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踵而來的,是一段迷亂的日子。這麼久以來,我的感情一直像一隻昏睡著的小貓,而現在,我卻整個的覺醒了。每日清晨,我在醺然如醉的情緒中醒來,每個深夜,我又在醺然如醉的情緒中睡去。白天,我神思恍惚,夜晚,我心境迷濛。對著鏡子,我看到隨時染在我面頰上的紅暈,也看到那一對醉意流轉的眼睛,我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在我每一個翕張著的毛孔中讀到了答案,那細細的,私語般的聲音,低低的,反覆的訴說著:愛情,愛情,愛情!
在這樣的情緒中,再接受中□的「上課」是奇異的,每天早上,我在期盼的心跳中,等待著他的扣門聲響。而當他推開房門,跨進門來的那一瞬,我只能微仰著臉,張大了眼睛,默默的凝視著他。翻開了書本,我看著他如何用盡心機,去克制自己,而擺出一副「師長」的面孔來。然後,在他的講述聲中,我會突然的失去了自己,而用手托著下巴,望著他的臉愣愣的出神。於是,他會拋下了書本和鉛筆,蹙起眉頭,凝視著我說:「天哪,憶湄!你那麼可愛!」
書本冷凍在一邊,鉛筆滑落在地下,紙張隨著風飄飛,他的眼睛對著我的眼睛,他的嘴唇觸過我的額角和面頰,他的手指從我的鼻尖上向下滑,他的聲音如夢如癡:
「你有一個小小的翹鼻子,你有一對貓樣的大眼睛,你的眉毛太濃了,不夠秀氣。你的短髮最不聽話,總是遮住你的額頭,你的耳朵不夠柔軟,你的皮膚不夠白皙……唔,憶湄,我不認為你是個美女……可是,你那麼動人,你那麼可愛!」他的嘴唇貼近我的耳朵,孩子氣的耳語著說:「讓我悄悄的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要聽嗎?」
「嗯。」我點頭。「那麼,聽好了。」他故作驚人之筆。「那秘密是:有一個人想吃掉你!」「誰?」「我。」「為什麼?」「免得——別人來搶走你。」
「有誰會『搶』我?」「唔,」他聳聳鼻子,像喝下了一罈子醋,酸味十足。「你知,我知,他知,何必還一定要說出名字?」
「你多心!」我笑了。「是嗎?我多心?」他把臉拉開一段距離,審視著我,半晌,點著頭說:「你和我一樣瞭解,是不是?看你笑得多高興,你在為你的魔力而驕傲,對不對?在你內心深處,也想征服所有的男性嗎?」他搖頭:「女人!你的名字是虛榮!」
「別太武斷!」我說:「你以為你對心理學已經研究得非常透徹了。」「當然,尤其是你的心理!」
「真的嗎?」我揚揚眉毛。
「嗯。」「那麼,回答我三個問題。第一,我最希望的是什麼?第二,我在想什麼?第三,我最喜愛的是什麼?」
「第一題的答案是徐中□,第二題的答案是徐中□,第三題的答案也是徐中□!」「不害臊!」我跳起來。
「別走!」他捉住我。「你要幹什麼?」「讓你聽聽我的心跳,聽到了嗎?」
「唔。」我的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
「跳得厲害嗎?」他問:「怎麼跳的?」
「卜——通,卜——通,卜——通。」我說。
「你錯了,」他的下巴倚在我的鬢邊,輕輕的說:「它是這樣跳的:憶——湄,憶——湄,憶——湄。」
我抬起頭,他的嘴唇迅速的捕捉住了我的。我睜開眼睛,凝視他。「你實在是個壞老師,」我說:「你這算給我上什麼課?」
「上最深奧也最微妙的一課書——戀愛學。」
「呸!」我又笑了。他翻開了書本,正襟危坐。先咳了一聲嗽,再板下臉來,瞪了半天眼睛,才使面部肌肉收緊了。把鉛筆從地上拾起來,他挺直背脊,嚴肅的說:「好了,這一分鐘開始;我們要好好的上課了!不許再胡鬧了!」「哦,」我說:「好像是我先開始『胡鬧』似的!」
「本來就是你嘛,你那樣一直看著我,讓我心猿意馬。」
「我不看著你看誰?自己心猿意馬還要怪別人!」
「好吧!別吵!」他把一把尺放在桌子正中:「以後誰先離開了功課範圍就挨打,尺放在這兒,由對方執刑!現在,翻到一百二十一頁,讓我們來討論一下三角行列式!」
我翻開了書,找到一百二十一頁,抬起頭,靜靜的凝視他。「找到了嗎?」「嗯。」「所謂三角行列式,就是……」他開始了講述,又陡的停住了。奇異的望著我說:「噢,憶湄,我發現了,你的眼珠並不是純黑的,而帶著點琥珀的顏色。」
我拿起尺來,在他手背上狠狠的敲了一記,他痛得跳起來。「哦,憶湄,太重了。」他歎了口氣:「天下最毒婦人心!」
「你到底講不講書?」我問。
「講講講!」我們回到了書本上,他握著鉛筆,開始給我詳細的講解三角行列式,畫了圖,他舉著例子,我用手托住下巴,捕捉著他說話的聲浪。我喜歡他的聲音,那帶著男性的沉啞的聲調,富於磁性。我相信他一定有很好的歌喉,雖然他是不大唱歌的。他喜愛交響樂,喜愛史特拉文斯基,這點,和我有些不謀而合。「手給我!」他忽然舉起尺來。
「做什麼?」我不服的瞪著他。
「你沒有聽書,你在想什麼?」
「史特拉文斯基!」我衝口而出。
「好!攤開手吧,別多說了!」
我望著他,他高舉著尺,板著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嚴厲得真像個執刑官。無可奈何,我伸出了手,閉上眼睛,微笑著說:「打吧!老師!」他真的打了下來,而且相當重,我一驚,張開了眼睛,我以為他不會真打的。我望望我的手心,戒尺留下了一條紅痕,我對他蹙眉,心裡有了三分真氣。
「還要打嗎?」我憋著氣問。
「嗯。」「那麼,再打吧!」他的嘴唇蓋上了我的手心,他的聲音從我的手心中飄出來:「天哪,憶湄!你要另請家庭教師了!」
這天,我和中□去看了一場晚場的電影,散場時大約只有九點多鐘,我們搭公共汽車到了新生南路和平東路口,而沿著新生南路向家裡的方向走去。天氣很好,夏日的夜晚,星光璀璨,涼風輕拂,我們並肩邁著步子,一路說說笑笑,心情愉快得一如那遼闊的夜空,連一丁點浮雲都沒有。中□在向我說他眼光中的羅教授,他說羅教授是一個「有極凶暴的面貌,卻有極溫柔的心地」的人。我反對他,認為羅教授的面貌並不「凶暴」,我說:
「他僅僅是不喜歡梳頭和刮鬍子而已,我常常想,如果他把頭髮理一理,鬍子刮乾淨,是一副怎樣的面貌?他的眉毛很濃,眼睛很亮,鼻子很高。這些,都證明他應該是個漂亮的男人,你看,皓皓就很漂亮,羅教授年輕時,一定不會輸給皓皓!」「你認為——」中□慢吞吞的說:「皓皓很漂亮?」
「當然,」我說:「難道你認為他不漂亮?」
「他比我漂亮嗎?」中□凝視著我問,眼光裡閃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哦,」我笑了,站住,打量著他說:「你是知道的,中□,你並不是美男子。」「他是?」他問。「嗯,」我點頭:「他是!」
中□蹙蹙眉頭,又聳聳鼻子。我們繼續向前面走,中□在路邊摘下了一段樹枝,嘴裡低低的說了一句:「希望他下地獄!」「誰?」我問。「皓皓。」「唔,中□,」我說:「背後詛咒人家,有失風度,而且,你的氣量太小了。」「憶湄,」他歎息著說:「只因為你太欣賞他的『漂亮』了!」
「難道你不欣賞他嗎?」
「欣賞一部份的他,欣賞他的幽默和灑脫,不欣賞他的博愛論。而且,憶湄,我知道他在你心中所佔的位置……」「別傻!」我打斷他。「我不傻,」他深思的盯著我:「憶湄,我一點也不傻!尤其對於你,除了用全心靈來接近你以外,我還有一種第六感在探索你、研究你。我想,我能瞭解你內心深處的秘密,包括你自己都不瞭解的部份在內!」
「唔,是嗎?」我有些不安。「別太肯定,中□。我不認為你是對的。」「但願——我不對。」我們走到了台灣大學的圍牆外面,我伸頭看了看那高高的圍牆。「這麼高的牆,要進去可真不容易啊!」我感歎的說。
「你會進去!」他肯定的說。
「你確定?」「我確定!」我笑了笑,我對自己並沒有信心。正走著,我看到一團白色的小東西在牆邊蠕動,我站住,好奇的望著那個小東西。於是,我看清了,那是一隻白色的小貓。街燈下,它孤獨而寂寞的倚在牆角,瘦瘦小小的,可能出世還不到十天,看起來像一隻小白老鼠。純粹為了好奇,我蹲下身子去撫摸它的小腦袋,憐愛的說:「噢,一隻小貓!」「它被主人遺棄了!」中□說。「它活不了幾天,那麼小,應該還在吃奶的階段,這個主人也未免太忍心了!」
我把小貓從地上抱了起來,那小東西縮在我的掌心中可憐兮兮的顫抖著,用一對烏黑的大眼睛怯怯的望著我,有一張短短的小臉,和一個粉紅色的小鼻子。或者我的懷裡比牆角上舒服些,它對我討好的「咪嗚」了兩聲。中□審視著它,突然說:「天呀,憶湄!這小傢伙長得像你!」
「胡說八道!」「真的像你!尤其這對大眼睛!」
我歪著頭打量了一下那小貓,它也歪著頭打量了一下我,我皺皺眉頭,它聳聳鼻子。中□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們不但長得相像,連表情都像!」
「呸!」我說,把小貓放回到地下,預備和中□走開。但,那小貓瑟縮的對我爬來,用毛茸茸的小腦袋在我腳下摩擦,乞憐的低鳴著,徘徊不去。我立刻發現它有一條後腿是殘廢的,因此,它無法快捷的蹦跳,只能拖著那條殘廢的腿爬行。我低頭注視著它,惻隱之心大動,而不忍遽去。歎了口氣,我說:「一條可憐的小生命,假若沒有人收養它和照顧它,它一定活不了!」彎下身子,我重新把那小貓抱了起來,對中□說:
「你看,我能收養它嗎?」
「為什麼不能呢?」中□問。
「我只怕羅教授他們會嫌我嚕囌,他們似乎沒有人對小動物感興趣。不過,我願意自己照顧它,決不麻煩別人!」我憐愛的拍著那小貓的頭:「一隻殘廢的小貓,多麼可憐!我從小就喜歡收養殘廢的小動物!」
「帶它回去吧!」中□說:「讓我來幫你照顧它!看樣子,它已經餓了。」確實的,那小東西的肚子餓得癟癟的,正吐著粉紅色的小舌頭,舔著我的手臂,大而靈活的眼睛對我骨碌碌的轉著。我迫切的想弄點東西給它吃,於是,我們叫了一輛三輪車,趕回了家裡。走進客廳,我不禁一愣,平日冷清清的客廳,今日卻反常的人馬齊全!最使我詫異的,是從不下樓的羅太太,今日竟坐在沙發中,一件白色的紗衣,襯著她潔白如雪的皮膚,高雅得像畫裡的人物,飄然如仙!皚皚坐在鋼琴前面,正在彈奏一曲孟德爾松的春之聲。皓皓半倚半靠的站在窗前,一股懶散而慵閒的樣子,羅教授則深陷在沙發椅裡,微蹙著眉,正傾聽著皚皚的演奏。「噢!」中□驚歎了一聲:「今天是什麼日子?」
「你不知道嗎?」皓皓說,燃起了一支煙,吐出一口煙霧:「今天是皚皚滿十八歲的日子!」
「哦,」中□有些窘:「我居然忘了!」
皚皚一曲終了,闔上了琴蓋,倏然的轉過頭來。
她美麗的大眼睛閃爍著,森冷的掃了我和中□一眼,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望著中□,她淡淡的說:
「該記住我生日的,只有媽媽,因為那是她受苦受難的日子,對別人而言,我的生日算什麼呢?生日,是可喜的日子,還是可悲的日子,誰能斷言呢?」
「生日,是一條生命降生之日,」中□熱心的說:「在我看來,生命的降生都是可喜的,這世界因為有生命而存在,沒有生命,也就沒有世界,你承認嗎?」
皚皚的長睫毛閃動了一下,黑幽幽的眼珠若有所思的停駐在中□的臉上。「你的說法像是出自宗教家的口中,」她慢吞吞的說:「當然,對『世界』而言,沒有生命這世界就成了一塊大頑石。但對『生命』而言,存在與否實在沒什麼分別。上帝製造一條生命的時候,應該先考慮這條生命會不會對自己的生命厭倦,有時候,生命是負擔而非快樂,你又承認嗎?」
「你的話也有道理,」中□點頭:「可是,如果已經有了生命,『你』這個個體已經存在了,那麼,就該珍惜自己的生命,找尋自己的快樂,在粥粥眾生中去一爭短長!人活著,就得對生命負責任,生命像一支蠟燭,燃一分鐘,發一分鐘的光,燃一天,發一天的光,直到蠟燭燒完的那一天,光才能熄滅……」「好了,」皓皓不耐的走了過來,粗魯的打斷了中□:「把你的生命啦,蠟燭啦,責任啦,全收起來吧,現在不是你上課的時候。家庭教師,如果你有一肚子的大道理,還是等到合適的時候再發揮吧!」他走到我身邊,盯著我看:「噢,憶湄,你懷裡是個什麼東西?」
「一條生命!」我笑著說,把那只膽怯的小貓放在沙發椅裡,那小傢伙用一對戒備的眼睛懷疑的打量著這陌生的環境。「我想,它的創造者對它不想負責任了,所以我就把它帶來了。」「哦,我要說一句,」皓皓說:「憶湄,你未免太愛管閒事了!我不以為爸爸會允許你收留下這個流浪者。」
我望著羅教授,他的眉毛正不悅的緊蹙著,銳利的眸子狠狠地盯著我,看樣子,他對於我帶回來的這條生命絲毫不感興趣。我撫摸著小貓的背脊,懇求的望著羅教授,熱誠的說:「您會允許我留下它,是嗎?我不會讓它去打擾別人的。您曾經收留無家可歸的我,那麼,您必定不會反對我收留下一隻無家可歸的小貓,是不是?羅教授?」
羅教授瞪視了我好一會兒,終於開口了:
「把它丟出去!」他簡短的說:「我們家裡不養小動物!」
「噢!羅教授!」我喊:「這小貓是無害的,如果把它丟出去,它一定會死。請你准許我收養它,尤其,它是殘廢的,它決不能獨立生存,把它丟出去未免太殘忍了!」
羅教授的鬍鬚牽動著,眼光陰沉,他用手揉了揉鼻子,低低的嘰咕了幾聲,顯然在和自己的某種思想鬥爭。然後,他把臉一板,眼光獰惡的盯著我,吼著說:
「我說把它丟出去!你聽到沒有?」
我被他的吼聲嚇了一跳,低頭看看那隻小貓,我覺得心中一陣痛楚,那小東西似乎已經知道了它的命運,對我無助的轉動著眼珠,哀哀的低鳴了兩聲。我抬起頭,直視著羅教授,為這小生命作最後一次的努力:
「羅教授,您為什麼拒絕做一件好事?收養一隻小貓對您是絕無損失的,而且,我保證它不會妨害您。羅教授——」我輕輕的咬了咬嘴唇說:「您明明有一顆善良而熱情的心,為什麼您總要用兇惡的外表來掩飾那個真正的您?我不相信您是如此殘酷而無情的!」羅教授直跳了起來,差點帶翻了他面前的小茶几,他的眼睛瞪得那麼大,眼珠幾乎從那堆茅草裡跳了出來。喃喃不斷的,他在喉嚨裡希奇古怪的詛咒了一大串,雙手握著拳,大有揍我一頓的樣子。可是,突然間,他握著拳的手放鬆了,眼睛向上翻了翻,他說:「你有『義務』要收養它嗎?」
「沒有義務,」我說:「卻有興趣。」
「興趣?」羅教授懷疑的盯著我:「你用了兩個很奇怪的字。」「確實是興趣,」我說:「我從小就有興趣收養小動物,尤其是殘廢的,無家可歸的,瘦弱或無助的小動物。在高雄的時候,媽媽生病以前,我養了三隻小狗,兩隻貓,還有五隻小兔子,我喜歡看那些小東西由瘦弱變成強壯,喜歡救助它們,這使我自覺是個救難者,是個重要的人物。望著小生命成長,是一件十分快樂的事情,有一次——」
我停住了,覺得已經說得太多,但羅教授用全神貫注的眼光望著我。「說下去!」他說。「有一次,」我繼續了下去。「我有一個同學,家裡養了一隻猴子,那猴子生了病,快死了,我的同學要扔掉它,我把它抱回家裡,飽消炎片、感冒特效藥給它吃,用我的全心去救助它,居然把它救活了,看到它一日比一日健康強壯,我高興得不得了。可是,有一天,我和它玩的時候,它突然咬了我一口,害我到醫院裡去縫了四針,我傷心透了,想不到我救活的動物會來傷害我,媽媽對我說:『憶湄,這是一次教訓,記住,這世界有的時候是沒有道義可講的,傷害你的可能是你最信任和愛護的人,所以別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朋友、親戚、姐妹!人要靠自己!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朋友!而且,別輕易的付託你的感情,以免加倍的傷心!』這件事給我的印象很深,從此,我就不再收養什麼。但,這隻小貓又使我動心了。」我微笑,拍著小貓的頭:「我相信,它不會咬傷我,也不會抓傷我!羅教授,你願意讓我作一番試驗嗎?請允許我收留這個孤苦無依的小東西——我不收留它的話,它只能倒斃街頭,您忍心看著一條生命倒斃嗎?」
羅教授瞪著我,一語不發。他的神情怪異而專注,那對發著光的眼睛探索的望進我的眼底,像一對探照燈。我被他看得十分錯愕,想不透一隻小貓何以會使場面變得這樣「緊張」。皓皓大踏步的跨到沙發旁邊,把那隻小貓提了起來,放在手心中審視,接著就哈哈一笑說:
「好貓!是一隻標準的避鼠貓,憶湄,養下來吧,我來幫你養。讓我們『共同』擁有它,好嗎?這貓看樣子就很精靈,一定會捉老鼠。我同學家裡養了一隻貓,除了吃就是睡,胖得走不動路,老鼠在它身上爬行,它還是睡它的,結果,有一夜,它的鬍子全被老鼠吃掉了!」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明知道他是在鬼扯,但是仍然禁不住要笑。可是,全房間也只有我一個人笑,空氣中有一份不正常的緊張,大家都嚴肅而沉默,我的笑聲尷尬的僵住了,望望羅教授,再望望羅太太,我不解的說:
「怎麼了?」羅太太從椅子裡站了起來,蒼白的臉顯得益形蒼白,一對深黑的眼睛濛濛然的望著我,然後,她移開了目光,像一具殭屍般直挺挺的向餐廳的方向走去。羅教授立即跟了過去,攙扶住羅太太隱進了餐廳裡。但,在門闔上的一剎那,他回頭再盯了我一眼,那眼光陰沉而凝肅。他們走開後,皚皚也站了起來,冷冷的望了我一眼,又望望中□,就輕輕的哼了一聲,也走了。中□回過頭來,他的眼光從我的臉上,落到我的手上,我跟著他的視線低下頭來,才發現我的手放在小貓的頭頂上,而小貓正倚在皓皓的懷裡。所以,我也等於是緊倚在皓皓的身邊,我的頭幾乎靠上了他的肩膀。中□用鼻音重濁的問:「你們將『共同』養這隻小貓?」
「當然!」皓皓迅捷的回答:「而且,我已經給它想好了名字了。」「叫什麼?」中□問。「叫小波。」「小波?」中□鎖鎖眉:「是何典故?」
「只怕——」皓皓也用重濁的鼻音回答:「有一場無形的風波,正懸在這隻小貓身上,但願我的聰明,能解得開一個謎!」中□深思的望著皓皓,皓皓也回望他;好一會兒,兩人的眼光中,都逐漸升起一層敵意,然後,皓皓說:
「下兩盤棋怎樣?」
「賭東道嗎?」中□問。
「當然!」皓皓把小貓往我懷裡一送,和中□迅速的走開了。一瞬間,偌大的客廳中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呆呆的站在屋子中間,半晌都無法從惶惑中恢復,直到小貓咪嗚的一聲低喚,我才清醒過來。舉起小貓,我錯愕的問:
「告訴我,小波,這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