那幾個人昨日起便不曾出現了。
葉盼融凝神閉目,將耳力擴張到極限地搜尋方圓數十丈內的波動,再一次確定沒人之後,她才收攝內力,吁了口氣。
在與師父同行的期間,她戒殺;而在處世原則上,她對於偷摸行為的容忍一向很大,除非暗處的人現身對她挑釁,或施展一些小人招數,否則她向來視若無睹。
但此刻與師父同行,她不希望有什麼意外產生,因此會特別注意週遭的動靜。她並不會去追究這數日來潛伏在一邊監視她的人是何方人馬、有何企圖,依她凡事不畏不閃的態度,來者何人已沒有差別。不過這種情況一旦出現,只代表著「麻煩」即將來臨。
最近她惹過什麼人嗎?除了手誅了屈陘那廝,倒也沒其它怨恨可以招來;而那個淫賊,正是狂人堡的首領之一。如果要報仇,大抵也該派人追來了,那一盤散沙似的亡命之徒,能出什麼菁英?
不管是誰,手刃了絕不必感到愧疚。
些微的腳步聲輕盈地移來,在三丈外,她便已起身看過去,也看到了玉婉兒俏麗的笑臉,純真無垢的神情由美好安康的家世而來。不能說是不知世間愁,卻是沒真正遇著悲苦的人。
人心既是偏的,老天又怎麼可能會公平?眼前不是最好的印證嗎?
純真而聰慧的玉婉兒,世故而滄桑的葉盼融。
「葉姊姊,我可以過來打擾你嗎?」
「有事?」罩著紗帽的面孔,只以平板的聲調回應。
「我是想今晚的路程約莫會到陽遲縣,我們玉家在那邊有個別業,今夜在那邊落宿可好,讓小妹盡一分心。因為老是叨擾到你們,實在不好意思!」玉婉兒走近她,在三步距離止住。雖然一心想親近,但她天生的好人緣似乎對冰葉沒用,她也只好站在寒意不強的地方了。
「我師父怎麼說?」
好厲害的冰葉,怎麼知道她先問過白煦了?
「白公子說你不喜寄住他人的地方,叫我取得你同意後方可安排。葉姊姊,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對不起!」她只能這麼說,話完,越過她,逕自先走回馬車的方向,沒再看向玉婉兒企盼的美顏。
她對玉婉兒有好感,卻不代表她願意親近到打破陌生人的藩籬,各人還是走各自該走的路吧!
「哎,姊姊!等等我!」玉婉兒拎起裙裾,追在冰葉身後,遺憾自己給她的好感沒法子更進一步。
驀地,冰葉定住身形,讓毫無防備的玉婉兒迎頭撞上,來不及呼叫,便看到有一抹白影飛縱而來——咦?那個人不是慕容慎文嗎?他以為他在做什麼?
就見葉盼融從旁側開一步,慕容慎文先發制人的招式便落得無功而返,立定在她們身後,不減原有的狂傲本色;但狂傲之外,卻暗藏著源源傾慕,以及渴望佳人注目一撇的心思。
呀啊!果真是個沉不住氣的人呢!玉婉兒低低笑了出來。因為發現了他這愣呆的幼稚行為,也發現了葉盼融對情感的認知不僅無視,更是無感;以至於不明白為何聲名顯著的四大世家公子會巴巴地黏著她不放,跟著他們師徒餐風露宿,實在是好玩哪!她的傳奇志又有東西可以為了。
葉盼融並沒有出聲質問慕容慎文是什麼意思,她只是看著他,等他解釋或出手。
「在下深知葉姑娘武藝卓絕,遠望不吝賜教。」
無知又逞勇的世家子!
她鼻腔微哼出一股冷氣,不再有所停留,便回馬車去了。
「你怕了嗎?不敢迎戰,代表你根本是浪得虛名!」
伊人愈走愈遠……
「我……我不相信你沒有與白煦睡過!你們名為師徒,其實根本是掩飾你們的私情而已!」
玉婉兒是最先被激怒的人,她轉身大叫:「你以為胡亂開口傷人,便可以得到佳人青睞嗎?你以為侮辱佳人兩句,佳人便會為了自證清白獻身予你嗎?慕容慎文,你沒品!」
「滾開!我找的人不是你!」慕容慎文追過來,伸出大掌便要將玉婉兒推到一邊,不讓她礙著了他的視線。
但人還沒拍著,他已被一股巨力揮開,直撞到一株大樹才停住,而他甚至不知道誰對他出手的。
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的功力竟不濟到不知何人對他出手!
「你——唔!」他才叫出一個字,卻吐出幾口濁血,不能置信地盯著黑紗。殷殷期盼突然一陣風吹來,讓他得以看到一絲絲綺顏玉貌,只要一點點……
「怎麼了?我們聽到打鬥聲——」南宮卓等人聽到打鬥聲,飛奔而來。
白煦最後抵達,而葉盼融投入他懷中,快得讓人眼花;而她的黑紗帽也因她面孔深埋他懷中,飄落地上。
這孩子處在極端氣憤的情緒中。他不願去追問發生了什麼事,輕拍懷中因怒不可遏而抖顫的孩子,摟她尋向另一方清靜之地。
一黑一白的背影,自成一方世界,而那世界很小,只能容納兩人,再也沒有多餘的空隙可客人介入;癡望著他們走遠的所有人,不自禁讓失落的悵然留了滿身。
玉婉兒第一個回過神,冷瞪著慕容慎文:「你該慶幸有白公子在,否則今日你不會有全屍可留下供人安葬!」
「怎麼了?」唐浚皺眉地看著受傷的拜弟。
「沒事!」慕容慎文怒吼一聲,又咳出一口血。但他不理會,只森然地盯著玉婉兒:「少作態了!你不也心儀那臭書生?你以為白煦會看上你嗎?」
玉婉兒坦然以對:「顯然我並不幼稚,知道喜歡不代表佔有,不代表定要侮辱他人到無地自容,甚至造謠也無妨。」
不屑再與那爛人舌戰,她仰首走開,直到走回馬車邊,才悠歎不已。她相信,冰葉的故事,必是她畢生寫來最精采的;而她呀,千萬則陷入其中,混成一氣才是。
但願上天保佑。
「為什麼生氣呢?」摟了她許久,直到她的顫抖平緩,他才輕聲問著。
「我不該生氣的。」行走數年江湖,再難聽的流言都聽過了,她不該為這種無的放矢生氣,不值得,也不該放在心上;然而她仍是發怒了,狂湧而上的莫不是嗜血的腥意,只想將慕容慎文劈成碎片。
「人有情緒上的喜怒是正常的事,不該壓抑,慕容公子說了什麼?」
「他污蔑我與師父之間不清白。」
白煦微微一怔,摟她的手拍撫著她肩:「我們管不住世人的嘴,要怎麼渲染本就是隨人去。我們只要能做到坦蕩無愧於天地,就別介懷了。」
她看向師父:「師父喜歡那些人嗎?」
「相遇自是有緣,不該縱容好惡去挑剔他人的。只要是人,當然便會有優缺點,何不做到欣賞他人優點,包容他人缺點呢?那樣一來,世間便沒有不好相處的人了。」
「不一定愉快的相處,何必勉強?」她雖嘴上不說,但心中永遠抗拒群體行動的生活;只因師父向來隨和的性情讓她不忍違背,不然,她早先走一步去開陽了。
這些人之中,當然有不討厭的人;但之於陌生人要由不討厭提升為喜愛,是一項費心的工程,她並不打算投諸些許心力來營造人際關係的圓融。
不需要,因為她對「人」從未有渴盼。
知道愛徒的性情孤傲,思想很難改變,但白煦仍是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這世間原本就是由『人』組合而成,士農工商各司其職,沒有人能做到不需要他人的地步。而且我們更不能預設『不愉快』的未來而直接抗拒外人,當然也許兩三年來,你遇到的人猥褻多於磊落,陰暗多於光明;但不可否認,這世上仍是迷人的。就拿你來說,你是人人口中又畏又怕的女俠,你不與任何人往來,但你努力在做著鏟奸鋤惡的工作,同時也令世人讚揚。有人為善,有人行惡;有人建設,有人破壞。上天怎麼安排一切,我們並不不知道,但我們該為自己的安好而慶幸感恩,對人性多一分寬容。你應也看得明白,慕容公子嘴巴不好,但心地是不錯的。也許,他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呀!」說到此,他微笑著。在望向愛徒不解的眼神時,動容不已地低喃:「盼融,你是個相當美麗的少女,傾城名花受萬蝶競相朝拜,又正值綻放,哪止得了潮水般的仰慕?」
仰慕?她秀眉擰起,依然是滿盈的不解。
最後,她只是冷笑:「仰慕?這種情境怎麼可以輕易去寄托呢?只因為美麗嗎?那多可笑!」
這孩子對感情的鄙視一如對世間陰暗的厭惡相同,白煦是不希望她這樣的,卻又因為沒有實例足以舉證,不知該如何說才好。男人的仰慕常常出色相的美麗而來,這是不爭的事實。
於是他反問:「那麼,什麼樣的仰慕才是你覺得可以接受的呢?」
她怔了怔!從未思考過的問題,令她無從回答,她只能看著師父溫雅的面孔發呆。
這是一張她最依戀的面孔。他的眼包容了世間所有的溫柔,源源不絕地展示著對生命的熱誠;他的唇中發出的都是關懷的字句,真誠而悲憫;而他的手,將她由火場中抱了出來,始終堅定地拉著她一路走來,毫無理由地對一名孤女付出寶貴的歲月與教養的心力。這雙手,始終緊拉著她、扶著她。
這是仰慕的來處嗎?小時的孺慕之心,在成年過後,依然叫「孺慕」嗎?或者該自動轉為仰慕?
那麼,這又是什麼心態呢?為了霸佔這溫暖,所以輕易將親情改為愛情。在這樣的動念驅使下,她與那些看中她外貌的人有何不同?
她依戀他,是孺慕、是仰慕、是戀慕,但那又如何?純粹只為了保有他的懷抱、他的笑,不讓他人搶走罷了,是不是?
太陌生的課題,不宜深究,卻必須嚴苛地自律。這個男子……教養了她至今日,是她欠了他太多太多……永生永世的啣草結環也報不了點滴,又怎麼能縱容自己的私心,再搾取更多來自他身上的溫柔?
「你在想什麼呢?臉色這般冷厲?」白煦拉住她的手,發現她手有些冰冷,輕輕將她雙手包在他溫暖大掌中。放在下巴輕呵著氣。
她垂下視線,不讓師父察覺自己眼中對溫情的渴盼;那樣無止境的苛求,令她以自己為恥。可是她卻捨不得抽回雙手,盡其所能地汲取……她為何如此貪得無饜呀?
「溫暖一些了嗎?」白煦輕問著。
她點頭,緩緩抽出自己的雙手於那溫暖之中,也看著她那多處傷疤的雙手、粗糙的掌心、傷痕纍纍的手背,她哪裡美麗呢?
乍看之下的精緻,絕對是禁不起仔細審視的;全身上下,何處敢妄稱無瑕?她是自慚形穢的,甚至偶爾回想起十日前師父為她療傷,看盡了她身子的瑕疵,便不由得羞赧盈滿身。這樣的身子,哪敢妄想經解羅衫、面對心儀男子,來博取他愛憐的一瞥?
「怎麼不說話了呢?不生氣了,好嗎?」
「師父……」她看向他:「我不相信老天會為每一個男女配上姻緣,一定有什麼人會給遺漏。倘若我也是遺漏的人之一,注定今生要孤寡,師父會因此而對我感到失望嗎?」
「如果窮其今生,你都沒遇上想托付的男子,那為師自是不勉強。只是我真的希望你幸福,希望你過得更好,而不是孤單過完一生。」摟著她往馬車的方向走,沉重的心情努力展現樂觀:「上天不該再苛待你了,你會幸福的。」
她只是看著他側臉,完全不答腔。
同樣有一雙眼,他永遠迎向光明;她卻只看到晦暗。
天地萬物皆有趨光性,渴盼的即是溫暖的撫慰。
但她是因何而趨向光源呢?是他這個人?還是放不掉多年來溫柔的依靠?只想長長久久地延伸?
她,並不是光明磊落的女人,想要的東西太多,卻又要不起。想狂放地獨佔一人,又深知自己的不夠格;多麼陰暗的心性,根本與她手刃的那些歹人無二致。
所以殺戮便成了她的宿命。當她的手愈髒,希冀擁有光明的癡心就會不斷地消蝕,直到她麻木到達想也不敢想的地步。
那時,椎心的痛楚便不再那般深重了吧!而她的人也將徹底地沉淪,沒有陽光,也不再渴求陽光,一切,就合該要那樣結束……
四大山莊的公子與玉婉兒在那一天的事件之後,便告辭了他們師徒。
雖然跟隨他們,探知更多的事,或趁機增進冰葉的好印象是他們此行的目的;但好友這般無狀,其他人便不好再打擾了。尋了個借口先行離開,而玉婉兒不作停留,則是不想介入人家師徒的相處時光中。
白煦天生就有易使人親近的溫暖氣質,一不小心會為之深陷,玉婉兒不否認自己芳心傾動;也之所以在未陷太深時,抽腿走人。如果知道這個男人不會屬於自己所有,放棄並給予祝福才是最明快的作法,何況她同時也這般喜愛著葉盼融。
所以突兀加入行程中的五人,在第二日清晨便離開了。他們直接奔向開陽,各自在心中琢磨到開陽後「巧遇」的時機,只因他們都不打算放棄。
對此情況,白煦吁了一口氣,因為他發現,葉盼融真的不會與外人親近,甚至抗拒得幾乎成日不言不語。不見得是厭惡,只是不願與任何人友好。
可惜呀!他一直覺得南宮公子是個很好的人選,謙沖有禮且性情極佳;但同行數日,葉盼融卻是不開口,以紗帽阻隔出封閉的空間,不讓人探詢。
這孩子這般的偏激,該如何是好?
離開陽尚有四天的行程,今日中午他們停在「昆縣」,並且上山採藥,拜訪幾名他熟識的老翁,就見葉盼融先往林子中走去,而放他與種藥老者品茶;即使是慈藹的老人,她仍是抗拒絕不親近。
「那丫頭全身是寒冰。」種藥老者笑著說。
「失禮了,高伯。」他欠身賠禮,接過童子送來的棋盤,準備與老翁對奕。
「全身殺氣,很是駭人哪!」老者撫著長鬚:興趣仍在冰葉上頭。「只因殺氣重,所以只看到血光,真的很不好。」
白煦停下擺棋的手,認真地問:「高伯有何高見?」
「現在跟著你,便好了許多。她有凜然正氣,但造殺孽也是不爭的事實。想得太多、大過自殘,這娃兒的心太深沉,不好去瞭解;而且她的眼中看不到生氣,這並不好,真的很不好。」老者一雙看透世情的眼,浮現了沉重。他活到八十來歲,從沒見過有人會生那樣的一雙眼——沒有任何生氣,彷如隨時死去,也是平常小事。
「是我的錯,太貪圖自身的自由,沒有注意到她——」
老者打斷他的自責:「有些人的性情天生就注定了,或者由後天的環境養成。如果她經歷過不堪的生活,並且成了她抹滅不去的烙印,我想,那是誰也無力去扭轉的了。」
白煦望向樹林的方向,不再言語。
「那女娃面相看來是不錯的,而且有你這個貴人扶持,想來也不是短命的樣貌,放寬心吧!」
除了點頭,還能如何?
心不在焉地輸了老者兩盤棋之後,他告罪離開,往樹林中去找葉盼融。
怎麼做才能給她更好的未來呢?尋尋復尋尋,永遠不得其法;而他們師徒相處的時間是這般有限,他還能做些什麼嗎?或是任她一逕地過這種日子下去。
一個不快樂的人,如何有美滿的未來?得是要她先存有憧憬,才能創造呀!
在高老的閒談中,益加發現自己付出的稀少;然而對於性格已然成型的葉盼融,他已無力扭轉乾坤了,可是他應該還有什麼可以做的,對吧?葉盼融一定有她期望的東西,如果他知道,就有著力點去為地做一些事了!
邊走邊想,在眼波不經意的掃視中,他看到了樹叢後方露出愛徒的螓首,不禁叫著:「盼融。」稍一飛縱,已來到她身邊,卻也頓時凍住了他唇邊的笑容。
她正羅衫半褪,以一池湖水稍作洗滌,晶瑩的水滴凝結佈滿她上半身;在蜜色的肌膚上反射出日光作用後的七彩色調,眩花了觀看者的眼。
他連忙背過身,但那震撼的影像早已深烙腦海,胸口撞動激烈,白皙的面皮更是湧上紅潮。此刻不得不有所認知,當年那十歲的小女孩,如今已是個女人了;而他……居然怦動得不知所措!他身為人師的人,怎麼可以有這種反應?那根本已是逾越了本分……
「對不起,為師唐突了!」
葉盼融所受的驚動並沒有太多。在初時的訝然過後,她看著白煦背影,沒說些什麼;緩緩著衣,將布條纏上胸口,直繞到腰腹才打了個結,按著穿上中衣及外衣,將她女性的曲線盡可能地束纏成俐落的平直。
常年穿著合身的勁裝,她最不需要的便是展現太過啊娜的女性曲線,因為不方便也易遭來意淫的眼光。著好衣裳,身形恢復原有結實平直,微微的曲線不會成為外人注目的焦點。
「我找到了幾味草藥,長在污澤畔,采著了,也弄污了衣物,便來此清洗。」她走到白煦身邊,解釋自己袒裸上身的原因。
她之所以全無驚色,是不是因為他像是父親,而不是她所認知的「男人」?
這個問題突兀地浮上心口。白煦止住自己不該有的心思,口氣卻顯得嚴肅了。
「雖然這山中幾乎不見人煙,但你一個女孩兒,真的不該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露體。若是遭人瞧見了,清白不就毀了嗎?」
「若有人瞧見,他也不會有機會四處去說。」因為,她會殺了偷窺者。
白煦心情益加沉重,雙手輕搭上她肩:「你不能有這種想法,赤身露體便是你不該。倘若他人撞見了,也不能頓起殺意。我們必須先從自己做好,才能要求別人,不是嗎?」
「盼融無意令師父困擾。」然而,她的世界中已然成型的慣用法則,是無法與白煦溝通的。
除了在意境居過著遁世的生活之外,他們師徒各自面對的江湖經驗是截然不同的。白煦不會知道她甫出道時遇過多少登徒子,住在客棧時,曾有多少不肖之徒想藉由春藥迷藥強佔她身子;她不是一開始便養成以殺止殺個性的,多少的悶虧與教訓讓她確立了狠絕無情的原則。白煦所教養的「寬容」她不是不曾實行過,但卻總是留下後患,置她瀕臨死地。
有些人永遠不必寬容;而她的心,也一年比一年冷硬,已不知手下留情為何物。這些白煦無法體會,因為,他的世界充滿了祥和。
「我多希望瞭解你心中的想法,但大多時候你都沉默不語。一雙眼盈滿疏離,卻什麼都不肯說,我這個師父做得多麼失敗。」將她摟入懷,無助地想抹去她身上的冰寒與滄桑。也許,在給予溫暖的同時,他也安了自己的心。
她緊緊圈住他的腰,不知道這樣的時日還能維持多久……也許到了開陽之後,她已不能這麼抱他了,他……說過他有未婚妻的。
那代表……將會有一個女人名正言順地得到這片溫暖、宣告所有權,並且有權利不讓其他女人來共享。
「去開陽……會有一場婚禮嗎?」
他微怔了會,才明白她問的或許是他與未婚妻的事。
「也許吧!」十年未歸,不知情勢如何,也不急著去思考。此刻,他只想好好摟著她,在他能盡一分心意的時候。
開陽的追風山莊歷代經營米糧而致富,數十年來又因政治安定而拓展往飯館事業,穩健的經營方針造就了今日殷實的成果。雖不能稱首富,但風評一向是很好的;再加上與江湖人物有所往來,即使追風山莊不以武功見長,但其他宵小仍不敢放肆,做一些妨礙之事。尤其近幾年來,冰葉女俠的傳奇成為全江湖人注目的大事。傳說中她敬白煦如父,以師徒身份稱之;而白煦正是追風山莊的二少爺,一些地方惡霸可不會輕易砸人家的場子,惹來自己死於非命。
誰都知道冰葉嫉惡如仇到手下從不留情。
地頭蛇習慣向地方當戶索取保安費,以換取不騷擾的保證,但追風山莊數十年來並無此困擾,也可以說白家歷代傳人皆手腕靈活,懂得處處交友,絕不結怨的原則;即使面對地頭蛇,也是不卑不亢的姿態,不招惹,偶爾自動給些好處,自然無災無恙地安身立命於開陽,成為地方仕紳人民眼中的好鄰居。
白家第五代傳承者即是白熙,現年三十歲,與其父相同娶了一妻一妾。富賈人家的姻緣向來充為互利的手段,理所當然,他十八歲時娶進的元配全然是媒灼之言,身家足以相配之外,也成功地促使兩戶人家在商業上合作無間。至於娶妾,便不會有所限制了,他可以任意娶進自己真正心儀的女子;也之所以在七年前,他娶進了青梅竹馬,並且已為他生下兩女一子的奶娘之女。妾的長女比元配的長子大上兩歲,而能夠被迎娶,則是因為她終於生下男孩,才被元配允許進門。
不過,那也都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辛苦工作的男人們總會希望有新鮮的慰藉來鬆弛自己勞累的身心,白熙不是個太縱情美色的男人,因為事業是他生下來就必須扛起的責任,而他也樂在其中;不若平常富家子成日往妓院跑,滿腦子想的是哪條花街的姑娘美,或哪條柳巷的新來小姐香。偶爾逢場作戲,卻不沉迷,對於真正能令他沉迷的人,他會索性就迎娶回家。
他以為他不會再有少年時期那種悸動的!猶如十五、六歲時為奶娘之女心儀的那股子狂熱,可是他錯了!三日前,他在收租的途中,救了一名因生病昏迷在路上的女子之後,他的心狠狠地被撞痛了!那種從未有過的震動,才是真正的愛戀吧?
那個女子叫趙紫姬,雖已三十歲,卻無三十歲婦人該有的老態;肌膚如凝脂,神韻柔弱且憐人,而那容貌……才真正令人失魂:這般美艷、這般吸引人,直讓天下男子恨不得窮其所有,以博得美人勾魂的一瞥。
文君新寡的身份,舉目無親的可憐遭遇,讓白熙義不容辭地將她帶回家中;而他的心神,便一直恍憾至今。只要一刻不見她,就無心做事。有她陪著,他辦公起來彷彿可以永不覺得累,他是真真正正迷戀上這名無依少婦了。
只待她從悲傷中回復,他使要迎娶她入門。這項決定他的雙親並無異議,至於妻妾的反對,他又怎麼會看在眼裡?眼前他心中唯一想的便是如何博佳人一笑,根本連妻妾那邊也不去了。
此刻,他便是丟下公事往東廂的「含笑樓」奔去,那邊住著白煦的未婚妻連麗秋。昨日介紹她們認得之後,今日一早,趙紫姬就來這邊與連麗秋聊天了。全山莊的奴僕皆感受到了大少爺的心思,自然也對趙紫姬這名嬌客備加——,生怕有所怠慢了。
比起來,身為白煦未婚妻的連麗秋,反倒顯得落寞許多。名未正,分未定,總是有絲尷尬。難得嬌客願意來與她親近,她自是連忙歡迎都來不及了。
「大少爺來了。」貼身丫頭提醒著兩名相談甚歡的主子。
她們一同起身迎接。趙紫姬眼波低垂,外人看來像含羞帶怯,然而一雙明眸飛快閃過的卻是厭惡,她甚至還未開始探問到白煦的一丁點事。
「打擾到你們了嗎?」白熙熱切她笑著。與白煦相同長著一張儒雅的面孔,但因長年經商,精明有之,爾雅從容不足,相貌也是略為遜色。
「沒的。大伯,我與趙姑娘只是在閒聊,才正要談白煦呢——」連麗秋露出苦笑,早已習慣所有人投給她的同情眼色。
白熙眼光沉了下,對這個弟媳老愛有意無意地抓了人便訴苦的行為不表苟同。她的苦處人人都知道,何必生怕有人不明白地硬要再三說明呢?為什麼女人老是這麼無病呻吟?相信這種毛病他的心上人不會沾染上的。
「有事嗎?」她迎向白熙癡迷的眸光。
「哦!我來找你去前廳。今日有一名江南來的珠寶商人帶來許多珍品,如果合你的眼,多選幾樣配戴。」他轉而看向連麗秋,當然也看到她眼中的艷羨,笑道:「對了!麗秋,有個好消息,昨日收到煦弟的傳書,他今日傍晚會抵達山莊。爹娘要我快快過來知會你一聲,讓你高興一下。」
「啊!他……他要回來了!」連麗秋訝異而失措地叫了出來,腦中卻怎麼也浮現不出當年見過的面孔。那人……似乎與大伯相同英俊,但十年了,不知變成如何?
「對,你去爹娘那兒,他們有話告訴你。」話完,他伴著絕代佳人往前廳會珠寶商去了。
今年真是喜事連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