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義像是還想解釋甚麼,但是我卻向之揮了揮手:「不必多說甚麼,沒有時間聽你解釋!」
王直義諒解地點了點頭:「是的,你要設法將他們兩人弄回來。」
我望著他,忽然覺得這傢伙,可能還會鬧鬼,是以我緩緩地道:「我想你們兩人,陪我上去。」
王直義苦笑了一下:「你不信任我?」
我冷冷地道:「你可以這樣想,但是我為我自己打算,因為,如果我不能離開那個時間變慢了的空間,我們三個人也就全不能離開,那麼,你所幹的勾當,也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也許是我的語氣太重了些,是以王直義的臉,忽然漲得通紅,他有點激動,大聲道:「我幹的並不是甚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在做的,是改變整個人類歷史,改變整個人類文明,偉大無比的『勾當』!」
我望著他,仍然冷冷地道:「那麼,你為甚麼要保守秘密,為甚麼,要隱蔽身份?」
王直義有點氣了,他喃喃道:「那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
我立時緊盯了他一句:「那麼,是誰的主意?」
王直義瞪著我,一聲不出,看來,他有點麻木。我立時又向韓澤望去,希望在韓澤的神情下,捕捉到一些甚麼,可是韓澤在這時候,也望定了王直義,那顯然是韓澤也不知道那是甚麼人,而在等待王直義的回答。
王直義並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他只是頹然地揮了揮手:「韓澤,我們送衛先生下去!」
韓澤像是木頭人一樣,王直義叫他幹甚麼,他就幹甚麼。
我們一齊擠出了那個控制室,在天台上走著,出了天台,走下了一層樓梯。
韓澤在走下一層樓梯之後,忽然講了一句:「他們就在二十七樓!」
我們這時,正是在二十七樓,聽得韓澤那樣講法,我的心中,陡地一動,立時道:「當我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你也一定知道我在哪一層?」
韓澤望了望王直義,然後才道:「是的,你們全在二十七樓。」
本來,我們在下了天台之後,是一直向電梯門口走去的,一聽得韓澤那樣說,我立時一個轉身,來到了一個居住單位的門口,用力將門打了開來!
在那時候,我急速地喘著氣,心中緊張得難以形容。
王直義在我身後道:「衛先生,雖然我們同在這幢大廈的二十七樓,但是別忘記,我們和他們是在兩個不同的空間!」
我望著被我撞開了門的那個居住單位,空蕩蕩地,一個人也沒有,我轉過頭來,吸了一口氣:「王先生,我想問你一件事。」
我只不過說想問他一件事,並沒有說想問他甚麼,可是他已經道:「我知道你要問甚麼。」
我望著他,王直義苦笑了一下:「你想問我,被你拆掉的浴白、洗臉盆和那扇門,是不是還在?」
我點了點頭,仍然望著王直義,王直義用手撫著臉:「在理論上來說,它們被拆掉了,實際上的情形怎樣,你可以進去看看。」
我又吸了一口氣,在那時候,我心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神秘之感,我慢慢向內走去,才經過了一條短短的走廊,我就看到了一間房間,沒有房門!
我的心狂跳著,在略呆了一呆之後,我直衝向浴室,浴室中的浴白、洗臉盆,是被拆除了的。
我陡地轉身出來,在那一剎間,我起了一種十分狂亂的思潮,我幾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就是這個居住單位,小冰和羅定,就在這裡!我大聲叫了起來,叫著小冰和羅定,而且,在整個廳內,亂撲亂撞。
我的確是有點狂亂,我實在不能控制自己,小冰和羅定明明在這裡,我為甚麼見不到他們,碰不到他們和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我究竟不是一個對時空問題有深切研究的科學家,在這個神秘莫測的問題上,我甚至連懂得皮毛也談不上,只不過是勉強可以接受這種說法而已。
我情緒激動,再要冷靜地接受這種觀念,就相當困難,我不住地叫著、奔著,用拳打著牆,用腳踢著門,好像小冰和羅定兩個人,是躲在這個居住單位的甚麼地方,我要將他們逼出來。
我看到王直義和韓澤兩人,衝了進來,但是我仍在大聲叫著,直到他們兩人,將我緊緊拉住,我才喘著氣,停了下來。
王直義大聲道:「你知道你這樣做沒有用,為甚麼要那樣?」
我一面喘著氣,一面用力推開了他們兩人,在王直義向後退去之際,我向前逼去,用手指著他的鼻尖,厲聲道:「王直義,你不是人,是妖孽!」
這一次,我對王直義的詈罵,簡直不留餘地到極,王直義的臉色,也變得鐵青。
可是他卻保持著相當的鎮定,雙眼直視著我,一字一頓:「是的,我是妖孽,是不是要將我綁起來,放在火堆上燒死?」
一聽得他那樣說,我呆住了。
我直指著他鼻尖的手,慢慢垂了下來。
我在罵他的時候,完全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但是在聽得他那樣說之後,我卻氣餒了。
我有甚麼資格這樣罵他?沒有人有資格罵他,他是走在時代前面的人,是一個極其偉大的科學家,他已經可以將人送到另一個空間之中!
那自然駭人聽聞,但是任何新的科學見解,在初提出的時候,全駭人聽聞,歷史上有不少這樣走在時間前端的科學家,的確被放在火堆上燒死!
我慢慢放下了手,完全靜了下來,然後,才緩緩地道:「對不起!」
王直義沒有說甚麼,臉色仍然鐵青。
我又道:「對不起,請接受我的道歉!」
王直義伸手,按在我的肩上,他居然現出了一絲笑容:「算了,我覺得,你開始瞭解我,將來,或許你是最瞭解我的人!」
我苦笑了一下:「我們要設法將羅定和小冰救出來,希望你別阻撓我。」
王直義道:「我不會阻撓你,因為要將我的工作保持極端秘密的並不是我!」
他在那樣講的時候,語調之中,有一股深切的悲哀,他的心情,我可以瞭解,是以我也拍了拍他的肩頭:「你放心,這件事,我會替你徹底解決,請你相信我。」
王直義歎了一聲,我們一起自那個單位中退了出來,進了電梯。
我記得電梯壁上,曾被我拆開過一部分的,但這時候,看來卻十分完好,顯然是他們修補過了,我們進了電梯,電梯向下降,我又道:「小冰曾經在兩個不同的空間中,通過一次之話,那是甚麼原因?」
王直義搖著頭:「我也不明白,那一定是在某種情形下,兩個空間的障礙,變得最薄弱而形成的現象。我的主要理論,是通過無線電波速度的減慢,而使光速減慢,從而使時間變慢。而無線電波,隨時受宇宙天體干擾……」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又道:「人實在是太渺小了,不論做甚麼事,都無法放開手去做,而要受各種各樣的干擾,自然的干擾,和人為的干擾!」我沒有說甚麼,電梯已到了大口的大堂,我首先跨出了電梯。
王直義問我:「你用甚麼法子將他們兩人救出來?你的安全脫險,完全是一種幸運!」我搖著頭道:「不是幸運,是靠我自己的機智,我會有辦法,只要你能再將我送回去!」王直義苦笑著,點了點頭。
我向外走去,王直義和韓澤兩人,在大廈門口,向我揮著手。
我回到了家中,白素看到了我,立時急急問我,究竟到甚麼地方去了?當我將我的經歷告訴她的時候,素來不大驚小敝的她,也不禁目瞪口呆!
過了好半晌,她才道:「那你準備怎樣?」
她雖然問我準備怎麼樣,但是事實上,從她問我的神情看來,她已經知道我準備怎樣了,因為她有著憂慮的神色。我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沒有別的選擇,我必須再去一次!」
白素呆了半晌,點著頭:「不錯,你只有這一個選擇,但是……」我自己心中,也同樣憂慮,因為那究竟不是到甚麼蠻荒之地去探險,而是到另一個空間去,那實在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事,第一次,我能藉急速的下降而回來,但是天知道第二次能不能這樣!
我吸了一口氣:「就算我不能回來,我一定活得很長命,說不定有朝一日,我突然突破了空間和空間之中的障礙,再回來時,你已經是一個老太婆了!」
白素是開得起玩笑的人,盡避她的心中很不安,但是她並不表露出來,她只是淡然地道:「這大概就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了。」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甚麼。
老實說,時間不同的空間,這種概念,在現代人來說,別說理解,就是要接受,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可是在很久之前,就有人提出「天上七日,人間千年」的說法。在「爛柯山」這但故事之中,那個樵夫,顯然是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之中。
我來回踱了幾步:「這是最悲觀的說法,事實上,我想是沒有問題的,我要去準備三具降落傘,和三包鉛塊,當然,還是相當危險,但是比起我抱住一扇門跳下來,要安全得多了!」
白素沒有說甚麼,只是點著頭。
我立時打電話給傑克上校,因為我所要的東西,只有問他,才能最快得到。
我並沒有對傑克上校說及我的遭遇,那是因為這是極其駭人聽聞,而且,我考慮到,王直義和韓澤兩人,幕後另有人主持,如果這件事公佈了出去,對他們兩人,相當不利。
我只是告訴傑克上校,我要那些東西。有了那些東西,我就可以將小冰和羅定兩人帶回來。
傑克上校在電話中,答應了我的要求,同時,他也十分疑惑地問我:「你要的東西,是互相矛盾的,降落傘使下降的速度減慢,但是,鉛塊卻使下降的速度加快,你究竟在搞甚麼鬼?」
我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半開玩笑地道:「上校,你的科學常識實在太差了,難道你不知道,一個人要是從高空跌下來,帶上一百斤重的鉛塊和不帶,下降的速度是一樣的?你怎麼連著名的比薩斜塔實驗,也不知道?」
當然,我看不到上校當時的情形,但是從他發出的那一連串嘰哩咕嚕的聲音聽來,他一定被我的話,弄得十分之尷尬。
我和他約定了他送這些東西來的時間,然後,放下電話。我向他要三袋,每袋一百斤重的鉛塊,當然是準備在跳下來時用的,我並不是想藉此下降快些(那不會發生),我只不過是想穩定下降的點,使我們不致於取到另一個不知的地方去。
等到一切交涉妥當之後,我坐了下來,白素就坐在我的對面,我們幾乎不說話。
傑克上校的辦事能力的確非凡,一小時後,帶著我所要的東西來到。而白素堅持,要和我一起到那幢大廈去。
我無法拒絕她,由她駕著車,一起向那幢大廈駛去,才來到大廈門口,就看到王直義和韓澤兩人,一起站著,白素停下了車,和我一起走了出來。
我看到王直義盯著白素,很有點不自在的神情,我立時道:「王先生,放心,她不會亂說甚麼,就算我不回來,她也不會說甚麼。」
王直義苦笑了一下。我們三個人,一起合力將放在行李箱中的東西拿了出來,一起提進了大堂,來到了電梯門口。
等到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我和白素,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白素望著電梯:「你已經去過一次了,這次應該讓我去才是。」
我笑著,當然笑得很勉強,我道:「你當是去郊遊?」
白素歎了一聲:「就是不是!」
我們將鉛塊、降落傘,一起搬進了電梯,當我轉過身來,面對著外面的三個人時,我看得出,他們和我,同樣心情緊張。
我道:「別緊張,如果一切順利,只要半小時,我就可以回來了。」我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又補充道:「當然,是這裡的時間。」
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電梯的門,已經關上,我抬頭看電梯上面的那一排小燈,只是在開始上升的時候,亮了一亮,隨即全熄滅了。
現在,我已完全明白全部事情的經過,我知道,在不斷上升的過程中,時間在逐漸變慢。王直義的研究,當然超時代,只可惜他還未曾完全成功,不然,我應該可以通過電梯上升,到達時間變慢了的空間,也可以藉電梯的下降,而回到正常的空間來!
電梯在不斷上升,這次,我的心中,並不驚惶,但是,那仍然是一段很長時間的等待。
等到電梯終於停下,門打了開來,我大聲叫了起來。小冰和羅定,一起奔了出來,羅定著到了我,呆了一呆,小冰的動作,很出人意外,他立時轉身,重重揍了羅定一拳,大聲喝道:「我說甚麼?我說衛斯理一定會回來的,你這雜種。」
羅定捱了一揍之後,一聲不出,我忙道:「行了,別打架,快將東西搬出來!」
小冰和羅定,一起走了進來,將電梯中的東西,全搬了出來。電梯的門關上。
我們一面將東西搬進屋內,我一面將我上次跳下去的情形,簡單扼要地說了一遍,
他們兩人用心聽著。
我道:「這裡沒有甚麼值得留戀的了,我們開始預備,背上降落傘。」
羅定對於降落傘,顯然不是怎麼習慣,由我指導著他,然後,我們一起提著鉛塊,來到了陽台上。
羅定緊張得臉色青白,連小冰的額角上,也在冒汗,我們一起攀了上去,我的神情很嚴肅,完全是快要向敵人進攻時的司令員姿態。
我道:「一切聽我號令,一等著到了大廈天台,我就叫放,你們先鬆手,將鉛塊拋下去,然後,拉開降落傘,我們最好落在大廈的天台上,所以千萬不要早拉降落傘,聽明白了沒有?」
小冰和羅定一起點著頭,我望著上下白茫茫的一片,大叫一聲:「跳!」
我們三個人,一起向下,這一次下躍,和上一次又不同,因為沒有那麼多東西絆著我,我可以打量四周圍的情形。
極目望去,甚麼也看不到,等到忽然可以看到東西時,那是突如其來的事,我們看到了大廈的天台,而下降的速度,也在迅速加快。我大叫:「放!」
我們三個人一起鬆手,三袋沉重的鉛塊,一起向下墜去,然後,又一起張開了降落傘。等到降落傘張開之際,離天台已不過一百了,鉛塊落下去,其中有一袋,落在電梯機房的頂上,我看得十分清楚,鉛塊擊穿了機房的頂,穿了下去,接著,便是一下爆炸聲,烈衝出。等到烈冒出來之際,我們也已經落到了天台上,我最先掙脫降落傘的繩索,奔到機房門口,想進去看看。門關著,濃煙自門縫中直冒了出來,機房中已全是烈火,無法進去了,我連忙後退,揮著手,我們一起奔下天台,到了電梯門口,發現電梯門縫中,也有煙冒出來,我呆了一呆,大聲道:「快順樓梯走!」我們順著樓梯,飛奔而下,但是濃煙的蔓延,此我們奔走快得多,到我們奔到最後幾層時,完全是衝過濃煙而奔下去的。
我們衝到了大堂,直奔到門口,我看到白素坐在車上,我大叫了一聲,白素立時走了出來,這時,整幢大廈,幾乎每一處都有濃煙在冒出來。
我大聲問道:「他們呢?」
白素很吃驚,道:「他們在天台的機房裡,你難道沒有看到他們?」
一聽得白素那樣說,我不禁全身冰涼,立時再轉過身去,一切全已太遲了,自大廈各處冒出來的,不但是濃煙,而且有烈焰,王直義和韓澤,看來已完全沒有希望了!
整幢大廈失火後的第三天,我和小冰,又一起來到了這幢大廈之前。整幢大廈,燒剩了一個空架子,消防人員,還在做善後工作,我和小冰站著,一動不動。整個火災過程中,並沒有發現屍體的報告。我知道,如果當時,王直義和韓澤,是在那機房中的話,那麼,他們連保留屍體的機會也沒有。有一點,我始終存著懷疑,那便是,這場穡究竟是因為鉛塊的偶然擊穿了機房頂而引起的,還是王直義所故意造成的?
我也永遠無法知道王直義的幕後主持者是甚麼人了。
我曾經又遇到過「鯊魚」幾次,但是他卻裝著完全不認識我,自然,我也不會向這種人追問甚麼的。那幢大廈,後來當然拆掉了,至於是否又另起了一幢大廈,就不在這個故事範圍之內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