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看來極愉快,只有一個真正快樂的人,才能給人這樣的感覺。他攤開手,擺出讓我好好看他的姿態。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陰間歲月如何?」
齊白馬答案全用臉部肌肉的變化來表達,幸福快樂滿溢,流於自然。
我四面張望,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沒有理由不和李宣宣一起出現。齊白也知道我的意思,他立即道:「我一個人來的——他們派我來的。」
我揚眉:「他們?」
齊白抓了抓了頭:「你稱他們為一二三號。」
我「啊」地一聲,剎那之間,心頭更是棄滿了疑惑,而且隱隱間,覺得事情很有些不對頭之處,可是又說不出什麼來。
看齊白那種高興的神情,似乎不必替他擔心。所以我只是「哦」地一聲;「稱他們是一二三號或陰間主人都一樣,反正他們的身份,就是那麼一回事。」
齊白忽然之間,默然不語,我也不去催他。過了一會,他才道:「衛,這些日子來,在我身上發生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我點頭:「這可想而知,如果你願意說,我會聽。」
齊白伸手隨意指了一指:「一切,都在這裡開始——」
我忍不住笑:「不必從那麼遠說起吧!」
齊白被我打斷了話頭,略頓了一頓.「是,長話短說,我被他們改變了生命密碼,也就是遺傳因子的密碼,就得和宣宣一樣了。」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我可以設想發生在齊白身上的變化。
每一個人、每一種生物(包括植物在內)每一個生命,都有遺傳密碼,每一個人的遺傳密碼都不不同,由這個密碼去決定這個人的性格、健康、壽元,一切的一切,簡言之,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密碼,那密碼.就是這個人一生的命運。
而這個密碼,也包括所有人的一個共通的命運,例如所有人,都需要呼吸,都需要營養,都會衰老,都會死亡。
密碼又決定了人類的總命運。
如今,齊白得到的改變,顯然不是改變了他個人的命運,並不是使他變得更活躍、更聰明等等,而是使他脫出了人類的總命運的軌跡。
人類的總命運,是必然會老、會死。可是以李宣宣為例,時間在她的身上,已不起作用,兩千年和兩分鐘是一樣的,她不會老,也不會死。
自古以來,人類一直在追尋想改變總命運的方法,追求青春不老,追求長生不死,是然沒有的到一定切實可行的方法,但是追尋的方向,卻很「正確」,都知道人類自己做不到這一點,必須向神仙求且,求取仙方。
神仙,在我的理念之中,就是外星人,唯有通過外星人的幫助,才艱達到徹底改變人類總命運的目的。
我接觸過不少這樣的例子,原振俠醫生的三位美麗的蜜友,黃絹、海棠和瑪仙,就都成了天上的「仙女」。白素的母親也「成仙」了。
可是齊白和李宣宣的情形,卻又和她們不同。齊李二人,均沒有成為外星人,他們是在地球人的基礎之上,而突破了生命的規律。
嚴格來說,他們經過改變,已經擺脫到了人類的總命運,應該不能算是地球人了。
但是,他們其餘的一切,卻又和地球人無疑。
我相信有這種情形,就是神仙傳說之中的所謂「地仙」。成為「地仙」,和「天仙」不同,地仙更接近人,也更適合人。要我作一選擇的話,我會選擇地仙——
相信許多人也會和我一樣。這很令人心動。試想時間對生命不再起作用,不會老,不會死這種改變,誰不想擁有?
一連串的聯想,令我默然良久。齊白和我相知甚深,他道:「其實,這種改變,是不是在長期之後,仍然可以接受,也很難說——若不是為了宣宣,我決不毫不慮就接受改變。」他的話說得很是委婉,有幾分是在安慰我別因為得不到這樣的改變而不樂,這一點,他料錯了,我很安於當地球人。要接受改變去當外星人的話,我的機會,比他多得多了。我的回答是:「我並不想改變自己,我的感歎是,人類一直在努力,但不知道何年何月,人類才會對自己的總命運有一個大改變——改變到了人人都可以擺脫舊的命運,可能永遠滑這一天!」齊白的回答,很令我感到意外;「外星人一直很努力在幫助地球作總命運的改變——各種廣為傳播的信仰,都提及此點。」我點頭,同意齊白的說法,從「諸神皆是外星人」這個假設出發來看,各宗教的教義,也格外容易透徹瞭解——諸神,一直在努力救世人,而且提出來的方法,極其簡易,只是世人不肯相信和我把紊亂的思緒收了回來;「說些具體的中,你們在陰間的生活如何?」
齊白雙手一攤:「這真難倒我了,真的不知如何說才好,可以說…伏著各種儀器的幫助,可以隨心所欲。」
我吸了一口氣;「這就是了不起的境界了!」
齊白笑:「我能和宣宣在一起,便心滿意足——這種境界,其實人人可以做得到。」
齊白和話,頗具深意,「隨心所欲」自然了不得,但心靜根本無所欲,不是境界更高吧?
但那種境界,說來容易,真要做得到的話,又是另一種神仙境界了。
齊白又道:「在那裡的情形,真的很難言傳——」
我揮了一下手:「甚至難以意會。」
齊白皺著眉,看來他還在努力,想使我至少可以「意會」。突然這間,他有了一種很是奇怪的神情,一開口,已壓低了聲音;「衛,我覺得,在另一個空間——
在陰間,我的身體已不起作用,身體是休止的,活動的只是我的思維。」
也難怪他有那樣的神情,因為這種說法,確實令人很吃驚。
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在「陰間」中的情形,在那種處境這中,情景雖然詭異,但是我卻沒有靈魂和身體分開的感覺,只覺得我還是人。
可是齊白的處境,顯然和我不同,他有那樣的感覺,事情就更奇詭了——如今在我眼前的齊白,分明是人,難道到了陰間,他就變成了鬼?
本來,在陰間的只是人的靈魂,也就是說,根本全是鬼。
但也有例外,一二三號就是是鬼,他們是外星人。
而李宣宣和齊白,也是例外,他們是陰間使者,需要在陰間有我知道他一定另有下文:「好,你想怎麼樣,說吧。」
齊白未開口,先向我拱了拱手:「你和勒曼醫院熟,請他們他說著,取出了一隻小小的玻璃盒來。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要勒曼醫院替你複製一個身體,以防萬一有意外時可以用?」
齊白的回答更令我訝異:「不單是我,還有宣宣。」
我更是不解;:兩千多年來也相安無事,何以忽然要作預防?」
齊白道:「老實說,身體在陰間,不怕有損壞。但是在人間,卻難說得很——
我在陰間這樣的環境中生存過,越發覺人間紛擾爭奪,人心可怕,簡一趟一驚魂,可怕之至!」
我瞪著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這傢伙,看他的情形,當不了幾天鬼,竟然憎厭起當人來了。
本來,我想諷刺他幾句,可是一想到,他在那另一個空間中,那種寧靜得什麼也沒有的境地之中。和人間的雜亂相比較,也難怪他有如此的想法。
我只好長歎一聲:「既然發此,你大可長在陰間,不來人世。」
齊白「哼」了一志「我才想,可是我現在的身陰間使者,一二三號改造了我,給了我那樣的好處,我要當陰間使者來報答他們,直到——」
他說到這裡,陡然停口。
我追問,直到什麼時候為止??
齊白神情古怪;「直到沒有時候為止,我的意思是,對時間的觀念一樣了,沒有到什麼時候為止的這種說法。」
我聳了聳肩——齊白說得很實在,沒有經過了改變之後的自高,那使我感到他還是好朋友。
齊白又道:「勒曼醫院的事——」
他的這種態度,卻又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實在想不通他何以想要另一個備用身體。
我吸了一口氣:「那簡單——可是你何以有如此需要,應該告訴我。」
齊白欲語又止,我也不去催他,讓他自己決定,過了一會,他才頓足,咬牙道:「我可能有一個很冒險的行動,會使我這個身體有……損毀!」
他用的語句很是特別,但是我聽得懂,他是說,他有一個隨時會死亡的冒險行動。
這就叫人大惑不解了,他才和李宣宣有陰間度那神仙歲月,可以說已經跳出紅塵,照他的說法,由於時間觀念的不同,他的歲月,無窮無盡,在這樣的情形這下,他還去冒什麼險?
我只是望著他,因為我知道他必然會向我解釋其中緣由的。
齊白搔了幾下頭,一開口,卻忽然轉換了話題:「你看過我給你的記錄了?」
我由衷就道:「看過了,你真了不起,你一個人的工作,如果分配給一千個人去做,也未必做得好。」
齊白對我的評語,感到滿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謝謝你,但是……你對那無名字的一引進東西,有什麼特別的看法?」
關於一類東西,我和白素曾有過討論,我就把我們的推測說了出來,結論是;那都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東西。成了地球人心目中的寶物。
而這些寶物的功能,在地球人的心目中,無不特異。還勝過地球上的一切珍寶,所以,會漸漸集中在權力的高層。
或是掌權者風聞有異列寧主義在人間而巧取豪奪,或是杯寶者要南非媚而奉獻——
人很有點獻寶的奴性,彷彿寶物到了皇帝手中,龍顏大悅,自己祖宗三代都會有光彩。
一個名叫卞和的人,發現了一塊玉,就結皇帝,接連兩次,都被打回頭,每一次且被以「欺君」之罪砍去一條腿(多麼大的痛苦和屈辱),可是失去了雙腿的卞和,第三次還是要獻寶,結果成功了。
卞和先生是偉大的獻寶奴才——在精神上以他為榜樣的人極,多,獻出的是自身的人格和尊嚴。
所以,齊白髮現的那些不異類物品,絕爽數是在帝王的墓中發現的,哪怕是在歷史上微不足道的帝王墓中也多是奇珍異寶。
聽了我一大串的分析和議論,齊白神情佩服,連連點頭稱是:「是!是!在這批寶物之中,竟有七件之我,是思想儀的部件。」
我「啊」地一聲;「這樣說來,一二三號的收穫,太豐富了。」
齊白點頭:「他們高興之極,說是想不到幫助了我,也等於幫助了自己。」
我皺著眉:「你一到陰間,就把記錄給了他們?」
齊白搖頭,指著自己的頭:「的有記錄,全在電腦資料上,也存在我的腦中,他們要向我的腦做手腳,他們自然得到了我的全部記憶。」
我點頭,表示明白——一二三號有大部分的思想儀,要知道一個地球人的記憶,比我閱讀電腦資料,還要容易。
齊白笑了起來:「我和宣宣,逍遙了三個多月,在世界各地漫遊,雖然陰間生活好,但人世逍遙,有如花美眷相伴,也是其樂無窮。」
我聽了,先是想他怎麼會旅行全世界,但隨即明白,他旅行的目的,自然是在世界各地的古墓之中,取那七件思想儀的部件,帶回陰間去給一二三號。
可是,似乎又沒有理由,齊白找得到的東西,一二三號反而發現不了。
齊白看出了我的疑惑,便解釋:「那些古墓的建築結構往往深人地底,有極厚的古層,金屬層保護,所以探測儀器,難以起作用。」
我接受了這一說法:「那好,這樣一來,你是立功之人了,在陰間地位,自然大不相同了。」
齊白揚眉:「在那裡,也無所謂地位不地位。」
我輕拍了一下頭;「對不起,是我的小人之心。」
齊白笑:「你這人,就是這個可愛!」
他放起了笑容:「可是現在有一個大問題,為人為已,我都要去冒這個險。」
他終於說到正題上來了!
齊白望著我;「你記得上次我來找你的目的嗎?」
我當然記得,所以我便驚訝:「你還要去找成吉思汗的墓」?
以他如今的情形而論,實在沒有理由再去找成葉思汗的墓了——成葉思汗的墓中,寶物再多,也不可能比他過去幾十年來發掘到的更多。他可以放棄過去幾十年發掘的成果,如何還會去追求新的?
而且,如今來說,寶物對他還有什麼意義?
我一面訝異,一面道:「若是凡心未盡,通常都是自尋煩惱。」
齊白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有必要把成吉思汗墓找出來的原因。」
我作了一個「請說」的手勢。
齊白道:「在陰間,眾多的靈魂之中,真的有幾百年,一千年之前就進人了那個特殊空間的,我至少和三十個以上,那個時代的蒙古人有過接觸。」
齊白的話,令人聽了產生一股寒意。他的奇想,是到陰間去找生活在成吉思汗時期的人的鬼魂,而居然被他找到了三十多個。
他在陰間找到了老鬼,這件事的本身,雖然詭異,但是可以接受。古怪的是,他和李宣宣、起到陰間去了。享受逍遙歲月,根本不應該再有原來的念頭,保權還會去進行的蒙古老鬼接觸的事而且,齊白和李宣宣都無力完成這事,非得有陰間的一二三號的大力雷鋒助不可,他還要去說服一二三號,他又何必那麼做?;
一想到這一點,我突然明白了,張大了口,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其實,我早就應該明白——齊白曾有「為人為已,必須冒險」之話,為「人」,自然是一二三號了。
一二三號在齊白的盜慕所得之中,又找回了七個思想儀的部件,嘗到了甜頭,所以想到在以成吉思汗的墓中,或也會有思想儀的部件在。
而齊白感恩圖報,很想替一二三號做點事一一這就是他為人為已,必須找到成葉思汗墓的原因。
「而且,看來,在那超過三十個蒙古老鬼那裡,他已獲得了不少資料,可以有把握反到成葉思汗的墓了……」
(我次使用「蒙古老鬼」這個名詞,純粹是為了簡單明瞭之故絕無不敬的成分在內。若每次都稱之為「元朝時代的蒙古人的靈魂」,不是太羅皂了嗎?)
這時,我心中的感覺異樣之極,因為齊白所做的事,是人類以前從來也沒有人做過的。
人來,人類研究歷史、考古都是從古代的遺物、記錄上著手研究,所以,人類歷史的真實性,究竟有幾成,實在難說得很。
可是齊白卻採取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方法,他竟然直接向古人的靈魂去瞭解歷史事件,那自然可以更真實地獲得歷史真相。
而且,知靈魂處去瞭解真相,必然比向活人瞭解真相更能得到真相,因為活人有種種顧忌和利益打算,會為了種種理由而掩飾事實真相,但靈魂卻沒有了這種束縛,自然會把真相毫無保留說出此例一開,若是歷史學家紛紛向各個年代的老鬼索取當時的資料,只怕人類的歷史,要全部改寫了。我覺的這種情形,可以列入黑色的荒謬之中,所以我的神情,不免古怪。
齊白望著我:「你真難以想像那些儀器的功能,真是神奇極了我不等他講完,就伸手阻止了他:「事情太特別了,請你作有系統的敘述。
齊白連連點頭:好!好!一到了那邊,他們就和我溝通,那是一種情形奇特的對話,事實上,我看不到他們,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當他們需要展示什麼的時候,我就可以看到——」
我也連連點頭,因為這情形,正如上次我在陰間時和一二三號溝通一樣,我曾身歷其境,自然容易明白——一切都通過思想進行。
由於齊白在陰間的遭遇,和以後事情的發展,有很重要的關係,所以有必要詳細敘述。
齊白是在極度高興、快樂無比的心情之中,握著李宣宣的手,進入另一空間的,他一直懷疑那是不是夢,所以把李宣宣的手,握得極緊,唯恐她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