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寶裕首先打破沉寂:「有可能是在謀殺行動之中,出了意外,兇手和幫兇行事不慎,計算失誤,所以一起賠上了性命……」
黃堂苦笑:「雖然說有這樣的可能,但是……那未免太滑稽了,像是滑稽電影一樣!」胡說和溫寶裕兩人互望了一眼,他們都是覺得這其間必然大有蹺蹊,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抓不到中心。
各人都在思索著,一時之間,倒又靜了下來。黃堂在三分鐘之後,才提高了聲音道:「可要聽聽警方——也可以說是我個人的『結案陳詞』?」
立時有人鼓掌,表示歡迎。
黃堂道:「韋先生的死,是一個意外——當然,他死於被殺,但如果不是他多事,把那只皮包送上去的給孫夫人的話,一切都不會發生。而他的死,證明了他死前的推測是對的,在那只皮包之中,有些東西,是孫夫人不願人知道那是屬於她的。她已經否認了那是她的皮包,可是韋先生不識趣,要她承認,結果送了命!」
黃堂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大家是不是同意我的分析?」
胡說舉了舉手:「分析是無懈可擊的,可是,也有不可解釋的一點。」
黃堂作了一個「請說」的手勢,胡說道:「第一,發現的皮包,從來沒有用過。」
黃堂立時道:「皮包可能有另外一個,發現的一個,不是韋先生送上去的那個。」
胡說了又道:「孫夫人不願讓人知道是屬於她的東西,一定十分重要,她為什麼會寧願不要那東西?」
黃堂吸了一口氣:「這是問題的關鍵,各位,那東西,究竟是什麼,或者,究竟是什麼性質?我本人也沒有答案,可是卻認為,那是一個十分特殊的東西,對孫夫人來說,可以輕易放棄。但如果那東西和她發生了聯繫,那就會對她不利之至!」
雖然大家對於皮包中的東西是什麼,一點概念也沒有,但是對這個分析,還是同意的。
黃堂繼續「陳詞」:「韋先生自然是由於窺破孫夫人的秘密而喪生。而孫夫人感到,她的行藏已經暴露,所以需要消失,接下來,就發生了她神秘消失事件!」
溫寶裕插言:「再接下來,就是兩個保安員的死亡——不應把這兩人的死亡看作是意外。」
黃堂悶哼了一聲,像是對這一點,不是很同意,可是他也是沒有事爭辯,只是道:「孫夫人從何而來,她是什麼身份,在這裡從事什麼活動,還是這宗奇案的主要關係,只可惜這一點上,毫無突破。」
他說到這裡,攤開雙手:「所以,這案子也就成了一宗懸案!」
他說完之後,向每一個人望去,很有點挑戰的神情。
當他的目光和胡說接觸的時候,胡說提高了聲音:「黃主任有心考驗我們的智力,他還保留了相當重要的一點沒有說,發覺了的,請提出來!」
這幫青年人,能和胡說、溫寶裕成為朋友,自然都有一定的智力,他們也大多數發現有一個相當重要的要點,黃堂沒有提及,所以胡說一提出來,立時有好幾個人一起叫:「那計程車司機!」
就算有的人遲了一步,也立時表示同意。的確,在整件事情中,有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那個計程車司機,黃堂竟然沒有提到在事後曾調查他!
黃堂笑了起來:「好!各位的觀察力真不錯,是的,我故意漏去了他,看各位是否加以注意,那計程車司機提供了一條線索,可以說,是有關孫夫人的唯一線索——孫夫的行蹤,十分神秘,她每次離開了富貴大廈,就像是突然消失,竟然沒有人知道她在什麼地方出現過了!」
溫寶裕打了一個「哈哈」:「黃主任,請問那個大雨之前,孫夫人是在什麼地方上車的呢?」
黃堂是有備而來的,他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竟然先取出了一幅相當詳盡的本市地圖來,指著北郊近的海處:「這裡是一個郊區公園,有公共汽車通往市區,中途有十二個站,經過的都是一些新發展的市鎮或住宅區。」
黃堂一面說,一面手指在地圖上移動著。
然後,他的手指在停在一處,那一處有相當大的字,註明那一處叫「快樂新村」的地方。
黃堂吸了一口氣:「快樂新村臨近海灣,發展商沿著一個斜坡,建造了格式不同的花園尖房七十二幢,全是富有人家的住所,離這個新村約三百公尺的路口,是一個公共汽車站。」
黃堂說得十分詳細,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一個青年站了起來:「孫夫人不會是在等公共汽車吧!」黃堂向那青年人望去:「為什麼不可能呢?」
那青年道:「她那麼有錢,不應該去搭公共汽車!」
黃堂側了頭想了一會,才道:「據那司機說,他從市區載入客人到快樂新村,那相當長程,他在駛進新屯的大門——那裡也有相當嚴密的保安,放下了搭客之後,心想自己已多半要空車回市區去了,天又下著雨,那時,雨勢還不是很大,他想去巴士站碰碰運氣,或許可以接載幾個急於回市區的人客,他兜到了車站,就看到了孫夫人在巴士站的上層之下。」那青年道:「這只能說明孫夫人站在車站,不能證明她想搭車!」
那青年的話,有點跡近強辯,可是在邏輯上,卻是可以說得通的,所以黃堂只是笑了一下:「司機說,孫夫人先向他招手,他一看有人要車,心中大是高興,就駛過去,那時天還沒有黑,他看到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接著,孫夫人上了車,說出了富貴大廈的地址。」溫寶裕忙道:「那皮包——」黃堂歎了一聲:「司機沒有注意孫夫人上車的時候,是不是拿著皮包——這不能怪他,因為皮包和女人,幾乎溶為一體,除非別有用意,不然,很少人,尤其是男人,留意女人是不是帶著皮包。」
溫寶裕也歎了一聲。
黃堂道:」車程相當遠,雨也越下越大,司機試圖和孫夫人交談,但說了幾句,孫夫人一點反應也沒有,所以他也就不言語,專心駕駛,等到了目的地之後,他又看到有人要車,孫夫人付了他一張鈔票,只是作了一個不必找贖的手勢,就下了車,一個十分神氣的男人,就是韋先生,上了車,接著,就發現了那個皮包。」
溫寶裕用力一揮手:「司機提供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線索,至少證明了一點:孫夫人的一個活動處,是快樂新屯,我去過那裡,知道除了新屯之外,要隔好遠,才會有別的建築物!」
他說著,向黃堂去望去,等待著黃堂認同他的意見。
黃堂點了點頭:「有了這個線索之後,警方做了許多工作,首先,孫夫人回到富貴大廈,走進大廈時,儘管雨天,可是保安員都沒有她曾經淋雨的印象,那車站有上層,最重要的是,她的鞋子,也沒有沾到泥濘,大廈大堂十分乾淨,如果她曾在泥地行走,無可避免,會在大堂上留下鞋印!」
警方的工作如此細緻,引起了眾人的一陣掌聲。
黃堂又道:「這一點十分重要,在那個車站附近只有一條柏油路,是通向快樂新村的,其餘通向車站的路徑,都是郊區的石子路或泥路,如果孫夫人曾在那些路上走過,她的鞋子上,必然沾有泥濘!這就說明,她至少曾在事前,到過快樂新村!」
胡說用力一拍桌子:「怪!她離開快樂新村,竟要搭公共汽車!」剛才那青年又重申:「她只是在車站,不能代表她要搭車!」
胡說笑了起來:「那麼,她在車站幹什麼?」
那青年人攤著手:「不知道,那不是我的推理範圍之內的事!」
黃堂作了一個手勢,請兩人暫時息爭:「在知道了這一點之後,調查的目標,自然集中到了快樂新屯的住戶和管理人員身上,一共是七十二幢洋房,六十一幢有人居住,其餘的空置。」
黃堂說到這裡,苦笑了一下:「竟沒有一個人曾見過孫夫人!警方甚至搜查了空置的那十一幢洋房,也一點沒有發現!」
黃堂向各人望去,各人也面面相覷,本來,計程車司機提供的資料,十分有用,可是結果,非但一點用處也沒有,反倒令事情變得更神秘了!孫夫人在那個雨夜,出現在公共汽車車站,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有一個女青年,就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溫寶裕搖頭:「從天上掉下來的可能性少,從地上冒出來的可能性大!」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思想,如天馬行空,最多菲夷所思的想法,也不以為奇,不熟悉他的人,就盯著他,等待他有進一步的說明。溫寶裕現出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假設孫夫人的活動基地,是在地下,十分隱秘,那麼,她就有可能,自隱藏的地下基地中冒出來!」
溫寶裕說得十分正經,可是聽了他話的人,卻有一半嘻哈絕倒,指著他笑,溫寶裕也不在乎。
這時,坐在一個角落上,有一個從頭到尾,幾乎上沒有出過聲的人,忽然舉起手來:「我有一些意見。」
大家向他望去,那人站起來,個子相當高,樣貌顯得他很有知識,他望向黃堂:「我叫馮瑞,服務於一個人大型電腦資訊中心——警方把孫夫人的資料,交給中心查詢的時候,我有參加工作!」
黃堂「啊」的一聲:「是,我們得到了七個和孫夫人十分相似的女性資料!」
這個馮瑞,他不出聲則已,一發言,卻有一鳴驚人的效果。
他接著道:「警方只把孫夫人的樣貌,和人來作比較,顯然絕不全面!」
他這句話,比剛才溫寶裕所說的什麼「自地下冒出來」的,更令人莫名其妙,所以一時之間,人人都靜了下來,望向他,而且,又由於大家對他,都不是很熟悉,所以也不好意思追問他。
馮瑞之所以會在這裡出現,自然是由於溫寶裕的關係。溫室裕在不久之前,曾在美國三活市和年輕人以及公主見面,溫寶裕對這一雙神仙夫妻,自然傾心之至。而年輕人和公主,也十分喜歡溫寶裕的大膽爽朗和古怪的念頭,層出不窮。
他們在道別的時候,年輕人道:「我有一個熟人,在一個大型電腦資料中心工作,嗯,這個人……不算有趣,可是他服務的機構,各種各樣資料之豐富,堪稱天下第一!」
年輕人講到這裡的時候,在一旁的公主,先指了指年輕人,又指了指溫寶裕,笑道:「你怎麼認識了這位小朋友不多久,就受了他影響?」
年輕人和溫寶裕知道公主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所以一起笑了起來。
公主在說年輕人剛才,說那資料中心「天下第一」,是受了溫寶裕說話喜歡誇大的影響!
年輕人笑著更正:「好,天下排名在三位之內——或許你有用得著他們之處!」
溫寶裕答應著,回來之後沒多久,就和馮瑞以得了聯絡,也經常來往,反以這次聚會,馮瑞也來參加,只是他不喜歡多說話,性格和胡說比較接近。
可是忽然之間,他卻冒出了這樣的一句叫人聽不懂的話來。溫室裕首先打破沉默,問:「那麼,還應該和……什麼來比較呢?」
馮瑞吸了一口氣,說得十分正經:「和人以外的其他!」他這樣解釋了,可是聽的人,仍然莫名其妙!
胡說沉聲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除了人之外,還應該和神、仙、妖、怪、鬼、靈等等來相比較。」
胡說的補充,引起了一陣喧嘩聲,七嘴八舌,一時之間,竟沒有人聽到別人所說的話,可知情形雜亂到了什麼程度。
好一會,人聲才靜一下來。
此時,人人都向馮瑞望去,那是在詢問他:胡說對他講的話,所作的補充,是不是可以成立?
馮瑞則用十分佩服的神情望著胡說,用力點著頭。
「對,就是這個意思!」不管旁人如何瞠目結舌,胡說和馮瑞兩人,卻一本正經地討論了起來。
胡說先道:「除人之外的那些,都沒有確切的形象,如何可以拿來比較呢?」
馮瑞則說:「也不是全沒有確切形象的,例如愛神維納斯,就有雕像流傳於世,她的容貌,人人皆知。其他很多神,就算沒有畫像,也有文字形容,可以根據形容,繪出容貌來。」
眾人勝日結舌,聽他們作這樣的討論,溫室裕首先大感興趣,叫了起來:「在中國古代繪畫之中,就有不少神仙圖留下來,可以作參考!」
溫寶裕這個人,不但他自己好作天馬行空式的奇想,而且他對於他人的異想,也會十分容易接受。這時,他就立刻認同馮瑞的說法。黃堂在這樣的情形下,只好苦笑;「我以為在向各位提供一宗真實的案件的資料!」青年人的頭腦靈活,容易接受新的事物和新的見解。在黃堂看來,認為是胡鬧的意見,卻很快就到了更多人的認同。有人立即接上了黃堂的話:「是一宗真實的案件——這案件也可以和人以外的……生物有關!」
那位青年在說到後來的時候,顯然由於語言詞不夠應用,所以略停了一停,有些阻礙。不過,大家都沒有怪他,因為那確然十分難以表達。
他不能說「人以外的人」,因為既然是「人以外」的,那自然不是人了。那麼,人以外的是什麼呢?他選擇了「生物」這個詞,其實也不是很正確,應該說成「人以外一切具人形的生物」,比較確切一些,因為神、仙、鬼、靈、妖、怪等等,有很多外形是和人一樣的。
然而神仙妖怪鬼靈,能以「生物」一詞來統稱之嗎?
當然,這時,人人都感到這青年的說法有問題,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自然不會去繼續修辭學的牛角尖,反正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就行了!
「別賣關子了,你一定已作過比較,得出了甚麼結論?」
馮瑞不是心急的人,他作了一個手勢,令各人稍安毋躁,他才道:「我工作的資料中心之中,有不少各種非人的形象,我大約在一個月之前,由於偶然,又看到了孫夫人的相片,有感於她出眾的美麗,所以忽發奇想,把她和非人類的樣子,對比一下,看看有什麼結果!」
他說到這裡,略停了一停,立時有好幾個人大聲作出一段音樂——多是用來作宣佈結果之前演奏的。
然後,各人都靜了下來。
馮瑞先取出了捲成一卷的紙張來,打開,取起了其中的一幅,打開來:「這是孫夫人的模樣!」
那是警方發出去的圖樣,各人剛才都在螢屏上看到過,那確然是孫夫人。
馮瑞等各人都認可了,他才展開了另外一幅,那一幅人頭像,一看就知道是由電腦的終端機繪製出來的。才一展開,人人都不禁發出了「啊」地一聲驚呼,連一直認為那些青年人是在胡鬧的黃堂,也不禁陡然揚了揚眉。
因為那人像,看起來,和孫夫人就算不是一模一樣,也至少八九成相似,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有著同樣的魅力,拿了這幅象,叫見過孫夫人的去辨認,都必然會說那是孫夫人,雖然看來,那人像要年輕許多。
在眾人的驚詫聲中,馮瑞道:「結果,我得到了這幅酷似孫夫人的像。」
好多人都叫了起來:「這是什麼人?」
馮瑞先挺直了身子:然後,用十分嚴肅的神情,叫出了一個名字來:「雪倫克絲!」
(當時,馮瑞叫的並不是釋音,而是原文:SYRINX。)大家都在期待馮瑞叫出那個和孫夫人酷似的「非人」的名字,可是馮瑞一宣佈,聽的人,有愕然的神情者多,因為大家都想不起那是什麼人。
溫室裕性子直,他不怕人說他見識不廣,不知道那個雪倫克絲是何方神聖,他率先大聲道:「那是什麼人?聽起來,像是希臘神話中的女神!」
馮瑞道:「正是,她是希臘神話之中的自然女神!」
經過了馮瑞作了進一步的解釋,在這裡的青年,大都常識豐富,自然泰半都憶起了這個叫雪倫克絲的自然女神,因為希臘神話故事豐富,變化無窮,是青年人十分喜愛的讀物!
胡說首先問:「這位自然女神,怎麼會有形象流傳下來?沒聽說有這樣的記錄!」
馮瑞的神情認真:「雪倫克絲在希臘的神話中,是一個悲劇人物——」溫寶裕插了一句口:「希臘神話中,幾乎全都是悲劇人物!」
有一個女青年不滿,叫:「別打岔!要就由你來說下去,多嘴!」
溫寶裕哈哈大笑:「就由我來說,有何難哉!」
他說著,向馮瑞望去,馮瑞作了一個「請說」的手勢。
於是溫實裕滔滔不絕:「自然女神雪倫克絲,由於十分美麗,就被另一個神,叫作『潘』的,苦苦追求,這個潘,來頭十分大,有可能是至高無上的天神宙斯的兒子,潘是快樂之神,森林之神。潘熱烈追求雪倫克絲,可是雪倫克絲一點興趣也沒有,拚命逃避潘的追求,變成各種重東西來躲避潘!」
溫寶裕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因為他知道,必然會有不熟悉希臘神話的人會提出問題來。
果然,他少一住口,就有兩個女孩子問:「為什麼她要逃避?」
溫寶裕表情十足,長歎一聲:「因為潘的樣子,不敢恭維,這個神,渾身長毛,下半身是羊腿和羊蹄,頭上生有羊角和羊耳、塌鼻、長鬚,還有尾巴。連他的母親也嚇壞了,把他拋棄,是叫別的神拾回來的!」
溫寶裕說得很投入,大家也受到了感染,一時之間,大家都進入了神話的想像之中,想像怪模怪樣怪樣的潘,追求美麗的雪倫克絲的情形,自然也明白了美麗的女神為什麼要千方百計逃避的原因——即使是在神話世界之中,兩性的戀情,也要相當程度上決定於雙方的外型的。
溫寶裕又歎了一聲,據他說,那可以增強神話中的悲劇氣氛:「美麗的女神不論變成什麼,潘都可以找到她。最後,她沒有辦法了,她把自己變成了河裡的蘆葦——」溫寶裕說到這裡,又有幾個女青年發出了低呼聲,溫室裕道:「神話的想像力,不可思議。嗯,變成了蘆葦之後,潘知道自己追求無望,就把蘆葦折了下來,造成了蘆笛,吹出美妙動人,可是又相當傷感的失戀之曲。」
溫寶裕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潘有很多雕像留下來,可是雪倫克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