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一聽得我們已有了這樣的成繢,也顯得異常的興奮道:「那還等什麼,快找陳長青!」
我點了點頭:「當然要找他,我想如何對他說,才不至於給他煩得要死!」
白素笑了起來:「有辦法,你將那些波形給他看,當作是考驗他的這項本領,他一定亟於想表現自己,那就可以使他說出來這究竟是什麼聲音!」
我笑道:「對,這辦法好!」
我立時拿起電話來,陳長青倒是一找就在,可是我才「嗯」了一聲,他就大聲急不及待地說道:「等一等,我可以猜到你是誰!」
我忍住了心中的氣,不再出聲,他連猜了七八個人名,都沒猜到,我實在忍不住了:「他媽的,你別再浪費時間了,好不好?」
我這樣一說,他就叫了起來:「衛斯理,是你!我下一個正準備猜是你!」
我沒好氣道:「就算你猜中是我,又怎麼樣?你有空沒有,聽說你有一種特殊的本領……」
我一口氣地說著,目的就是不讓他有打斷我話頭的機會。可是他還是打斷了我的話頭:「我特殊的本領多得很,喂,我正要找你,你還記得那半邊臉的人?和他在一起,還有一些神秘人物,我幾乎已可以肯定他們是外星來的侵略者……」
我大聲道:「你快來,我有一點東西讓你看,我在家裡,你駕車小心!」
我自顧自講完,也不理會他還想說什麼,就立時放下了電話,同時吁了一口氣。
我知道,陳長青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我家裡來,我取出了照片和波形記錄,放在几上,等他前來。十分鐘後,門鈴就響起來。白素開門,陳長青直衝了進來,聲勢洶洶,伸手指著我:「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知道話還沒有講完就掛斷電話,極不禮貌?」
我又好氣又好笑:「陳先生,你如今的儀態,未必有禮貌吧?」
陳長青呆了一呆:「好了,算了!那半邊臉……」
我不等他向下講,立時將波形圖向他一推:「看看,這是什麼聲音?」
陳長青給我打斷了話頭,顯得老大的不願意,他向我遞過去的東西看了一眼,「哼」地一聲,道:「這是高頻音波的波形,根本沒有聲音!」
他果然是這方面的專家,一看就看了出來,我道:「好,一眼就看了出來!」
陳長青讓我給戴了一頂高帽,神情高興了許多,昂著頭,現出不可一世的神情:「這怎麼難得倒我,再複雜的波形,我也認得出來的。衛斯理,那半邊臉……」
我又不給他機會再講下去,立時道:「你看看,這裡有四組不同的波形,它們應該代表了四下不同的聲音,對不對?」
陳長青話說到一半,就給我打斷,看他的神情,就像是生吞了一條蜈蚣,而這條蜈蚣還在他的喉間爬搔小已。他瞪著眼,喘著氣,大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笑著安慰他,道:「你替我解決這個問題,我將那半邊臉的事詳細告訴你,我已經完全弄清楚了!」
陳長青陡地叫了起來:「真的?」
他在叫了一聲之後,又立時壓低了聲音,道:「他們是哪一個星球的人?」
我「嗯」地一聲:「一顆小星球,一點也不高級,繞著一顆大行星轉。」
陳長青興奮莫名,搓著手,指著那些波形圖:「你想知道什麼?」
我道:「我想知道這四種聲音是什麼。有語言學家說,這四種波形,代表四個聲音,可能是一句話。」
陳長青翻著眼:「這個語言學家一定是吃狗屁長大的!」
我愕然道:「為什麼?」
陳長青道:「既然是高頻音波,在人耳可以聽得到的範圍之外,怎麼會是語言?」
我道:「你不必理會這些,如果將這些波形,相應地降低頻率,到達人耳可以聽到的範圍,那麼,你看看,這是什麼聲音?」
陳長青忙道:「這究竟是什麼?是秘密訊號?」
我真拿他沒有辦法,只好道:「你認得出來,就認,認不出來就算,問長問短幹什麼!」
陳長青一瞪眼:「當然認得出來!」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波形記錄紙來,看著。記錄紙是從紙捲上撕下來的,相當長,他看了一遍,道:「來來去去,只是四個音節!」
我大聲道:「這一點,我早知道了!」
陳長青道:「第一個音節,像是樂譜中的「FA」,不過波形後來向下,呈淺波浪形,證明在「FA」之後,有相當重的鼻音。」
他一面對我著講,一面模仿著,發出聲音來,「FA」之後再加上「N」音,他念了幾個字,音是「方」、「奮」、「范」等等。
當他肯定了是這樣的音節之後,抬頭向我望來:「對不對?」
我搖頭道:「我不知道,才來問你!」
陳長青又道:「這第二個音節,毫無疑問,是英文中的「O」字,不過聲音比較重濁,你看,波形在這裡有突然的高峰,那就是聲音加濁的表現。」
我道:「不必解釋了,那究竟是什麼字?」
陳長青道:「是「餓」字,是「饑」字,是「我」字,或者是同音的任何字。」
我想了一想,沒有想到什麼適用的字眼。但陳長青的解釋,的確是將波形化成了聲音,無論如何,這總是一項相當大的進展。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繼續下去,他看了第三種波形之後,皺著眉:「這個音節很怪,好像是空氣突然之間,以相當高的速度,通過狹窄的湧通所發出來的聲音!
我又好氣又好笑,道:「那是什麼聲音?」
陳長青想了半晌,才道:「我很難形容,你聽聽!」
他一面說,一面將手圈成拳,然後湊到口邊,向拳內吹著氣,發出「徹徹」的聲響。他道:「就是這樣的聲音,一定是,不會是別的!」
我被他說得莫名其妙:「這是什麼意思?向拳頭吹氣,這是什麼意思?」
陳長青反瞪著我:「我怎麼知道,我只是照波形直說!」
我還想再問,白素在一邊,一直未曾開過口,這時道:「我看,可能是一個齒音字,在齒音字發音之際,常有這種情形!」
陳長青一拍大腿,道:「對,是齒音字,例如這個「齒」字,就會造成尖峰一樣的波形,齒音字,在發音之際,空氣通過齒縫,造成一種急流,和我剛才的說法,完全一樣!」
我苦笑了一下,我假定的四個字,陳長青已經解出了三個來了,可是看來一點意思也沒有,一點也不像是一句什麼話。
我又道:「最後一個呢?」
陳長青道:「第四組比較簡單,是樂譜中的「RA」,有拖長的尾音,那是『賴』、『拉』、『來』或者其他相當的發音!」
他說到這裡,放下了紙,向我望來,一臉神秘:「那個半邊臉的人……」
我心中懊喪莫名,因為一場趕回來,陳長青幾乎什麼也未能告訴我,而他倒又提起那「半邊臉」來了。我大聲道:「那人在一次意外之中,被火燒壞來臉,事情就是那樣簡單!」
陳長青像是被人踩了一腳似地叫了起來:「你剛才還說,他們是一個星球上的人!」
我道:「對,你和我,也都是這個星球上的人!」
陳長青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看他的樣子,像是恨不得重重地咬上我一口,我忙道:「他們全是地球人,不過有一件極其詭異的事和他們有關,我可以告訴你,在我講述的時候,你不准插嘴!」
陳長青的神情緩和了一些,轉頭對白素道:「阿嫂,要不是你在,我一拳將他的下顎打碎!」
白素道:「是啊,他這個人,真應該給他一點教訓才行!」
陳長青一聽,像是真已經一拳將我打得爬不起來一樣,又洋洋自得起來。
我按著他坐了下來,將事情的經過,用最簡單的方法,講給他聽。我強調的只是一點:一塊木炭之中,有一隻鬼,而這些高頻音波,就是那隻鬼發出來的!
當我講完之後,陳長青目瞪口呆,我道:「現在你全知道了,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位鬼先生講的那四個字,究竟是什麼?」
陳長青呆了片刻,又拿起波形紙來,然後,取出筆來,在旁邊注著發音,過了好久,他才道:「我不斷將可能的發音念出來,你看哪一種組合,比較有用。」
我道:「好的,請開始。」
陳長青道:「范鵝齒賴。」
我搖著頭。
他繼續道:「方我差雷」、「方餓出垃」、「奮我吃來」……
他總說了十來個四個音節組成的「話」,可是,我愈聽愈是冒火。
我正想大聲喝止時,白素突然道:「陳先生,如果是:『放我出來』,會不會造成這樣的波形?」
陳長青道:「對,放我出來,就是這樣,放我出來,一點也不錯!」
當白素說到「放我出來」這四個字之際,我心頭所受的震動,真是難以形容!
「放我出來」!
這是靈魂,在木炭中林子淵靈魂的呼喚!他被困在木炭之中,要人放他出來!
他作這樣的呼喚,不知已有多少次,不知已有多少年:「放我出來」!
在剎那之間,我恍惚像是聽到了一陣淒厲的呼叫聲,林子淵在叫著:「放我出來!」
陳長青向我望來,一定是我的臉色蒼白得可怕,是以他望著我,張大了口,不知如何說才好。我緩了一口氣:「我相信我們已經看懂了這句話,是『放我出來』!一定是!」
在陳長青說了這句話之後,我們三人,誰也不再開口,靜了下來。
的確,我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這樣的發現,真太驚人!「放我出來」,這是一個靈魂的呼喚,在這樣的呼喚之中,包含的是痛苦還是高興?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玄妙現象?一切的一切,全都超越了生死的界限,全是人的生命之中,最秘奧的一環;而這最秘奧的一環,如今竟然以這樣的形式,展示在我們的面前!
過了好一會,白素道:「這……這種情形,使我想起一個西方神話來……」
陳長青忙道:「是的,一個被關在瓶子裡的魔鬼!」
我苦笑了一下:「事情已經夠複雜了,別再聯想旁的問題了。首先,我們要肯定,自木炭之中測到的高頻音波,真是代表著一種語言。」
陳長青道:「當然,毫無疑問。」
我吸了一口氣:「其次,我們不應該滿足於『放我出來』這一句話,我們要繼續和他交談,但如果這樣子猜每一個波形代表的音節,每一句話,只怕要花上一兩天時間來推敲,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
陳長青翻著眼:「還有什麼好辦法。」
白素道:「如果他能說英文,就比較簡單!」
白素的話,提醒了我:「對,二十六個字母的發音,是二十六種不同的波形,憑二十六種不同的波形,可以組成一部文學巨著!」
陳長青也興奮了起來:「問他是不是懂英文,也很容易,因為「是」和「不」這兩個音,在波形上,截然不同。」他說到這裡,四面看:「那隻鬼在哪裡?讓我來問他!」
我皺了皺眉:「你對他的稱呼,最好客氣一點!」
陳長青翻著眼:「我可沒有說錯,他是鬼!」
白素道:「我想,稱他為靈魂比較安當一點。」
陳長青道:「好,那位靈魂先生在哪裡?在一塊木炭之中?對了,就是我見過的那塊木炭?那木炭吧?」
我實在不願意和陳長青共同參與一件事.可是這件事,又非他不可,實在沒有辦法。我道:「木炭在倫敦,一群靈魂學家的手中。」
陳長青大聲道:「叫他們帶著木炭來!」
陳長青的話,不中聽的多,但這一句話,倒說得十分有理,我忙道:「對,我和普索利爵士通電話,他一定興奮之極了!我們這裡,還要準備一具高頻音波的探測儀器才行!」
陳長青將自己的心口拍得山響:「我就有!不過裝置相當大,搬來搬去,只怕……」
白素道:「那就不必搬,我們所有人到齊之後,就在你家裡進行好了!」
陳長青的神情,高興莫名,搓著手,示威似地望著我。我知道他心裡想說什麼:「陳長青,這次,全靠你的本事了!」
陳長青更是高興:「可惜,那半邊臉不是外星人!」
白素道:「可是,你是世界上第一個能和靈魂交通聯絡的人,這比和外星人交通更難,生命的秘奧,比宇宙的秘奧,更有探索的價值!」
陳長青飄然之極,滿臉堆笑,一面哼著他自己才聽得懂的歌,一面跳了出去。
他一走,我立時到書房,和普索利通電話,同他報告我們的研究所得。普索刊在電話中不住叫道:「天!天!我的天!」
我道:「別叫我的天了!你趕快帶著木炭來,誰有興趣,誰都可以一起來!」
普索利爵士大聲答應著。
我估計一定會有人跟著普索利一起來的,但是卻料不到,所有的人,一起來了!當他們到達之後,我們就一起前往陳長青的住所。
好在陳長青的住所夠寬敞,他有一幢極大的祖傳大屋,大得不可思議,不知有多少房間,我們就利用了他的「音響室」,將那塊木炭,鄭而重之地捧出來,放在探測儀器之上,陳長青校準了儀器。
儀器中一卷記錄波形的紙張.在儀器的記錄筆之下,那是最緊張的一刻,我吸了一口氣:「林先生,我們已確知你的存在。根據令祖玉聲公的記載,你雖然在木炭中,但是對於外界的一切,全有一種超能力的感覺,你完全可以知道我們在說什麼,是,或不?」
我誠心誠意地講完了之後,儀器的記錄筆,在開始的一分鐘之內,一點動靜也沒有。
在這一分鐘之內,所有的人都互相望著,有幾個,額頭在冒著汗。
這一段時間之長,真令人有窒息之感。
然後,突然地,記錄筆開始動了,自動向前伸展的記錄紙上,出現了一組波形。陳長青一看,就陡地叫了起來:「是!是!」
我說的那段話,是中國話,陳長青叫的也是,除了那位東方語言學專家之外,其餘人都不懂。我一聽得陳長青那樣叫,一面心頭突突亂跳,一面急速地向各人解釋著。所有人的神情,都極為興奮,猶如置身在夢中一樣。甘敏斯喃喃地道:「和靈魂交談,這……太奇妙了,太不可思議了!」
普索利爵士脹紅了瞼:「這就是我一生期待著的時刻!」
我又道:「林先生,我們已經知道,你在木炭之中,你曾要求我們放你出來……」
我才講到這裡,記錄筆又急速地顫動起來,極快地記錄下了四組波形。這四組波形,不必陳長青加以解釋,我都可以看得明白,那還是「放我出來」!
我約略向各人解釋了一下,又道:「林先生,請問怎樣才能放你出來?」
我們都屏住了氣息,在等候他的回答,可是記錄筆卻一直靜止著。
我有點著急,說道:「林先生,請問你是不是可以利用英文字母的發音,來表示你要說的話?我們現在要明白你的意思,須要通過很複雜的手續,那太困難了!」
在我這樣說了之後,記錄筆又動了起來,陳長青搖頭道:「不!」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我要集中精神和林子淵的靈魂講話,所以我的意思是,將解釋的事,交給白素去做。白素立時會意,向普索利他們解釋著。
我又道:「那樣,太困難了!你所要說的每一個字,我們都要花不少時間來研究,可能一年之內,也弄不懂幾句話!」
記錄筆又靜止了很久,在場的所有人互望著,神情極焦急,過了大約一分鐘,才看到記錄筆又動了起來,出現了四組波音,但不是「放我出來」,四組音波,看來差不多,然後又靜了下來。
所有的人,一起向陳長青望去,這時候,陳長青的地位極高,除了他,再也沒有人可以幫助我們!
陳長青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四組波形,口唇顫動著,冒著汗。我們都在期待著他發出聲音,可是過了好久,只見他額頭的汗珠愈來愈多,就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我忍不住道:「怎麼啦?」
陳長青抬起頭來:「這四個音,是沒有意義的!」
我十分惱怒,幾乎想罵他,但總算忍住了,沒有罵出口來,只道:「你說出來聽聽!」
陳長青道:「第一個音節,和小喇叭的音波形狀差不多,短促,那是,那應該是「播」的一聲。」
陳長青一面說,白素一面翻譯著。陳長青又道:「第二個也差不多,不過促音不如第一個之甚,要是發起音來,也是「播」的一聲。第三組,音波波形較圓,和第一二組也大致相同,是聲音較低沉的一個「播」字……」
我忍不住道:「播播播,全是播!」
陳長青脹紅了臉,說道:「第四組多少有點不同,但是,但是……」
我道:「還是『播』字。」
陳長青怒道:「波形是這樣,我有什麼辦法?」
我道:「波形有不同,可是你卻分辨不出來!」
陳長青的臉脹得更紅,說道:「我當然分辨不出細微的差別……」
我也不知道何以自己如此之急躁:「所以,只好播播播播,不知道播些什麼!」
陳長青握緊了拳頭,幾乎要打找,白素陡地叫道:「等一等!」
我們全向白素望去,白素先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道:「會不會是『波、坡、莫……』」
她才講到這裡,我和陳長青兩人,都「啊」地一聲,叫了起來,神情歡愉莫名。
普索利他們,只看到我們爭吵,當然不明白何以忽然之間,我們如此高興,我忙道:「各位,林先生指示了我們一個通訊的辦法,他的意思,是用一種注音符號,根據這些注音符號,可以拼出中國話來!」我講到這裡,轉過頭去:「是不是,林先生?」
記錄筆立時振動,出現了一個「是」字的波形。
所有的人一聽得我這樣解釋,都歡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