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貝恩「啊啊」連聲:「是,是!伯爵說你了不起,果然不錯!」
原振俠不禁苦笑,想不到自己一時口快,倒變成偷盜石棺的幫兇了!
貝恩又道:「要是把……那些解決了,石棺運出去,倒不成問題了!」
原振俠問:「又有什麼問題發生?」
貝恩道:「在你走了之後,大約半個月左右,博物館來了一個參觀者,這個參觀者對於古墓、石棺的知識,豐富之極。職員無法回答他的問題,所以,我只好出去應付這個訪客──」
他說到這裡,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遲疑了一下,才道:「這位先生……看來也像是東方人。我看到他的時候,他也恰好在那具大理石棺之旁,仔細地在看著大理石上的雕像。」
那個東方人的身形普通,膚色偏黑,雙目之中,有一股異樣的陰森光芒。
貝恩來到那人的身邊,那人也不轉過頭來。貝恩先介紹了自己,那人只是「嗯」地一聲,說話極不客氣:「你雖然是館長,但是我肯定,這具石棺的來歷,你一定不知道,一定!」
貝恩聽了,雖然不快之至,但那人所說的既然是實話,他也無法發作,只好道:「是,它來歷不明,如果你能提供正確的資料,本館無任歡迎!」
那人放肆地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轉回身來,館長這才看清楚他的長相。這人有十分凌厲的目光,容貌上並沒有什麼特別,可是,他有一股很特別的氣韻和神情,使館長感到相當熟悉──他並沒有猶豫多久,就知道這個人的那種特質,和安普伯爵接近:陰氣森森。
那人盯著館長,一手按在石棺上,手指輕輕叩著。他冷笑了一聲:「安普雖然急於想得到它,但只怕一樣,不知道它的來歷!」
貝恩陡然一怔,乾笑了幾聲,臉色自然難看至於極點。
他也放粗了聲音:「先生,你到本館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那人更不客氣,伸手直指向貝恩的鼻尖:「告訴你,由你告訴安普,千萬別打那一對石棺的主意!不然,他會變成-屍!」
貝恩大怒:「你是什麼人?」
那人現出十分自負的神情:「你去問安普,他自然知道我是誰。」
那人非但無禮,而且氣焰十分囂張。貝恩十分想用言語反擊他,可是那人有一股難以壓倒的氣勢,使得貝恩張大了口,出不了聲,只有站在那裡聽他教訓的份。
而那人的言行,也相當奇怪。他又轉過身去,又伸手在石棺上輕輕拍了兩下,自言自語道:「其實,我也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樣的──真的那麼美貌,足以使所有看到的人入迷?」
那人的這幾句話,竟然像是對石棺中的屍體在說的一樣,聽來有一股令人遍體生寒的陰森。貝恩曾聽安普伯爵說過,石棺一共是兩具,葬的是一男一女,這具在博物館中的石棺,裡面是一個女子。
那人這樣說,看來他真是知道這石棺的來歷的了。貝恩忍住了氣,想向那人請教一下──他作為一個考古學家,自然有專業上的好奇心。
但是不等他開口,那人忽然又歎了一聲,大是感歎,用吟詩似的聲調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唉!所有的彌天大禍,都由無知者的妄行造成!」
他說到這裡,抬起頭來,用十分陰森的目光,盯著貝恩。令得貝恩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那人又道:「你最好盡快和安普聯絡,叫他停止胡作非為!」
貝恩還想說什麼時,那人竟棄他不顧,自顧自昂首闊步,走了出去。貝恩在他的身後,跟著走了一會,好幾次想開口,但終於因為受不了這人的氣焰,忍不下這口氣,所以非但沒有向那人討教,而且停了下來,看著那人走出了博物館。
貝恩向原振俠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原振俠半閉著眼,看來像是自顧自地養神,但當然他是十分用心,在聽貝恩的敘述。同時,他也在想,貝恩口中的那個人,是什麼人呢?
原振俠首先想到的是鷹──亞洲之鷹羅開。因為貝恩一來到,就說是水葒介紹他來的,而水葒和鷹,有著兄妹一樣的感情。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在貝恩的敘述中,一再提及「陰森」、「陰氣森森」這樣的形容詞,可見那是那個人的特質。
那就不會是亞洲之鷹了,亞洲之鷹,大開大闔,是一個硬朗之至的英雄豪傑,和「陰森」這樣的形容詞,全然不發生關係。
所以,原振俠雖然肯定,那個人一定不是等閒之輩,可是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他的確切身份來。反正貝恩說一切都要「從頭說起」,看來這個人還會有出現的機會,就等貝恩慢慢說好了。
在貝恩停下來喝酒的時候,原振俠睜大了眼,他看到貝恩舔著唇,神情很驚恐,連臉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在發著抖。看來,接下來發生的事,一定十分驚人。
原振俠雙手高舉,伸了一個懶腰,不經意地道:「後來怎麼了?難道石棺中的美女,真的走了出來?」
這句話自然是打趣,「棺中美女」雲乎哉,是驚險電影的好名字。原振俠之所以這樣說,是受了那人一番話的影響。
誰知道,這樣一句打趣的話,竟令貝恩整個人震動,連他杯中的酒,都濺了出來!
他霍然站起來,一面發顫,一面道:「你……你……知道了?你……是怎麼知道的?是……水葒告訴你的?你們東方人……真神秘……不可測!」
貝恩的神態驚惶,而且由於驚惶過度,已語無倫次了。
原振俠很明白他的心態,由於自己、那個人和水葒全是東方人,所以才令得貝恩這個西方人,有了這樣的感慨!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西方人也夠神秘的,像吸血-屍,我們就怎麼設想,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貝恩揮了揮手,苦笑。原振俠揚眉道:「怎麼,真的有美女從石棺中出來?」
貝恩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他要用手扶住了沙發背,才能不跌倒。他甚至上下兩排牙齒發顫,發出「得得」的聲響來,以致他接下來所說的話中,夾雜了不少牙齒相叩的聲音。他道:「不……不是整個人……暫時只是……一隻……手!手,一隻手!」
這一下,輪到原振俠驚訝莫名了!
什麼意思?看貝恩的神情,決不像是開玩笑。
可是,那是什麼意思呢?原振俠還是想到了,那是一個玩笑,可能是由水葒佈置的。
但是他又再度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貝恩的鼻尖上,又有老大的汗珠在滲出來──天下決無可能有人的演技,會好到這等程度!
原振俠大口喝了一口酒──乍一聽了貝恩的話,他思緒極紊亂。一口酒,帶著一股暖流,在身內流轉時,他已經鎮定了下來,又把貝恩所說的話,想了一遍,他仍然不明白。
所以,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貝恩繼續說下去。貝恩也跟著原振俠,大大地喝了一口酒,這才用手背抹了抹口角──貝恩可以說是一個相當典型的紳士,一切動作,都合紳士標準。可是自從他來到之後,所有行為,都大失禮儀,那自然是由於他心中,實在太驚惶之故。
「-」地一聲吞下了酒之後,他才道:「那人……走了之後,我並沒有和伯爵聯絡。因為我根本不明白,他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他說到這裡,又停了一停,望向原振俠。
原振俠苦笑,因為他也無法確定,那人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有點心急:「說下去!」
那個古怪的東方人所說的話,貝恩雖然不懂,但是也在他心中,留下了陰影,不舒服了好幾天。
在這幾天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只有伯爵打了一個電話給他:「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貝恩回答了之後,想起了那個人,就問了一句:「伯爵,你有東方朋友?」
伯爵在電話那邊發出怪笑聲:「當然有!」
貝恩想轉告那人的警告,但是想了一想,又覺得那人十分無稽,說了出來,可能會被伯爵嘲笑,所以他就忍住了沒有說。
而從那天開始,為了方便行事,他在那陳列室外,掛上了「內部裝修,暫停展出」的牌子。那具石棺,也已經順利地被移到了牆前,覆上了厚厚的帆布,只等在牆上開了洞,就可以把它移出去了。貝恩也聯絡好了重型起重機,進行搬運工作。
就在要打牆的前一天,博物館如常開放,也照例有人,因為那陳列室不開放而望門興歎。不過,那天的情形有點特別──來了一個東方小女孩,到了那陳列室的門前,不得其門而入,便和管理人員起了爭執。
東方小女孩看來像是個少女,但出言十分成熟:「請你們的館長來!」
於是,館長見到了水葒。
水葒侃侃而談,振振有詞:「博物館存在的價值,就是供人參觀,參觀者可能來自萬里之外──像我就是,而居然被拒在門外,這是絕不合理的事!」
貝恩覺得好笑,而且,十分訝異於一個東方少女,會那麼理直氣壯──他自然不知道水葒的來歷,想破了他的頭都想不出。
當時,貝恩說了不少理由,但都被水葒一一駁回。貝恩又好氣又好笑,看著只有水葒一個人在糾纏,她又毫無退縮之意,所以貝恩最後投降:「好,既然你來自萬里之外,就讓你參觀吧!」
(水葒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博物館,又為什麼堅持要進這間陳列室去參觀,另有原因,並非偶然。故事發展下去,自然會詳細道來。)
水葒嬌俏美麗,那天的打扮又高貴,這也是貝恩終於答應了她的要求的原因──人總是勢利的,貝恩看出她必有來頭,所以不敢得罪。
而且,貝恩心想,石棺蓋著帆布,也不會有人看得出他有異樣的企圖,破例讓她去看看,也不會有什麼妨礙。
當下,貝恩取出了那串開啟陳列室門的鑰匙。
水葒揚了揚眉,似有意似無意地說:「陳列室的鑰匙,竟要館長貼身收藏,可知裡面的陳列品,一定非同小可了!」
貝恩也未曾聽出水葒的話,大有弦外之音,打開了門,讓水葒進去,他也跟了進去,道:「看,正在裝修,十分凌亂!」
水葒的反應,是向著貝恩,作內容神秘莫測的一下微笑,那令得貝恩有點作賊心虛。
而且水葒一進了陳列室,就逕自向覆著帆布的石棺走去,那更令得貝恩全身,都感到不自在。
水葒來到那具石棺之前,並不伸手去揭帆布,也不望著貝恩,就用聽來相當沉重的聲音道:「我最近遇到了一個奇人,他告訴了我,關於這具石棺的不可思議的來歷,也告訴我有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就快發生!」
貝恩悶哼了一聲:「小姐,你說的話,太高深了,我不明白!」
水葒轉過身來,直視貝恩,她的俏臉神色凝重:「這個奇人曾要你通知伯爵,停止他的胡作非為,看來你並沒有照他的話去做!」
聽到了這一句話,貝恩館長「哦」地一聲。他知道那個「奇人」,就是那出言驚人,氣勢不凡的那個東方男子。
而他也的確沒有警告伯爵,他只是在和伯爵通話時,問了一下「是不是有東方朋友」。
他也記得那「奇人」曾說,會有極大的禍事發生。不知是虛言恫嚇,還是他有預言能力?
貝恩的不滿情緒,這時也漸漸升高,他冷笑一聲:「這……位先生,還有什麼令人驚異的預言?」
為了維持他的紳士風度,貝恩本來想說「這傢伙」的,但總算及時改了口。他以為自己的問題,會令得水葒難以回答。
卻不料水葒立時有答案,而且,那答案令得貝恩先是目瞪口呆,繼而怒意陡升!
水葒兩眼直視著他,十分認真地道:「是的,他說,如果你們不停止妄行,石棺中的那位女士,就會出來。據他說,那是一個絕色美女,不論男女,見了她都會入迷!」
這是水葒回答的前半部分,也是令得貝恩聽了目瞪口呆的部分。
水葒的回答還有下半部:「他說,貝恩這老頑固,可能把我的警告置諸腦後,還在繼續胡作非為,那就已經遲了!」
貝恩就是聽到這裡,變得怒意陡升的。他也不顧什麼紳士風度了,伸手向石棺一指,厲聲道:「遲了又怎麼樣?那個在石棺中的女人,已經出來了?」
貝恩那時,聲色俱厲,自以為極之理直氣壯。因為那個「奇人」的話,簡直荒謬絕倫,伯爵的行為雖然也怪,可是還沒有荒謬到那種程度!
誰知道水葒對他的責斥,一點也不買帳,點著頭:「他是那麼說……」
貝恩冷笑,也指著石棺:「那你何不揚開帆布看看,有沒有個絕色美人,嗯?」
以貝恩的行事作風說,這種態度,已經是惱怒之極,極盡諷刺之能事了。
水葒卻仍然十分認真,她現出驚恐和惶惑的神情,離開了石棺兩步,搖著頭:「我……不是很敢……雖說是絕色美人,可是……在石棺中幾百年,誰知道她變成了什麼樣子……」
水葒在解釋她何以不敢去揭開帆布的原因,貝恩已是忍無可忍了,他大喝一聲:「你不敢,我來!」
他大踏步走向前,左手極不禮貌地向水葒推了一下,推開了水葒,右手已抓住了帆布,手背一揚,已將覆蓋石棺的帆布,揭得整幅都揚了起來!
原振俠在聽貝恩敘述的時候,一面聽,一面在思索:水葒口中的那個「奇人」,究竟是誰?
聽起來,有點像亞洲之鷹羅開。原振俠知道,那位「奇人」自己一定未曾見過,最有可能是久聞其名,但素未謀面。
他聽得貝恩的敘述越來越緊張,自然而然,坐直了身子,心中在想:帆布一揭開,若是石棺的棺蓋,緩緩向上升起,一個絕色美人,自石棺之中,慢慢坐起身來,那可真是緊張刺激,香艷恐怖,兼而有之了。
看貝恩的驚恐神情,不像是偽裝,難道真會有這樣的怪事發生?
貝恩說到這裡時,臉色泛白,他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臉色卻又十分怪異地紅了起來。
他的聲音有點發顫:「我一將帆布揭了起來,自然立刻去看石棺──」
不但是貝恩,在一旁的水葒顯然十分相信那奇人的話,所以也神情十分緊張地瞪著石棺看。
貝恩再揮臂,把帆布拋向地下。這時,他已經看清,石棺就是石棺,棺蓋沒有打開,別說什麼絕色美人,連螞蟻也沒有一隻!
他立刻用十分憤怒的眼光望向水葒,可是水葒的言行,卻更令得他生氣。
水葒伸手在她自己的心口,輕輕拍了兩下,神態嬌俏動人,十分可愛,已令得貝恩怒意稍減。可是接下來,水葒竟然道:「還好,禍事還沒有發生!」
貝恩大喝一聲:「危言聳聽!哪裡會有什麼禍事?」
水葒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她仍然一副驚悸的神情,像是懷著極大的戒心,緩慢地接近石棺。到了石棺近前,更是小心翼翼,伸出手來,想去碰石棺,但又不敢,一下子就縮回手來。
這種情形,看在貝恩的眼裡,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又譏諷道:「小姐,你是一個很出色的默劇演員!」
水葒連望也不望向他,繞著石棺走著。到她走到了石棺的另一邊時,只見她陡然張大了口,喉際發出一下古怪的聲響,雙眼瞪得老大,神情驚怖莫名,使得貝恩又驚又怒,又喝了一聲:「太出色了!」
水葒的驚怖依舊,貝恩忍不住也走過去。當他一來到那石棺的另一邊,他立刻就知道水葒不是在「做戲」了!
他無法知道自己在極度的驚怖中,是怎樣的一種情形,他只有極度驚怖的感覺。那是頭頂突然響起了「轟轟」兩下響,整個頭都炸了開來,可是視覺居然還在。
他雙腿發酸發軟,心口有一個大槌,由內而外,在用力敲打,血的溫度,陡然提高。他張開了口,想叫,可是喉嚨的火燒,令他出不了聲!
他看到一隻手,自石棺之中,伸了出來──透過了石棺伸了出來,軟軟地垂在石棺的一邊。那隻手伸出的程度,是恰好到手腕為止!
在貝恩敘述的時候,原振俠一直沒有打斷他的話頭,在他說到揭開帆布時,原振俠還曾想到會有什麼事發生。可是這時貝恩所說的,竟比他所想像的,還要離奇,離奇到了一時之間,原振俠難以想像,難以接受的地步!所以,他陡然叫了起來:「等一等!把你剛才說的,再說一遍!」
貝恩哭喪著臉,望著原振俠,聲音中也有顫抖:「有這個……必要嗎?我剛才……說得不夠明白嗎?」
看來,他剛才把那種詭異絕倫,可怖之極的情形說出來,已經鼓足了勇氣,這時原振俠要他再說一遍,他竟然無能為力了!
看到貝恩的情形如此可憐,原振俠也原諒他。因為即使是原振俠,這時也感到了一股寒意!
一隻手,自石棺的一側,伸了出來,伸到手腕為止!
俗語有所謂「棺材裡伸出手」(死要錢)之句,但也必然不是那樣伸出來的!
原振俠想知道詳細的情形,看來,再要貝恩說一遍,他是絕不肯的了,所以原振俠只好發問。
他先問的是:「一隻女人的手?」
貝恩立時點頭,在他點頭的時候,可以聽到他頸骨的骨節發出的「格格」聲──原振俠是醫生,知道那是由於他的驚怖,而使全身肌肉僵硬收縮,所以導致骨節運動的困難,才會有這種聲音發出來。
原振俠感到自己的聲音,也有點不自然:「你沒有看到那隻手……伸出來的過程?」
貝恩呻吟著:「沒有……幸好……沒有!」
原振俠苦笑,因為可以想像,若是看到了過程,那自然更加可怖。
他又問:「那手……只是垂著,沒有……動?」
貝恩雙手掩臉,求饒道:「沒有,原醫生,石棺中是個死了幾百年的人……手怎麼會動?」
原振俠此時,思緒十分紊亂,自然也無閒暇去和貝恩爭論,他又疾聲問:「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
貝恩大口喘氣,現在他在向原振俠敘述當時的情形,他的健康沒有問題,也不像生命受威脅,尚且驚駭至此。可知當時,他才一看到「有一隻手自石棺中伸出來」之際的驚駭,是何等之甚!
原振俠再問了一遍,貝恩顫聲道:「還會有什麼事發生?我……像是……整個人像是一灘爛泥一樣。反倒是那東方女孩,雖然也嚇得牙齒打顫,可是她真的勇敢,看她的樣子,竟然像是還想伸出手去,去碰一碰──那隻手。我不知道她碰了沒有,我只是眼前陣陣發黑,直到她過來扶我──當我感到我被一隻手扶住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被那隻手……抓住了……」
貝恩館長當時,真的誤認是被自石棺中伸出來的手抓住了!所以,他的驚駭又升了一級,張大了口,一聲大叫沒有叫出來,就昏了過去。
等他再度悠悠醒轉時,他看到自己倚著牆坐著,水葒在他的對面,背靠著陳列室的門。那情形就像是她正在頂著門,不讓門打開,她的臉色蒼白,神情驚恐。
這種神情,又使貝恩誤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要奪門而出,而水葒正在勉力阻擋。貝恩感到自己作為一個紳士,沒有坐視之理,應該去幫水葒。可是他想站起來時,卻只覺得全身酸軟,哪裡站得起身子來!
水葒背靠著門,在喘著氣。她看到貝恩醒了過來,聲音乾啞,望著貝恩,說道:「你看到了?他說的是真的,他說的話是真的!」
貝恩一時之間,聽不明白水葒的話,可是他還是連連地點頭……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動作。
水葒深吸了一口氣,不再靠門而立,向前走出一步,轉過身,面對著門。
貝恩咬緊牙關,雙手反扶著牆,掙扎著站了起來,指著陳列室的門:「這……裡面怎麼樣了!」
水葒並不轉身,後退了幾步,來到了貝恩的身邊:「我又蓋上了白布,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貝恩還想說什麼,可是喉際抽搐,發不出聲來,他更驚訝於水葒這個「小女孩」,如何能這樣快恢復鎮定(他自然再也想不透水葒的來歷)。水葒這時,雖然俏臉煞白,但也顯得自極度的驚恐之中,掙扎了過來,她竟然說了這樣的一句話:「你注意到沒有?那真是一隻美女的手!」
貝恩發出了一下絕望的呻吟,發顫的手,指著水葒,仍然說不出話來!
如果說貝恩一開始的敘述十分乏味,那麼,在水葒一出場之後,就高潮迭起了。原振俠自然十分專注地聽著,也因貝恩的話,而感染到了當時陳列室中那種可怖的情形。
原振俠的思緒極紊亂,根據貝恩的敘述,他運用思考推理能力,迅速作了幾種假設,可是沒有一種假設可以成立。
因為事情實在太奇怪了!
如過是帆布一掀開,棺蓋被頂開,一個美女跳將出來,反倒還可以有假設。但是,一隻手自石棺的一邊伸了出來,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情景?如何假設這種情景,是如何發生的?
人在思緒紊亂的時候,會有一些凌亂的聯想。
原振俠這時,忽然聯想到了中國最傑出的短篇小說集(可能是全世界最傑出的)《聊齋誌異》之中,有一則題為〈美人首〉的故事,若干情景,頗有相似之處。
那個故事說一些人在客店中夜談,忽然一邊的牆上,伸出一個巧笑倩兮的美人頭來。一個人手起刀落,把人頭砍了下來,人頭旋轉著,隱入地下不見。各人趕到牆的另一邊去看,也找不到美人的身體。
一個人頭從牆中伸出來,和一隻手自石棺中伸出來,不是很類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