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和那頭大黑貓面對著許多次,但是每一次,都是緊張和充滿刺激的,根本沒有機會好好打量它,只有現在,它在鐵籠之中,是絕對逃不出來的了,我才能對它作仔細的觀察。
我和白素都盯著它,黑貓在鐵籠中亂撞,撞擊的力量之大,令得鐵籠也為之左右搖擺不定。
但是,只過了幾分鐘,它像是發現自己再掙扎下去,也是沒有用的了,是以它靜了下來,伏著,望著我們,發出一連串「咕咕」的聲音。
那是一頭極大、給人以極度怪之感的黑貓,尤其當它沒有了那條長尾之後,看來更是怪異。
白素最先開口:「好怪的貓,你看它的眼睛,充滿了仇恨!」
那的確是一對充滿了仇恨之光的眼睛,暗綠色的光芒之中,有一股使人戰慄的力量!
但是,它已被我關在籠子中了,我自然不會怕它!
我立時冷笑了一聲:「我眼睛中仇恨的光芒大概也不會弱,你要記得,它將我們的家破壞得如此之徹底!」講到這裡,我忽然一陣衝動,抬起腳來,向鐵籠「砰」地踢了一腳,大聲道:「妖貓,你也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哈哈!」
這實在是毫無意義的話和動作,但是我做了,而且,我在做了之後,還像小孩子那樣,高興得「哈哈」大笑起來。
大黑貓卻是蹲著,發出「咕咕」聲,我對白素道:「怎麼處置它?有一位朋友很喜歡吃貓肉,據說老貓的肉,特別好吃!」
白素皺起了眉,搖著頭道:「別開玩笑了,貓又聽不懂你的話,不知道你在恐嚇它!」
我又掉轉頭,去看鐵籠中的那頭貓。在那一剎那之間,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我覺得白素錯了,那頭貓聽得懂我的話!
當我說到有人喜歡吃貓肉的時候,我千真萬確地感到,那頭貓的臉上和眼睛中,都現出恐懼的樣子來。
為了要證明這一點,我又對著它狠狠地道:「我先用沸水淋它,將它活活淋死!」
當我這句話出口之際,顯然連白素也和我有了同樣的感覺!
她陡然地叫了起來:「天,它好像聽得懂你的話,知道你在恐嚇它!」
那頭貓聽得懂我的話,實在是沒有什麼疑問了,因為當我說及要用沸水淋它之際,它的神情,又驚恐又憤怒,身子也在發抖!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貓或狗,本來就是十分聰明的動物,但是聰明到能聽得懂充滿威嚇的語句,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或許是我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神情十分凶狠,所以那頭老貓才感到驚恐。
為了要進一步證明這一點,我轉過身去:「我已經決定了,將它淋死,將它的皮剝下來,製成標本,作為我重新佈置客廳時的裝飾。」
我在對白素說那幾句話的時候,一面向白素做手勢,示意她留意那頭貓的反應;另一方面,我是背對著那頭大黑貓的,而且我將語氣放將相當平靜。
在那樣的情形下,如果那頭老貓聽不懂我所講的每一句話,它是不會有特別反應的。
可是,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已經看到白素現出了十分驚訝的神情來。
我連忙轉過身來,只見那頭老貓躬起了身子,全身的毛都倒豎起來,從它的那種神態看來,它顯然是緊張到了極點!
白素忙道:「它剛才惡狠狠地撲了一下,看來,它是想撲向你的!」
我蹲下身子,和那頭大黑貓正面相對,我大聲道:「你完了,你再也不能作怪了!」
大黑貓的毛張得更開,身子弓得很可怕,望定了我。
這時,我倒有點不知道怎麼才好了!
那是一頭不尋常的貓,我是早已知道了的,但是我卻不知道它竟然不尋常到了這一個地步,它竟可以聽得懂人的交談!
我向著它笑了一下:「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那更好了,你是一頭妖貓,但是現在,不論你有什麼妖法,都難以施展了,你會被我處死!
大黑貓仍是弓著身,聽著,暗綠色的眼,望定了我。
白素忽然道:「先將它推到地下室去再說,我不喜歡它的那對眼睛。」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可以肯定,這頭大黑貓,可以聽得懂我的話,但是它在叫什麼,我卻不懂,暫時,除了將它先關在地下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我雙手按在鐵籠的柄上,我一走近鐵籠,那頭貓就直竄了起來,利爪抓住了鐵籠中的孔眼,整個身子掛著,又發出可怕的叫聲來。
那頭大黑貓的形像是如此之可怕,以致我推著鐵籠到地下室去的時候,白素要跟在我的後面和我一起去,怕我會有什麼意外。
我們來到地下室,退回到門口,熄了燈,在黑暗中看來,那對貓眼,更是可怕。
明知那頭貓在鐵籠之中,不可能逃出來,但是為了以防萬一起見,在離開地下室的時候,我還是小心地將地下室的門上了鎖。
回到了臥室,白素望了望我,低下頭去:「我忽然感到,我們該和那頭貓化敵為友才好。」
我苦笑了一下:「你怎麼對它說?它會領略我們的好意?」
白素皺起了眉:「或者,我們該將它放出來。」我吃了驚,雙手亂搖,我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可是一提起要將那頭貓放了出來,老實說,我就忍不住要心驚肉跳。
我忙道:「別傻了,好不容易將它抓住,怎能將它放出來?經敵為友那一套,對付壞心腸的人也未必有用,何況是如此兇惡的一頭貓!」
白素望著我:「那你準備怎麼辦?」
我勉強笑了一下:「當然,我不會真的用沸水去淋它,我想,它被我們捉住了之後,那位張老先生,一定十分著急,我在報上登一個啟事,叫他來和我們相會,大家商量一下。」
白素歎了一聲:「那張老頭,可能比大黑貓更難應付。」
我道:「也許,但是他總是人,至少我們可以講得通,而且,張老頭也沒有銳利的爪。」
白素道:「別冤枉了貓,人有刀、有槍、有炸彈,何必還要靠利爪?」
我呆了一呆,笑道:「你怎麼啦,忘了那頭貓還來了這樣徹底的破壞!」
白素白了我一眼:「你也別忘了,是你先使它失了一條尾巴。」
我攤開了手:「手了,這頭妖貓,知道有你這樣的一個辯護者,不知道會怎麼感激你!」
白素歎了一聲,不再說什麼。
連日來的緊張已經過去,我已經捉到了那頭貓,我覺得十分輕鬆,自然也覺得狠疲倦,是以打了一個呵欠,躺了下來,不及全睡著了。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白天。白素不在床上,我大聲叫了兩下,也沒有人應我。
我嚇了一跳,因為有一頭妖貓在家裡,任何事都可以發生,我一面叫著,一面下了樓,到了樓下,才聽到白素的聲音,自地下室傳了出來:「我在這裡!」
我衝進了地下室,看到白素坐在那隻鐵籠之前,鐵籠中有兩條魚,那隻貓,天保佑,還在籠中,縮在一角。
白素一看到我進來,就道:「你看,它不肯吃東西,可能因為被困在籠中的緣故。」
我冷笑著:「那怎麼樣,還在餐桌上插上鮮花,請它吃飯?」
白素不以為然地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刻薄,它只不過是一頭貓!」
我悻然道:「幸而它是一頭貓,如果它是一個人,我們早就不知怎樣了!」
白素笑了起來:「看,你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承認,人比貓可怕得多了,這頭貓,我可以和它做朋友的。你信不信?」
我吃驚地道:「不信!」
白素張了張口,可是她還沒有出聲,我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了,我立時又道:「想要將它放出來,那更是萬萬不行!」
白素沒有和我爭辯,只是道:「你說登報紙去找它原來的主人,什麼時候去?」
我不願在那頭貓的面前,多討論什麼,是以我作了一個手勢,等白素和我一起走了出來,才道:「我吃了早點就去,希望晚報登出來之後,今天晚上,就可以會見張老頭了。」
當我講完那幾句話之後,我又特別叮囑道:「你千萬別做傻事,要是將那頭貓放了出采,你會後悔的!」
白素笑道:「你放心!」
我吃了早點,出門,臨出門的時候,我總覺得有點精神恍惚,好像白素留在家裡,會有什麼意外。但是我想到,只要那頭貓仍然在鐵籠中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的事情發生。
而且,我至多離開一兩小時,立即就要回來的,所以我除了再叮囑一遍,著白素不能將貓放出來之外,也沒有採取什麼別的行動。
一小時後,我從報館回來。
當我在歸途的時候,我那種精神不安的感覺更甚了,所以我一進門,就大聲叫著白素。
白素沒有應我,屋子中靜得出奇,我心中怦怦跳了起來,直衝到了樓上,仍然不見白素,我一面不斷大聲叫著,在樓上轉了一轉,立時又奔了下來。
被破壞的客廳仍然沒有恢復,看來更令人心煩意亂,我又大聲叫了幾下,才看到白素從廚房中,走了出來。
一看到了她,我才大大鬆了一口氣,忙道:「你在什麼地方」?」
我的神態如此焦急,但是白素看來,卻是十分優閒,她道:「我在地下室。」
如果不是看到白素好好地在我的面前,一聽得她自地下室出來,我一定會嚇上一大跳了,我急忙道:「你到地下室去幹什麼?」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我說了,你可別怪我!」
我皺著眉,白素那樣說法,一定是有道理的,而且,我可以知道,她那樣說,一定和被囚在地下室的那隻老黑貓有關。
我歎了一聲:「白素,別去惹那頭貓,不然你會後悔的。」
白素調皮地笑了一下:「我已經惹過那隻貓了,但是沒有後悔。」
一聽得她那樣說,我不禁緊張了起來,立時握住了她的手:「你做了些什麼?」
白素道:「別緊張,我始終覺得那頭貓,不是一頭平常的貓,我們也不應該用對付平常惡貓的態度去對付它,所以,我想和它做朋友。」
我歎了一聲:「你別忘記,它簡直是一個兇手!」
白素拉著我,走得離開廚房些,像是怕那頭在地下室的老貓聽到我和她的交談。
她拉著我到了樓梯口,才道:「不錯,我們知道它殺過一條狗,但是你要明白,當一頭獵犬撲向一隻貓的時候,除非這隻貓根本沒有自衛的力量,不然,你怎能怪那頭貓是兇手?」
我瞪大了眼,不說話,白素又道:「它和老布的情形,也是一樣,你想想,不論它怎樣凶,它總是一頭貓,而你竟出動了一隻可以和野牛作斗的大狗去對付它,它怎能不盡力對抗?」
我仍然沒有出聲。
在這時候,我並不是在想如何才能將白素的話駁回去,我所想的是,白素的話,多少有一點道理。
自我一見到那頭大黑貓開始,我就對它有極深刻的印象,也可以說是極壞的印象,是以我對付它的方法,一直是敵對的。
那麼,是不是我的方法錯誤了,以致我和它之間的仇恨愈來愈深了呢?
如果是我錯了的話,那麼,白素試圖用比較溫和的辦法來對付那頭老貓,就是正確的了。
只不過我雖然想到了這一點,心中還是很不放心,我想了片刻,才道:「剛才,你有了什麼成績?」
白素看到我並沒有責備它,反倒問她剛才有什麼成績,她顯得很高興:「有了一點成績,我和它講了許多話,它對我很好。」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如果是一個不明究竟的人,一定不知道我們所談的是一頭貓!
白素繼續道:「我進去的時候,它顯得很不安,在鐵籠之中,跳來跳去,發出可怕的吼叫聲,我一直來到鐵籠邊,對它說,我知道它不是一頭普通的貓,同時,也明白我們之間的關係不很正常,可以改善,它聽了之後,就靜了下來。」
我苦笑了一下:「這聽來有點像神話了,一頭貓,竟能聽得這樣深奧的話。」
白素一本正經地道:「它真是懂的!」
我揮著手:「好,算它真懂,你又向它,講了一些什麼?」
白素道:「我說,我們可以做朋友,我可以不當它是一隻貓,而當它是和我們有同等智慧的動物。」
我仍然不免有多少恨意,「哼」地一聲:「它可能比我們要聰明。」
白素道:「是啊,所以我們更要用別的方法對付它。我又對它說,我們不記著它破壞我們客廳的事,也希望它不要記得它斷尾的事。」
我皺著眉:「它怎麼回答你?」
白素笑了起來:「它當然不會回答我,但是它表示得很安靜,只是望著我,好像在十分認真考慮我所提出來的問題。」
我苦笑了一下,白素道:「就在這時候,你回來了,你大聲叫我,它一聽到你的聲音,又開始不安起來,所以,我想你也應該對它有所表示!」
我有點惱怒:「叫我去向它道歉?」
白素道:「你怎麼了?像小孩子一樣,現在重要的,不是誰向誰道歉,我們主要的目的,是要弄清楚,這頭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現在已發現愈來愈多的神秘問題,再加上你所發現的那些,你不認為我們要盡一切可能去弄明白它?」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頭貓怪異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如果不弄個明白的話,就算真的將它用沸水淋死,也不過使我出了一口惡氣,這個疑團,一定要橫在我的胸口,塞上好幾年。
我考慮了半晌:「照你所說,他聽到了我的聲音之後,就表現了如此不安,如果我去見它——」
白素不等我講完,就道:「那要看你了,如果你真有和它化敵為友的決心,我想它是會接受的,我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我又想了片刻,才道:「好,我去試試。」
白素看到我同意了她的辦法,興高采烈,陪著我一起走向地下室。
我才走進地下室,那頭大黑貓在鐵籠中,就立時躬起了背來。
一看到它那樣邪惡兇猛的神態,我要竭力克制著自己,才繼續向前走去。
而在我繼續向前走去的時候,老黑貓的毛,開始一根根地豎了起來。
我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既然要照白素的辦法試一試,那麼,就不應該將它當作是一頭貓,而將它當作是一個人,一個脾氣古怪、凶暴、十分難以對付的人。
來到了鐵籠之前,我裝出輕鬆的樣子來,攤了攤手:「好了,我想,我們之間的事情,應該算過去了,你吃了虧,我也吃了虧。」
那頭老黑貓發出了一下可怕的怪叫聲來,我繼續道:「你是一頭不尋常的貓,我已經知道,如果你真是不尋常的話,你就應該知道,我和你繼續作對下去,吃虧的只是你,絕不是我!」
老黑貓的腹中,發出「咕咕」聲,躬起的背,已經平了下來,豎起來的黑毛,也緩緩落了下來。
如果不是我會錯意的話,那麼,老黑貓的確已經接受了我的提議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這時候,我們都知道,我們都到了一個最難決定的關頭了
因為我們如果要和那頭老黑貓做朋友,消除敵對關係,那麼,我們就應該將它從鐵籠之中放出來。
可是,將那麼可怕的一頭貓從鐵籠中放出來,這是一件一想起來就叫人不寒而慄的事,我和白素心中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
白素緩緩吸了一口氣,對著鐵籠道:「你能不與我們為敵?我們要將你放出來了!」
那頭黑貓在鐵籠中,人立了起來,在那時候,它的態度是十分柔順的,看來像是一頭馬戲班中久經訓練的貓兒一樣。
一看到這等情形,我心中陡地一動:「如果你真的不再和我們為敵,那麼,你點三下頭」
我的話才一出口,那頭老貓一面叫著,一面果然點了三下頭。在那一剎那間,我心中只感到,這頭貓除了不能講話之外,簡直和人沒有什麼差別!
我知道它的骨骼鈣化組織,已經超過三千年,如果它真是活了三千歲的話,它自然應該懂得人語,但是,真有活了三千歲的貓麼?
我走近鐵籠,先將手放在籠上。
本來,那樣做已經是十分危險的事,因為那頭老貓可能以將它的利爪,從籠中伸出來抓我,可是那時候,那頭貓沒有什麼異動。
我又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們都下定了決心,既然,我們和那頭老貓一直處在敵對情形之下,沒有解決的辦法,那麼,就只有冒除試一試了。
我手按在鐵籠上好一會,才拔開了鐵籠的栓,同時,後退了一步,鐵籠的門,「拍」地一聲,跌了下來,籠門大開,那頭老黑貓,已經可以自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