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聲之中,他已翻身躍起,正待狂奔而去。 
白袍婦人大聲道:「她已不在「帝王谷」了!」 
金非頓住腳步,道:「她到那裡去了?」 
白袍婦人道:「她已嫁了丈夫,隨她丈夫走了。」 
金非大聲道:「你為何不跟著她去,日後她若是受了別人欺負,你連知道都不知道,你放得下心麼?」 
白袍婦人目中淚珠,簌簌而落,顯見心中亦是悲痛已極,口中卻也大聲道:「有什麼不放心的。」 
金非怒道:「你放心我卻不放心,快將我女兒找來還我,她若是受了絲毫損傷,我便要……便要……」 
白袍婦人一抹淚痕,厲聲道:「你便要怎樣?」 
金非呆了半晌,仰天歎了口長氣,緩緩道:「南燕,你我二十年不見,見面之後,你便要和我爭吵麼?」 
白袍婦人垂首黯然半晌,緩緩道:「你放心,以她的武功智慧,絕不會吃人虧的,是以我沒有跟她,卻來尋飛雨。」 
直到此刻,她心裡似乎才想起別人的存在,目光掃過,歉然道:「飛雨,阿姨一時興奮,竟忘了你了。」 
她手掌微揮,便解開了蕭飛雨的穴道,將她扶了起來,輕歎道:「傻孩子,你有什麼事想不開,竟要偷偷逃了出來!」 
蕭飛雨半晌沒有出聲,白袍婦人輕撫著她的肩頭,道:「還是回去吧,你爹爹……」 
蕭飛雨突然大聲道:「我不回去!」 
白袍婦人皺眉道:「你不回去?難道……難道你要……」 
轉目瞧了瞧展夢白,輕輕道:「難道你要跟著他?」 
蕭飛雨想也不想,大聲道:「我要跟著舅舅和你。」 
白袍婦人果了一呆,金非卻已大笑道:「好極了,你就跟著我吧,我丟了個女兒,又得回一個,總算兩不吃虧了!」 
蕭飛雨道:「阿姨,你答應我麼?」 
白袍婦人輕歎道:「阿姨自然答應,但……但你難道不想想你爹爹和媽媽,他們失去你,必定寂寞的很。」 
金非大聲道:「我們失去女兒,難道就不寂寞了麼?」 
白袍婦人歎道:「無論如何,我們也該先回「帝王谷」去,告訴她爹爹一聲,你也該去看看六哥和八姝。」 
金非淒然長笑道:「八姝嫁給了蕭王孫,我還去看她作什麼,難道要我去叩謝蕭王孫的大恩麼?」 
笑聲頓住,面上變作黯然神色,接道;「老六更是從來不願見我,他和我從小就是對頭,我也不願見他。」 
白袍婦人道:「無論如何,他總是你的親生兄長,他表面雖然對你不好,其實心裡總是關心你的。」 
金非冷笑道:「我雖是他的兄弟,他卻不止一次要殺了我,我處處提防著他,心裡對他一直怕得要死。」 
他突地仰天狂笑數聲,接道:「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怕他了,只怕他做夢也想不到,我武功已比以前強了十倍!」 
蕭飛雨眼波轉動,道:「舅舅,你武功肯教我麼?」 
金非大笑道:「自然要教給你的,我若不肯教你武功,只怕你也不肯跟著我了,外甥女,你說是麼?」 
蕭飛雨被他說破了心事,面頰微微一紅,垂下頭去,牽著白袍婦人的衣袖,道:「舅舅不肯入谷,我們走吧!」 
白袍婦人道:「現在怎麼能走?」 
金非大聲道:「現在為何不能走,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不願入谷,你還要入谷去麼?」 
白袍婦人長長歎息一聲,道:「我縱不回去,但也不能將這幾個受了傷的人留在這裡。」 
金非喝道:「你放心,他們死不了的。」 
他目中突又閃起殺機,緩緩道:「但我在這裡還有個約會,等他來了,我們立刻就走……」 
話聲未了,突地大喝道:「來了!」 
眾人隨著他目光望去,只見一條人影,自黑暗中飛奔而來,見到這裡的情況,驟然頓住腳步。 
夜色中只見他面如滿月,頷下無須,身上衣衫,剪裁得極是精緻,巧妙地掩飾了他略顯臃腫的身軀。 
他,駭然竟又是那「天巧星」孫玉佛! 
※  ※  ※ 
展夢白一見此人,便覺怒從心起,只見他雖然滿面驚詫,卻仍強笑道:「金老前輩可尋著了入谷的道路麼?」 
金非面色陰沉,短短道:「沒有!」 
孫玉佛千靈百巧,雖不知道這白袍婦人便是金非的妻子,但已隱隱覺得此刻的情勢有些不妙。 
於是他面上笑容更是恭順,道:「晚輩在那邊轉了一圈,也未發現入谷的道路,生怕前輩久等,便趕回來了。」 
金非不動聲色,故意長歎道:「我此刻心裡已有些懷疑,不知你說的話可是真的,蕭王孫似乎不像那麼可惡的人。」 
孫玉佛正色道:「此事千真萬確,晚輩已打聽得清清楚楚,那蕭王孫的確侵犯了前輩的夫人與令妹。」 
語聲微頓,長歎又道:「晚輩聞得此事後,心裡的確義憤難當,曾在象山之巔,要家師藍大先生出來主持公道。」 
展夢白大怒忖道:「原來此事又是他造的謠。」 
金非靜靜地聽他說話,也不插口。 
只見孫玉佛搖了搖頭,又歎道:「那知他不但不肯出手,反將我逐出門牆,晚輩悲憤之下,狂奔下山,想不到竟在山下遇著了前輩,更想不到前輩不但未死,反而練成了絕世的武功,唉,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蕭王孫看來必是惡貫滿盈,蒼天才教晚輩恰恰遇著前輩。」 
金非道:「看來你當真是條好漢子。」 
孫玉佛垂首道:「前輩過獎了。」 
金非指了指蕭飛雨,道:「你可知道她是誰麼?」 
孫玉佛抬頭望了兩眼,道:「在下眼疏的很。」 
金非冷冷道:「她便是蕭王孫的女兒。」 
孫玉佛面色驀地一變,情不自禁,倒退了兩步。 
金非又指了指白袍婦人,道:「你可認得她是誰麼?」 
孫玉佛面無血色,道:「晚輩……晚輩……」 
金非冷冷道:「她埂是我的妻子。」 
孫玉佛強笑道:「夫人……夫人……你……! 
金非突地暴喝一聲,怒道:「好個造謠生事的奴才,竟敢在老夫面前胡言亂語,你還要命麼?」 
孫玉佛滿頭大汗道:「晚輩只怕是一時聽錯了……」突地掉轉身形,拔足狂奔而出! 
金非冷笑道:「你縱然脅生雙翅,也逃不掉的。」 
語聲中他身子已貼地飛去,孫玉佛耳畔只聽風聲「嗖」地一響,「無腸君」金非已冷冷站在他面前? 
他機伶伶打了個寒噤,膝蓋顫抖,一步步向後退了過來,口中強笑道:「前輩既然不信,晚輩……」 
金非怒喝道:「跪下來!」 
孫玉佛當真聰明已極,明知自己動手也不行,果然「噗」地跪了下來,絲毫遲疑都沒有。 
金非厲聲道:「你自殺還是要我動手!」 
孫玉佛汗流如雨,仍然跪在地上,顫聲道:「晚輩……晚輩雖然錯了,但……」突見金非身後急地掠來一條人影。 
這人影身法之快,無與倫比,帶起一溜青藍色的劍光,宛如驚虹掣電,經天而來,一閃便到了跟前! 
孫玉佛目光動處,辨清了這條人影,精神立刻一震,突地大聲道:「你要殺便將我和那邊武當、少林的弟子一齊殺死,我絕不皺眉頭。」 
金非怔了一怔,突聽身後冷冷道:「他動不了手的!」 
金非霍然轉身,只見一個清逸出塵的道人,冷冷站在他眼前,掌中長劍,碧如秋水。 
那邊倒懸著的藍衫道人大喜呼道:「師傅真的來了。」 
金非微微吃驚,道:「你就是武當派的掌門人麼?」 
玉璣真人目光森寒,緩緩抬起長劍,道:「請。」 
白袍婦人急道:「真人請慢動手……」 
展夢白也大喊道:「前輩,此事其中有了誤會……」 
兩人同時大喊,語聲相混,反而誰也聽不清楚! 
孫玉佛大聲道:「前輩高徒已多重傷,再遲便來不及。」 
玉璣真人眼見自己門下弟子身受酷刑,早已怒火填膺,眉宇間殺機閃動,冷冷道:「你還不動手?」 
白袍婦人大聲道:「真人,此事……」 
「無腸君」金非厲叱道:「他不問皂白,便要動手,難道老子還怕他麼?…… 
老雜毛,你小心了!」 
暴喝聲中,雙掌齊出! 
玉璣真人劍鋒一展,身隨劍走,自左至右,盤旋半圈,突地輕飄飄揮出一劍,寒光直削金非肩頭。 
金非的身子滑溜一轉,突地到了他身後,雙掌揮動之間,便已攻出七招,掌風激厲,令人心驚。 
玉璣真人沉聲道:「難怪如此張狂,果然武功不弱。」 
回身一劍劃破掌風,點點劍花,暴雨般灑了出來。 
剎那之間,但見森寒的劍氣,直衝霄漢,匹練般的劍光,漫天飛舞,一柄長劍,如有千鋒。 
「無腸君」金非身形閃動在劍氣之間,身法之奇詭迅快,便是玉璣真人見了,也暗暗吃驚。 
只見他招式開闊凌厲,身法卻是飛靈閃變,也不知是那一門那一派的武功,卻比任何門派的武功都要奇詭。 
玉璣真人劍走輕靈,劍勢綿密,已將武當「七十二式連環劍」,施展得有如天河之水,源源自來。 
兩人身法,俱都迅急無儔,剎那之間,數十招已過。 
「無腸君」金非目中精光閃閃,招式間帶著一種不司形容的悍野氣,宛如荒山中的怪獸。 
玉璣真人長衫飄飄,劍光霍霍,劍勢雖連綿不絕,但身法卻仍在瀟灑俊逸中帶著一種雍容華實的風度。 
白袍婦人心裡又急又怒,知道兩人這一動手起來,誰也分不開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但無論是誰傷了,俱是嚴重異常之事。 
只見玉璣真人劍法越來越快,一劍未了,一劍跟出,到後來人劍幾已合成一體,將金非團團圍住。 
「天巧星」孫玉佛目光亂轉,乘著眾人注意力全被這場驚心動魄的巨斗吸引,悄悄溜走了過去。 
「無腸君」金非耳聽四路,眼觀八方,突地暴喝一聲:「那裡逃?」身子一斜,自劍法中衝了出來。 
他心裡已對孫玉佛憤恨已極,怎肯容他逃走。 
那知玉璣真人長劍揮處,「笑指天光」,匹練般的劍光,便將他身形攔住,跟著又是三劍揮出! 
「無腸君」金非怒喝道:「好雜毛,你竟敢攔我。」 
他暴怒之下,左掌突地一翻,五指如鉤,竟抓住了劍鋒,左掌貼劍而出,直擊玉璣真人胸膛。 
玉璣真人,捏訣的右掌立刻迎出,接住了他的掌勢。 
只聽「砰」地一聲,雙掌相擊,兩人身形俱都一震,向後跌倒,長劍「噹」地落到了地上! 
玉璣真人向後踉蹌退了幾步,斜斜倚到山壁上,面色變得紙一樣蒼白,顯見已受內傷。 
「無腸君」金非雙足釘立,向後倒的身形,突地挺了起來,大笑道:「好雜毛,你…… 」口一張開,便吐出一口鮮血! 
※  ※  ※ 
他若是身子後退,便可將玉璣真人的掌力藉勢消解幾分,縱然仍不免受傷,卻絕不致如此嚴重! 
那知他偏要逞強,十足十接了這一掌,本已內腑震動,熱血激翻,再加上他還要張口狂笑,自不免吐出血來。 
白袍婦人大驚失色,奔過去扶住了他,顫聲道:「快坐下來,運氣調息,否則……傷就難治了。」 
金非隨手抹去唇邊鮮血,大怒道:「誰要坐下去,來來來,老雜毛,有種的再來斗三百回合。」 
玉璣真人茫然望著地上那柄精光耀目的長劍,神色間充滿了悲痛,直似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說話。 
金非甩臂掙脫了白袍婦人的手掌,仰天長笑道:「我只道那些名門正派的掌門人武功有多驚人,原來也不過如此。」 
笑聲未了,突聽遠處有人呼道:「是誰在那裡說話?」 
語聲蒼老雄渾,彷彿是天凡大師的聲音。 
放眼望去,那「天巧星」孫玉佛已乘方才大亂時溜了,遠處卻有三條人影,隨著語聲而來。 
其中兩條人影,聽得笑聲,便加急而來,身法之快,有如乘風,另一條人影輕功雖也不凡,卻遠遠落在後面。 
金非狂笑道:「好極好極,又來了兩個!」 
他話才說完,那兩條人影已到面前,一人灰袍,一人黃衫,赫然竟是天凡大師與「帝王谷主」! 
數十丈的距離,他們彷彿一步便已跨來。 
天凡大師望到玉璣真人的神情,面色立刻為之大變,目光凜然轉向金非,道:「是你傷了他麼?」 
金非狂笑道:「除了老子之外,還有誰傷的了武當掌門?」 
跟在天凡大師與蕭王孫身後而來的,是個眉清目秀的藍衫少年,正是展夢白曾在少林寺見過的「傲仙宮」弟子。 
他聽了金非的話,幾乎不柚信自己的耳朵,大名垂武林,長劍震江湖的玉璣真人,竟會傷在別人手下,這確是令人難以置信之事! 
天凡大師面色更見凝重,雙臂倏然注滿真力。 
「帝王谷主」雙眉微皺,緩緩道:「閣下既能傷得了玉璣真人,必定大有來歷,不知閣下能否將大名見告?」 
金非笑聲一頓,道:「你不識得我麼?我便是……」 
白袍婦人長歎截口道:「他便是我的夫婿!」 
「帝王谷主」從容沉靜的神色,也不禁立刻為之大變。 
天凡大師與「帝王谷主」相交最是莫逆,也知道有關此事的一段隱秘,聞言變色道「他便是「無腸君」麼?」 
白袍婦人緩緩點了點頭,幽幽地說不出話來。 
※  ※  ※ 
天凡大師目光四轉,看到玉璣真人哀痛的眼色,看到門下弟子所受的酷刑,看到傷重難起的展夢白…… 
同時,他也看到了左右為難的蕭王孫,滿面慘綠的白袍婦人,以及睜大了眼睛的蕭飛雨。 
此刻,他雖然還不知道這一切變化發生的詳情,但事已至此,他心中已加上了一份沉重的擔子。 
良久良久,這凡事為人著想的慈悲高僧,方自輕輕跺了跺足,長歎道:「金施主,你快去吧!」 
金非厲聲道:「去什麼?」 
天凡大師面色突沉,如籠寒霜,一字字緩緩道:「你此刻不走,等老僧變了主意,就來不及了。」 
金非大怒道:「你變了主意,我難道就走不成了麼?」 
天凡大師長須震動,勉強控制著胸中怒火,緩緩道:「老僧話已至此,你去不去都由得你了!」 
金非大喝道:「不去!」 
白袍婦人面色蒼白,一言不發,緩緩拾起了地上的長劍,道:「你若不聽天凡大師良言相勸,我便立時死在你面前!」 
金非呆了一呆,道:「你為何要我聽別人的話?」 
白袍婦人慘然道:「你真的要我死,我就死在你面前好了!」 
突地平掌一反,長劍直抹咽喉而去! 
金非惶然大喝道:「南燕!你……你……」 
白袍婦人掌中劍鋒,已及咽喉,道:「你肯答應麼?」 
金非木然良久,仰天長長歎息了一聲,突又震耳地狂笑起來,道:「走就走,誰還願意留在此地!」 
大步走了幾步,走得遠遠的道:「要走就快走!」 
白袍婦人雙手捧著長劍,交給了天凡大師,輕輕拜倒了下去,道:「多謝大師成全之恩。」 
天凡大師滿面沉痛,道:「毋庸相謝,你快去吧!」 
他若非為了這其中那一段複雜的情仇恩怨,此時此刻,他是萬萬不會放走金非的! 
白袍婦人轉身面向蕭王孫,垂首道:「谷主……」 
「帝王谷主」亦是滿面沉痛,緩緩道:「你的話不說我也知道,他既然來了,你自應隨著他去!」 
白袍婦人目中流淚,道:「二十年來,多承谷主你……你……」突地雙手掩面,轉身狂奔而出。 
蕭飛雨忽然走到展夢白身前,道:「你得了我爹爹的秘傳武功,便該好生看顧著他老人家!」 
展夢白歎道:「你真的要隨他們去麼?」 
蕭飛雨望也不再望他一眼,隨著金非與白袍婦人飛奔了去,誰也沒有看到她目中湧泉般流下的淚珠。 
「帝王谷主」面色大變,腳步微動,似要追去。 
天凡大師亦自大驚道:「令嬡怎地走了,老僧去勸她回來。」 
那知他腳步方動,「帝王谷主」卻又突地拉住了他,長歎道:「這孩子天性好強,必是要去學金非的武功,讓她去吧!」 
他黯然一笑,接口又道:「只是這孩子本已太狂,再學上金非那種悍狂野的武功,唉……」長歎住口不語。 
天凡大師歎道:「爭強好勝之心,誤盡了蒼生。」轉身走到玉璣真人面前,雙手捧著那柄伏魔聖劍。 
玉璣真人茫然望著他,黯然歎道:「覆水難收,羞刀難入,此刻已被震飛,貧道怎能再接回它?」 
天凡大師「嗤」地一聲,正色道:「道兄數十年修為,難道也和蕭賢侄女一般,放不開這爭強好勝之心麼?」 
玉璣真人身子一震,如夢初醒,雙手接過了長劍,肅然道:「多承大師指教,黃道敢不從命!」 
天凡大師展顏笑道:「道兄一念之間,便已大澈大悟,老衲當真欽佩的很!」肅然合十為禮。 
那藍衫少年卻已走向展夢白,微笑道:「家師計算一年之約已將期滿,特命小弟前來迎接兄台。」 
展夢白掙扎著站了起來,道:「兄台太客氣了。」心中卻在暗暗好笑,那藍大先生脾氣當真是性烈如火。 
藍衫少年微微一笑,又道:「小弟雖然奉命而來,若非朝陽夫人指點,只怕永遠無法尋得「帝王谷」的所在。」 
展夢白望了「帝王谷主」一眼,道:「朝陽夫人此刻在那裡?」 
藍衫少年道:「夫人將小弟送至「帝王谷」的入口之處,便飄然去了,但卻留下了話,說她自會尋找兄台。」 
原來這藍衫少年人谷時展夢白已走了,「帝王谷主」便將他自捷徑中帶出尋找,卻先遇著了天凡大師。 
「帝王谷主」熟悉山徑,知道凶險多半出於隱秘之處,是以便一路尋來這裡,否則此事又不知該如何收場了。 
此刻天凡大師、玉璣真人已將他們門下的弟子解下。 
這四人雖已傷重垂危,但精神卻極振奮,你一言,我一語,說出了他們遇險、受刑的經過。 
「帝王谷主」長歎道:「名門弟子,果然多是忠肝鐵膽。」 
他轉向天凡、玉璣接道:「但兩位的高足,俱已傷重,難以跋涉長途,不如先隨在下入谷靜責。」 
天凡大師道:「正要打擾。」 
「帝王谷主」目光轉向展夢白,道:「小兄弟,你呢?」 
展夢白恭聲道:「晚輩此刻便要隨這位兄弟前去,免得誤了與「藍大先生」一年之約。」 
「帝王谷主」展顏笑道:「你若不去,他只怕自己也要尋來了,只是……你已身受重傷,走得動麼?」 
展夢白笑道:「區區傷勢,算得了什麼?」 
「帝王谷主」含笑道:「看來你不但膽量如鐵,就連身子也像是以純鋼精鐵,千錘百煉鑄成……」 
展夢白正不知該如何謙謝,藍衫少年已扶起他身子,笑道:「家師等得心焦,晚輩們先告辭一步了!」 
天凡大師笑道:「見著令師,莫忘了代老衲等問好。」 
藍衫少年含笑應了,扶抱著展夢白走向曙色。 
「帝王谷主」突地笑容一,道:「小兄弟……」 
展夢白回首道:「前輩還有何吩咐?」 
「帝王谷主」歎道:「若是見著了飛雨,你……你……」他雖然大智大慧,但遇著骨肉親情、仍是言難成句。 
展夢白肅然道:「前輩心意,在下已知道,蕭姑娘無論是否能練成絕技,在下都不會與她動手。」 
「帝王谷主」長長歎息一陣,似乎還要再說什麼,但終於只揮了揮手,道:「你去吧,閒時莫忘了來看看我。」 
直到藍衫少年已扶著展夢白消失在東方魚肚般的曙色中,天凡大師等人猶未移開目光,凝注著他走去的方向。 
玉璣真人微喟道:「這少年果然是濁世難見的奇男子,難怪連藍大先生也與他結成了忘年之交!」 
天凡大師道:「他已得蕭兄的真傳,若再加上藍大先生的薰陶,十年之後,你我怕都不是他的敵手了。」 
「帝王谷主」面帶欣慰的笑容,道:「只怕還毋庸十年。」 
武當門下那藍衫道人忍不住插口道:「武功不去說它,就憑他那份膽量和勇氣,已令弟子五體投地。」 
「帝王谷主」緩緩道:「忠肝鐵膽,義勇雙全,只可惜飛雨……」突又長歎一聲,改口道:「回谷去罷。」 
於是微風便送去了這些江湖名俠,而迎接了黎明。 
※  ※  ※ 
在山腰上的一道清澈溪流邊,那藍衫少年正為展夢白洗滌著傷口,包紮著傷勢,敷上了「傲仙宮」的靈藥。 
朝陽之下,展夢白似又容光煥發,含笑道:「兄台不嫌污穢,為小弟包紮,實令小弟感激不盡。」 
雖是通常幾句感激之言,但在他口中說來,卻是那麼輕鬆而自然,正如朝陽一般,令人倍覺親切。 
藍衫少年微微一笑,道:「小弟名喚楊璇,但兄台日後莫再以兄台相稱,直呼賤名便可以了。」 
展夢白大笑道:「你口口聲聲稱我為「兄台」,卻不要我稱你為「兄台」,豈非太過自私了些麼?」 
藍衫少年楊璇笑道:「兄台果然心直口快,熱血過人,小弟常聽家師談起兄台,早已傾慕的很。」 
展夢白大笑道:「又是兩聲兄台。」 
兩人柚對大笑間,展夢白不覺已對這精幹的少年大生好感,將方纔的驚險危難,全都忘得乾乾淨淨。 
那知璇突然緩緩住了笑聲,長歎道:「小弟家世孤苦,自慚形穢,否則……唉,只是高攀不上。」 
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言下之意,顯然有與展夢白結為兄弟之心,卻又彷彿不敢說出口來。 
展夢白雙眉軒動,大聲道:「英雄豈論出身低,你若看得起我,我便看得起你,再說此話,便該罰了。」 
楊璇大喜道:「小弟若能與兄台這樣的男子結為生死金蘭之交,也不枉虛渡此一生了。」 
展夢白朗聲笑道:「有何不可,你我也不必學那般俗套,就在這裡撮土為香,拜為兄弟如何?」 
璇更是喜形於色,道:「兄台貴庚?」 
展夢白笑道:「約莫二十左右,我也記不甚清了!」他脫略形跡,不拘小節,從來記不得這些身邊瑣事。 
楊璇道:「小弟卻已虛渡二十二了……」 
展夢白伸手一拍他肩頭,大笑道:「你既已二十二歲,便是我的大哥,再自稱「小弟」,便該罰了。」 
當下兩人便在溪旁撮土為香,結拜起來,展夢白孤身飄泊,此刻結了個金蘭兄弟,不覺心中大暢。 
楊璇目光轉動,道:「你我雖不拘俗禮,但既已結拜兄弟,便該換個金蘭之帖,不知二弟你意下如何?」 
展夢白道:「大哥既要如此,小弟自然從命。」 
楊璇含笑自懷中取出一隻絲囊,囊中竟有數張紙箋,一截焦炭,他取出紙表微笑道: 
「就用此物來寫如何?」 
展夢白大笑道:「想不到大哥身側竟帶著這些東西。」 
璇道:「我孤身趕路,沿途若見著風物絕佳之處,便忍不住要念幾句歪詩,這些就是我路上寫詩之物。」 
展夢白道:「想不到大哥你還是位雅人!」 
於是兩人便以炭為筆,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姓名家譜,璇寫得極為仔細,展夢白自也不能過於潦草。 
傷勢包紮好了,楊璇又取出些乾糧野味,以及提神的藥物,展夢白也不客氣,立刻就著清水吃了! 
他稟賦本強,近日內功大進,略略歇息了片刻,精神便已振作,立時便嚷著要動身就道。 
崑崙山勢雄陡,他們雖已下山甚遠,但此刻道路仍十分險峻,展夢白雖有心狂奔,但楊璇卻頻頻勸他慢走。 
※  ※  ※ 
走了段路,只見前面一峰插天,分開兩條道路,一條羊腸小道,通向山上,另一條較為平坦,通向山下。 
到了這裡,楊璇突地停下腳步,望著那條崎嶇的羊腸小道,呆呆地出起紳來,面上卻漸漸泛起悲憤之色。 
展夢白目光轉處,大奇喚道:「大哥……」 
楊璇長長歎息了聲,道:「我好恨呀……好恨!」 
展夢白更是驚奇,道:「大哥,你恨什麼?」 
楊璇指向山上,恨聲道:「你可知道「帝王谷主」蕭王孫,為何不敢出來江湖行走,晚年潛伏谷中?」 
展夢白搖了搖頭,詫聲道:「這其中難道也有什麼隱秘不成?」 
楊璇長歎道:「自有隱!那蕭谷主……」 
他吞吞吐吐,說了半句,突又住口不言。 
展夢白更是奇怪,道:「大哥為何不說了?」 
楊璇長長歎息道:「並非我有心不說了,只是我生怕說出之後……唉,二弟,你天性義烈,還是不聽的好。」 
展夢白道:「大哥你若不說,便是看不起我這弟兄。」 
楊璇沉吟良久,方自歎道:「蕭王孫終年潛伏,便是為了住在這山上的一間怪屋中的三個老人。」 
展夢白軒眉道:「以蕭谷主那樣的武功,難道還會畏懼於人?這三個老人,卻又是什麼樣的人物?」 
楊璇歎道:「這三個老人,心狠手辣,脾氣古怪,而且最善放蠱傷人,蕭王孫便是一時不察,中了他們的蠱毒。」 
展夢白怒道:「有這等事麼?」 
楊璇接道:「蕭王孫為了此事,終年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唉,真可惜沒有一個大膽的少年,為他解憂。」 
展夢白轉動目光,道:「要怎樣才能為他解憂?」 
楊璇道:「若有一個膽大包天,心堅如鐵的少年,不避萬難,上此山去,尋著那三位老人,取回……」 
他望了展夢白一眼,突又住口不言。 
展夢白著急道:「取回什麼?」 
楊璇搖頭道:「我說出之後,只怕你便要衝上山去了!」 
展夢白道:「大哥你只管說,小弟不去便是。」 
楊璇歎道:「並非我不願說,只因此行太過凶險,上山之人,不但要藝高膽大,最主要的是,要能忍得住一切誘惑,一路之上,無論遇見什麼,都不能回頭,他若能筆直尋著那間怪屋,便可見著那三個老人,問他們要一條赤紅色的毒蛇,取回來給蕭王孫服下,蕭王孫的蠱毒便可破了。」 
展夢白道:「這有什麼困難?」 
楊璇道:「那三個老人武功倒不甚高,只是最會騙人,以蕭王孫那樣的人,都會上當,何況未滿二十的少年?」 
展夢白奇道;「為何指定未滿二十的少年?」 
楊璇道:「只因蕭王孫昔年曾經與他們立下誓約,唯有未滿二十的少年,才能為他上山取回解蠱之物。」 
他長歎一聲,接口道:「想那三人,年老成精,死人都能騙活,未滿二十的少年,怎會不上他們的當?」 
展夢白大聲道:「這也未必見得,我偏要去試上一試。」 
楊璇變色道:「你說過絕不去的,如今怎地又改口了?」 
展夢白歎道:「蕭谷主對我恩重如山,我對他卻歉疚甚多,如今聞得此事,我若袖手旁觀,豈非畜牲。」 
楊璇大急道:「你萬萬不能去的。」 
展夢白道:「為什麼不能去?」 
楊璇歎道:「你表面看來,雖是剛強,其實心腸卻極軟,若被他們三言兩語騙了,豈非……唉,枉送一條性命!」 
展夢白大聲道:「大哥只管放心,無論那三個老人怎樣花言巧語,我都不會上當,只當他們放屁就是了。」 
楊璇道:「你真能如此麼?」 
展夢白挺起胸膛,道:「小弟此番上山,無論如何,得將那條赤紅的毒蛇要回來,任何事都擋不住我。」 
楊璇道:「你的傷勢……」 
展夢白伸了伸胳膀,踢了踢腿,大笑道:「傲仙宮傷藥果然靈妙,小弟此刻已完全沒有事了。」 
楊璇歎道:「只恨格於誓約,不能兩人上山,否則你我兩人同去……唉!你要多多小心了。」 
展夢白道:「大哥你只管放心在此相候,多則一日,少則半日,小弟便會將那赤紅的毒蛇帶下山來了。」 
楊璇黯然道:「你若不下山,小兄我也絕不回去!」 
展夢白道:「好!」大步奔了上去。 
楊璇望著他身影漸漸消失在山峰後,面上突地泛起一絲陰狠的笑容,喃喃道:「你上了此山,還想下來麼?」 
他仰天舒適地吸了口氣,道:「展夢白呀展夢白,你莫要怪我害你,只因你若入了「傲仙宮」,藍天的衣缽就傳不到我了,我辛辛苦苦,好容易挨到今日在「傲仙宮」的地位,豈能輕易讓給你。」 
他取出那份金蘭帖,鄭重地收藏起來,冷笑接道:「有了這份拜帖,誰也不會懷疑是我害你的。」 
他咯咯笑道:「到那時我反要故意作出悲慼之態,再鼓動藍天上山來尋這三個怪物尋仇……」 
他笑聲越來越是得意,突又轉念道:「不到黃昏,他便要死了,那時我再上山收回他的身,這件事豈非更妙。」 
突地一拍巴掌,大笑道:「對了,就是這麼辦,只要我對那三個怪物恭恭敬敬,他們也絕不會為難我的。」 
一面自懷中取出塊乾糧,坐到石上咀嚼起來,那塊平日看來極為粗的乾糧,今日他卻咀嚼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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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夢白心頭卻充滿了對他這結義兄弟的感激,暗暗忖道:「想不到我與他結識不久,他便對我如此情重。」 
放眼望去,只見道路盤旋而上,勢甚陡急。 
到後來但見怪石崢峙,寸草不生,山風更是強勁,但是他心頭熱血奔騰,卻絲毫未覺寒意。 
走了約莫頓飯時分,寸草不生的山道兩旁,突地種滿了花草,顏色紅如鮮血,花瓣大如海碗,卻看不出是何品種? 
只見雲生足底,花香撲面,兩行其紅如血的鮮花,筆直接上青天,遙遙望去,竟宛如神話中登天的仙徑。 
突見一面青石牌樓,矗立花叢之中。 
牌樓之上,鐫刻著三個劈巢大字:「莫入門!」 
兩旁一付似偈非偈,似聯非聯的短句:「快走回路,莫入此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