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時只想喝點酒,走過去打開酒櫃,酒櫃中有不少酒在,我取了一瓶,打開,倒了一杯,一口喝乾,又倒了一杯。
白素在這時候道:「他們四個人有點與眾不同,他們他們的心地十分仁慈。」
我悶哼了一聲:「聽起來是這樣。」
白素道:「他們實際行為也是這樣,像馬基機長,毫無疑問在他們手裡,他們居然不知道如何處置,殺人滅口,這對我們來說,是最直截了當的辦法了。」
我幾乎直跳了起來:「你這句『對我們來說』是甚麼意思?」
白素道:「對我們來說,就是對我們人類來說。」
我打了一個哈哈,又一口將杯中的酒喝乾:「這四個人,也是人類。」
白素停了片刻:「就算他們是人,他們也是第二種人。」
我大聲道:「人只有一種,哪有甚麼第二種第三種。他們不行兇殺人,那有甚麼稀奇,世界上真正是兇手的人很少,大多數,絕大多數都不殺人!」
白素搖頭道:「他們的心中,絕沒有傷害人的念頭。」
我有點氣惱:「別惹我發笑了,小姐,他們令得我們昏迷過去,擄走了馬基機長,而且,令得一架航機失事,死了不少人,還說他們不傷害人?」
白素道:「那是因為他們有重大的秘密,不想人知道。」
我道:「每個人都有秘密,都不想人知道,很少有人為了維護自己的秘密而做了那麼多傷害人的事。」
我特意在「傷害人的事」這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以反駁白素的論點。
白素笑了起來:「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他們的心地,十分平和……」
我揮著手:「好了,誰暴戾,你?我?」
白素歎了一口氣:「我們。」
我不想再爭論下去:「不必浪費時間了,快和警方聯絡,將這四個傢伙……」
白素對他們,顯然十分維護,一聽得我稱他們為「傢伙」,就瞪了我一眼:「別這樣稱呼他們。」
我大笑了起來:「是你自己說的,他們不是人,我稱他們甚麼才適當?」
白素道:「好,和警方聯絡。」
我走向一個角落,拿起電話來,才拿起電話,還沒有撥警局的號碼,就聽到一陣警車的警號聲,自遠而近,迅速傳了過來。
我怔了一怔,就在一怔之間,已經看到至少有三輛車,著亮了車頭燈,疾馳而來,最前面的那一輛,甚至撞在圍牆上。
緊接著,自車子中,跳下許多人,奔進來。其中帶頭的一個,正是處長。
處長看到了我和白素,也是陡地一怔:「你們在這裡幹甚麼?」
我道:「你來幹甚麼?」
處長並不立即回答我的問題,指揮著手下:「守住每一個角落,仔細搜查!」
等到他帶來的人全都散了開去之後,他才又向我們瞪來,我忙道:「我是來找達寶的。」
處長失聲道:「他不在?」
這是一個極簡單的問題,在,或是不在。可是一時之間,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我怎麼說?說見到達寶,昏了過去,然後,在聽到他的聲音之後,推開門,他已不見了。
這過程太複雜,說也說不明白。
就在我考慮著,不知該如何回答之際,白素道:「是的,達寶不在。」
處長一聽,立時現出了十分憤怒和焦急的神情來,向他身邊的一個高級警官喝道:「立即下通緝令,通緝他歸案。」
我吃了一驚:「他犯了甚麼事?」
處長恨恨地道:「我們拘捕了一個人,參與劫走馬基,他供出了出錢主使他們做這件事的人,繪圖專家畫出了這個人,你看。」
他說著,自口袋中取出了一張紙來,打開,上面畫著一個人臉部的速寫,任何認識達寶的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達寶。
我忙道:「據我調查所得,達寶、文斯、連能和白遼士,全是同黨,你不該只下令通緝一個,應該將他們四個人全緝拿歸案。」
處長眨著眼,望著我,我道:「立即派人到他們的住所搜尋!」
處長「嗯」地一聲:「我會這樣做。」
本來我準備和警方聯絡,如今自然不必再多此一舉。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起向外走去。
我們離開了達寶的屋子,我道:「你看他是不是還會回來?」
白素道:「不會了。」
我向那個巨大的溫室望了一眼:「如果他不回來,溫室中植物沒人照料,豈不全要死亡?」
白素皺著眉,不出聲,我說道:「旁的植物,我倒全不放在心上,那苗圃中的幾株怪植物……」
白素向我望來,我攤開手,表示沒有惡意:「我只是好奇,想弄回去,繼續培植,看看那究竟是甚麼怪物。」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氣:「好的。」
我立時大踏步向溫室走去,到了溫室的門口,發現門打開著,有好幾個探員,在溫室內搜索著,我逕自走向那株大羊齒,撥開了大羊齒長滿了孢子的葉子,可是那苗圃的蓋打開著,那四株奇形怪狀的植物不見了,只留下了四個深洞。
我不禁大怒起來,轉身向在溫室中的警員喝:「誰拔走了這裡的三株植物?」
那幾個警員向我望來,莫名其妙。這三株怪植物當然是被達寶他們弄走了。我絕不認為他們「消失」時還有時間做手腳,那是我和白素昏迷不醒時所發生的事事。
我怒氣沖沖走出了溫室,恰麼Τテ暈葑擁暮竺拋吡順隼矗我立時道:「處長,馬基在這四個人的手中,據我所知,這四個人,會將他帶到一個地方去,我建議你通知一切機場、港口,海陸空封鎖,別讓這四個人帶著馬基逃離你們的國家。」
處長悶哼了一聲:「早已傳達了這樣的命令。請問兩位是不是準備離境?」
我道:「我想逗留幾天,我想知道警方在他們四人的住所中能搜查到一點甚麼。」
處長的神態緩和了一點:「好,只要有特殊的發現,一定會通知你。」
我回頭向溫室望了一眼,整個溫室,仍然有一種神秘的氣氛,但是究竟神秘在甚麼地方,卻又一點也說不出來。
回到了酒店之後,我在接下來的兩三天,幾乎足不出戶,只是苦苦思索,白素比我忙碌,仍然到處奔走,去搜集文斯四人的資料。
報紙刊登著文斯、連能、達寶和白遼士的照片,電視上,每隔一小時,也播出四人的照片一次,說明是「警方急欲會晤」這四個人。
警方也通過了種種調查,得到了文斯等四人的全部資料,但是所謂資料,不是很多,不會比白素調查所得的更多。
文斯等四人的住所,經過了嚴密的搜查,可是沒有特別發現。
更奇怪的是,文斯、白遼士、連能和達寶四個人,連同馬基,完全消失。警方呼籲任何人,只要在最近三天內看到過他們,就立即報告,但是沒有任何人曾見過他們。到了第四天,連白素也不得不放棄,她歎了一口氣:「我們回去吧。」
這本來是一句極普通的話,可是我一聽就覺得厭煩。並不是我不想回家,而是文斯他們,在達寶的書房中,也曾說過同樣的話。
我咕噥著道:「回去!厝ュ∥頤腔厝ュ自然是回家去。達寶他們回去,回到哪裡?」
這幾天來,我們研究討論這個問題,至少有十七八次,每一次都一點結果也沒有,無法猜測。
白素同情地望了我一下,安慰我道:「並不是每一件事都一定會有答案,這件事,就只怕永遠是一個謎。」
我苦笑道:「心裡有個謎,就像喉嚨中有一根魚骨一樣,不知怎麼才好。」
白素搖了搖頭,一面已打電話,向航空公司訂機位。三小時後,我們在機場等候上機。就在機場大堂中,等著上機之際,忽然看到幾個人簇擁著一個看來傲然的中年人,走了過來。這個中年人,我認得他是航空公司的副總裁奧昆。
奧昆也看到了我們,可是他一看到我們之後,立時轉過頭去,裝成看不見。我心裡不禁有氣,走向前去,大聲道:「祁士域死了,你很高興吧!」
奧昆的神情極惱怒:「我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些甚麼。」
我還想再出言譏剌他幾句,白素已在我身後用力拉我的衣服,我生奧昆的氣,其實全無來由,只不過我不喜歡他,我還是大聲道:「小心點,你們航空公司中有古怪的人,這些古怪的人,有一個特點,他們的住所後面,都有一個溫室。」
我這樣說,其實也沒有意義,可是奧昆的臉色,在剎那之間,難看到極。我一看到激怒了他,像是做了一個成功的惡作劇之後的頑童,心裡感到十分高興。
奧昆不理會我,逕自向前走去,那班職員,紛紛向我怒視,跟向前去。我怕白素怪我,不敢轉過頭去,只聽得白素在我身後低呼了一聲:「天,他的臉色。」
我一聽得白素這樣講,不禁陡地一怔。
奧昆的臉色:我提及他航空公司中有一些古怪的人,這些人都有一個溫室,奧昆的臉色難看之極,那是一種異樣的暗綠色。
人的臉色,絕少難看到這種程度,但是我對這樣難看的臉色絕不陌生,我曾在幾個人的臉上,看到過這樣難看的顏色,連能、達寶。
我立時抬頭看去,奧昆已走出了十幾步,我大叫一聲:「奧昆!」
一面叫,一面我向他奔過去,奧昆站走了身子,但並沒有轉過身來,他身邊的幾個職員,卻聲勢洶洶地望著我,我不想多惹事,一面向前奔去,一面道:「奧昆先生,問你幾個問題。」
奧昆悶哼了一聲,轉過身來,他的臉色還是十分難看,但是卻已沒有了那種暗綠色,兩個職員過來,攔在我的面前,我又道:「奧昆先生也有一個溫室?」
奧昆怔了一怔,沒有立時回答,我提高了聲響:「你在孤兒院中長大!你和連能他們一樣!」
他沒有回答我的任何問題,但是從他的行動之中,已經可以肯定,我的猜測,完全是事實,奧昆根本不敢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他要走,我追上去,也就在這時,兩個身形高大的職員,一邊一個,向我揮拳擊來,我雙臂一振,架開了攻過來的兩拳,同時老實不客氣地起腳,在那兩人的腳背上,重重踏了一下。
當那兩個職員在怪叫之際,我已衝到了奧昆的背後,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回來!奧昆先生,有太多的謎團要靠你來解答,你不能走!」
奧昆被我抓住了之後,用力掙扎著,但是掙扎不脫,他發出憤怒之極的吼叫聲,在他身邊的幾個職員,也一起怒喝了起來,兩個機場的保安人員,急步奔過來。他們顯然認得奧昆,是以一見到他受制於我,其中一個,竟不分青紅皂白,立時拔出槍來,抵住了我的腰眼,喝道:「放手!」
我大聲道:「不放。白素,快去通知處長。」
那該死的保安人員卻扳下了手的保險掣:「你再不放手,我開了。」
在吵鬧中,更多的保安人員奔了過來,我看到白素已經奔向電話亭,知道處長很快會來,我鬆開了手,指著奧昆,對那些保安人員道:「別讓他走,他和許多嚴重的案子有關。」
奧昆的神情憤怒之極,連聲道:「瘋子!從哪裡跑出來的瘋子!」
幾個保安人員並沒有聽我的話,只是圍著我。我的處境看來十分不妙,但是我的心情,卻極其輕快,我哈哈笑著:「或許,是從孤兒院中跑出來的。」
一個穿著高級警官制服的警官,也急急走了過來,我看到白素已走了回來,她隔老遠就道:「處長立刻就到,一到就可以解釋一切。」
那高級警官瞪著我,我們指著奧昆:「我對這位先生,要提出十分嚴重的控訴,你們不要管他是甚麼地位,先將他看緊!」
我不相信那些保安人員會聽我的話,所以我站得離他十分近,白素也知道我的心意,和我一左一右,監視著奧昆。
那高級警官神情有點猶豫,像是不知道怎麼才好,四周圍已圍了許多人在看著,他考慮了一下:「請到我的辦公室,好不好?」
奧昆怒道:「我為甚麼要去?這瘋子,他指責我甚麼?」他直視著我:「你指責我甚麼?」
我悠然道:「一次航機失事,馬基機長自拘留所逃脫和被綁架,以及祁士域先生的死亡,都和你有關係。」
我說得相當慢,但是語氣很堅定,在那一剎那,奧昆的臉上,又現出了那種暗綠色,雖然只是一閃即逝,但我更可以肯定他和文斯、白遼士他們是一夥的。
那高級警官聽得我這樣指責奧昆,顯然他事先絕未曾料到事態會如此嚴重,嚇了一大跳,立時道:「奧昆先生,請你……」
奧昆悶哼了一聲:「你聽這瘋子的話,你要負一切後果!」
我立即道:「你不聽我的話,也要負一切後果。」
那高級警官問奧昆道:「奧昆先生,請你……」
這時,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奧昆可能也覺得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所以神情十分難看地點了點頭,由幾個職員簇擁著向前走去,我和白素唯恐他逃脫,不離左右地跟在他的身邊。
到了保安主任的辦公室之後不久,警務處長就衝了進來,一進來就嚷叫道:「在哪裡?」
我向奧昆一指:「就是他。在他身上,我相信可以解決一切謎團。」警務處長向奧昆望了一眼,呆了一呆,他認得奧昆:「開甚麼玩笑?他是……」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別理他的身份,他和白遼士等四人是一夥。」
處長道:「有甚麼證據?」
我一怔,「有甚麼證據」?的確,我有甚麼證據?總不能憑一個人在生氣的時候,臉上會出現一種奇異的暗綠色,而斷定這個人是一個罪犯,或者做過甚麼怪異事情。
我一時之間,答不上來,忙向白素望去,只見她也是一臉無可奈何的神色。我道:「先把他扣起來,慢慢問,他一定會說出來的。」
處長在剎那之間,變得怒不可遏,衝著我吼叫道:「你以為我們是野蠻人?是在烏干達?」
我後退一步:「處長,你……」
處長已不再理我:「如果你要離開,請快走,你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他在惡狠狠罵了我這幾句之後,又已轉過身去,向奧昆連連道歉。保安主任的神色,也尷尬到極,道歉不迭,奧昆傲然走了出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也一起離開,我低聲道:「我們不走了。」
白素點頭,表示同意。我們本來在極度無可奈何的情形之下離去,可是在無意中,發現奧昆和白遼士他們是一夥,這是一個極其重大的發現,當然不肯就此離去,一定要在奧昆的身上,發掘出更多的東西來。
我們又回到了酒店,白素立時出去,搜集奧昆的資料,我則在奧昆辦公大樓的門口,徘徊著。
到了傍晚時分,看到奧昆駕著車離開,我忙也駕車跟著,一直跟到奧昆的住所,奧昆將車駛進車房,在奧昆的住所之後,一樣有一個巨大的溫室。
這更證明了奧昆和白遼士他們一夥,有著共同嗜好。這種嗜好本來不是很奇特,可是和他們的行為一配合,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神秘氣氛。
我知道這時候,如果去找奧昆,一定會被他趕出來,還是先回酒店和白素商量一下的好,看看她找到了甚麼資料。
我看著奧昆住所內的燈光亮起,才上了車,回到酒店,過不多久,白素興奮得兩頰發紅,一進房門就道:「奧昆在孤兒院長大。」
我搶著道:「他住所後面,是一間大溫室。」
白素道:「那還等甚麼,我們去找他。」
我揮著手:「他如果不歡迎,我們就……」
我做了一個手勢,白素笑了起來,我們立時離開酒店,可是在大堂門口,就遇上了滿面怒容的警務處長,他一見我,就大喝一聲:「如果你再跟蹤奧昆先生,我就可以拘捕你。」
我笑道:「罪名是甚麼?」
處長道:「用行動威脅他人安全。」
我攤開雙手:「我一點沒有威脅他的安全,甚至連話也沒有說過。」
我一面說,一面拍著處長的肩頭:「如果你和我們一起去拜訪奧昆先生,我擔保你有意料不到的發現。」
處長的神情仍然十分憤怒,白素說道。「我也可以作同樣的保證。」
處長對白素的保證,顯然比較信任。他想了一想:「我始終不明白,你們想在他的身上,找到些甚麼資料。」
白素道:「直到目前為止,我也不知道,但只要和他交談,一定會有發現。」
處長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地點了點頭。
我唯恐他改變主意,押著他上車,在駛往奧昆住所的途中,我道:「白遼士他們四個人,和奧昆有許多共通點,他們的行為十分怪異……」
接著,我就舉出了幾件例子來,可是處長聽了,卻瞪大了眼:「衛先生,如果你舉出來的例子,可以證明一個人有罪,全世界都是罪人了。」
我道:「你別心急,我至少知道他們有一個巨大的秘密,和他們的身份有關的。馬基機長就是因為知道了這個秘密,所以才失去自由。」
處長悶哼了一聲,道:「馬基為甚麼不對警方說出他們的秘密?」
我只好道:「關於這一點,我也不明白,我相信奧昆也可以解答這個謎團。」
處長沒有再說甚麼,只是他的神情,流露著顯著的不信任。
車到了奧昆住所的門口,屋中燈火通明,屋後的溫室,也大放光明,白素停好車,我已逼不及待衝下車去,用力按著門鈴。
門鈴響了又響,還是沒有人應門。我覺出事情有點不妙,用力踢著門,旋轉著門柄,門應手而開。
我回頭向處長望了一眼,處長一步跨了進去,大聲道:「奧昆先生。」
屋內雖然亮著燈,可是沒有人回答。白素吸了一口氣:「我們來遲了。」
我用力踢著一張沙發,吼叫道:「奧昆,出來。」
處長忙道:「你別亂來,奧昆先生可能出去了。」
我直跳了起來:「溫室!他們的奇怪行為之一,是在溫室中進行日光浴。」
我一面說,一面已衝向屋子的後面,來到了溫室的門口,可是溫室的門,卻自外鎖著。
處長道:「他可能臨時有事出去,我們可以在門口等他。」
白素搖著頭,道:「他不會回來了。」她在講了這一句話之後,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我心中知道白素的推測是對的,可是不明其中情由的警務處長,卻以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白素,不知道白素何所據而云然。
奧昆是一間大規模航空公司的副總裁,事業成功,在社會上有傑出的地位,他為甚麼要突然離去,永不回來?這實在不合情理。
可是,事實證明白素的推測是對的。
航空公司副總裁神秘失蹤,在第三天,就成了大新聞,警方用盡了人力,想追查他究竟去了何處,卻一點沒有結果。
奧昆和白遼士他們四個人一樣,就這樣突然消失不見了。我和白素,在奧昆失蹤之後第十天,才啟程回家,在這十天之中,我們盡一切可能,想把奧昆找出來。
這,當然也包括搜集奧昆的資料在內。可是奧昆的資料,也和白遼士他們四個人相仿,少得可憐。
資料顯示,他在孤兒院門口被發現,長大之後就在中學唸書,後來念大學。奧昆的年紀比白遼士他們大,一直單身。資料說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下落不明,到大戰結束之後,才又出現。
奧昆的私生活,簡直不為人所知,只知道他喜歡栽種植物,擁有一間巨大的溫室,他的鄰居,經常看到他在溫室中工作,有時一連幾小時不出來。
從資料看來,他們五個人都有極其相同的地方。可是那些相同點,卻甚麼也說明不了。譬如他們都在孤兒院中長大,這又說明甚麼呢?又譬如他們都擁有一個溫室,這又說明甚麼呢?又譬如,他們住在北歐,而他們的住所之中的火爐,又顯然未曾使用過,這又說明甚麼呢?
當我們回家之後,這些謎團,一直困擾著我,到了令我坐立不安的地步。
我和白素也曾作出推測。我們的推測是,他們在交談之中,既然提到過「回去」,那麼,他們一定在消失了之後,是到某一處去了。
那是甚麼地方!既然用了「回去」這樣的字眼,一定是他們來的地方,可是神秘就神秘在這裡,他們全是從孤兒院來的。
我們設想,他們五個人,來自一個十分神秘的地區,或者說,是由一個十分神秘地區派出來的。派他們來的人,將他們放在孤兒院的門口,使孤兒院有收養的紀錄。那時,他們全是嬰兒。
要作這樣的假設,就必須進一步假定。白遼士他們那一夥,還有很多人,有一個「根據地」。
如果從這方面來推想,他們倒很像是蘇聯特務,蘇聯的特務機構,慣用類似伎倆。但是,從嬰兒起就實行的方法,似乎沒有聽說過。難道等他們長大了之後,再派人和他們去接觸,說他們是俄國人?
這似乎很不可能白素就推翻了我的假設。
白素在推翻我假設的同時,又舉出了一些不可解釋的事例,例如他們會「化身」,又例如他們「消失」得極為迅速。
白素的推測是,他們是外星人,不是地球人。這也更合乎馬基的那句話:「他們不是人!」如果不是這樣,馬基的話,根本沒有解釋。
而馬基堅決不肯講話,白素的推測是因為當時在機艙中發生的事,可能太怪誕了,以致馬基認為他講了也沒有用,絕不會有人相信他的話,只當他是喝醉了酒,所以不如不說。
白素的推測,也不能說沒有理由,當我問她:「你以為在機艙中可能發生甚麼事?」之際,白素道:「誰知道,可能是這些外星人忽然露出了原來的形狀。」
我悶哼了一聲:「對,八雙腳,六十四隻眼睛,身體是九角形的!」
白素瞪了我一眼:「可能比你形容的,更要怪異得多。」
我歎了一口氣,攤開了雙手,白素也歎了一聲:「我們其實有不少機會可以解開那些謎團的,至少我就曾經有過一個機會。」
我望著她,不知她何所指,白素道:「那次,我從黃堂的家裡出來,遇到了白遼士,他脅逼我上車,好像要對我說明些甚麼,要帶我到一處地方去,可是忽然之間,他改變了主意。」
我歎了一聲:「我也錯過了一個機會,在機場,我應該將奧昆的手臂扭斷。」
白素不理會我,喃喃自語:「如果他們是外星人,到地球來的目的是甚麼?」我也不去理會她,外星人!我根本不同意她的分析。
在討論、推測,一無結果之後,大約半個月光景,由於事情一點進展也沒有,我心中盡避不舒服至於極點,也只好放棄不再去想它。那天下午,我才從外面回來,一進客廳,就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坐在我新買的白絲絨沙發之上。
那人不但衣著破爛,而且全身污泥,連臉上的泥也沒有抹乾淨,以致我一進去,他向我望來之際,我只看到他兩隻在轉動的眼睛。
他一看到了我,就直跳了起來:「啊炳,終於等到你了。」
我呆了一呆,雖然他一叫,我已經認出了他是甚麼人,但我還是道:「對不起,在你臉上的泥污沒有洗乾淨之前,我認不出你是甚麼人來。」
那傢伙向我走過來,一拳打在我的肩頭上:「等我洗乾淨了臉,你才認不出我是誰了。」
我苦笑了一下,無可奈何。這傢伙講的,倒是實情,我認識他很久,從來也沒有一次,看到他的臉上、手上是乾淨的。
這個人,性單,名相。我認識他的第一次,聽到了他的名字,就忍不住笑道:「好名字,為甚麼不乾脆叫單相思?」
這個人一本正經地道:「舍弟叫單思。」
單家十分富有,祖上創業,兩兄弟各有所好,單相好的是種花,單思的嗜好十分驚人,而且世界上有他同樣嗜好的,據他自己說,只有三個人。單思的嗜好和這個故事無關,提起來太費筆墨,所以略過就算。
單相種花的本領極大,他是植物學家,在植物學上,有幾篇論文,是世所公認的權威。尤其是關於植物的遺傳,植物的感情方面,更有心得。
我看到了他之後,雖然不知道他來找我幹甚麼,也忍不住在自己的頭上,重重拍打了一下。
我在回來之後,曾花了兩三天時間,到圖書館去查資料,想找尋在達寶溫室苗圃中的那種植物,叫甚麼名字,我這時怪自己何以未曾想到單相!問問他,比自己去查一年更有效。
單相看到我忽然自己打自己,不禁呆了一呆:「有甚麼不對頭?」
我一把拉住了他,按著他坐了下來,一面叫老蔡沖好茶,一面道:「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單相皺眉,他一皺眉,眉上就有一些干了的泥料,隨著他的動作落下來,他也不加理會,道:「除了植物之外,我不懂甚麼。」
我道:「正是和植物有關的。」
我將那種東西的形狀,和我摘下了其中一塊之後的情形。詳細說給他聽,單相不斷眨著眼,也不斷皺著眉,泥粒也不斷落下來。
等我講完,他搖頭道:「我從來也不知道有這樣的植物,你在和我開玩笑?」
我答道:「王八蛋才和你開玩笑。」
單相歎了一口氣:「我應該去進修一下了,你是在甚麼鬼地方看到這種植物的?」
我道:「在北歐……」
我才講了三個字,單相就直跳了起來,握著拳,在我面前晃著,凶神惡煞。我知道他為甚麼突然會這樣,因為我所形容的植物,是多肉植物,而北歐絕對不會有熱帶多肉植物。所以我忙道:「的一個溫室之中。」
單相一聽了下半句,凶相斂去:「拜託,你別一句話分成兩截來說好不好。」
我笑道:「是你自己心急,只聽了一半,就要殺人。」
單相道:「那溫室,是一個植物學家的?」
我搖頭道:「不是,是一個航機上的飛行工程師……」
這一次,又是我才講了一半,單相便打斷了我的話頭:「啊炳,我知道這個人,這個人……有著一頭金黃色的頭髮,他的名字是……是……」
我絕未料到單相會認識達寶的,我看他一時之間想不起名字來,便道:「他的名字是達寶。」
單相手指相叩,發出「得」的一聲來:「對,叫達寶。」
在他手指相叩之際,有一小塊泥塊,向我直飛了過來,還好我眼明手快,一伸手,將之拍了開去。我忙問道:「你怎麼認識他的?」
單相道:「這個人對植物極有興趣,三年前,我發表了植物感情那篇論文,證明了植物受到不同的待遇,有不同的電波測試反應,他來看我,和我討論這方面的問題。」
我聽了不禁大為奇怪:「一個飛行工程師,怎麼會有這方面的常識?」
單相叫了起來:「常識?他知識極為豐富!他甚至向我提出了一個問題,說植物的感應,來自植物的神經系統,我說,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敢說植物有神經系統他和我的對話,我有錄音,十分精采。你要不要聽?」
我知道單相所謂「十分精采」,可能只是一連串冗長的專門名詞,令人悶到抽筋,可是事情和達寶有關,我倒很想聽一聽。
所以我道:「好,現在?」
單相又站了起來:「我倒忘了,我要你到我那裡去一次,我是細胞培植蘭花的發現人,你知道,已經有幾十種新種蘭花,用我的名字命名。」
我點頭,表示知道。
單相又道:「最近我又培養出了一種新種,你去看看,如果你喜歡那種淺黃色的花,我可以用你的名字來命名。」
我大搖其手:「不必了,我不想將自己的名字和蘭花這種嬌滴滴的東西聯在一起。」
單相現出十分失望的神情來:「這是一種十分難得的榮譽。」
我道:「我知道,除了你們有數幾個花癡之外,誰也不會知道我享有這項榮譽。」
單相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人各有志,我也不來勉強你……」他還是不肯死心,忽然又道:「或許尊夫人有興趣,白素蘭,這名字多好聽。」
我挽著他,向外走去:「這可以慢慢商量,你先帶我去聽你和達寶的對話。」
單相被我拉了出去,上了車,直駛他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