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俠也感到自己的失態,雖然他還想笑,但是總算勉強使自己不再笑,一口氣噎住了,一時之間,出不了聲。他看到伯爵的臉色,青白到了可怕的程度,他是醫生,自然知道一個人的臉色如此可怕,那必然是他的情緒,處在極度激動的狀況之下,不適宜再去刺激他。
所以,原振俠垂下手來,同時,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平靜:「對不起,我失態了。」
伯爵悶哼一聲,聲音仍然難聽之極,直視著原振俠,怒意未消。所以他的雙眼之中,有一種異樣的懾人光芒,他的話,也毫不客氣:「我以為有這麼豐富怪異經歷的原振俠醫生,在接觸非常的事物時,反應會和普通人大不相同,結果,我失望得很!」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對於伯爵的指責,他並不想分辯,他只是淡然道:「我以前的怪異經歷,都可以假設,但是對於吸血-屍,我實在無法想像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現象。所以才覺得那……太古怪,無法接受!」
伯爵仍然用他怪異的目光盯著原振俠,他問:「你只是不能理解,並不否定他的存在,是不是?」
原振俠笑,攤開雙手:「一般來說,雖然自己沒有見過,但可以理解的現象,會使人相信;既不理解又沒有見過的,就很難叫人相信!」
原振俠以為自己這樣說,沒有直斥荒謬,已經是十分得體了。可是伯爵顯然為了剛才原振俠的狂笑,怒意上升到了頂點,他竟然咄咄逼人:「哼!中國有一句成語,說是生命只在夏天完成的蟲子,無法和它說明白什麼是冰,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
原振俠自然知道「夏蟲不可以語冰」這句成語,那是侮辱性相當強烈的一句話,這令得他也有了怒意,他冷笑一聲:「對了,就是這個意思──我是夏蟲,不知道什麼是冰,你能使我明白嗎?請弄一隻吸血-屍給我看看,或者,就介紹你的新娘給我認識,然後,再慢慢向我解釋,那是什麼樣的東西!」
原振俠本來不想進一步去刺激伯爵,但是對方既然步步進逼,原振俠自然不會一退再退!
他的那一番話,令得伯爵的臉上,加重了幾分青氣,看來更加可怕。
伯爵用十分尖銳的聲音叫:「我們不是東西,我們是『吸血-屍』(VAMPIRE),就像你是『人類』(HUMANBEING)!」
在伯爵尖厲的聲音停止了之後,原振俠並沒有立時回答。所以,在陳列室中,是一片死一樣的沉寂,原振俠和伯爵對望著,氣氛詭異莫名。
原振俠的怔呆,不單是由於伯爵的話,怪異莫名──把「吸血-屍」和「人類」相提並論,那等於是宣稱「吸血-屍」,是另一種生命形式了!
原振俠可以毫無保留,接受獨立自主的機械人,是一種新的生命形式。但正如他剛才所說的,他對於吸血-屍,一點也不瞭解,所以,對於伯爵的話,他自然也無法接受。而且,他也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雖然,他知道在西方,吸血-屍的傳說,已是相當完整的一個系列,類似中國有關「狐仙」的傳說一樣。
可以說,他們自己成為「吸血-屍一族」。但是公然和人類相提並論,還是叫人怔呆。
而更令得原振俠吃驚的是,伯爵在他的話中,用了「我們」這個代名詞!
伯爵說:「我們是吸血-屍!」
那是什麼意思呢?是說他已經是吸血-屍族中一員了?還是說他希望成為其中一員──伯爵希望自己變成吸血-屍,這一點盡人皆知,他是不是已經成功地達到了他的願望了?
在那短暫時間沉默之中,原振俠心念電轉,不知道有多少念頭產生過,可是全都沒有結論。而在靜寂之中,原振俠感到自己真正有可能面對一個吸血-屍,那感受自然也怪異莫名!
當原振俠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又停了一停──好讓他的聽眾緩一口氣,因為所有的人,都聽得緊張之極,屏住了氣息。
原振俠才一住口,他們齊齊鬆了一口氣,溫寶裕先道:「吸血-屍……只是怪,並不可怕。因為他……在鬼怪之中,是比較容易對付的一種!」幾個人「噓」他:「你試過單獨面對吸血-屍?胡吹大氣!」
有的道:「最可怕的是一給他吸了血,也會變成他的同類──會傳染,像愛滋病毒一樣!」
原振俠笑,把吸血-屍和愛滋病毒相提並論,這種古怪的念頭,也只有這些青年人才想得出來!
溫寶裕叫:「說下去!說下去!那麼安普伯爵,已經是吸血-屍了?」
原振俠道:「結束沉默,我第一句話,就是這樣問他,同時,我也作了準備。」
原振俠當時,思緒十分紊亂,想到的雜七雜八的事情極多。首先想到的,竟是古代的一則筆記,因為情形和他當時十分相近。
他剛才因為不相信真有吸血-屍,所以大笑,但現在,有可能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個吸血-屍!
那則筆記是說有一個善辯的無鬼論者,和對方辯論良久,對方輸了,卻現出了鬼的原形而去!
如果伯爵竟然是一個吸血-屍,那情形豈不是相似之至?
他勉強定了定神,才道:「我不明白你說『我們』是什麼意思?」伯爵更激動:「意思就是,我的新娘和我!」原振俠叫了起來:「你?」
伯爵有點氣餒:「我……我應該說,我……其實只能……算是一半……」
原振俠只覺得詭異莫名,因為他不知道伯爵這樣說,是什麼意思?由於不明所以,原振俠自然出現了疑惑之極的神情,而且,他發覺自己就算想進一步發問,也已不知該從哪裡問起的好!
更怪的是,這時,伯爵竟然也現出了疑惑之極的神情。像是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在這樣的情形下,原振俠只好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請他作出解釋。
伯爵伸手在自己的臉上,重重撫摸了一下,神情更加惘然:「我的意思是……她是吸血-屍,毫無疑問是,可是我……還不完全是。我現在的情形是……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屍!」
儘管伯爵說得十分認真,而且也看得出,他在盡最大的努力,想把事情解釋清楚。只可惜,那一切都起了反作用──他越是認真,原振俠就越是覺得事情荒謬絕倫。吸血-屍已經夠荒唐了,什麼叫作「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屍」?
原振俠本來想忍住了不再笑,但是實在忍不住,他又轟笑起來。一面笑,一面指著自己的口,問伯爵:「你說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屍,那是不是說,吸血-屍有兩隻獠牙,而你只有一隻?你的那一隻獠牙,在左邊還是右邊?除了吸血之外,你還需要以其它的食物維生?你──」
原振俠的話並沒有說完,伯爵的臉上,泛起了一重青氣,看來可怕之至。他發出了一下可怕之極的吼叫聲,一面叫,一面向著原振俠,直撲了過來!
這時候,他看來,豈止「一半是吸血-屍」而已,簡直有八九成像。他雙臂揚起,口張得極大,雙目圓睜,喉際又發出可怕的聲音。
若是換了別人,一定會給他這種行動嚇上一大跳。但原振俠既然是認定了他在胡說八道,故意激怒他的,所以早已有了防備。他仍然笑著,伯爵只要再衝前兩步,到了原振俠伸手可及之處,原振俠必然會給他吃點小苦頭。
但是也就在這時,陳列室的門,陡然打開,館長大叫:「伯爵!」
館長一叫,伯爵身形陡然僵凝。他仍然狠狠瞪著原振俠,自他的胸腹之間,發出可怕的「咕嚕」聲,他吼叫:「你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懂!」
館長走向前,拉住了伯爵的手臂,使之垂下來,同時,又勸他不要生氣。可是館長勸伯爵的話,原振俠聽了,啼笑皆非之至!
館長竟然這樣說:「你別生氣,他不懂,算什麼呢?你已經有一半是吸血-屍,我看你很有希望,根本變成吸血-屍,何必和他這種人起爭執!」
原振俠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他用力一揮手:「好,恭喜你!是不是娶了吸血-屍為妻之後,就可以脫離人籍,加入吸血-屍的行列了?館長,你呢?什麼時候,可以脫離人籍?」
當原振俠這樣說的時候,伯爵的怒意仍然未止,不住喘著氣,館長卻昂著頭,一副不屑的神氣。原振俠再無意久留,一面揮著手,一面向外走去。
他出了陳列室之後,才聽得伯爵在他身後大叫:「原醫生,我還是要你來參加我的婚禮!」
原振俠並沒有轉身,只是向身後作了一個並不十分禮貌的手勢,意思是:「算了吧,別扯蛋了!」
原振俠逕自下樓,伯爵的吼叫聲還在不斷傳來:「你要來!你要來!」
他的叫聲,簡直淒厲,引得在博物館中的人,紛紛抬頭向上,尋找聲音的來源。
原振俠直到離開了博物館,才吁了一口氣。
想起剛才的經歷,他仍然忍不住想笑──伯爵的言行,確然是又怪異又可笑!
原振俠在博物館中的經歷,告一段落。聽他敘述的人,自然也明白了他一開始時所說的「一個半人」是什麼意思──伯爵既然說他自己有一半是吸血-屍了,那麼,自然是有一半還是人!
原振俠講完之後,緩緩轉動著酒杯,在他四周的人,都不作聲。因為他們剛才聽到的事,雖然有荒唐到了值得大笑特笑的一面,但也有十分值得深思的一面。
聚集在這裡的一些青年人,都有很好的思考能力,不是膚淺的只懂得嘻哈玩笑的一群。
看他們的神情,他們在這裡,所想到的問題是一致的。
溫寶裕舔了一下口唇:「事情是不是還繼續有新的發展?」
原振俠點了點頭。
一個女青年用力一揮手:「有一個問題,必須先解決。吸血-屍,究竟是什麼?」
各人在想的,自然都是同一個問題,原振俠也正想就這個問題,和大家討論,所以,他喝著酒,作了一個請大家發言的手勢。又是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一向不愛說話的胡說,竟然最先開口:「首先,我們要確定,我們現在討論的吸血-屍,只是那個專門名詞──VAMPIRE一族,不涉及其它的鬼怪!」
溫寶裕立時道:「你這樣說,是肯定那不是鬼怪的一種?」
胡說揚了揚眉:「有別於其它的鬼怪。從伯爵所說的話來分析,他們自認為是一種生命,是一種和人類不同形式的生命!」
胡說的這種說法,太具爆炸性,-那之間,可以說是人聲鼎沸,人人都在發表著自己認同或反對的意見。各人發言的態度,是如此之熱烈,以致根本沒有任何人,可以聽到別人在說什麼!
溫寶裕再次跳上桌子,揮動雙手,但是也要好一會,才令得嘈雜的人聲靜了下來。在所有人都住口之前,還有兩個人各叫了一聲,代表了兩種不同意見。
一個叫的是:「生命又多了一種新的形式!」
另一個人叫的則是:「那根本不是生命!」
等到人聲全靜下來之後,溫寶裕已經叫得聲音也有點啞了。他先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對眼前的這種情景,大感有趣,因為那令他也回復到了學生時代。他向溫寶裕作了一個手勢:「先聽你的意見!」溫寶裕提高了聲音:「那當然是一種生命──」反對的聲音又叫了起來:「不是,那不是生命!」
溫寶裕向那高叫的女青年,招了招手。那是一個很高瘦的女孩子,一頭短髮,精神奕奕。她快步向前,也跳上了桌子,指著溫寶裕:「你怎麼能把吸血-屍,稱作是一種生命的形式?」
溫寶裕搖頭:「我想你在觀念上,把吸血-屍和中國傳統的-屍有了混淆。中國的-屍是人死了之後變的,是一個會活動的死人,不是生命!」
女孩子撇了撇嘴:「這剛才討論過了,我並沒有在觀念上有什麼混淆!」
溫寶裕道:「吸血-屍,不是會活動的死人,從人到吸血-屍的過程,其中並沒有『死亡』這個環節。他們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們用血來維持生命,甚至,他們也有思想。如果那不是一種生命形式,那是什麼?」
溫寶裕的話,令反對者仍然十分難以接受,可是,卻也不容易反駁。
又經過了一番搶著發言,那女孩子總結了反對者的意見:「如果世上真有這種東西!」
原振俠笑了起來,青年人的意見,事實上已經統一了──如果真有吸血-屍存在,那麼,他們都不否定,那是另一種生命形式!
原振俠也很同意這個見解:真有吸血-屍,那就應該是一種生命!
溫寶裕得意洋洋:「連機械人,都可以自稱為宇宙中一種新形式的生命,吸血-屍自然更有資格!」
原振俠想起康維十七世,他才與之分手不久。這個新生命形式的機械人,甚至比他更懂得愛情,這實在令得他啼笑皆非。
胡說來到了桌子前,一聳身,坐在桌子上:「我們現在,對吸血-屍的瞭解,全來自各種傳說、文學作品或電影,有沒有人真的和他們相處過?」
原振俠一面笑,一面舉起手來:「我,我曾和一個自稱一半是吸血-屍的人相處過!」
各人皆笑了起來,胡說繼續道:「所以,我們現在所作的假設,都沒有意義。重要的是,必須先肯定有這種生命形式的存在,才能有進一步的分析!」
好幾個人一起叫了起來:「上哪裡去找一個吸血-屍來研究?」
胡說胸有成竹似的,向原振俠指了一指,原振俠也在這時,站了起來。溫寶裕駭然叫:「原醫生,你帶了吸血-屍來?」
胡說的話,和原振俠的動作,配合得十分好,確然使人聯想到,原振俠已有吸血-屍在手!所以一時之間,人人都神情緊張。
原振俠笑:「別害怕,我沒有帶來任何鬼怪。只是胡說的推理能力強,料到了我的敘述,必有下文,所以才這樣!」
胡說受了讚揚,雖然他性格深沉,但稱讚的話,出自大名鼎鼎的原振俠醫生之口,自然意義非同小可,他也不禁十分高興。
原振俠也來到了桌子前,他伸手取出了一隻信封來:「我前幾天,收到了安普伯爵的請帖──請我去參加他的婚禮!」
原振俠手中的信封,是鮮紅色的。鮮紅色是十分美麗的顏色,看了之後,給人的感覺是喜氣洋溢,熱情如火,總是屬於開朗的「明色」。
可是這時,原振俠揚起了那信封,人人看了,心中都不禁打了一個突!
那明明是鮮紅色,但看到了,只叫人聯想到鮮血。鮮血不也是鮮紅色的嗎?有什麼反應正常的人看到了一灘鮮血,會感到賞心樂事的?
那信封的鮮紅色,恰好像信封才浸了鮮血,幾乎可以感到還有血在沁出來,要順著信封的一角而滴下!-
那之間,人人屏住了氣息,靜到了極點。
原振俠拿著那信封的手勢,也像是那信封上沾滿了鮮血一樣──他只用兩隻手指拈住了一角!所以,早有幾個人,神情駭然地指著那信封。
原振俠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營造氣氛──小寶,你把請柬念一念!」
溫寶裕接了過來,先用手摸了一下,兀自有不相信的神情:「是乾的,嘿,其實甚麼樣的血,干了之後,還會是這樣的顏色?」
原振俠道:「先入為主的概念是多麼強烈,你們知道它和吸血-屍有關,所以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鮮血!」
溫寶裕和好幾個青年一起叫:「不公平!這顏色確實像血!」
原振俠歎了一聲。他自己才一看到這信封的時候,也覺得像在血中浸透的一樣!
溫寶裕已打開了信封,抽出了一張同樣顏色,對折的請柬來。還沒有打開,又聽到了幾下呼叫聲──在鮮紅色的請柬上,印著兩顆心,這本來是結婚請柬中最普通的圖案,可是那兩顆心的顏色更紅,看起來更像是潤濕的,沾著血的!
溫寶裕又想伸手去摸一下,可是他的手指卻有點不敢去碰它們──他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有這種猶豫,可知那情景確然十分可怕。
當然,溫寶裕最後,還是撫摸了一下。
然後,他就打開了對折的請柬,在那一-那,只見一串鮮血,陡然滴了下來,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溫寶裕也不能例外,他的身子陡然閃了一下,防止血滴在他的身上,又有不少人驚叫了起來。
但是各人隨即發覺,那仍然不是真的血,而是一串鮮紅色的小珠子,連結在請柬之上。當它垂下來的時候,形成的效果,一如有血滴下。溫寶裕嘰咕著罵了一句,他剛才被嚇了一跳,這句罵人話,自然也絕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了。
請柬完全打開之後,在滿目的鮮紅色之中,最奪目的,是一雙獠牙,陡然凸起──這種設計,在賀卡中常見到,不足為奇。
柬上的字,也用十分深的紅色印出,溫寶裕朗聲念出:「我,安普伯爵,訂於八月中,娶女性吸血-屍翠絲為妻。婚宴自八月十三日起,至八月十六日止,在安普古堡舉行,竭誠邀請閣下參加。」
溫寶裕讀到這裡,目光留在請柬上,現出了詭異莫名的神情。很多人都看到,他盯著看的,是請柬上一行比較小的字。
胡說催他:「快念出來,還有什麼古怪?」
溫寶裕深吸了一口氣:「嘉賓閣下,如果要送結婚賀禮,請送我們需要的實用的禮物──」
他念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向各人望來。
一個青年道:「西方人結婚,有這種慣例,指定要賓客送新婚夫婦需要的禮物!」
溫寶裕忽然歎了一聲:「各位再聽──我們需要的是人類的鮮血,必須健康而清潔,用適當的方式保存,在到達古堡之前還存活的鮮血。我們有未能免俗的貪心,當然是越多越好!」
溫寶裕念完之後,張大了口,用一種異樣的神情先吁了幾口氣,才道:「如果那是一個玩笑,一種貴族的遊戲,那不但無聊,而且也絕對無趣!」
各人都寂靜,原振俠道:「但如果新娘真是吸血-屍,那麼,鮮活的血,就是最實際的禮物!」
那個短頭髮的女青年,用相當刺耳的聲音叫:「血有什麼死的活的?」
在她的身邊,立刻有人向她解釋:「有,血液在離開人體之後,還是活的──血液細胞可以離開人體繼續存活,如果加上適量的藥物,像腺嘌呤,存活的時間,可以長達六十天。醫學上有輸血這種醫療法,就是基於血液是活的這一現象而產生。」
溫寶裕在這時候,才補充:「我漏了一句,血型不拘!」
胡說悶哼一聲:「如果是一種遊戲,聚集了一大批人類的鮮血,不知道有什麼作用?」
原振俠揚眉:「可以捐贈給當地的醫院──安普伯爵如果真的,只是熱中於玩模仿吸血-屍的遊戲,當然他有權這樣做,但如果──」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雖然他沒有說出,可是意思也再明白不過──如果新娘真的是吸血-屍,那麼,這宗婚禮,就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最怪異的婚禮了!
有人問:「請柬上有沒有註明,參加婚禮的人,有可能變成吸血-屍?」溫寶裕抖了抖請柬:「沒有註明。」
他回答得十分認真。事實上,到了這時,所有參加的人,在情緒上都陷入了一種紊亂的境界,又相當矛盾。一方面,理智告訴他們,不會有吸血-屍的存在。但是一切又那麼真實,叫人感到吸血-屍,確然是有別於人類的另一種形式!
這種魔幻似的感覺,形成一股熾熱的情緒,使人人都受感染,十分投入。
各人都用焦切的目光,望向原振俠。原振俠指著請柬:「上面註明,嘉賓必須憑柬進入安普古堡,誰有興趣去,我可以把請柬轉送!」
看神情,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興趣。可是不多久,就有人開始搖頭,而搖頭的人,越來越多。
最後,只有胡說和溫寶裕兩個人沒有搖頭,各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們兩人的身上。過了一會,胡說終於也搖頭,溫寶裕長歎了一聲:「我真的想去──」
他一句話沒有說完,立時噓聲四起,因為他這樣說,等於是也不準備去了!
溫寶裕漲紅了臉,大聲道:「誰能說服我的母親,讓我帶著血去參加吸血-屍的婚禮,我就去!」
他這樣一說明,噓聲更甚,有人叫:「你到苗疆去盤天梯,令堂批准了嗎?」
有人叫:「這就是愛情的偉大!」
溫寶裕的臉更紅:「那是偶一為之,可一而不可再。你們沒有人管得那麼嚴,怎知道我的為難?」
這句話沒有引起倒采聲,反倒有不少人,也跟著歎息。看來這些青年人之中,也有好幾個,有著嚴厲的生活管教,不是十足自由。
溫寶裕望向原振俠:「你不準備去嗎?」
原振俠回答說:「我不想去,我認為,那是安普伯爵的胡鬧。他模仿得入了迷,才想出這種古怪小玩意來,而且十分過分,我不會去湊這種無聊的熱鬧!」
各人都沒有意見,只有胡說道:「真可惜,這也許是能見到真正吸血-屍的大好機會!」
原振俠笑:「是啊!又回到了原來的問題!什麼是吸血-屍?」
一時之間,各人又靜了下來,想著如何發言才好。
最先打破沉默的,出人意料之外,是一個十分溫柔動聽,但是卻有點怯生生的聲音。這個聲音,屬於一個看來很瘦弱、文靜,有著標準的瓜子臉,和一雙大眼睛的少女所有。
這個少女十分之沉默寡言,在許多次聚會之中,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是在她的神情中,又可以看出,她對各人討論的一切,十分專注。
她是溫寶裕的同學,溫寶裕第一次向她搭訕,說的話相當特別。他對她說:「一看到你,就叫人想起在那位先生回憶之中,所說的他初吻的那個對象。」
少女對於溫寶裕的話,並沒有言語上的反應,只是用她那雙大眼睛,望了溫寶裕一會。
卻不料這樣的反應,更令溫寶裕興奮得手舞足蹈說:「他說他初吻的對象,那雙眼睛會說話,你也一樣,所以更像是多年之前的那個少女。什麼時候有機會,帶你去見他!」
少女仍然沒有語言上的反應,只是眨了幾下眼,長睫毛忽閃忽閃,十分動人。
由於她不喜歡說話──甚至老師問了,她也答得勉強,或是一個可用四個字回答的問題,她就決不用五個字。所以,不到一個月,她就有了一個理所當然的外號:「啞女」。
這時,居然是啞女先開口(她當然不是真的啞),大家都覺得相當奇怪。有幾個人也想說話的,立時都不出聲,聽啞女發言。
啞女的聲音動聽,她道:「有一種說法:吸血-屍來自外星,是宇宙中的惡靈!」
溫寶裕立時響應:「這種說法很可以成立,因為吸血-屍顯然是一種生物,但是卻和人類有顯著不同!」
溫寶裕的響應,卻引起了反對:「地球上和人類不同的生物多的是!」
溫寶裕理直氣壯:「可是沒有一種和人一樣,會使用語言,會穿衣服。原醫生,你說是不是?」
原振俠已有好一會沒出聲,看來他正在思索一個十分難以解答的問題,陡然讓溫寶裕叫了一下,他抬了抬頭,有點答非所問:「不知道吸血-屍是不是和人類一樣,也有魂魄?」
他忽然這樣說,自然是這個問題,正是他適才在思索的。各人又呆了一呆,一個青年道:「一般來說,人死了之後,魂魄散了,身體才變成-屍!」
溫寶裕又搶著發言:「那是中國式的-屍,和吸血-屍大不相同。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譯名不好,容易引起誤會。吸血-屍,完全是另外一種生物!」
接下來,各抒己見,激烈的爭論、發言,至少又持續了大半小時。啞女才忽然又說了一句話,引得大家都大是同意。
啞女仍然用她文靜的腔調說:「或許一切全是安普伯爵的遊戲?」
啞女的話,用意十分明白,她是說:伯爵迷於吸血-屍的生活,刻意要把他的婚禮「-屍化」,那是他在玩遊戲。而他們那麼多人,卻一直在討論吸血-屍的一切,豈不是無的放矢?
溫寶裕最先問:「啞女,你否定吸血-屍的存在?」
啞女對別人,還比較有言語上的反應,特別對溫寶裕,幾乎不講話。這時,溫寶裕問了,她也只是淡然地向溫寶裕望了一眼。
但是她不必說話,也可以明白她已經回答了問題,她是在說:「我可沒有那麼說過!」
溫寶裕攤了攤手,又望向原振俠:「只有請原振俠去親身考察一番了!」
原振俠搖了搖頭,好一副意興闌珊的神情,表示他毫無興趣。
溫寶裕開始使用「激將法」:「原醫生,是不是從現在起,你對神秘事物的探索,至少要遠離地球,最近是觀察地帶?」
原振俠緩緩搖頭,神情帶著譏諷,自然是在說溫寶裕的辦法幼稚。
溫寶裕卻還在繼續努力,他做著誇張的手勢,大聲道:「若是有人邀請你去參加拯救愛神星的行動,和宇宙間至高無上的女巫在一起,你一定會立即答應了?」
溫寶裕說話一向誇張,所以也容易超越分寸,這時,就出現了這種情形。原振俠倒也不一定,在聽了這樣的話之後,便責怪溫寶裕說話過分,而是被他的話,觸動了心事,情緒一下子變得極壞!
他先是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然後,眉心打著結,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向外就走。不論是他的神情、眼神、行動,都散發著一股濃濃的寂寞、惆悵和無可奈何的情懷,把所有人都逼得透不過氣來。連溫寶裕也張大了口,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沒有人敢再說話,也沒有人敢動,人人眼看著原振俠,一步一步向外走去。雖然原振俠其實什麼聲音都未曾發出,但是他每跨出一步,每個人都像是聽到了發自他心底深處的沉重歎息聲。
一直等到原振俠離去,又過了十來秒,各人才回復了活動能力。先是幾個女青年的感歎:「太迷人了!能叫女性為他做任何事!」
她們為原振俠的風流倜儻而由衷著迷──這從她們個個都像是如癡如醉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來。
接著,便是更多的人埋怨溫寶裕:「都是你不好,胡言亂語,不知檢點,得罪了原醫生!」
溫寶裕自己心中,也惴惴不安,自然對眾人的指責,無法分辯。他居然也有張口結舌的時候,這又不免令人感到同情。
還是靠胡說的一番話,替溫寶裕解了圍。胡說道:「原醫生不會生氣,只是提到了那位宇宙的女巫之王,使他傷感,所以,他只想自己一個人獨處!」
溫寶裕鬆了一口氣,揮動手,想說話,這才發現,安普伯爵的那張請柬,還在他的手上。
他高舉手,大聲叫:「原醫生留下了請柬,憑柬可以出席婚禮,有機會見到吸血-屍新娘,和一半是吸血-屍的新郎,誰有興趣去?有興趣去的,別忘記禮物是人類的鮮血,越多越好!」
人叢中忽然有人高聲笑:「鮮血放在什麼容器之中,可以保存最久,維持最新鮮?」
有人立時也跟著笑:「當然是放在人的身體之中。鮮血為禮,根本不必攜帶,只要人到就行。人人都有血,個個給新郎新娘去吸上幾口就可以了,保證新鮮!」
又有人反對:「那不同,給吸血-屍吸了血,也會變吸血-屍,帶了鮮血去,自己就不會改變人類的身份!」
一時之間,各人又七嘴八舌地爭論起來,場面不免有些混亂。在這種情形之下,若是有人靜悄悄地離去,自然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且不說那些青年男女的爭辯結果如何──更多情形之下,是根本沒有結果。卻說原振俠在走出了那幢大廈之後,抬頭望向天空,天上繁星點點,人類的目力所能及之處,只是宇宙的億萬分之一。愛神星在哪裡?率領了愛神星機械人,去拯救愛神星的瑪仙在哪裡?根本無法想像!
原振俠已走出了幾步,這次,他真的每走出一步,就長歎一聲,歎息聲之中,自然充滿了思念。
他在一株大樹下,略停了一停,仍然昂頭向天。但是他立即覺出,有人正在緩緩地向他接近。
他不是很起勁地,轉過頭去看,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形正向他走近。藉著星月微光,他一下子就認出了,那是被稱為「啞女」的那個女孩子了。
青年男女很多,除了本來已經熟稔的幾個之外,原振俠本來也不能藉一次自我介紹,就人人認得。但這個女孩子被介紹是「啞女」時,她也沒有分辯,只是十分文靜地笑著,以致原振俠也錯以為她是真的啞女。後來她開了口,那麼當然那只是綽號了。
原振俠看出啞女像是有話要說,所以,他揚了揚眉──他相信一個不喜歡說話的人,一定十分容易明白他人的身體語言。他這時的動作,是鼓勵啞女,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啞女接受了鼓勵,走到了原振俠的身前,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不論相隔多遠,總有法子聯絡的!」
原振俠呆了幾秒鐘,一時之間,不明白啞女沒頭沒腦的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他立即明白了!
看來啞女心細如髮,知道他由於溫寶裕的話,而思念瑪仙。她也知道瑪仙正在宇宙中遠征,所以原振俠一出屋子,就抬頭對著星空發怔,她竟然來安慰自己來了!
原振俠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十分感動,他由衷地道:「謝謝你!」
啞女很認真:「天文學家最近發現的一個星系,距離地球,十億光年!愛神星再遠,也不會比這個星系更遠!」
原振俠凝視著這個神情認真的少女:「對,愛神星比這個被命名為『埃布爾二○二九』的星系,一定要近得多!」
啞女現出十分高興的神情:「是啊,那你就該試圖和她聯絡,不要只是惆悵思念!」
原振俠笑了起來──雖然大半是無可奈何,但也有一小半是喜悅。
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少女,竟然對他說出那樣情理俱全的話,可知這一代青年人心智的成熟。他點頭:「謝謝你提醒,我會努力。」
啞女又道:「我想,你的好朋友,康維十七世,可以幫助你!」
原振俠看到她青春煥發的臉容上,充滿了真誠的關懷,他不禁十分感觸,低歎了一聲:「什麼人也幫不了我!」
他這樣說,是由衷之言。因為當日,瑪仙要率隊去拯救愛神星的時候,原振俠明知瑪仙這一去,在茫茫的宇宙之中,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再回來。可是他所做的只是疾言厲色,要阻止瑪仙出發,連想也未曾想到,可以和瑪仙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