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道:「業主堅持要更改設計,是不是有甚麼特殊的理由?」
陳圖強搖著頭:「沒有,或者他有特殊的理由,但是他卻沒有告訴我!」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才又道:「怎麼,這幢大廈,有甚麼問題?如果因為電梯不足而賣不出去,那是很難補救的了!」
我笑了笑,道:「我並不是代表業主而來的,我只是想知道這位業主是誰!」
建築師略呆了一呆,並沒有立即回答我。
我忙道:「是不是因為業務秘密,所以不能告訴我,他是誰?」
我心中在準備著,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話,那麼,我就將羅定的事,小冰的事,源源本本,講給他聽,看來他對這件事,一定也會感到興極,那麼,他一定肯告訴我的了。
誰知道我料錯了,陳圖強在略呆了一呆之後:「這件事,現在回想起來,我還覺得奇怪,因為自始至終,我都不知道他叫甚麼名字,只知道他姓王,每次都是他來找我,我也不知道他住在甚麼地方,所以,實在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我略愣了一愣,道:「那麼,你記得他的樣子?」
建築師點頭道:「記得,一個又瘦又干的老頭子,看樣子很有錢,錢多得可以由得他的性子去固執!」
我站了起來:「謝謝你的接見,陳先生!」
陳圖強又和我握手,我一面想著,一面打開門,走了出去,那位秘書小姐,還惡狠狠地瞪著我。
我特地向她作了一個鬼臉,然後,向一個職員示意,借用一下電話。
我打電話回小冰的事務所,找到了職員,道:「你們問了業主的姓名地址沒有?」
我得到的回答是:「找到了土地所有者的姓名,業主則是以建築公司的名義登記的。」
我道:「好,土地業主是不是姓王?」
「是的,王直義,住址是在郊外,七號公路,第九八三地段,一處叫「覺非園」的地方,大概是一所別墅。」
我點頭道:「很好,我現在就去見那位王先生!」
我放下電話,離開了建築師事務所,我覺得自己的收穫著實不小,在見到了那位業主之後,我至少可以知道,他為甚麼堅持要更改三部電梯的設計了!
我駕車直赴郊區,七號公路是郊區主要的一條支線,直通向一座霧很濃的山上,山上零零落落,有幾間屋子,車子越駛越高,太陽光從雲層中射下來,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光柱,景象很是雄偉。
在駛上了山路之後二十分鐘,我看到了一列磚牆,牆上覆著綠色琉璃瓦的簷,然後,我看到了氣派十分雄偉的正門,在門口,有著「覺非園」三個字。
我停下了車,這一座「覺非園」很大,佔據了整個山谷,圍牆一直向四周伸延著,在門外,我也無法看到牆內的情形。
我來到門前,門是古銅的,看來沉重、穩固,給人一種古舊之感。
單從這一扇門來看,也可以想到,住在這裡面的老人,一定是固執而又守舊的一個人了!
我略想了想,就尋找門鈴,可是找了片刻,這夠氣派的大門,竟沒有門鈴,我只好抓起門上的銅環,用力在銅門上碰著。
山中十分靜,碰門的聲音,聽來也很震耳。
大約在兩分鐘之後,我才聽到門內,響起了「喀」地一聲,接著,大門上出現了一個小方洞,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從方洞中現出來,向我打量著,問道:「甚麼事?」
我道:「我要見王直義王老先生。」
那張臉上,現出了疑惑的神色來,又望了我片刻,才道:「甚麼事?」
我早已想好了的,我道:「我是一個建築商人,有意購買他建造的那幢大廈。我姓衛。」
那張臉仍然貼在小洞口,然後道:「請等一等。」
接著小洞就關上,在這樣的情形下,我除了遵從吩咐,在門外等著之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我退開了兩步,來回踱著,時間慢慢過去,至少已過了二十分鐘,大門內外,仍然是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我有點不耐煩了。
我來到門前,正當我再想抓起銅環來敲門之際,大門忽然打了開來。
門一開,我看到站在門內的,仍然是那個人,他穿著一身灰布短衣,看來像是僕人,他道:「請進來,老爺在客廳等你!」
我點了點頭,抬頭向前望去,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所看到的,是一個經過精心佈置的,極得中國庭院佈置之趣的大花園。在我的經歷之中,一望之下,能與之相比的,大約只有蘇州的「拙政園」了。
首先看到的,是數十株盤虯蒼老的紫籐,造成的一個小小的有蓋的走廊,到處是樹、花、碎石鋪成的路,甚至看到了幾對仙鶴。
一直經過了許多曲折的路,才看到了屋子,那位老僕,跟在我的身邊,不論我問他甚麼,他總是不開口,以致後一段路,我也不再出聲。
直到看到了屋子之後,我才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讚歎聲來,突然之間,我覺得時間彷彿倒退了幾百年,那種真正屬於古代的建築,現在早看不到了!
真正古代的建築,和看來古色古香,實際上只是要來取悅西方遊客的假古董,絕不相同,走進了大廳,那種寬敞、舒適的感覺,叫人心曠神怡。
這個大客廳中的一切陳設,全是古代的,那位老僕請我在一張鑲有天然山水紋路的大理石的椅子上坐下來,然後他離去,不一會,又端出了一杯碧青的茶來:「請你等一會,老爺就出來了!」
他講完這句話之後,就退了出去,整座屋子,靜得幾乎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有有時一陣風過,前面的幾叢翠竹,發出了一些沙沙聲,聽來極其悅耳。
我大約等了二十分鐘,這二十分鐘,我倒一點也不心急,因為掛在廳堂上的書、畫,再化十倍時間來欣賞,都欣賞不完。
我聽到了腳步聲,轉過身來,看見一個身形中等,滿面紅光,精神極好,但是手中卻柱著一根枴杖的老者,走了進來。
我望著那老者,他也打量著我。
當我望著那老者的時候,我心中不禁在想,這位老先生,要是穿上古代的寬袍大袖的服裝,那麼,看來就更適宜這裡的環境了!自然,這位老先生,穿的是長衫,看來頗有出塵之態。
他看了我一會,走向前來:「我是王直義!」
我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禮,同時心中,也暗暗感到,陳圖強形容一個人的本領,實在差得很,至少根據他的形容,我絕對無法想像出這位王直義先生,竟是如今出現在我眼前的這個樣子。
我道:「王先生,打擾你了,你住在這裡,真可以說是神仙生活!」
在過慣了囂鬧的城市生活的人而言,我的這句話,倒絕不是過度的恭維。
王直義淡然笑著,請我坐下來。
那位老僕又出來,端茶給他的主人。
我們先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然後,還是王直義先開口:「衛先生,你對我的那幢大廈有興極?」
我忙道:「是的,這幢大廈的地段相當好,不應該造好了那麼久,連一層也賣不出去的。」
王直義聽得我那樣說,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反正我現在的生活,還不成問題,既然沒有人買,就讓它空著好了!」
我聽得他那樣講,不禁呆了一呆,同時也知道,如果我不是很快地就切入主題的話,只怕這一次要白來了!是以我直了直身子,道:「王先生,我來見你之前,曾見過這幢大廈的設計師,陳圖強先生。」
王直義點頭道:「是,我記得他。」
我直視著對方:「這幢大廈原來的設計有三部電梯,可是在你的堅持之下,改為一部!」
我請到這裡,故意停頓了一下,來觀察對方的反應,但是,王直義神情平淡,好像這件事,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敝提出來一樣。
我只好直接問道:「王先生,你要改變原來的設計,可有甚麼特別的原因?」
王直義仍然只是淡然笑著:「我不喜歡現代的東西……」
他一面說著,一麵攤手向四周圍指了一指,又道:「電梯太現代,將人關在一個籠子裡吊上樓去,人為甚麼自己不走呢?人有兩條腿,是要來走路的!」
他這樣回答我,倒令我難以接得上口。從他居住的環境、生活的方式而論,他的回答很合理,找不出甚麼話來反駁他。
然而,我總覺得,關於這幢大廈,一定還有點甚麼奇特古怪的事,是我所不知道的,我總應該在對方的口中,獲得些甚麼才是。
我勉強笑了笑:「王先生,你這幢大廈,有二十幾層高,總不見得希望住客走上走下吧!」
王直義微笑著:「那算甚麼,古人住在山上,哪一個不是每天要花上很多時間去登山的?而且,現在我也還保留了一架電梯!」
我又道:「大廈落成之後,你去看過沒有?」
王直義道:「去看過一次,只有一次,我不喜歡城,所以不怎麼出去!」
我立時道:「可是,你卻和陳圖強建築師,見了幾次面,這好像……」
我本來想說:「這好像和你剛才所講的話,有點自相矛盾。」他的話,前後自相矛盾,是很明顯的,如果他真的那麼厭惡城市的現代生活,那麼根本上,他就不應該想到要在市區起一幢大廈。
如果他想到了要起大廈,能夠幾次去見建築師,那麼,也決不會為了厭惡城的理由,而在大廈落成之後,只去看過一次!
可是,我那句話卻並沒有講出口,因為我的話還未講完,就發現他的目光閃爍,那是一種隱藏的憤怒的表示,在剎那之間,被人窺破了甚麼秘密,就會那樣。
雖然他這種神情一閃即逝,但是也足以使我想到,我的話可能太過分了。
而他,仍是淡然地道:「房子造好了,有人替我管理,我自然沒有必要再去多看,衛先生,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將它買下來。」
我望著他:「王先生,老實說,你那幢大廈,我去過好多次,雖然我自己沒遇到甚麼,可是有兩個人,卻相繼在電梯中,遇到了怪異的事,其中一個,已經因此失蹤了好幾天,是我的好朋友!」
王直義用奇怪的神色望定了我:「怪事?在電梯中,甚麼怪事?」
我道:「他們進了電梯之後,電梯一再不停地上升,升到了不知甚麼地方!」
王直義先生呆了一呆,接著,「呵呵」笑了起來:「我不明白你說的是甚麼,電梯要是不上升,要它來有甚麼用?」
我做著手勢:「電梯當然是上升的,可是,它上升的時間太久,我的意思是……」
講到這裡,我又停了一停,因為我發覺,這件事,實在很難解釋得明白,我只好問道:「王先生,你當然是搭過電梯的,是不是?」
我想,我是一定可以得到肯定的答案,那麼,再往下說,也就容易得多了。
誰知道王直義搖著頭:「對不起,我從來也沒有乘過電梯!」
我陡地一呆,一個現代人,沒有乘過電梯,那簡直不可能,我忙道:「你說曾經去看過你自己的大廈,也曾經幾次去見建築師……」我的話還未曾說完,王直義就點著頭:「是,不過我全是走上去的。」
一時之間,我不知怎麼說才好,而王直義接下去的話,像是在解釋我心中的疑問,他又道:「我不搭電梯,還有一個原因,是我很有點怕那種東西,人走進去,門關上,人就被關在一個鐵籠子裡面,不知道會被送到甚麼地方去,那是很可怕的事!」
我只好苦笑了起來。
對一個從來也未曾乘過電梯的人,你要向他解釋如同羅定那樣,在電梯中發生的怪事,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對電梯毫無認識。
看來,我這次又是一點收穫都沒有了!
我神情沮喪,暗自歎著氣,站了起來:「真對不起,打擾了你隱居的生活,我告辭了!」
王直義望著我:「等一等,你剛才提及你的一個朋友失蹤,那是怎麼一回事?」
我只好隨口道:「不知道他在電梯中見到了甚麼,他一個人上去,我在下面等他,好久未見他下來,後來,他衝了下來,駕車離去,就此失了蹤。」
我知道講也沒有用,是以只是順口說著,而看來王直義也只是因為禮貌,所以才聽我說著,這一點,從他那種漫不經心的神態上,可以看得出來。
我講完了之後,他也是不過「哦!」地一聲,表示明白了我的話,接著,他也站了起來。
當他站起來之後,他叫道:「阿成,送衛先生出去!」
那老僕應聲走了進來,在那一剎間,我的心中,陡地又升起了一絲疑惑,我問道:「王先生,你的家人呢?也住在這裡?」
王直義淡然地微笑著:「我沒有家人,只有我和阿成,住在這裡。」
我沒有作聲,向外走去,到了快要跨出客廳的時候,我才轉過身來:「王先生,在最近幾天之內,我或者還會來打擾你一次!」
王直義皺著眉,態度很勉強,然後才道:「可以,隨時歡迎你來!」
我向他道謝,向外走去,那位叫阿成的老僕,仍然跟在我的身後,直將我送出大門,大門在我身後關上,我向車子走去,適才在我心中升起的那一絲疑惑,這時變得更甚了。
我所疑惑的是,這屋子的花園如此之大,那個老僕,一定有很多事要做,如果屋中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話,除非剛才我來的時候,老僕阿成,恰檬竊誒氪竺挪輝洞Γ不然,他怎聽得到有人敲門?
雖然,銅環打在門上的聲音很響亮,然而我也可以肯定,如果他們兩人,都是在屋子中的話,那麼,是決無法聽到敲門聲的。
我的疑惑,又繼續擴展,擴展到認為王直義一定也有甚麼事瞞著我!
當我坐上車子之後,我不禁長長歎了一口氣,心中在忖,為甚麼所有的人,看來都像有事瞞著人呢?羅定給人這樣的感覺,王直義也給人這樣的感覺。
雖然那只不過是我的感覺而已,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們有事瞞著,但是我的感覺,卻又如此之強烈!
心不在焉地駕著車,不一會,回過頭去,「覺非園」已經看不見了。我心中又在想,王直義一定是一個大富翁,他也不失為一個懂得享清福的人,可是,像他那樣的人,為甚麼忽然又會想去建造一幢大廈呢?
我又歎了一聲,疑問實在太多,而我的當務之急,是尋找失蹤的小冰。或許,那兩個職員的熊度是對的,我走錯路了,我拚命在虛無飄渺的想像中,想找到答案,那對小郭的失蹤,一點幫助也沒有。
進了區之後,車子、行人,全部擠了起來,好不容易,回到了小冰的偵探事務所,我才推開門,幾個職員便一起道:「衛先生,你回來了!」
從他們的語氣和神情來著,他們一定有極要緊的事在等我,我忙道:「甚麼事?」
一個職員道:「警方的傑克上校,打了十七八個電話來找你,要你去見他。」
我揚了揚眉,道:「他沒說甚麼?」
另一個職員道:「他沒說,不過我們已經查到了,那幢大廈的管理人陳毛死了!」
我震動了一下,那職員又道:「上校帶著人,就在那幢大廈,請你立時就去!」
我連半秒鐘都沒有耽擱,轉過身就走。
事情好像越來越嚴重,開始,只不過有人受了驚嚇,接著,有人失蹤,而現在,死亡!
我心急得一路上按著喇叭,左穿右插,找尋可以快一秒鐘抵達的方法,我在衝上通向那幢大廈的斜路時,車速高得我自己也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