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種人 正文 第五部:站在那裡像一株樹
    航空公司的本地負責人,曾在那次兩天的冗長會議中和我們見過面,自然認得白素。白素見到了負責人,就向他提出了一個要求:「請你向總公司要副駕駛員白遼士的檔案,全部資料,我等著要。」

    白素的要求,令得公司的負賁人大吃一驚:「女士,別說我不會答應你的要求,就算我答應了,總公司不會答應,人事資料,一向是一間公司的最高機密。」

    白素皺著眉:「如果我通過警方的力量要求?」

    負責人搖著頭:「警方也無權這樣做。除非是北歐方面的法庭下命令。」負責人的神情充滿了好奇:「你要這種資料幹甚麼?」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想瞭解這個人,想知道他是怎麼來的?」

    負責人自以為十分幽默,哈哈笑著:「他?當然是他的母親在醫院的產房中生他下來的。」

    白素乾笑著:「很有趣。」

    白素的要求無法達到,只好轉身出去,她才離開辦公室,就有一個身形高大的北歐人,跟了出來。白素剛才沒有注意這個人,只知道他剛才在負責人的辦公室中,看來好像正和負責人在交談甚麼。

    白素走出來,那人跟了出來,來到白素的身邊:「小姐,你想知道白遼士的一切?」

    白素怔了一怔,向那人打量了一下。從那人的神情看來,他也像是一個航空公司的飛行人員,可能是白遼士的同事。

    那人如果是白遼士的同事,當然可以提供一定的資料。所以,白素點了點頭:「是。」

    那人笑道:「為了私人的原因?我知道白遼士有很多女朋友,可是不知道他女朋友之中,有一個美麗到這種程度。」

    白素哼了一聲,對於這種恭維,她顯然不很欣賞:「不管是甚麼原因,如果你能提供他的資料,我歡迎,如果不能,我另外再去想辦法。」

    那身形高大的北歐人眨著眼,像是想不到像白素那樣的東方女子,會有那麼大的脾氣,他聳聳肩:「我和白遼士是同事,知道他不少事,我自己介紹自己,我是歐文機械士。」

    白素的態度溫和了許多,和歐文握了手,他們一面向外走去,歐文就一面講著白遼士的事。

    白素從歐文口中得到的白遼士的資料,其實並不是很多,只知道白遼士單身,一個人住一幢相當舒適的小房子,平時很少和人來往,有時喜歡喝點酒,有許多女朋友,如此而已。

    白素駕車回家,在歸途中,心中仍是充滿了疑惑,因為她不明白白遼士究竟想向她說明甚麼,也不知道發生在白遼士身上的怪事是怎麼一回事。

    等她到家之後,她才知道我已經啟程去看馬基機長,她立時趕來,與我相會。而當我和她見面時,我的行動已經受到限制,因為該死的祁士域,已經將馬基機長自拘留所中「弄」了出來。

    我們在酒店中見面,白素將她的經歷詳細說給我聽,我也將會見馬基的經過告訴她。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一直在想白遼士這個人和發生在他身上的怪異現象,但是卻一點結果也沒有。他是一個甚麼樣的人?化身人?」

    我的思緒也極其混亂,但是早在聽白素敘述她的經歷到一半之際,我已經有了主意,所以白素這樣一說,我立時說道:「我們在這裡猜測他是怎樣一個人,那沒有用,反正他住在附近,我們去看他。」

    白素望了我一下:「你現在的處境……」

    我道:「不錯,當地警方人員在監視我,但是我想這點行動自由,還是有的。」

    白素來回走了幾步:「我提議我們不必先打電話通知他……」

    我道:「當然,那會給他有準備,如果他真有甚麼古怪的話。」

    我說著,來到房門口,打開門,請兩位監視我行動的便衣人員進來,告訴他們,我和白素,要去探訪一個朋友。那兩個便衣人員立即緊張起來,一個盯著我,另一個打電話,向他上司請示。

    便衣人員講了好一會,才走回來:「好,你可以去,不過別忘了你受監視。牽涉在一件案情重大的事件中。」

    我攤了攤手,向酒店方面,洽定了一輛車子,和白素一起,離開酒店。當我駕著車,駛向白遼士的住所之際,那兩個便衣人員,也駕車在跟蹤監視。

    白遼士的住址,從航空公司方面獲得,在郊外,離酒店大約三十分鐘車程。車子在出了市區之後,沿途的風景,極其美麗怡人,如果不是心中充滿了疑惑,應該是極快樂的旅程。

    在將到白遼士住所的時候,沿途全是一幢幢小房子,外觀不相同,各有獨特的風格,我放慢了駕駛的速度,尋找著號碼。

    不一會,車就在一幢純白色的小房子前停下。那房子和其他的房子一樣,前面有著整理得極整齊的草地,種著一族一族的花,十分幽靜。

    我將車停在路邊,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這時,我和白素的心中都十分緊張,我們快見到白遼士了,在見到他之後,啞謎是不是可以解開呢?

    我先下車,去按門鈴,不多久,就聽到一個嘹亮而愉快的聲音:「來了。」

    聲音從屋子旁邊傳來的,我後退一步,向屋旁看去,看到一個相當大的溫室,白遼士滿面紅光,穿著隨便,正從溫室中出來,手中還拿著整理土壤的小堡具。

    他一看到了我,旋地呆了一某,然後張開雙手,一副竭誠歡迎的樣子:「看,看!是誰來了?」他大踏步來到我身前,拍著我的背,忽然又向我笑了笑:「衛先生,你太太曾打過一個怪電話給我,她說……」

    白遼士講到這裡,顯出極其尷尬的神情來。我完全可以知道他的神情為甚麼如此古怪,因為他一見我,就提到白素打給他的「怪電話」,而當他講到一半時,他已經看到白素下了車,向他走過來。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我們有一件十分不可解的事,要和你商討,希望不會打擾你。」

    白遼士向白素打了一個招呼:「不要緊,我正在休假,是不是要參觀一下我的溫室。」

    我目的是和他談話,甚麼地方都一樣。所以我點了點頭。白遼士在前面帶路,轉過了屋角,我看到了他溫室的全部。

    當時,我怔了一怔,因為溫室十分大,比他的屋子還要大,透過玻璃向內望去,裡面一片綠色,甚至給人以一種鬱鬱蒼蒼的感覺。

    一個這樣有兩百平方公尺大的溫室,需要一個人全心全意的照料,白遼士是一個飛行員,在世界各地飛行,在家的時間也不會太多,我真不明白他如何照料那些植物。

    我疑惑的神情相當顯著,白遼士覺察到了,當他推開門,帶著我們走進溫室之際,他道:「這裡有自動定時噴水設備,就算我離開三個月,植物也不會缺水。」

    進了溫室之後,我更加吃驚,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在溫室中,有著各種各樣的植物,一眼看去,從最簡單的孢子植物,到高級的喬木,幾乎有好幾百種之多。

    白遼士進了溫室之後,在一隻大盆前,蹲下身來,用手中的小鏟,弄松盆土,注入液體肥料,那盆中所種的,是一種葉子十分肥大,看來像是蘭科植物的一種不知名植物,肥大的肉質葉上,還有著深黃色斑點。

    白遼士一面工作著,一面道:「好了,請問兩位有甚麼問題?」

    我還沒有開口,白素就道:「白遼士先生,假定這幾天中,你沒有離開過這裡!」

    白遼士顯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來:「我不明白,我當然不是整天在溫室中。」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你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

    白遼士道:「沒離開過,為甚麼……」

    白素立即又道:「可是我卻見過你,你攔停了我的車子,有話要對我說,後來,你好像對我施些催眠術,令得我有一個短暫的時間,失去了知覺,撞了車,而你卻不見了……」

    白素本來還想再向下講去,我則一直在注意著白遼士的神情。只見他的神情,越來越是古怪,不等白素講完,他已忍不住叫了起來:「要不是我以前見過你,知道你的為人,現在……現在……」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才無可奈何地道:「真對不起,我不知道如何對付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

    白素的神情嚴肅:「請你注意,我和你講的,全是事實。如果那個人不是你,那麼,一定有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也叫白遼士,而且,一生的經歷,也和你一模一樣。」

    白遼士的神情無可奈何之極,攤開了手:「好了,有這樣一個人,你想和我說甚麼?」

    白素道:「你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白遼士有忍無可忍之感,大聲道:「我根本不相信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白素道:「可是,我可以肯定有這樣一個人,難道你對之一點好奇心也沒有?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你應該感到好奇。」

    白遼士笑了起來,向我作了一個「女人真是無可理喻」的怪表情:「我不是沒有好奇,而是根本不相信有這種事。」

    我見他們兩人之間的談話越來越僵,忙道:「她講的一切,我相信,事實上,那個和你一樣的人,不但她見過,還有一位叫黃堂的先生也見過。」

    白遼士沒好氣地道:「我知道,她在長途電話裡,向我提起過這件事。」

    我道:「你難道完全不考慮一下有這個可能性?譬如說,你有你自己不知道的孿生兄弟?」

    白遼士仰天打了一個「哈哈」,說道:「太像小說情節了,是不是?」

    我說道:「可能有這樣的事情的。」

    白遼士搖頭說:「不會在我身上發生。兩位來,如果不再提到那個和我一樣的人,那麼,我可以好好招待你們,觀賞一下我的家……」

    他的話已說得十分明白,意思就是,我們如果再提及那個「和他一樣的人」,他就沒有興趣和我們交談下去。

    我向白素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離去,白素盯著白遼士看了半晌,才道:「我還有一個問題。」

    白遼士攤開了手,神情十分不耐煩,白素道:「請問你出生的地方是……」

    這實在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問題,任何人都可以回答得出來。同時,我也知道白素這樣問的目的是甚麼。白素是想去查一查他的出生紀錄,看看他是不是有一個孿生兄弟。

    除非根本不相信白素和黃堂的經歷,要不然,除了孿生兄弟之外,實在沒有第二個更可以令人信服的解釋。

    誰知道白素的問題雖然普通,白遼士在一聽之下,卻立時神情大變,他的臉色,在一下子之間,變得極怪,怪到了我難以形容的地步。

    我真的不知該如何形容才好。這時,他的神情,誰都看得出來,驚震和厭惡交集,同時也有著相當程度的惱怒。

    一個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臉色會變,由於副交感神經的作用,或者變得滿臉通紅,或者變得臉色煞白。除了血液湧上臉部毛細血管,或者血管收縮,令得臉部的毛細血管失血之外,不可能有第三種情形出現,充血就臉紅,失血就臉白。

    可是白遼士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的臉色,卻變成了一種異樣的暗綠色。真的,一點也不假,那是一種極其異樣的暗綠色。

    那種暗綠色,絕非一種形容一個人「臉都綠了」那麼簡單,而是真正的暗綠色,綠得就像……就像是一大片樹葉!

    一看到這樣的情形,我和白素兩人,都有震呆之感,我們站得很近,不由自主,各自伸出手來,握在一起。而白遼士的震驚,只是極短的時間,前後不過一秒鐘,或許更短。總之,他臉上的那股綠氣,一閃即逝,臉色回復了正常。

    然後,他神情也回復了正常:「對不起,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我們兩人雖然震驚,但表面上掩飾得很好,我相信白遼士無法感到我們曾經吃驚過。白素道:「為甚麼?人人都知道自己是在甚麼地方出生的。」

    白遼士豎起了一隻手指:「只有一種人是例外,不知道自己在甚麼地方出生,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白素「啊」地一聲,我也立時想到了白遼士所說的那一種是甚麼人,我們不禁都有一點歉意。

    白遼士緩緩地道:「對,我是孤兒,從小就在孤兒院中長大。所以,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齊聲道:「對不起。」

    同時,我心中想到了一點:他是孤兒,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那麼,有一個孿生兄弟而他自己不知道的可能性更大。雖然,就算證明了他有一個孿生兄弟,問題還是很多,例如那個孿生兄弟的行動為甚麼這樣怪異,等等。但總比不能證明好些。

    我輕輕碰了一下白素,暗示她我們可以走了。我們之間的會面,到現在為止,已經出現了輕微不愉快,再發展下去,可能變成嚴重的不愉快。

    白素也明白這一點:「對不起,只當是我胡言亂語好了。」

    白遼士沒說甚麼,只是專心在整理那盆植物,顯然沒有送我們出去的意思。我們只好自己離開,繞過了屋角,走出了前面的園子。

    那兩個便衣人員也已下了車,就在不遠處監視著我們,我們走向自己的車子,就在這時,有一個少婦,推著一輛嬰兒車,走了過來,打量著我們。白素伸手去逗著車中的嬰兒,那少婦指著白遼士的屋子:「你們是來探訪白遼士先生?」

    白素道:「是。」

    那少婦道:「有東方朋友,真好。也只有白遼士先生那樣神秘的人物,才會有東方朋友。」

    我心中一動:「神秘?白遼士先生有甚麼神秘?」

    那少婦又回頭,向屋子連看了幾眼,神情猶豫:「我不知道,或許,我……不該說,我是他的鄰居,他在家的時間並不多……」

    那少婦又道:「當他在家的時候,他幾乎二十四小時在溫室中,和那些植物作伴。」

    我感到十分失望,本來,我還以為白遼士真的有甚麼神秘的事跡落在那少婦的眼中,如果說他只是長時間在溫室之中,那有甚麼神秘可言?

    那少婦顯然十分喜歡和陌生人交談,她又望了屋子一眼,才道:「有一次,我從溫室的後面走過去,想看看他在幹甚麼……」

    她講到這裡,現出一副大驚小敝、神秘兮兮的神情來,等我猜測。

    我實在不想去多猜,只是作了一個「請說」的手勢。

    那少婦壓低了聲音:「他站著,一動也不動,像是僵了一樣,一動也不動。」

    我已經不禮貌地半轉過身去,不準備再聽那少婦的談話。那少婦卻沒有覺察這一點,繼續說道:「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簡直像一株樹。」

    我向那少婦作了一個禮貌的微笑,轉身去拉開車門,讓白素上車,白素也沒有興趣再聽下去,但她還是向那少婦點了點頭,表示告別。

    這時候,那少婦忽然像是想起了甚麼似地,「啊」地一聲:「對了,我一直想不起為甚麼看到他站著不動的時候會覺得他像一株樹,對了,給我這種強烈的感覺,是因為他的顏色,和樹一樣。」

    我和白素一聽得那少婦這樣說,都不禁一驚。

    我忙道:「對不起,顏色像樹一樣,是甚麼意思?」

    那少婦做著手勢,指著路邊的一棵樹:「就是這樣子。」

    白素道:「你的意思是,他穿著樹幹顏色的衣服?」

    那少婦道:「不是,不是,我很難形容,總之,他的顏色,簡直就像是一株樹。」

    她不斷重複著同樣的話,在「他的顏色簡直像一株樹」這樣的形容中,我和白素,實在都無法想出具體的實際情形來。

    我只好敷衍著:「那真是有趣得很。」

    那少婦搖著頭:「有趣?我倒不覺得。」她一面搖著頭,一面推著嬰兒車,走了開去,在經過白遼士的住所之際,急急加快腳步,像是十分害怕。

    白素和我上了車,我思緒十分紊亂,雙手放在駕駛盤上,並不發動車子:「一個人的顏色像是樹一樣,那是甚麼意思?」

    白素道:「我不知道……」她略停了一停,說道:「可是剛才,當我問及到他出生地方時,你可曾注意到他的臉色,變得那麼怪,像是……」

    我立時接上去:「像一片樹葉。」

    白素轉頭向我望來,示意我發動車子。我發動了車子,向前駛去,那兩個便衣人員,立時也上了車,跟在我們的後面。

    白素等車子向前駛出之後,才道:「說一個人的臉色像一片樹葉,如果不是身歷其境,親眼看到,也不能理解!」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白素道:「同樣的,我們沒有看到白遼士站著不動的情形,說他像一株樹,我們也不能理解。」

    我「哈」地一聲,叫了起來:「我們可以學那少婦一樣,在溫室外面窺視,看看白遼士站著不動的時候,究竟是怎樣像一棵樹。」

    白素想了一想:「這沒有意義,無法知道他甚麼時候站著不動,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道:「反正我們沒有事,可以等。」

    白素瞪了我一眼:「怎麼沒有事,可以去找祁士域,找馬基。」

    我悶哼一聲:「全國的警察都在找他們。」

    白素皺著眉:「馬基一定隱瞞著甚麼,航機出事,一定有原因,一定有。」

    我沒有再說甚麼,也知道航機失事一定有原因,但是馬基不肯說,有甚麼辦法?或許這時再見到馬基,他肯說,但是上哪兒找他去?

    我一直駕著車,回到了酒店,進入房間後不到五分鐘,就有人來叫門,進來的是一位高級警官,一進門就道:「你們探訪白遼士,為了甚麼?」

    我道:「只是普通的探訪。」

    那警官有他天生的職業懷疑,「哼」地一聲:「白遼士和馬基是同事,馬基逃出拘留所,白遼士是不是有參與其事?」

    我苦笑了一下:「看來我在這裡,如果和一個陌生人交談幾句,你們也會懷疑那陌生人是罪犯了。」

    警官被我搶白了幾句之後,臉色變得很難看:「我們一定會把馬基抓回來的。」

    我道:「我希望如此,事實上我還想問他很多問題,希望立刻見到他。」

    警官狠狠瞪了我一眼,走了出去。我把門關上,看到白素皺著眉,看來正在思索。

    我不去打擾她,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過了好一會,白素突然道:「黃堂說,那輛將他撞倒的車子中,一共有四個人。」

    我不知道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只好望著她。

    白素像是想到了甚麼似地:「如果四個人中的一個是白遼士,其餘三個,會是甚麼人?」

    我道:「可能是任何人。」

    白素說道:「不。這另外三個人,也穿著航空公司飛行人員的制服。」

    我笑道:「那就可能是任何飛行人員。」

    白素道:「如果假設另外三人是連能、文斯和達寶,是不是接近事實?」

    我搖著頭說道:「一個人有『化身』,已經夠怪了,要是四個人全都有『化身』,我看我們會變瘋子!」

    我只不過是隨口這樣一說,白素卻陡地跳了起來。她平時決非這樣不夠鎮定,我知道她一定在突然之間,想到一個關鍵問題了。

    她跳起來之後道:「當航機發生問題之際,駕駛艙中,只有他們四個人和馬基在一起,而馬基見你的時候,告訴你他甚麼也不知道,甚至沒有作過緊急迫降的要求!如果這四個人串通了,說馬基動作有異,神態不正常,馬基無論如何無法為自己辯白。」

    我一聽得白素那樣講,不禁「啊」地一聲。的確,我以前沒有想到這一點。

    雖然,那只是白素的假設,可是也只有「四個人串謀起來誣陷馬基」這樣的假設,才能解釋我和馬基會面時馬基那種怪異的態度。

    馬基一再問「他們怎麼說」,又說他「甚麼也不知道」,也不承認他看到了甚麼怪東西,更進一步說他甚麼也沒有做過。

    然而,白遼士等四人聯手陷害馬基,有甚麼目的呢?目的是令航機出事,那麼他們自己也在機上,一樣有極大的危險。

    白素又問道:「你說有沒有這個可能?」

    我吸了一口氣:「有可能,但他們目的是甚麼?」

    白素皺眉,她當然答不出來:「我們還要去查,不單注意白遼士,還要注意連能、文斯和達寶。」

    我悶哼一聲:「他們沒像白遼士一樣休假,他們在飛行。」

    白素道:「可以找他們的資料,我相信不是難事,可以找得到他們生平的資料。」

    反正事情一點進展的頭緒都沒有,我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第二天白素一早就離開了酒店,到下午才回來,一進來,我就看到她臉上有一股掩不住的興奮,不等我開口,她就道:「你猜我找到了甚麼?」

    我道:「他們四個人,全是累犯?」

    白素瞪了我一眼,道:「不,他們四個人,全在孤兒院中長大。」

    我呆了一某,白素的這一項發現,實在根本不能算是甚麼發現。但是,事情卻十分怪異,或者說,太湊巧了!四個人全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我道:「文斯、連能、達寶和白遼士?」

    白素點著頭:「是不是,太奇怪了?」

    我想了一想:「他們大約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前後出生,那時候,世界各地,都充滿了孤兒,我看只是巧合。」

    白素揮著手:「或許是巧合,也或許,是由於別的原因。」

    我攤了一攤手:「甚麼原因?」

    白素急促地來回走著:「我不知道是甚麼原因,可是,你應該記得,當我們問到出生地方時,白遼士的臉色,變得如此難看。」

    我苦笑了一下,道:「他的反應的確怪異。那是孤兒的一種心理,沒有一個孤兒願意人家提起他出生經過。」

    白素「嗯」地一聲:「也許。可是,如果一個人,怕人家追究他的來歷,最好的辦法,就是說自己在孤兒院長大。」

    我忙道:「你怎麼啦?那不是他們自稱,而是你查到的,他們四個人,都在孤兒院長大。」

    白素盯著我:「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如果有人,不想他們的來歷被人知道,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們送到孤兒院去!」

    我大惑不解:「我不明白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白素道:「他們四個人,在四家不同的孤兒院長大,那四家孤兒院,全在北歐。他們在孤兒院門口的棄嬰箱中被發現的時候,大約五個月大。」

    我仍然不明白白素想表達甚麼,所以只好怔怔地望著她不出聲。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他們四個人,被人有意放到孤兒院去。目的就是在他們長大之後,沒有人可以知道他們的來歷。」

    我不禁失笑:「好,就算是這樣,那麼,目的是甚麼?」

    白素皺著眉:「這是我最想不通的一點,目的是甚麼呢?」

    我提高了聲音:「不必去想了,根本,沒有目的,四個航空飛行人員,全在孤兒院長大,那只不過是一種巧合。」我在這樣講了之後,又加了一句:「你不相信巧合?」

    白素悶哼一聲:「我當然相信巧合,可是不相信這種程度的巧合。」

    我不想再和白素爭論下去:「你還查到了一些甚麼呢?」

    白素道:「我找到了文斯的地址,順便彎過去,到他的住所看了看……」

    我不等白素講完,就嚇了一跳:「你偷進了他的住所?唉!有便衣人員在跟蹤你!」

    白素笑道:「我當然知道有人跟蹤我,也不會笨到偷進人家住所去,我只是繞著他的住所打了一個轉。」說到這裡,白素的神情,變得十分怪異:「你猜我看到了甚麼?」

    我不去費神多猜:「說吧。」

    白素吸了一口氣:「在他的住屋後面有一間極大的溫室,幾乎和白遼士屋後的一樣大,裡面種滿了各種各樣的植物。」

    我「啊」地一聲。又是一間溫室,種滿了各種植物的大溫室。

    北歐一帶的人,由於處身在寒冷之中的時間長,不錯,他們是很喜歡在溫室中培植植物。但是像白遼士那樣大的溫室,已經超過了「業餘嗜好」,應該是植物學家或是園藝家的事。

    如今,文斯的住所旁,也有那麼大的一個溫室。

    我揚著手,問道:「達寶和連能呢?」

    白素道:「他們住得比較遠,我沒有去,趕回來先向你說我的發現。」

    我的思緒亂成了一片。溫室孤兒院飛行員,這三者之間,根本一點聯繫也沒有,如果達寶和連能的住所也有溫室,那代表了甚麼?

    我一面想,一面已來到了房門口:「走,到他們兩人的住所去看看。」

    白素立時表示同意,我們一起走出去,在走廊一端的便衣人員,一看到我們,立時迎上前來:「又出去?到哪裡去?」

    我歎了一聲:「實實在在,我絕不知道馬基是怎麼逃走的,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你們要跟蹤我,那是白費氣力的事。」

    一個便衣人員道:「你到哪裡去?」

    我見他們勸也勸不聽,只要道:「這裡空氣不好,我去兜風,希望你們跟著來。」

    兩個便衣人員將信將疑,我和白素進了升降機,他們也老實不客氣地擠了進來。我索性在酒店門口等他們,然後再上車。

    達寶和連能的住所比較遠,當我們按址來到之際,心便陡地向下一沉。那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達寶的住所後面,有一間老大的溫室。夕陽的光芒,照在玻璃上,反射出一片金黃。

    我們在達寶住所的屋後,停下了車,怔怔地望著那間溫室,出不了聲。

    過了好半晌,白素道:「第三間溫室。」

    我道:「我可以肯定,連能一定也是植物培育的業餘愛好者。」

    白素道:「雖然可以肯定,但我們還是要去看一看。」

    我道:「那當然。」

    白素發動了車子,向前駛去,我們之間,在維持了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白素突然問我:「衛,為甚麼?」

    她問得很簡單,但是我當然知道她問的是甚麼。我腦中也是一片混亂,所以我道:「為甚麼?或許他們都十分喜歡植物。」

    白素道:「可是他們的工作,和植物培養,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只好道:「嗜好並不一定和工作有關。」

    白素道:「我不信,一定有原因,一定有原因!」

    我苦笑著,回頭望了一眼,看到那兩個便衣人員的車子,還跟在後面,我道:「你看,這兩個探員,他們的心中,一定也在問為甚麼,他們可能作種種設想,千奇百怪,但實際情形卻十分簡單。我們現在的情形,大致相同,答案可能是極普通的。」

    白素固執地道:「也可能極不普通。」

    我沒有異議。事情發展到如今,全是不可思議的怪異,但是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謎底如果揭曉,可能是叫人啞然失笑的普通,當然也有可能是令人張口結舌的不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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