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備 4
    楊接到陶啟泉親自打來的電話,要他立即親自駕車到醫院去接他出院之際,心中驚疑交集。

    陶啟泉的情形極其不妙,這是接近陶啟泉的幾個人全都知道的。連日來,他們為了陶啟泉的生命還有多久,一直在憂心忡忡。因為陶啟泉始終固執地認為他還可以活下去,活很久,所以對於他掌握的集團業務、財產,不肯先作任何安排。

    陶啟泉既然如此固執,其餘的人,當然誰也不敢說什麼,只好心中暗自焦急,和盤算著陶啟泉一旦死亡,自己在這個集團之中的地位,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尤其像楊副董事長這樣地位的人,更加擔心。因為他知道,陶啟泉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全是自小驕縱慣了的公子哥兒,如果陶啟泉在臨死之前,沒有一個切實交代的話,那麼,整個財團的承繼權,自然是屬子陶啟泉的兒女。可是,這三個承繼人,即使在陶啟泉已病到如此嚴重之際,一個在大西洋擁著金髮美女滑水,一個在巴黎選購時裝,還有一個,在蒙地卡羅的賭場中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楊副董亨長經手匯出去給他的現金,已超過了二百萬美元。

    當楊副董事長駕著車,進入醫院之際,他在想:陶啟泉是不是要開始利用他有限的幾天,作最後的交代呢?他甚至想到,陶啟泉其實大可以不必出院的,只要將最親近的幾個人叫來,再叫律師來,他可以在病床上,吩咐應該怎麼辦,誰也不會違背他的意志的。

    當楊副董事長看到陶啟泉和一個又高又瘦的西方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先是怔了一怔,接著,他知道自己料錯了。

    陶啟泉臨出院之際,幾個醫生還在竭力反對,可是陶啟泉聽也不聽,臉上呈現著一種異樣的興奮,一下就上了車的後座。

    楊副董事長開來的是一輛大車子,車的前、後座之間,有著隔聲玻璃的間隔。陶啟泉上了後座,那洋人老實不客氣,也進了後座,坐在陶啟泉的旁邊,於是,楊只好以副董事長之尊,權充司機。

    這還不令楊副董事長生氣,反正副董事長也好,總經理也好,在陶啟泉的面前,全是小夥計,沒有大人物的。而令得楊生氣,或者說,令得他傷心的是,陶啟泉一上了車,立時按下了一個鈕,將前、後座之間的玻璃隔上。這一來,楊變得不但聽不到他和那又高又瘦的西方人在講什麼,也聽不到他們在講什麼了。

    楊聽到的,只是陶啟泉的吩咐,道:「駛到王子碼頭上,小心點駕車,我還不想死。」

    楊可以肯定,陶啟泉的聲音,顯行十分愉快。這種愉快的聲調,和他臉上那種興奮的神情是相配合的。楊副董事長在記意之中,陶啟泉好像從來也沒有那樣高興過。只有一次,幾年前,陶啟泉在經過了激烈的競爭之後,將一個歐洲財團打得幾乎破產,而令他的財產,又增加了一百億美元以上時,才約略有過這樣的神情。

    楊副董事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是將車子駛到了碼頭,那大約是三十分鐘的路程。

    王子碼頭是一個專供遊艇上落的碼頭。不是假日,天氣又不好,顯得相當令落。

    楊董事長才停了車,就看到後座車門打開,陶啟泉和那又高又瘦的西方人,一起下了車,陶啟泉向他招了招手,楊連忙也下車。

    陶啟泉將一盒錄音帶交給了他,道:「你將這卷錄音帶,交給衛斯理,立刻去——不,等到明天,明天傍晚時分,才交給他,不能太早。」

    楊接過了錄音帶,十分著急,道:「陶先生,你要到哪裡去?」

    陶啟泉道:「我要離開一些日子,大概一個月,我會和你們保持聯絡。所有的業務,你可以作主的,先替我作主,作不了主的,等我回來。」

    楊副董亭長是知道陶啟泉病情的,聽了之後,當時就呆了一呆,失聲道:「離開一個月?」

    陶啟泉拍柏楊的肩,道:「是的,至多一個月,或許不要那麼久。」

    楊副董事長覺得在這一剎那問,他不知道還有多少活要說,可是那西方人——當然就是羅克——已經將一艘十分漂亮的遊艇,叫了過來,遊艇泊在碼頭邊上,陶啟泉甚至不要人扶,自己就上了遊艇,羅克也跟了上去。

    楊副董事長也想上艇,陶啟泉道:「你回去吧,照我的吩咐做。」

    楊副董事長這時.心頭混亂一片,陶啟泉的吩咐,完全不發生法律作用,沒有人可以為他作證,如果陶啟泉一去不回,那麼——

    就在楊的紊亂思緒中,那艘外型極美麗的遊艇,已經向外駛去了。

    楊無可奈何,只好駕車回去,一直等到今天傍晚,才和我聯絡。

    他道:「所以,陶先生去了哪裡,我真的不知道。」

    ※        ※         ※

    我不等聽楊將經過講完,就已經叫了起來,問道:「那卷錄音帶呢?」

    楊立時鄭而重之,取出了錄音帶來,一面還帶著焦慮的神情望著我,道:「錄音的遺囑,在法律上,可以算有效的麼?」

    我道:「去他媽的遺囑!這是他要對我講的話!」

    我找出了錄音機,放進了錄音帶,按下鈕掣,立刻就聽到了陶啟泉的聲音。

    正如楊所講的一佯,陶啟泉的聲音,聽來顯得十分愉快。一個垂死人,無論如何矯情,都無法假作出這種愉快聲音來的。

    以下,就是錄音帶中,陶啟泉講的話:

    「真對不起,衛斯理。我不能讓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至少暫時不能。不過,你要百分之一百相信我的後,在我身上發生的事,只會對我有利,絕對不會有害,你一定要相信這一點,不可胡思亂想,我知道你是最喜歡胡思亂想的人。所以,你不必自作聰明地採取什麼行動,你如果那樣做的話,只會害我,絕對幫不了我,我們是好朋友,你可以說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我真的很快會死,你在醫院中對我講的那些話,很有幫助,可是如今情形不同了,我絕對可以得救,你等著我的好消息就是,千萬不要為我做什麼,什麼也不必做。」

    錄音帶上,陶啟泉的話,就是這些。

    他用的詞名,如「自作聰明、胡思亂想」等等,對我的自尊心,多少有點傷害,但是那毫無疑問,是陶啟泉親口所說的話。

    我又重放了一遍,一心想在其中聽出點隱語來,因為據楊副董事長說,羅克和他一起在車後座,那就大有可能,他是在協迫之下才作這個錄音的。

    (想起陶啟泉「自作聰明」的評語,頗有點哭笑不得)

    在又聽了一遍之後,實在聽不出什麼破綻來,白素望著楊,問道:「他上船之前,曾說要離開一個月?」

    楊忙道:「是的——」

    白素打斷了他的話頭,又問:「他還說,會盡快和你聯繫?」

    楊又道:「是,我也不明白他那樣說是什麼意思。」

    白素向我望來,我皺著眉,道:「照這樣情形看來,他像是去接受治療,哼,那個羅克,他是什麼人?是一個神醫?」

    白素呆了片刻、才道:「羅克是一個十分神秘的人物,他一定是用了極其動聽的活,打動了陶啟泉的心——」

    我插嘴道:「要打動一個垂死的人的心,太容易了,只要告訴他有辦法使他活下去就可以了。」

    白素不以為然,道:「那也不容,陶啟泉是一個極精明的人。」

    我冷笑道:「秦始皇不精明麼?他還不是相信了人可以長生不死!」

    白素歎了一聲,道:「羅克向他說了些什麼呢?羅克向他說了什麼呢?」

    白素像是自己在問自己,她沒有答案,我自然也沒有答案,白素問了幾次之後,才道:「楊先生請你安排我們和巴納德醫生見一次面。」

    楊副董事長點頭,答應。

    ※        ※         ※

    和巴納德醫生的見面經過,相當愉快。

    巴納德醫生到了,陶啟泉反倒沒有露面,巴納德醫生不免有點耿耿於懷。但是楊副董事長仍然履行了全部承諾,巴納德醫生可以不必做什麼而得到豐厚到出於他意外的報酬,自然耿耿於懷的程度,他就減至最低了。

    談話的內容,當然是環繞著人體的健康、心臟病的種種。我是有意要和巴納德醫生見面的,所以,當談話進行到一半時,我就提出了我的問題。

    在提出問題之前,我先問了幾個關於心臟移植的問題。由子事先我曾看了不少參考書,所以提出來的問題,相當中肯,看來有點像內行提出來的,巴納德醫生解答得也很詳細。

    等到問題到了心臟移植後的排斥現象之際,巴納德醫生歎了一聲,道:「這是最難解決的一環,人體有自然的排斥外來移植體的功能。這種功能。本來是起著保護作用的,但是到了如今,反倒成為各種移植手術的最大障礙了。」

    我問道:「這種排斥現象,沒有法子可以補救?」

    巴納德醫生攤開手,道:「至少,我和我的同行,已經用盡了方法,排斥現象十分複雜,就算是近血緣親屬的器官移植,有時也曾有嚴重的排斥現象。」

    我笑著,道:「如果是同卵子孿生的人,他們互相之間,是不是可以作器官移植呢?」

    巴納德醫生也笑了起來,道:「理論上應該是可以的,可是卻沒有作過實驗,也沒有什麼雙生子,肯將自己的心臟互相掉換一下來試試看。」

    在一旁聽得巴納德醫生這樣講的人,都一起笑了起來。

    在笑聲中,巴納德醫生又道:「而且,所謂在理論上可以,也只不過是粗糙的理論而已。人體的結構,組成,實在大微妙了,有許多因素,至今仍不為人所知。譬如說同卵子孿生,當然是兩個人一切結構最接近的典型。但是最接近,並不是說完全相同。他們來自同卵子發育,但一定是兩個不同的精子去促成發育的。來自同一人體的精子,每一個都有它獨特的遺傳特性,絕不相同,這便是兄弟姐妹之間,性格可以完全不同的原因。所以,即使是同卵子孿生,是不是可以在器官移植方面,全然不發生排斥現象,也不能肯定。」

    我用心聽著他的話,然後又問:「那麼,根據你的意思,是不是重要器官的移植,絕不能挽救一個這個器官已受嚴重傷害的人的生命?」

    巴納德醫生吸了一口氣,道:「這不是我的意思,或者說,這是上帝的意思。」

    我苦笑了一下,提出了具體的問題,道:「你看過陶先生的病歷記錄,請問,如果他進行心臟移植,在最好的情形之下,能夠生存多久?」

    巴納德醫生說道:「沒有人知道。」

    我道:「請你作一個大略的估計。」

    巴納德醫生皺著眉,或許是因為我的問題,不合情理,使他難以回答之故,他遲遲不出聲,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仍然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不過,至今為止,情形最好的換心人,又生活了兩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起了陶啟泉神秘不知去向,和他留給我的那卷錄音帶中所說的話,我作了一個手勢,道:「是不是可以肯定一點,除了你之外,世界上沒有更好的心臟移植專家了?」

    巴納德醫生用力揮了一下手,神情也顯得相當嚴肅,道:「不能這樣說,心臟移植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外科手術。有好設備的醫院,有的外科醫生,就可以進行,世界各地,都有成功移植的例子。」

    我道:「他們遭遇到的困難,自然也是相同的?」

    巴納德醫生道:「當然是。」

    我本來的設想是,陶啟泉可能找到了更好的醫生,所以才不要巴納德醫生替他施手術,悄然離開。但如今看來,這個假設,顯然不能成立了。我只好繼

    所以,我又問道:「照陶先生的病情來看,是不是可以有別的醫治方法?」

    巴納德醫生不說話,只是搖著頭,過了一會,才道:「奇跡,有時也會發生,但是科學家比較實在,寧願不等奇跡的發生,而將等待的時間,去做一些實實在在。比較有把握的事。」

    我被他諷刺了一下,但當然不以為意,我再想得到肯定的答案,又問道:「像陶先生這樣的病情,是絕對沒有希望的了?」

    巴納德醫生望了我半晌,才道:「我已經說過,有時,或者會有奇跡發生的。」

    他說了這句話之後,四面看了一下,道:「他究竟在什麼地方?為什麼不露面?是沒有勇氣面對他所要接受的噩運?」

    一提到了陶啟泉在什麼地方。楊副董事長便連忙過來打岔,岔開了話題。我們又談了一些別的問題,和巴納德醫生會面,就此結束。

    在回家途中,我和白素,起先保持著沉默,後來。我忍不住道:「如果我們承認巴納德醫生的專家地位,那麼,陶啟泉是死定了。」

    白素歎了一聲,道:「人總是要死的。」

    我對白素在這種時候,還在說這種不著邊際的話,多少有點不滿,所以連講話的聲音也粗大了起來。我道:「可是他夫蹤了,那個自稱是巴納德醫生私人代表的人,究竟在搗什麼鬼?」

    白素皺著眉,道:「你怎麼了?不管那個人在搗什麼鬼,陶啟泉總是活不長的。」

    我「啊哈」一聲,道:「白小姐,那可大不相同。陶啟泉是一個極重要的人物,他掌握了數不清的財富,他一的舉一動,可以影響許多人的生活,甚至可以影響國際局勢。」

    白素道:「那又怎樣,反正他一定要死。」

    我吸了一口氣,道:「你怎麼沒有想到,如果有什麼人,用一番他肯相信的活,騙得他以為他還可以活下去,而要他答應某些條件的話,他一定肯定答應的。」

    白素的神情更不耐煩,道:「那又怎樣?」

    我學著她的語氣,道:「那又怎樣?那意味著大量多錢的轉移,意味著經濟上的混亂,意味著許多許多的變化,意味著——」

    我還想說下,白素一揮手,打斷了我的話頭,道:「說來說去,無非是錢!你應該知道,一個人最寶貴的是他的生命,就算是最吝嗇的守財奴,到了最後關頭,也會願意用他的全部金錢,來換取他的生命。」

    我問哼了一聲,道:「如果真能用錢來買命,那問題倒簡單了。」

    白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陶啟泉可能上當,被騙?」

    我點了點頭,白素笑了起來,道:「我還是那句話,那又怎樣?假設對方,用可以挽救陶啟泉的生命作誘惑,向陶啟泉騙取大量的金錢,而陶啟泉又相信了,那又怎樣?讓他臨死之前,快樂一點,又有什麼不好?」

    我想反駁白素的話,可是一時之間,卻想不出什麼話來,只好道:「那,也是一個騙局。」

    白素道:「你聽聽陶啟泉錄音帶中的聲音,顯得多麼肯定和快樂,就算是一個騙局,也不必去揭穿它,讓他在最後的時刻中,享受一點快樂好了。」

    我無話可說,雖然我仍然覺得整件事,極之不對勁,但是我仍然無話可說。我甚至無法確切他說出整件事究竟不對勁在什麼地方來,但是在感覺上,總覺得事情的一切過程,有大多不合情理和值得懷疑的地萬。

    我沒有再說什麼,而且也沒有什麼可做的,除了等陶啟泉主動和我們聯絡之外。

    當然,我也不是什麼都不做,我去調查了一下,調查陶啟泉和那個自稱代表的人,登上那艘遊艇,是駛向何處去的。

    調查的結果,在向南去的航程中,有幾艘船,看到過這樣的一艘遊艇,以相當高的速度向南駛。看到的人,一致對這艘遊艇的速度之高,表示驚訝,由此可知那是一艘性能絕佳的遊艇。

    至於那艘遊艇是駛往什麼地方去的,完全沒有人知道。那也就是說,陶啟泉到什麼地方去了,除了他自己和那個代表之外,沒有人知道。

    白素看我這兩天來,心神不定,她反倒來勸我,道:「你不是準備去調查一下丘倫的死因麼?他是你的好朋友,應該為他做點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在等陶啟泉的訊息。」

    白素道:「他一有消息,我保證用最快的方法,讓你立刻知道。」

    我「噢」了一聲,呆等下去,當然不是辦法,我也只好接受白素的提議。因為無論如何,像丘倫這樣精采的人,不明不白,被人殺了,埋屍在叢林之中,作為他生前的至交,總是該去查詢一下的,於是,我便將陶啟泉的事暫時拋開,千叮萬囑,要白素一有他的消息,便立時轉告我,然後,啟程到瑞士去。

    ※        ※         ※

    我到達勒曼鎮的時候,正是黃昏。駕著租來的車子,迎著夕陽疾駛,路邊風光如畫,賞心悅目。勒曼鎮恬靜寧溫,是一個典型的歐洲小鎮。鎮上總共只有一家旅館,我以為在這樣的小鎮之中,旅館房間是絕不成問題的,所以根本沒有想到預訂房間這回事。

    誰知道,當我提著簡單的行李下了車,走進那家已經相當古老的建築物,面對著中年、半禿、貌相敦厚的店主人,表示要一間舒適一點的房間之際,店主人用極其抱歉的神情和語氣對我道:「真對不起,先生。所有的房間,全都租出去了。」

    一時之間,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瞪著他,而當他重複了一遍之後,我才發出了「啊」地一聲,道:「還有別家旅館麼?」

    店主人道:「真抱歉,鎮上只有一家旅館。」

    我道:「這好像不可能吧,這裡不是旅遊聖地,看起來,你這家店,至少有二十間房間。」

    店主人說道:「一共是二十八間。」

    我再問一次,道:「全滿了?」

    店主人道:「是的,真抱歉,全滿了,這是從來也沒有過的情形。先生,你知道,我拒絕你,心情就像拒絕一個老朋友想來住宿一樣難過。」

    我相信他真是無法有房間給我住,這倒令我大是躊躇,我該到什麼地方去住宿?或許,可以在車子中過夜?店主人看出我的神情十分為難,他向我解釋著旅館客滿的原因,道:「不知是亞洲哪一個國家,來了一位將軍,在附近的醫院中療養。現在我們店中的住客,全是這位將軍的僚屬。」

    我「啊」地一聲,道:「齊洛將軍!」

    店主人連聲道:「是,是。」

    齊洛將軍在勒曼鎮附近的療養院,這則新聞,我在報上看到過的,想不到這位將軍來治病,都有那麼大的排場,我在考慮,是不是可以請店主人隨便挪一點地方給我住住之際,看到有三個亞洲人,自店內走了出來。那三個人一看到了我,就用充滿了敵意的眼光,向我上下打量。

    這三個人,我一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他們一定是齊洛將軍的保安人員,我隨便看了他們一眼,就轉過臉去,對店主人道:「隨便是什麼房間,即使是雜物室也好,我只要——」。

    我話還沒有講完,便覺得那三個人已經來到了我的身後,而且,他們來得太近了,近到了不是陌生人之間應有的距離。

    我停止了說話,一雙手已經搭上了我的肩頭,同時,一個十分粗重的聲音道:「快走,這間旅館的所有房間,我們全包下了。」

    我心中十分惱怒,但是我還維持著鎮定,冷冷地道:「請把你的手拿開,還有,我建議你剪一下指甲,太骯髒了。」

    我的話說得十分冷靜,背後那人卻顯然被我激怒了,他按在我肩頭上的手,陡地緊了一緊,變成抓住了我的肩頭,他的兩個同伴連忙叫了一句,用的是他們國家的語言,在叫那人別生事。

    可是他同伴的警告,已經來得遲了,就在那人的手指一緊,抓主我的肩頭之際,我的左臂,陡地向後一縮,肘部已經重重撞在那人的肋骨之上。

    我也不想多生事,不然,我那一撞,至少可以令得他斷兩三根肋骨。那人發出了一下怒吼聲,我已經疾轉過身來,看到那人的手按在胸前,神情又驚又怒,他的兩個同伴扶住了他,也一臉怒容。

    我指著他們,道:「想打架?還是在這裡奉公守法?」我用的也是他們國家的語言。

    那三個人一定以為我是他們國家的人了,一個狠狠地道:「你要是回去。一下飛機,你就——」

    我不等他講完,就打斷了他的活頭說,道:「歡迎你們在機場等我。」

    然後,我側著頭,用不屑的神情望著他們道:「看你們的情形,好像很難保護齊洛的安全。」

    那三個人臉色發青,我將行李袋往背上一搭,迎著他們走過去,三個人忙不迭後退,我來到旅館門口,又轉過頭來,大聲道:「別忘了剪指甲。」

    那個被我撞了一肘的人,還想追出來,可是被他兩個同伴拉住了。

    我出了旅館,這種小衝突、我不會放在心,不過找不到旅館,總不是愉快的事。我上了車,緩緩駛著。向人問明了當地警署的所在地,轉過了兩個街角就到了警署,大叫了至少有一分鐘,才有一個年輕警員慌慌張張自後面走了出來。

    那警員看到我,怔了怔,道:「什麼事,先生?」

    我道:「我是丘倫的朋友。丘倫,就是不久之前,在森林之中發現了他屍骸的那個死者的名字。」

    那警員「哦」地一聲,道:「是,是!」他仍是一臉疑惑,道:「你來是……為了什麼?」

    我耐著性子,道:「丘倫死因可疑,是不是被人謀殺的?你們有沒有調查過?」

    男警員挺了挺身,道:「當然有,他有可能是被謀殺的。可是,那是五年多前的事情了,完全沒有線索,無法著手調查。」

    那年輕警員當然不是什麼有經驗的人,但是我相信,就算是再有經驗的偵探人員,對於五年前的一件無頭案件,也是無從著手調查的。何況,死者是一個外地來的人,看來當地警方,對這件案子,也不是特別重視。

    我搔了搔頭,道:「我想弄明白他的死因,是不是可以將資料——和這件案子有關的資料,給我看看。」

    那年輕警員一口答應,道:「可以。」

    他說著,已拉開了一個文件櫃的抽屜,找了一下。找出了一個文件夾來,交給了我,並且示意我在一張辦公桌前坐下來。

    打開文件夾,有關資料,也少得可憐。除了一份發現骸骨的人所說的有關經過外,只有那森林的一幅簡圖。畫著發現骸骨處的正確地點。另外有一份警方的文件,上面有我的名字,是記錄著死者有遺物轉交。自然就是海文小姐帶來給我的那幾張照片了。

    再就是一份法醫的報告,說明死者致死的原因,和死亡的時間。

    死亡時間當然是估計的,大約是五年之前云云。我將資料看了幾遍,將那份森林圖捲了起來,放進衣袋之中,那警員也沒有抗議。

    我離開警局時,無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如果有住宿的地方,我當然會先休息,明天再開始工作。但如今反正我要在車中過夜,我就想先到那森林去看看,可是當我駕車離開了小鎮之際,我卻又改變了主意。

    森林,只不過是發現丘倫屍骸的所在。丘倫被人殺害之後,將他的屍體埋葬在那裡的這個地點,對整件案子的關係不大。

    關係最大的,當然是命案發生的地點,現在一點線索也沒有,其次,就是丘倫和海文約會的那個小湖邊。丘倫在那裡遇到了一件奇事,他也拍下了不少照片,看他的情形,像是去追尋答案,而在追尋的過程中遇害的,到那小湖邊上去,比到森林中去重要得多了。

    所以,我改向那小湖駛去,在途中,我又自然地想起了齊洛將軍來。

    丘倫在五年多前,聲稱看到了齊洛將軍,而且還托了一個人打電話給我提起這件事。他又拍了不少照片來證明這件事。

    在海文的敘述中,齊洛將軍像是在小湖邊被人硬拖上一輛車子的,而那輛車子,則是高爾夫球場上所使用的那種。

    循這條線索追下去,應該可以有點頭緒。

    半小時後,車子經過一幢建築物,那建築物有著相當高的圍牆,範圍極大,看來超過一公頃,我知道,那就是那所療養院。

    醫院需要有那麼高的圍牆,這有點怪,或許這是一間專為達官貴人而設的療養院,所以才要有這樣的設備?我當時也沒有在意,繼續前駛,到了這湖的公路上,在路邊停了車,向湖邊走去。

    當晚的月色相當好,湖水粼粼,映著月光。湖邊靜得可以,一個人也沒有。湖旁,全是柔軟的草地。

    看到這樣優美的草地,我在草地上走了一會,估計來到了當日丘倫和海文約會的地點,就在草地坐了下來。

    我先是對著湖水坐著,後來,半轉過身子來,向著公路的方向。

    我在迅速地轉著念,那種球場上使用的車子,既然不能駛得太遠,如今視線所及,公路有幾條岔路,但是在我駕車前來之際,除了那座療養院之外.似乎並沒有別的建築物在。

    那麼,這種車子,是不是就是療養院使用的呢?

    如果是的話,那麼,丘倫的死,就和這座療養院,有極大的關係。

    這座療養院中的病人,已知的有齊洛將軍、辛晏士等等,有這樣高貴身份病人的醫院,會不會和謀殺案扯在一起?

    我又設想著丘倫當日發生的事,他看到了齊洛將軍,從他拍下的照片來看,那個在照片上酷肖齊洛將軍的人,是被另外三個人硬拉上車的,那又是為什麼?一個叱吒風雲的將軍,就算也成了病人,也不應該受到這樣粗暴的待遇的。

    這其中,當然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而丘倫就有可能在追查這個秘密之際,惹來了殺身之禍的。

    秘密究竟是什麼呢?我不但不知道,而且連秘密的性質如何,也無從設想起。

    在湖邊,我呆坐了大約有半小時,一直在想著,四周圍十分靜,直到我用力撫了一下臉,將思想放鬆一點之際,我才聽到了那一陣悉索聲。

    由子剛子我集中精神在思索,所以我無法知道這種聲響已經持續了多久,但當我一聽到這種聲音之際,我就立時循聲看去。

    聲音是離我坐的地方,大約二十公尺處的一個灌木叢中發出來的。那不是風聲,起先,我還以為那是什麼小動物,在灌木叢中活動所發出的聲音,但是我立時看到了在月色下,灌木叢的影子之旁,另外有一個正在動著的黑影。那黑影,是要略為仔細辨認一下,就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個蹲著的人。

    發現了湖邊除了我之外.還有別人,我不禁呆了一呆,從黑影的動作來看,一時之間,我無法肯定這個蹲著的人是在幹什麼,我慢慢站了起來,向那灌木叢走了過去。我不是故意放鬆腳步的,人走在柔軟的草地上,本來就不會發出什麼聲音來。

    那個蹲著的人,一直沒有發現我,直到我已經可以看到他,他還是沒有發現。

    我看到那人,蹲在地上,正在十分起勁地,用於挖著樹根旁的泥土,將挖鬆了的泥上堆起來。我在他的背後站了半分鐘之久,他一直在做同樣的事,我也無法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

    由於我在他的背後。所以無法看到他的臉面。而他又低著頭,挖得全神貫注,好像將泥土挖鬆,堆起來,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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