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後。又是夏天了,天氣特別的燠熱。
醫院,似乎也變成了觀光旅社、餐廳之類的地方,從早到晚,人來人往,簡直不斷。流行感冒正在蔓延,內科醫生沒有片刻休息。偌大一個大廳,每張沙發上都坐著人,走廊上的候診椅上,就更不用說了。這個世界是由人組成的,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沒有人潮。
高寒已經忙了一整天,早上七點鐘就開始值班,看了大約一百個病人,巡察了病房,聽了內科主任好幾次訓話……終於,下班了。他透了口氣。想起小兒科病房有個小男孩,和他交了朋友,每天一定要見見他。他就穿過大廳,往小兒科病房走去。在大廳到走廊的轉角處,有個女人正彎著腰繫鞋帶,他下意識的看看那雙鞋,黑色高跟鞋,腳踝上繞了好幾圈帶子,那女人有一雙漂亮的腳和勻稱的小腿。忽然,他震動了一下,在那女人的脖子上,垂著個墜子。由於她正彎著腰,那墜子就蕩在半空中:一個獅身人面像!
可能嗎?再一個「偶然」!他血液的循環加快了,心跳加速了,他走過去,停在那女人的面前。那女人感到自己身邊增加了個陰影,看到了那醫生的白制服,她繫好鞋帶,站直身子,面對著高寒了。「盼雲!」高寒低喊了一聲,喉中居然有些嘶啞。她身長玉立,衣袂翩然,還是以前的模樣!所不同的,她更成熟了,更美了,更有種女性的嫵媚了。她以往總穿黑色和暗色的衣服,現在,卻是一襲絲質的鵝黃色衣裳,說不出的雅致,說不出的飄逸。她站在那兒,以一種不信任似的眼光,深切而驚訝的看著他,好半天,才說出話來:
「高寒!是你啊!你當了醫生了?」
「實習醫生。」他更正著,緊盯著她:「你──來醫院做什麼?」「只是檢查一下身體,已經都看完了。」
「我以為──你在美國。」
「是的,才回來一個禮拜。鴻志回國來開會,你知道,心理醫生的專門會議,討論他的一篇論文。」她笑笑,頓住了,直視著他:「你──好嗎?」
「我──」他深呼吸。「不好。」他看著她胸前的獅身人面像,再看向她的眼睛,她眼裡已迅速的充滿了感情,充滿了關懷,充滿了某種屬於遺失年代裡的柔情。這使他一下子就激動而燒灼起來。「我們去餐廳坐一坐,好嗎?」他問:「我──請你喝杯咖啡。」她猶豫的看了一下表。
「鴻志五點半要來接我!」她說。
他也看了一下表。「還有半小時!」他急促的說,迫切的盯著她。「難道為了老朋友,還吝嗇半小時?」
「你──不需要工作嗎?」她看看他的白制服。
「我已經下班了。」她不再說話,跟著他走進醫院附設的餐廳。這家醫院是第一流的,餐廳也裝潢得非常典雅,絲毫沒有醫院的氣氛,他們在靠窗的角落裡坐了下來,點了兩杯咖啡。他始終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她啜著咖啡,在他的眼光下有些瑟縮,她那明亮的眼睛裡盛滿了溫柔。
「我已經聽倩雲說了,」她開了口。「你居然沒有和可慧結婚,真遺憾,你們是很好的一對。我弄不懂,她怎麼還是嫁給了徐大偉?」他緊盯著她。「你不知道嗎?」他問。
「知道什麼?」「可慧沒有再寫信給你?」
「她從沒給我寫過信!我剛去美國時,還給她寫了封信,她也沒回。」她微蹙起眉梢,更深更深的凝視他:「你們還是鬧翻了?」她問。「盼雲!」他嚥了一下口水。凝視著她,終於說了出來:「當初,我們都中了她的計!她──從沒有失去過記憶,從沒有忘記在杏林中的一幕,她對我們兩個演了一場戲──為了報復。」她睜大眼睛,愕然的皺眉,愕然的搖頭。「不。」她說。「是的!」他深深的點頭,懇摯的。「後來,她跟我攤了牌,她說──這是兩個女人的戰爭!」
她愣在那兒,好半天都不動也不說話,只是蹙著眉沉思,似乎在努力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他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瞅著她,靜靜的燃上了一支煙。煙霧在兩人間瀰漫、氤氳,然後,慢慢的擴散。「哦!」她終於吐出一口氣來,低下頭去,她用小匙攪動著咖啡。「簡直不可思議!」她看了看手錶,半小時在如飛消失。他的手一下子蓋在她的手上,也蓋在那手錶上。
「不要看表!」他激動的說。
她抬起睫毛來,驚愕、震盪、迷亂,而感動。
「你──」她低語:「這麼多年了,難道還沒有找到你的幸福?」「你──」他反問:「你找到了嗎?」
她猶豫了一下。「可能是。這些年,我過得很平淡,很平靜,很平凡。三個平字加起來的幸福。」他抬起手來,去撥弄她胸前的獅身人面像。
「在你的幸福中,還沒拋棄這個獅身人面?」
她輕輕的顫慄了一下。
「自從你給我戴上那一天起,這獅身人面像從沒有離開過我的脖子,連洗澡時我都沒取下來過!」
他的眼睛閃亮,灼灼逼人的盯著她。「你知道你這幾句話對我的意義嗎?」他屏息問。
她猝然推開杯子,站起身來:
「我該走了。」她說。「再坐五分鐘!」他按住她放在桌面的手。
她又被動的坐了下去。
「我們每次都好像沒有時間,」他說,咬咬嘴唇,「每次相遇,相會,相聚……都短暫得像一陣風。如果命中注定我們只有短促的一剎那,為什麼要留下那麼長久的痛苦和懷念?命運待我們太苛了。但是,盼雲,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也從沒有好好掌握過自己的命運。尤其你,你總把你的命運交給別人,而不交給自己!」她看著他,深深的看著他。
「不要煽動我!」她低語。
「不是煽動。」他咬咬牙。「五分鐘太短暫,我沒有辦法利用五分鐘的時間再來追求你。我只告訴你幾句話,從我們認識到今天,到未來,你是別人的寡婦也好,你是別人的小嬸嬸也好,你是別人的妻子也好,你是別人的母親也好……我反正等在這兒!你能狠心一走,我無法拴住你。否則,只要你回頭望一望,我總等在這兒!」
「高寒!」她低喚一聲,淚水迅速充滿了眼眶。「你知道,我不是小女孩了,我要對別人負責任……」
「你一直在對別人負責任,除了我!」
「不要這樣說!你──很獨立、很堅強……」
「我不需要你負責任!」他打斷她。「但是,你該對你自己負責任!不是對任何一張契約負責任,而是對你自己的感情負責任!你怎能欺騙他?」
「欺騙誰?」她昏亂的。
「你怎能躺在一個男人身邊,去想另一個男人?」他再度伸手碰觸她胸前的墜子。「別說你沒有!」
她抬起睫毛,眼睛睜得大大的,瞬著他。她喘了一口氣,終於站起身來。「我走了!」「定一個時間!」他命令的。「我們必須再見面!我的話還沒說完!」「沒有時間了,高寒!」她的聲音有些酸楚。「我明天早上九點的班機飛美國。」他坐在那兒不動,死瞪著她。
「認命吧,人生,有許多事,都是無可奈何的。」她勉強的說:「怪只怪,我們相遇的時間,從來沒有對過!」她歎口氣,很快的說:「再見!」他跳起身來。「我送你出去。」她不說話,他走在她身邊。他們走出了醫院的大廳,到了花園裡,花園的另一端是停車場。老遠的,盼雲已經看見楚鴻志站在車前,不耐煩的張望著。她對他揮揮手,反身對高寒再拋下了一句:「再見!祝你──幸福!」
「不必祝福我!」他飛快的說:「我的幸福一直在你手裡!」
她咬緊牙關,昂著頭,假裝沒有聽到。她筆直的往楚鴻志那兒走去。高寒沒有再跟過來,他斜靠在一棵大樹上,雙手插在那白色外衣的口袋裡。
她繼續往前走,忽然聽到身後有口哨的聲音,很熟悉的曲調,多年前流行過的一支歌,歌名似乎叫惜別。頭兩句就是「為何不回頭再望一眼?為何不輕輕揮你的手?你就這樣離我而遠去,留下一片淡淡的離愁……」她固定的直視著前面,直視著楚鴻志,脖子僵硬,背脊挺直,她知道,她決不能回頭,只要一回頭,她就會完全崩潰。她從沒料到,事隔多年,高寒仍然能引起她如此強烈的震撼。不應該是這樣的!時間與空間早該把一切都沖淡了。再見面時,都只應當留下一片淡淡的惆悵而已。怎會還這樣緊張?這樣心痛?
她停在車邊了。楚鴻志審視著她的臉色。
「出了什麼問題?你耽誤了很久,臉色也不好看。檢查報告出來了嗎?」「是的。」她飛快的說:「一切都好,沒有任何毛病。」她急急的鑽進車子,匆忙而催促的說:「快走吧!」
楚鴻志上了車,發動了車子。
車子繞過醫院的花園,開出了大門。盼雲的脖子挺得更加僵硬了。眼光直直的瞪著車窗外面,簡直目不斜視。但她仍然能感到高寒在盯著她和車子,那兩道銳利的目光穿越了一切,燒灼般的刺激著她的神經。
車子滑進了台北市的車水馬龍中。這輛車是倩雲的。倩雲嫁給了一個工程師,因為他們回國,而特地把車子借給姐夫用。倩雲、可慧、高寒、埃及人……久遠的時代!多少的變化,多少的滄桑……可慧,可慧,可慧!殘忍呵,可慧!殘忍呵!「你遇到什麼老朋友了嗎?」鴻志看了她一眼,忽然問。
她一驚,本能的瑟縮了一下。轉過頭去,她盯著鴻志。他那麼篤定,那麼自然,那麼穩重。像一塊石頭,一塊又堅固又牢靠的石頭。一塊禁得起打擊、磨練、沖激的石頭。她奇異的看著他,奇異的研究著她和他之間的一切。愛情?友誼?瞭解?他們的婚姻建築在多麼奇怪的基礎上?她吸了口氣,莫名其妙的問出一句話來:「鴻志,你不認為愛情是神話嗎?」聚散兩依依29/29
「不認為。」他坦率的回答。「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我們之間有神話嗎?」她再問。
「沒有。我們是兩個成熟的人。」他伸手拍拍她的膝。「怎麼了?盼雲?」她搖搖頭。望著車窗外面。數年不見,台北市處處在起高樓,建大廈。是的,孩子時代早已過去,成人的世界裡沒有神話。別了!獅身人面!別了!埃及人!別了!高寒!別了!台北市!明天,又將飛往另一個世界,然後,又是「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的局面了!這就是人生。多少故事此生彼滅,最後終將幻化為一堆陳跡。這就是人生。別了!高寒!第二天早上,盼雲到飛機場的時候,眼睛還是紅腫的,一夜無眠,使她看來相當憔悴。但是,在賀家老夫婦的眼裡,盼雲的沮喪和憂鬱只不過是捨不得再一次和家人分手而已。賀家夫婦和倩雲夫妻都到機場來送行了,再加上楚鴻志的一些親友們,大家簇擁著盼雲和鴻志,送行的場面比數年前他們離台的時候還熱鬧得多。
雖然是早上,雖然機場已從台北松山搬到了桃園。飛機場永遠是人潮洶湧的地方。盼雲走進大廳,心神恍惚,只覺得自己從昨天下午開始,就像個行屍走肉般跟著鴻志去這兒,去那兒,拜見親友,赴宴會,整理行裝……她強迫自己忙碌,以為忙碌就可以失去思想,就可以阻止自己的「心痛」感。但,她仍然失眠了一夜,仍然回憶起許多過去的點點滴滴,仍然越來越隨著時間,加重了「心痛」和感傷。
大廳裡都是人,有人舉著面紅色的大旗子,在歡送著什麼要人。有班留學生包機也是同日起飛,許多年輕人和他們的親友在擠擠攘攘,照相機的閃光燈此起彼落。有些父母在流淚,年輕人也依依不捨……人,永遠在「聚」與「散」的矛盾裡!檢查了行李,驗了機票,繳了機場稅……盼雲機械化的跟著楚鴻志做這一切。然後,忽然間,她覺得似乎有音樂聲在響著,輕輕的,像個合唱團的歌聲……她甩甩頭,努力想甩掉這種幻覺。但,合唱團的聲音更響了,有吉他,吉他,吉他……她再甩頭。完了,她准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否則,就是「妄想症」。鴻志多的是這種病患者。她用手揉揉額角,感到汗珠正從髮根沁出來。
「嗨!姐,你聽!」倩雲忽然對她說:「不知道是哪個學校在歡送同學,居然在奏樂呢!」
盼雲鬆了一口大氣,那麼,不是她的幻覺了。那麼,是真的有音樂聲了。那麼,她並沒有患精神分裂症了。她跟著鴻志和親友們走上了電動梯。
電動梯升上了最後一級,驀然間,有五個年輕人在他們面前一列隊的閃開,每人都背著吉他。一聲清脆的吉他聲劃破了嘈雜的人聲,接著,一支久違了的歌,一支熟悉的歌,一支早該被遺忘的歌就響了起來。唱這支歌的,正是傲然挺立的高寒! 「也曾數窗前的雨滴,也曾數門前的落葉,數不清,數不清是愛的軌跡,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也曾聽海浪的呼吸,也曾聽杜鵑的輕啼,聽不清,聽不清的是愛的低語,
魂也依依,夢也依依!
也曾問流水的消息,也曾問白雲的去處,問不清,問不清的是愛的情緒,
見也依依,別也依依!
…………………………」
盼雲覺得不能呼吸了,覺得也不能行動了。她瞪著高寒和那些年輕人。耳邊,倩雲在驚呼著:
「埃及人合唱團!天知道,他們五個已經解散好幾年了!是什麼鬼力量又讓他們五個聚在一起了?真是怪事!高寒,喂!高寒!」高寒垂著頭,撥著弦,似乎根本沒聽到倩雲的呼叫聲。倒是高望,對倩雲投過來頗有含意的一瞥。他們繼續扣弦而歌,盼雲在驚懼、恐慌、震動,和迷亂中,聽到高寒還在唱這支歌的尾奏: 「依依又依依!依依又依依,往者已矣,來者可追,
別再把心中的門兒緊緊關閉,
且立定腳跟,回頭莫遲疑!」
歌聲在逐漸變低和重複的「回頭莫遲疑」中結束。盼雲呆立在那兒,已經目眩神移,心碎魂摧。她咬著嘴唇,眼中迷濛著淚水。那始終不知情的倩雲已一把抓住了高望,大聲問:「高望!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你問我們在做什麼嗎?」高望聲音洪亮的回答,似乎要講給全機場的人聽。「讓我告訴你,我們埃及人解散好多年了。因為許多年以前,大哥為了一段感情把自己給活埋了。昨晚,我才知道大哥的故事。連夜之間,我重新召集了埃及人,想製造出一次奇跡──把活埋的大哥給救出來!你相信奇跡嗎?倩雲?你知道埃及人是最會製造奇跡的!所以,他們能在沙漠上造金字塔!」倩雲目瞪口呆,她看著高望,看著他脖子上掛著的「金字塔」,再看看他們每人脖子上墜著的埃及飾物,驀然回頭,她瞪著盼雲胸前垂著的「獅身人面」。眼裡在一剎那間,充滿了恍悟、驚奇、瞭解、詫異、關懷、同情……和不相信的各種複雜情緒。她握住盼雲的手,發現盼雲的手已經冷得像冰,她激動的喊:「姐姐!」鴻志看著這一切,也伸出手去,他的胳膊又長又厚實,他一把攬住盼雲的肩,簡單的說了句:
「走吧!該進出境室了。」
盼雲顫慄了一下。出於本能的,她跟著鴻志往出境室的方向走去。親友們及賀家兩老莫名其妙的看看埃及人,也簇擁著盼雲和鴻志走向出境室。
倩雲沒有跟過去,她呆了。瞪視著高寒和高望兄弟,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高寒仍然沒有抬頭,只是自顧自的撥著弦,自始至終,他就沒看過盼雲一眼。這時,他在輕聲和著吉他低唱: 「為什麼不回頭展顏一笑?
讓煩惱統統溜掉?為什麼不停住你的腳步,
讓我的歌聲把你留住?……」
盼雲和鴻志已經走到出境室門口了。盼雲手裡緊握著護照、機票、登機證。鴻志從她手中去取證件,她捏得好緊,死握著不放手。整個人呆呆怔怔的,像個木頭人。鴻志低喊:「盼雲!」她嚇了一跳,驚覺的抬起頭來,睜大眼睛看著鴻志。眼淚慢慢的湧滿了眼眶,沿著面頰迅速的墜落。她一聲不響的放開手,讓鴻志取去證件,更多的眼淚紛紛亂亂的跌下來,跌碎在衣襟上。她瞅著他,流淚的眼睛裡盛滿了哀懇、求恕、祈諒,和痛楚。鴻志把登機證和證件放在櫃檯上,他蒼白著臉,瞪視著盼雲。櫃檯小姐伸手去取證件,忽然間,鴻志「啪」的一聲,用手迅速的拍在桌上,按住了那些證件,他瞪著盼雲,粗聲說:「我看,我的冒險是已經失敗了!你一直是自己的主人,你該主宰你自己的命運!我很想帶你回美國,但是,我不想用我的下半輩子,去治療一個精神恍惚的病患者!去吧!」
她呆站著,彷彿沒有聽懂。於是,他又大聲說:
「你永遠是個神話裡的人物,只能和相信奇跡的人在一起!我早就說過我們之間沒有神話!我也不想把你活埋,懂了嗎?」她張大眼睛,眼中閃過一抹光采,接著,她整個臉龐都煥發起來,璀璨起來。他從沒看過她如此美麗,如此動人,如此綻放著光華。她深深吸氣,雙手抓住了他的手,給了他又感激、又感動、又熱烈的緊緊的一握。然後,她放開他,倏然回頭,對那長廊的一端奔去。
那兒,高寒像個復活的木乃伊般,突然挺直了身子,瞪視著那向自己奔過來的人影。
盼雲直奔過去,穿過了長廊,越過了人群。衝過了那相信「奇跡」的埃及人合唱團。她直奔過去,大喊出一聲長久以來,就塞在喉嚨口的一個名字:
「高寒!」
─全書完──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三日午後初稿完稿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八日晚改寫完稿
一九八○年四月廿四日最後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