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納坐了下來,用手托著頭,顯然他已在我的話中,知道那些石頭,真的沒有價值。而陳長青儘管不服氣,可是他無法反駁我的話。三個人靜了一會,陳長青才喃喃地道:「如果石頭花紋,連過去的事也顯示,還是有用。」
我望向他,他神情又興奮了越來:「譬如說,在攝影術發明之前,沒有人知道歷史上的一些人物,是甚麼樣子,就可以在石紋上顯示出來。」
我搖著頭:「你還是弄不清因和果的關係,就算在石頭上,給你找到了一個十分清晰的人像,那只不過是一個人像,你無法知道他是王莽還是趙孟嘗。如果你知道了他是誰,那你早已知道了他的樣子,石頭上是不是會顯出他來,又有甚麼重要?」
陳長青又呆了半晌,才長歎一聲,頹然坐倒在沙發上,雙眼發直。
小納則喃喃地道:「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向上級交代的好,真不知道……」
我也坐了下來:「照實說就可以了。」
小納陡然又跳了起來:「無論如何,怎樣會有這種奇特情形出現,還是值得深入研究。」
我吸了一口氣:「當然值得研究,我建議你運上十噸八噸石塊回去,想把整個山弄回去是沒有意義的。」
小納望著我,大點其頭,我又道:「小納,你應該為宋天然出點力,他顯然不知道是落在哪一方的特務手中,這座小山的石頭不計其數,人人可以分十噸八噸,沒有必要綁架他。」
小納苦笑了一下:「那得要他們相信這一切才好。」
一直在旁邊坐著不出聲的黃堂,看來有點發呆,這時他才道:「我相信各方面的特務,很快會來聽衛先生解釋,他們會接受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很奇怪,這件事,使我聯想到人的命運,剛才我一直在想著。」
我們一時之間,都有點不明白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黃堂苦澀地笑了一下:「很多人想預知自己的命運,用各種方法去推算——「
陳長青的老毛病又犯了,搶著說:「有很多方法,的確可以推算出命運來。」
黃堂笑了一下:「對,這正是我的意思。推算出來了,又怎麼樣呢?將來的事,始終只是將來的事,等到事情發生,才變為切切實實,而到了那時,事情已經發生了,推算再准,又有甚麼用?」
陳長青大聲道:「事先推算準了,可以趨吉避凶。」
黃堂哈哈大笑,拍著我:「剛才衛先生說你始終弄不清因、果的關係,真是一點不錯。算出來是因,要是可以避得過去,那就說推算將來的事不准;要是准,那表示一定會發生這樣的事,怎麼避得過去?」
陳長青滿面通紅,急速眨眼,大聲道:「就算避不過去,先知道了,也沒有甚麼不好。」
我和黃堂齊聲道:「也沒有甚麼好。」
陳長青用力一揮手:「我懶得和你們說,我相信在那些石頭的花紋上,蘊藏著人類一切秘密,說不定,我們每一個人的命運,也全在這些石頭的石紋中,我要去弄一大批來,好好研究。」
我帶點譏嘲似地說:「祝你成功。」
陳長青走出了書房,下樓梯,自己打開了門,先聽到了他打開門的聲音,接著,又聽他發出了一下怪叫聲,那一下怪叫聲,真像是被人突然踩中了尾巴的公貓發出的叫聲,我嚇了一跳,忙來到門口:「甚麼事?」
陳長青還沒有回答,我已經知道是甚麼事了,因為從樓梯上望下去,可以看到大門口的情形,在門口,至少有三十多個人,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在最近門處的,就是會被陳長青擒住,又被我放走的那個,門一打開,他也看到了我,向我揮著手,大聲叫:「衛先生,我能找到的人都找來了。」
那些人來得如此之快,自然是由於他們原來就在我住處附近,這倒很好,事情越拖下去,越是對宋天然不利,速戰速決,使這些代表了各種不同勢力的特務,盡快瞭解事實真相,自然比拖下去好。
我一面下樓,一面道:「請進來。」
那些人爭先恐後,湧了進來,陳長青像是逆流中的小船,努力向外擠出去,口中嘟嘟噥噥,也不知在說些甚麼。
等到所有人都進了來,我不去問他們的身份,把黃堂和小納請了下來,然後,就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地告訴這些人。
一時之間,那些人臉上神情之古怪,可以說竭盡人類面部肌肉所起變化之大成,各種各樣神情都有,我把那些照片讓他們傳來傳去看,又把那塊石頭,也放在几上,任由他們去看,然後,我再建議他們,盡可以多弄點石頭回去研究,但是那些石頭,本身其實並無價值。
等我講完,先是一連串十分古怪的聲音,自那些人的喉際發出,接下來,則是一片沉寂。
我道:「令得宋天然先生失蹤是一個錯誤,趕快令他恢復自由,他只是偶然間發現了一件奇事的倒楣建築師,並不是你們的同志,扣押他一點作用也沒有。」
人叢中又靜了一會,才有一個瘦瘦小小的老婦人間:「能借用你的電話?」
我作了一個隨便請用的手勢。那老婦人拿起了電話,按號碼,用低沉的聲音說了幾句話,用的是波羅的海沿岸一帶的立陶宛人的語言,我聽得她在說:「趕快放了那人,一切全是荒謬劇。」
聽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不論她是代表著甚麼勢力,她的地位十分高,當可肯定。真是人不可貌相,至於極點。等她放下了電話之後,我用同樣的語言道:「你用荒謬來形容整件事,倒十分恰當。」
那老婦人驚訝於我會說立陶宛話,睜著眼睛望了我半晌:「衛先生,宋天然沒有用,你有用!」
她輕描淡寫的那句話,令我嚇了一大跳,忙道:「沒有用,一點用也沒有。」
看不出,這瘦小的老婦人,十分促狹,看到我認真分辯,哈哈大笑。一面笑著,一面對著幾個人道:「衛先生的建議十分有用,反正石頭多的是,一塊可以研究幾十年,走吧。」
那幾個人跟著她走了出來,看來她的勢力還真不小。
(我之所以在這裡,多用了一點筆墨,來記述這個瘦小的老婦人,是因為就在這樁事之後不久,我和她又有見面的機會。)
(又有「荒謬」的事發生,我會接著就記述那件古怪的、難以想像的事。當然,在以後的接觸中,我也知道了這個其貌不揚的瘦小老婦人真正不簡單的身份!)
當時,我所知道的,是這個老婦人,在這些人之中,有一定的影響力,她和幾個人一走,其餘人也陸續離去,走的時候,大都說著客套話:「很高興認識你」之類,我則一律答以:「我並不想認識你,也不想再見到你。」
不一會,所有人全都離去,只有小納和黃堂還在,未見小納,我感到十分高興,可是一見之後,發現他有他的職業性格,而我極不欣賞,他和他父親不同,只怕我們之間,很難成為朋友。
所以,我們隨便又交談了幾句,他也感到了這一點,就和黃堂一起離去。
客廳中只剩下我一個人,我雙手托著頭,想起發生過的一切,心知所有人,包括陳長青,不知會花多少時間,去研究石頭上的花紋,象徵甚麼,但是我卻決定,我對這件事的看法,和他們略有不同,我想要知道的是:何以石頭上的花紋,會和世間發生的事相吻合。
那當然不是巧合,巧合不可能到這種程度,一定是有某種不可測的力量,形成這件事,去探索這種不可測的力量究竟是甚麼,這才是我所要做的事。
然而,又從何開始這樣的探索呢?無從著手。我想了一會,不得要領,想起宋天然應該已經恢復了自由,就打了一個電話,接聽電話的是溫寶裕,我道:「你舅舅——「
他不等我講完,就已經叫了起來:「已經回來了,我們正準備來看你。」
我皺了皺眉,宋天然來看我,當然起不了甚麼作用,但是我和他之間,還有一點事要商量,所以我想了一想:「好,你們來,你們還是要小心一點,那些人……不見得完全相信我的話。」
溫寶裕大聲答應著,放下了電話,我在客廳中來回踱著步,作種種可能的設想,可是沒有一個設想能在抽像的觀念上成立。
過了不多久,門鈴響起,我打開門,溫寶裕大叫一聲,衝了進來。我看到宋天然從一架小貨車上跳下,那輛小貨車,還帶來了兩個搬運工人,把一隻大竹簍,吃力地自車上搬下。
我大是愕然:「這算是甚麼?」
溫寶裕道:「就是那三十塊石頭,舅舅說,他不想再因為那些石頭惹麻煩,可是又不捨得拋掉,所以全弄到你這裡來,你神通廣大,一來可以深入研究,二來,也沒有甚麼人敢惹你。」
我啼笑皆非,可是宋天然已指揮著搬運工人把竹簍抬了進來,又自竹簍之中,把那些大小石塊,一起搬出,堆在客廳一角,他們工作完了,一面收宋天然給他們的費用,一面向我道:「先生,要這些石頭砌假山?」
我只好報以苦笑,含糊以應,搬運工人離去,宋天然才道:「衛先生,真想不到,石頭上的花紋,竟會和火箭部署圖一樣。他們把我當作世界上最偉大的間諜,真不知從何說起。」
我請他坐了下來,溫寶裕和他舅甥之間的關係相當好,宋天然一坐下,溫寶裕就在沙發背後,緊靠著他,我道:「所有的經過,你全知道了?」
宋天然點頭:「他們對我十分客氣,先是問我如何在事先會知道蘇聯方面的最高軍事機密,我自然不知道他們在說甚麼,後來他們一解釋,我就知道怎麼一回事,可是他們不信我的解釋,後來,他們接到了首領的電話,就把我放了。」
我「哦」地一聲:「那個瘦瘦小小的老婦人,是他們的首領?」
宋天然道:「多半是,他們是……何方神聖?魔鬼黨?還是——「
我沉聲道:「我想是一個有勢力集團的特務人員,極可能是蘇聯集團。」
宋天然和溫寶裕同時伸了伸舌頭,我又把在我這裡發生的事,和他們講了一遍,最後道:「我看,未來幾天,會有不少人到你的工地去問你要石頭,不必拒絕他們,這些石頭雖然奇妙無比,但實際上沒有甚麼價值。」
不等他們表示異議,我就把我的想法,又向他們說了一遍。
溫寶裕側頭看著堆在客廳一角的那幾十塊石頭:「我們有了一個寶庫,明知寶庫之中,甚麼都有,可是卻無法打開。」
我笑道:「對了,而且,寶庫一開,寶庫中的一切,見風就化,變得一點用處也沒有。」
溫寶裕又想了一想,跳過去。托起了一塊石頭來,指著那塊石頭較為平整的一面:「這塊石頭,其實可以有無數面花紋,如果把它切成薄薄的石片,我想每一片石片上的花紋都不同。」
我「嗯」地一聲:「理論上是這樣。」
溫寶裕來到了我和宋天然中間,指著石上花紋,那塊石頭上的花紋,是一團較深色的不規則的陰影,看不出是甚麼東西。
我對這塊石頭上的花紋,並不陌生,因為宋天然曾把這裡所有的石頭較平整一面,都拍成照片,那些照片,我也看了許多遍,自然有印象。我道:「小寶,研究石頭上的花紋,我已說過了,並沒有意義,真要研究的話,該問為甚麼會有這種情形出現。」
溫寶裕道:「是,我同意,我忽然有了一個奇特的想法。」
溫寶裕雖然只是一個少年,可是他的想法很有獨特之處,所以我作了一個請他繼續說下去的手勢,溫寶裕十分高興,指著那塊石頭:「這上面的花紋,沒有人知道是甚麼,只知道世上一定有其一個現象,與之吻合。」
我笑了起來:「可以這樣說,這個與之吻合的現象或許已經發生了,或許,還沒有發生。」
溫寶裕大點其頭:「這個現象如果是靜態的,那就不必深究了,如果是動態的,它的變化,是不是會隱藏在這表面之後?」
我一聽得他這樣說,不禁心中「啊」地一聲。他想到的,我未曾想到過。
宋天然皺著眉,有點不明白小寶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溫寶裕提出的問題,相當複雜,他只是簡單地一說,我就明白了,那是因為我和溫寶裕的思想方法相當接近。
所以,當溫寶裕望向他舅舅,看到他舅舅神情疑惑,想要進一步解釋一下,而又不知道如何解釋之際,我道:「小寶,你用那塊和他設計的建築群一樣的那塊石頭來解釋,他會比較明白。」
溫寶裕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雙手一托,像是把籃球投籃一樣,把他剛才托在手中的那塊石頭,向客廳一角,其餘的石頭拋去。少年人做事,總是這樣,我也習慣了他的這種動作,他要是肯老老實實托著石頭走回去放好,那才是怪事。
我伸手向書房指了指,他飛快地奔上去,把那塊,宋天然第一次帶來給我看的石頭捧在手中,又連跑帶跳,奔了下來,把石頭放在我們前面的几上,指著石上的花紋:」我們都知道,這上面的花紋,顯示了未來的建築群。」
他講到這裡,有點裝模作樣地頓了一頓,宋天然道:「這早已證實了,大約兩年,這樣的建築群,就會出現。」
溫寶裕望向我,我已知道他想說甚麼,就作了一個手勢,鼓勵他說下去。
溫寶裕道:「假設,石頭上的花紋,能顯示兩年後的一種現象,也應該可以顯示二十年後的現象。」
宋天然是一個建築師,想像力比較差,一聽之下,第一個反應是:「二十年後?二十年之後,建築群一定還在,還是一樣。」
溫寶裕道:「如果,在二十年之內,或者,若干年之內,忽然出現了災變,例如戰爭、地震,使建築群起了變化,例如說,兩幢大廈倒坍了,那就是說,建築群起變化,變化的結果,理論上來說,也早已在石紋上注定了。」
宋天然神情疑惑,但他還是點著頭,溫寶裕吸了一口氣:「我想,顯示建築群以後變化的石紋,應該也在這塊石頭之中,如果把這塊石頭剖成薄片,我想,剖開之後石片上的石紋,就顯示著建築群以後的變化。」
溫寶裕一面說著,一面雙手比著,經過他這樣一解釋,他的設想,就容易明白多了。
他解釋得十分清楚,我鼓掌表示讚賞。
宋天然呆了半晌,又搖了搖頭:「這……聽來似乎很有道理,可是事實上,一個建築群,可以維持原狀,不會超過一千年,總是會有變化的,就算沒有任何災變,一樣會在若干年之後,蕩然無存。」
溫寶裕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接上去道:「自然,在理論上來說,沒有永恆存在的東西,若干年之後,聳立著建築物的地方,可能變成更多的建築物,可能重歸混沌,這沒有人知道。小寶的想法是,日後的變化,隱藏在目前顯示出來的花紋之後。」
宋天然「啊」的一聲,神情迷惑。
我從溫寶裕的設想之上,再進一步設想,指著那塊石頭道:「這石頭表面,只要被磨去薄薄的一層,花紋就會有不同變化,不知道石頭每減少一厘米的厚度,是表示多少時間?如果把變化一幅一幅拍攝下來,可以知道建築群在今後若干年的變化,或許,在磨去了一公分之後,就完全不同了,那就可能,一公分石頭的厚度,就代表了一萬年。「
溫寶裕叫道:「或者是十萬年。」
宋天然笑了起來:「很有意思。」
我吸了一口氣:「想不想知道,你精心設計的建築群,在若干年之後,會變成甚麼樣子?」
宋天然忽然悲觀起來:「將來,自然是一無所存,不必看也想得出來。」
溫寶裕壓低了聲音:「我想,即使只是極薄的一層表面被磨去,也一定代表了極久遠的年代,像那幅火箭部署圖,就算蘇聯人改變了,都可以在這塊石頭上知道。」
我也在同時,想到了這個問題,那塊石頭,在客廳一角的石堆之中,這種設想,那些特務只怕還沒有想到,不然,這塊石頭,對他們來說,就是無價之寶,那地方火箭部署的情形,一直會在石塊上顯示出來。
我忙向溫寶裕作了一個手勢:「這種設想,別對任何人說起。」
溫寶裕和宋天然也想到了我出言警告的原因,一時之間,他們都有駭然的神色,沉默了好一會,我才道:「小納,是我一個好朋友的兒子,可以讓他來做這工作,我把我們的設想告訴他。」
我又說:「蘇聯必然會改變火箭的部署,叫他小心處理這塊石頭,我們的設想是不是事實,就可以得到證明。」
溫寶裕大表同意,高舉雙手。宋天然站了起來,來回走著,神情迷惑,顯然他又想到了甚麼問題,過了一會,他才站定身子:「爆石工程的目的,是將那座小石山作平,石塊的形成,可以給我們看到的,全然是由於偶然的因素,這真是巧極了,如果這塊石頭,不是恰好從這裡被爆裂開來,這種奇異的現象,就永遠不能被發現了。」
我同意他的說法:「是,這是巧合,機會率極少的一種巧合——在生活中,這種或然率極小,但又是一直發生著的事,卻每一秒鐘都可以遇到——「
我順手拿起一支煙來,點燃,吸了一口:「譬如說,一支煙,到我手裡,被我在現在點燃,這或然率的分母,只怕是天文數字,機會少極了,但我隨便拈一支煙,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宋天然對我的解釋表示滿意:「一切事情都太奇妙,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力量,早已決定了一切。」
我道:「是的,對任何事物而言,所謂『冥冥之中的那股力量』,實際上,就是主宰一切的命運,不論是人是物,甚至於整個地球、整個宇宙,都擺脫不了這個力量的主宰。」
宋天然和溫寶裕兩人,聽了之後,呆了半晌,然後一起向我望來:「這種力量,來自何方?」
我眉心打著結,緩緩搖了搖頭。
當然,照基督教的聖經說:力量來自至高無上、唯一的神,耶和華,上帝!
一時之間,我們三個人都默不作聲,隱隱感到那股不可測的力量,正在主宰操縱著一切。
這股力量,根本是不可捉摸的,但是誰又能否定它的存在?
這股力量,使人在思想一旦感到了它的存在,就不得不承認,這是宇宙之間最大的、最不可抗拒的力量。
過了好一會,我才緩緩地吁了一口氣:「別去想我們想不通的事了——或許,將來會有新的發現,有助於解決這個問題。我看,你的建築地盤,會有幾天忙碌,那些人全都想得到石塊,最好先安排一下,免得到時,那些人打破頭。」
宋天然苦笑點頭,和溫寶裕一起告辭離去。
我望著堆在客廳一角的那些石塊,發著怔,心中想,石頭上有花紋,那是極普通的現象,幾乎每一塊石頭都有,除非是石上的花紋十分逼真,十分引人入勝,不然決不會引起注意。
整個地球上,由各種各樣化石組成的山嶺,不知道有多少,是不是那些山嶺上的石塊上的花紋,也預言著甚麼或昭示著甚麼?還是只有這座小石山上的石塊上的花紋,起著這樣的作用?
我來到了石堆前,一塊塊搬起來看。那些石塊平整一面上的花紋,我已看得十分熟悉。
過了好久,我才放棄了思索,上樓去休息。
接下來的幾天,宋天然每天都和我維持著電話聯絡,告訴我建築地盤上的事,爆山工程繼續進行,地盤中十分熱鬧,至少有三十起以上的各路人馬,在每次爆破之後,忙著找尋有比較平整面的石塊。雖然未曾引起甚麼爭執,但是他們的行動,也看得地盤上的工人,嘖嘖稱奇,不知這些人要石頭來幹甚麼。
那些人倒也守口如瓶(這自然是他們的職業習慣),不論別人怎麼問,都一言不發,只是一個勁地搬石頭,而且都自備運輸工具,將揀出來的石頭搬走。
宋天然又在電話中說,那個身材瘦小的老婦人和她帶的人最貪心,一連三天,每天都搬走大量的石塊,甚至有一艘船,泊在就近的海面,把石塊運上船去。最後一次,她望著至少還剩下一半的石山,大抵是想到終於無法把整座山都搬回去,才搖了搖頭,依依不捨離去,估計她手下人搬走的石塊,超過一千噸。
聽了那老婦人這樣的行動,自然不免感到好笑。但一想到那老婦人所代表的,可能是蘇聯集團的龐大勢力,倒也不足為奇,他們有足夠的人力和設備,可以對每一塊石頭,進行長時間的研究,就算一點結果也沒有,他們也浪費得起。
值得注意的是,小納所代表的美國方面,卻並沒有人去搬石頭。只不過小納和宋天然見過面。那是在我和小納分手之後的第三天,宋天然也將經過情形,詳細告訴了我。小納向宋天然提出了一個要求,要求宋天然,在爆破工程之中,如果有甚麼「異樣物體」發現,務請和他聯絡。
宋天然不知道小納所謂「異樣物體」是甚麼意思,小納的解釋是石頭山開出來當然全是石頭,「異樣物體」就是除了石頭之外的物體。
當宋天然向我這樣說的時候,我也不禁佩服小納心思的縝密。他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去爭那些石頭,因為他已經接受了我的想法:那些石頭本身,沒有意義,重要的是何以形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於是,他就設想在山中,可能蘊藏著甚麼別的東西,所以要宋天然留意。
宋天然答應了他的要求,小納卻做了兩件不應該做的事。第一件,他給了宋天然一張面額相當大的支票,作為請他留意「異樣物體」的酬勞。那令得宋天然勃然變色。宋天然事後解釋說:「我也不是甚麼清高,可是我知道,特務機構的錢拿不得,一拿,那就等於成了他們的自己人,我可不想有這樣的身份。」
由於第一件事,小納令得宋天然十分反感,所以第二件事,宋天然當時沒有甚麼反應,只是把他敷衍了過去,但卻在事後,立即告訴了我。
小納要宋天然做的第二件事是:「如果真有甚麼異樣物體發現了,千萬別對任何人說起,只和我聯絡,尤其,別對衛斯理說。」
這樣的話,引得宋天然十分反感,當他向我講起,兀自憤然,我則搖著頭:「他有他的立場,不能太怪他。」
宋天然憤憤不平地道:「我還以為你和他是好朋友。」
我十分感歎:「我和他的父親是好朋友,和他,只是認識。」
宋天然仍然很激動:「哼,真要是發現了甚麼東西,我絕不會告訴他。不過,他倒提醒了我,這座小石山,有點古怪,可能裡面真有點甚麼怪東西藏著,我要常駐在地盤留意。」
我對他的決定,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履行了他的決定。
因為在第二天,我就接到了白素的電話,從法國打來的:「爹的病情惡化,你最好來一次。」
一放下了電話,我就決定盡快起程。白老大的身體一直十分壯健,但越是壯健而沒有小毛病的老人,如果一旦患起大病來,就是十分凶險的大病。
我第二天動身,第三天,就到了醫院,就是在里昂的那家醫院,上次在這家醫院之中,我和白素,第一次見到了傳奇人物馬金花。
(馬金花的故事,記述在《活俑》之中。)
我和白素一起在醫院的走廊,走向病房,白素憂形於色:「爸的腦部,醫生說,有一個血瘤,十分小的那種,正在形成,如果形成,那麼他的生命,隨時可能因為這個小瘤而喪失。這種小瘤,可能比針尖還小,但是卻足以令得那麼大的一個人死亡。」
我皺著眉,雖然我的醫學知識十分普通,但是足以知道這種腦中的小瘤,的確致命,這種小瘤,是潛伏的殺手,不發作的時候,患者和正常人完全一樣,但卻可以在一秒鐘之內把生命奪走。
我只好空泛地安慰著她:「在形成中?或者未必形成,不必太擔心。」
我們來到了病房的門口,白老大宏亮的聲音透門而出:「小伙子,別在我面前耍花樣,我擁有的博士銜頭之多,足以令得你們咋舌,快把紅外線掃瞄拿來給我看。」
我推開了門,看到白老大半躺在床上,看起來精神很好,旁邊有三個醫生在,那些醫生的神情,都很尷尬。白老大一看到了我,就高興了起來,指著他自己的頭部:「這裡面,可能有點毛病,他們作了紅外線掃瞄,可是想將結果瞞著我,你說混賬不混賬。「
白素忙道:「爹,醫生有醫生的理由——「
白老大陡地提高了聲音:「屁理由。」
他一面說,一面掀開半蓋在身上的毯子,一躍而起:「不把掃瞄結果拿來,我這就走。」
那三個醫生中的一個忙道:「好,好,拿來,拿來。」
白老大這才呵呵笑著,坐了下來,問了我一些話,興致很高,白素也強忍著憂慮,陪他說笑。白老大在說了一會之後,忽然感歎地道:「人,總是要死的,自從有人以來,還沒有一個人,可以逃出死亡的。」
白素有點悠悠地道:「神仙就可以。」
白老大搖頭:「我可不要當神仙,小衛向我說過的那個古董店老闆變成了神仙的故事,我看不出當神仙有甚麼樂趣,餐風飲露,哪及得上大塊肉大碗酒快樂,神仙的嘴裡,只怕會淡出鳥來。」
我不禁「哈哈」大笑,把「神仙」和「嘴裡淡出鳥來」連在一起,也只有白老大這種妙人才想得出。
白老大又道:「所以,生死由命,還是接受命運安排的好。」
他忽然又傷感了起來,我和白素都不便接口。就在這時,醫生已將一大疊掃瞄圖,拿了過來,三個醫生、白老大、白素和我,一起湊前去看。
才看了一看,我心頭就陡地打了一個突。
紅外線掃瞄圖,不是內行人,看來全然是莫名其妙的,不知是甚麼東西,只是一團團模糊的陰影而已。
這時,一個醫生指著第一張圖,解釋著:「這經過了一千五百倍放大,就在這一部分,有病變的跡象,這一團陰影,如果病變持續,就有可能形成一個瘤——「
那醫生指著的那團陰影,呈不規則狀,看來有雞蛋那樣大小,那是放大了之後,原來,自然小得怕連肉眼都看不見。
在那團較深的陰影之旁,是一些深淺不同的其它陰影。
我一看到那圖片,就打了一個突,接著,我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下驚呼聲,神情怪異莫名。白老大瞪了我一眼:「小衛,大驚小怪幹甚麼?就算形成了,也不過是一個小瘤。」
我對於白老大所說的話,根本沒有怎麼聽進去,只是反手握住了白素的手,手心冰涼,滲著冷汗。這種異常的反應,令得白素吃了一驚,她立時望向我。
這時,我自然沒有法子向他們作詳細的解釋,何以我會如此震驚。
那幅紅外線掃瞄圖,我十分熟悉,一眼看去,就十分熟悉,看多兩眼,我已經可以肯定,圖片上顯示的一切,和第一批,我與宋天然寄出去的那三十張攝自石頭表面花紋的照片中的其中一張,一模一樣。
儘管已經有過兩次的「巧合」,但是那時,我還是如同遭到了電極,目瞪口呆。
白素向我望了一眼之後,低聲問:「你怎麼啦?」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使自己鎮定下來,指著圖片問:「這是放大了一千五百倍的?」
醫生點頭:「是,掃瞄圖一定要放大。」
白老大悶哼著:「人老了,身體總有點出毛病的地方,不值得大驚小怪。」
一個醫生道:「不,這種病例,我們經歷不少,一旦形成了瘤,就十分麻煩,我想……我們的意思,在瘤還未形成之前,可以先採取激光治療法,將病變的程序打亂,使小瘤不能形成。」
白老大翻著眼,儘管他有好幾個博士的銜頭,思想十分科學化,但是人到年紀老了,總不免會有點古怪的念頭:「一群妖魔要聚在一起生事,若是驅散了它們,它們四下各自生起事來,豈不更糟糕?」
那三個醫生怔了一怔,顯然一時之間,未曾聽明白白老大這樣說是甚麼意思,白素忙道:「他的意思是,激光治療,會不會反而使病變因素擴散?」
三個醫生神情嚴肅:「當然,不排除這個可能。」
白素沉吟著:「那樣,豈不是更加危險?」
一個醫生歎了一聲,又拿過那張放大了的掃瞄圖來,指著那團陰影旁的一股暗影:「看,如果形成了瘤,這個瘤,將附在這條主要血管之上,這極嚴重,小瘤的擴大,再變化,或是破裂,都可以使這條血管也為之破裂,那就……」
白老大悶哼一聲:「輕則四肢癱瘓,重則一命嗚呼。」
自素輕輕頓了一下腳,叫了一聲:「爹。」
白老大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下,白素道:「現在接受治療,可能有危險,但也有好處,唉……應該怎麼決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