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道:「那個盤子究竟是什麼,就算我不明白的話,你總也可以約略說一說?」
張老頭想了一想,才道:「那是一種裝置,通過一種遠未被地球上人類發現的能量而發生作用,可以使得一種特殊的電波,回復原狀,或者說,和貓腦組織的電波活動分離。」
張老頭一面說,一面望著我。我本來對他說的話,還多少有點不服氣的,但這時,我無話可說了。
因為他所說的一切,我確然是完全不懂。
張老頭一定是竭力要使我明白,我可以聽得出在若干地方,他使用了代名詞,但是結果,我還是只得到一點概念而已。
客廳中又靜了下來,張老頭歎了一聲:「我需要很多錢,以及很多曲折,才能買到我所需要的一點東西,有的東西,是我們自己找到的,我們還少了一些東西,這就是困難的所在。」
白素誠懇地道:「我們能盡什麼力?」
張老頭又搓著手:「是的,如果你們肯的話,我們需要幫助,這便是我來看你你們、和你們講出這許多一直不為人知道的秘密和原因。」
我道:「我們能給你什麼幫助?看來,我們什麼也幫不了!」
張老頭的神情很焦慮:「如果你願意,你是可以做得到的,衛先生,我們需要用高壓電能來衝擊這個裝置中的某一部分,這種高壓電能,只有有數的地區才有,你能幫我們?」
我苦笑道:「那我真是無能為力了,我又不是一個龐大的電站的主持人!」
張老頭立時道:「可是你有親戚是!」
他一面說,一面向白素望去,在那一剎那間,我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
白素的弟弟,在某地主持一個相當龐大的工業機構,在那個工業機構之中,有一個附屬的強大的發電站,張老頭竟連這一點都知道,由此可知,他對我的瞭解,遠在我對他的瞭解之上!
而且,我以前也太小看他了,我以為他是一個窮途潦倒的人而已,然而現在看來,顯然不是!
白素也現出驚訝的神色來,張老頭低下頭去:「請原諒,我是在找尋那種電壓的來源時,無意間發現白先生和你們之間的關係的。」
我冷笑了一聲:「你的調查工作做得真不錯。」
張老頭道:「如果肯幫助我,那麼,我還有一些很好的東西,可以作報酬。」
我大聲道:「是什麼?又是宋瓷花瓶?」
張老頭道:「比那對花瓶更好,有好幾部宋版書,還有畫,我可以全部給你們,這些東西的價值相當高!」
我忍不住生氣:「在給了我之後,好讓它再去破壞麼?」
張老頭歎了一聲,道:「他去毀壞了那對花瓶,是因為他很喜歡那對花瓶,不甘心落到旁人手中的緣故,而我又因為需要錢,不得不出賣它們!」
我緊追著問道:「這些價值連城的古董,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張老頭被我急速的問話,問得有一點不知如何招架才好的感覺,他道:「我……衛先生,請你讓我保持一點秘密好不好……雖然,我遲早會告訴你的!」
他那種狼狽的樣子,多少使人感到可憐!
我知道,好心腸的白素,一定會給他打動了。果然,白素已在問道:「你如何使用高壓電?如果不是太困難的話,我想可以做得到!」
張老頭道:「很困難,要那個發電站組合,完全歸我使用七天。」
我「哈哈」笑了起來,那是不可能的事,張老頭那樣說,等於是要那個工業組織,停工七天,這樣龐大的工業組織的七天停工,損失將以千萬美金計,不論他有多少古董,都難以補償。
我一面笑著,張老頭只是瞪大了眼望著我,在他的臉上,現出十分焦切的神情來。
白素也望著我,她的臉上,有不以為然的神色。我知道她最不喜歡人家有危急事情的時候去嘲弄人,她顯然是不贊成我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放聲大笑。
是以我止住了笑聲,一面搖著頭,道:「不可能,一個聯合性的工業組織,因為電力供應中斷七天,所受到的損失。是無可估計的。」
張老頭歎了一口氣,他的神情極其沮喪,但是不論他是多麼熱切地希望得到使用發電組合七天的權利,他也不能不同意我的話。
他喃喃地道:「我也知道那很難,我來見你們,只不過是抱著萬一的希望而已。」
我明白,張老頭要是一直抱著這樣的希望,唯一的結果就是更加失望,所以我不得不向他潑冷水:「不是萬一的希望,簡直是沒有希望!」
張老頭長歎了一聲,一聲也不再出,低著頭,望著那頭大黑貓,那頭大黑貓始起了頭望著他。
由於一直只是和張老頭在交談,是以我的注意力,並不在那頭老黑貓的身上,直到此限,我才向那頭老黑貓望了過去。
真的,一點也不假,我在那頭老黑貓的雙眼之中,看到了一股極其深切的悲哀。
貓的眼睛之中,本來是不會有這種神色的,但是我已經知道,這頭貓,其實並不是貓,貓的生命早已結束了,代替貓的生命的,是來自外太空的一種不可知的生命,這種不可知的生命,頂替了貓的軀殼在生活著。
如今,這種不可知的生命,亟圖擺脫貓的軀殼,可是卻在所不能。
它自然自始至終,聽得懂我們的談話,也一定聽到了我剛才對張老頭的說的話,它自然也知道,它沒有希望擺脫貓的軀殼,它只能繼續在地球上做貓,而無法回到它原來的地方去。
雖然這頭老黑貓是如此之可惡,給了我那麼多的困擾,而且,它來到地球的目的是侵略,可是這時,當我看到它雙眼之中那種可哀的神色之際,我也不禁有點同情它,我望著它:「真對不起,我想,我們不能給你以任何幫助!」
那頭老黑貓的背,緩緩地弓了起來,但是它隨即恢復了常態,發出一陣咕咕聲來。
張老頭在這時,抬起頭來,他和那頭老黑貓的感情,一定十分之深切,因為這時,在他臉上所顯露出來的那種悲哀的神情,較老貓眼中悲哀的神色尤甚。
他抬起頭來之後,又呆呆地坐了片刻,在這時,我們誰也不說話。
然後,張老頭才站了起來,道:「對不起,打擾了你們,我也該走了!」
我們既然沒有力量可以幫助那頭老貓,自然也沒有理由再留著張老頭了,我只好勉強地笑了一下,道:「真對不起,真的。」
張老頭痛苦地搖著頭:「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只要求你們一件事!」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地道:「只管說,只要我們能力所及,一定答應你。」
張老頭現出了一絲苦笑:「那太容易了,我們的要求是:請你們將剛才所聽到的一切,只當是一個荒誕的故事,千萬別放在心上,也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你可以放心,我們決不對任何人說。」
張老頭道:「那就真的謝謝你們了!」
在那一剎那間,我的心中,又突然產生了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我感到張老頭和那頭貓之間的關係,絕不像是一個人和一頭貓之間的關係。
從他們這時的情形看來,他們之間的感情,是超越了人和貓的界限的。
那使我聯想起許多中外的童話和神話,類如一雙愛侶,其中的一個,忽然因為魔法而變成了異物,另一個痛苦欲絕,要使他復原。
很多傳說和神話中,有類似的故事,西洋童話中的「青蛙王子」和「白鵝公主」,更是誰都知道的。
中國傳說中這一類的故事也很多,在中國的小說之中,最淒惋動人、怪誕離奇的,要算是還珠樓主的一部小說,在那部小說之中,一雙愛侶的女方,變成了一隻可怖的大蜘蛛,而附在男方的胸前。
張老頭抱著貓,向門口走去,由於我的腦中,忽然有了這種念頭,是以我竟呆立著,並沒有送他。只讓白素一個人,送到了門口,打開了門。
到了門口,張老頭才又道:「我想我們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
我苦笑著,無話可說,白素道:「張老先生,除了這個辦法,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張老頭搖著頭:「沒有了,我需要大量的電力,這種電力,只有一個大發電站才能供應,除了向你們請求之外,別無他法。」
我也走到了門口:「可是事實上,那是做不到的事情。」
張老頭點著頭道:「我明白!」
他低下了頭,又呆立了一會,向外走去。可是他才走出了一步,白素突然叫了起來,道:「請你等一等,我想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我、張老頭,連那頭老貓在內,一起都望著白素,現出驚愕的神色來。
我也自以為是一個有辦法的人,當張老頭提出他的要求之後,我也想過了不少辦法,可是要一個龐大的工業組合停工七天,讓張老頭可以在這七天之中,使用這個工業組合發電部門的全部電和,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白素卻說她有辦法,她有什麼辦法?」
當我們全向她望去的時候,白素卻沒有說出她的辦法來,她只是道:「讓我去試一試,或許可以成功,當然,成功的希望甚微,而且可能需要相當的時日。」
聽白素的說法,好像事情又有了希望,張老頭緊張得口唇在發著抖:「那不要緊,時間是不成問題的,我們可以等。」
白素道:「那就好了,希望你給我一個聯絡的地址,一有了成功的可能,我好和你聯絡。」
張老頭猶豫著,並沒有立即回答,白素又道:「你怕什麼?我們已經知道了一切,而且,我們決計不會來騷擾你的。」
張老頭又猶豫了半分鐘之久,才道:「好的。」
接著,他便說出了一個地址,那果然是郊外的一處所在,我曾聽他和那頭老貓說過,他們要搬到郊外去的。
我仍然不知道白素有什麼辦法,但是有一點,我卻不得不提醒白素,我道:「張先生,現在你不會因為騷擾鄰居而搬家了吧?」
張老頭苦笑著,道:「我想不會了,雖然我仍然因為工作而不斷發出聲響來,但是我現在住的地方很好,五十尺之內沒有別的屋子。」
我點頭道:「很好,如果你又要搬家時,請通知我們一聲。」
張老頭歎了一聲,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道:「張先生,有一次你搬家,留下了一副血淋淋的貓的內臟,那是怎麼一回事?」
張老頭苦笑著:「我們一直在研究貓的身體結構,經常解剖貓,想尋出究竟有沒有別的方法,可以使貓的腦電波活動分離,但一直沒有結果,那一次,是我不小心留下來的。」
我道:「如果以後我們真能幫助你,那麼你應該感謝那次不小心,因為如果不是那次不小心,我根本不會知道有這件事!」
張老頭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我因為自己無法給他幫助,是以心中很表示歉疚,也很想和他多說一些話,是以便將我在傑美那裡聽到了有關他的事的經過,和他說了一遍。
張老頭默默地聽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顯然他由於心中的愁苦,除了苦笑之外,沒有別的表情了。
我講完之後,他又歎了一聲,抱著那頭貓,緩慢地向外踱了開去。
直到他轉開了街角,我們已經看不見他了,才退了回來,到了屋子之中,白素關上了門,輕輕地道:「真可憐,那頭貓。」
我道:「你應該說這個人真可憐,他一心想到地球來有所作為,但是結果卻變成了一頭貓,在他來講,三千年的時間雖然只不過是一個很短的時間,但是那總不是好受的事情。」
白素道:「豈止不好受,簡直是痛苦之極了,尤其是現在,當它的智力可以發揮的時候,它竟是一頭貓,唉,真是難以想像。」
我望著自素:「現在要靠你了,你有什麼辦法?」
白素呆呆地想了一會:「我的辦法,我現在不能講給你聽。」
她一面說,一面發出了神秘的笑容來。
我們夫妻之間,一向是很少有秘密的,但是,當白素表示她要保留一點秘密的時候,我也不會反對,而且,我心中在想,這件事,她事實上根本想不出任何辦法來,她那樣說,可能只是掩飾而已。
所以,當時我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再追問下去。
第二天,我醒來時,她已經出去了,一直到中午才回來,道:「我已經辦好了旅行手續!」
我覺得十分訝異:「旅行?你準備到什麼地方去?不和我一起?」
白素道:「我單獨去,我想去看看我弟弟!」
我笑了起來:「你還是想幫助那頭老貓?」
白素道:「我要先去看看,有沒有這個可能。」
我覺得我有責任提醒白素,告訴她,她的任何努力都是白費的,當然,我要用較為緩和的口氣,婉轉地將情形告訴她。
是以,我想了一想,才道:「白素,你要明白,別說叫一個大的工業組合停止工作七天,就算是七分鐘,也做不到。」
自素眨著眼:「我知道。」
我又道:「而且,這不是任何金錢所能補償的事,一個工業組合,並不是獨立生存的,它必然和其他許多機構發生聯繫,譬如說,限期要交出來的產品,如果交不出來,就會影響別的工廠的工作,這可以說是一個和全世界都有株連的事情。」
白素微笑著:「我自然全明白。」
我笑道:「那麼,你的旅行計劃,是不是可以取消了?」
白素卻立即回答了我:「不,我還是要去,讓我去試一試,好不?」
她仍然沒有說出用什麼方法去解決這個問題,而我的責任既然盡到了,她一定要去,我自然也沒有理由反對,就讓她去一次吧!
所以,我點頭道;「好,你什麼時候動身?」
白素的回答很簡單:「明天。」
第二天,我送白素上了飛機,剛好有一個大人物也離開,傑美在機場負責保衛任務,我在要離開機場的時候,遇到了他。
他第一句話就問我道:「你這幾天在忙什麼?那隻貓怎樣了?」
我道:「沒有什麼,那隻貓——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只不過是一頭普通的老黑貓而已!」
傑美現出的神情,像是一個剛打倒了對手、獲得了勝利的拳師一樣,他「呵呵」地笑著,道:「這一次,你也不能在一件平凡的事中,發掘出什麼新奇的故事來了吧!」
我冷冷望著他,如果不是為了遵守張老頭的諾言和照顧傑美的自尊心的話,「蠢豬」兩字,已經要罵出口來了!
但當時我只是冷然道:「或許是!」
我沒有再理睬他,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