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和康維約定的日子,羅開和安歌人,和他們得自俄國人處,要在月亮表面使用的器材,一起在芬蘭北部的一個小鎮出發向北駛,機動雪撬在雪地上的速度十分高,雪地上的積雪,濺得很高,十分壯觀。
當日黃昏時分,極目著去,一望無際的積雪,都被映成金紅色,四周圍幾十公里之內,都沒有人跡時,他們著到一艘小飛船,正自高空下降,下降的速度相當快,也相當穩。
說是小飛船,體積也至少有一架貨櫃車那麼大,長方形,尾端噴出大量的氣流,把地上厚厚的積雪,全部捲走。積雪至少有一公尺厚,被捲走之後,露出黑色的凍土層來,飛船就直立地降落在堅硬的凍土之上。
雪撬來到飛船的旁邊,羅開以為康維含在飛船上,可是並沒有,飛船上傳出康維的聲音:「鷹,我遵守了我的諾言,飛船的駕駛方法極簡單,丟和固,你都只需要按下一個掣鈕便可,其餘的一切,全部自動,會有小型的機械人,替你們運載器材「聲音請到這裡,已有兩個小型機械人,自一個打開的門口中,靈活地飛了出來。羅開帶來的器材,在托運時曾有正確的重量記錄,一共是五百三十四公斤。那兩個小型機械人只有一公尺高下,可是到了運載器材的箱子之上,各自伸出鉤子,鉤住了箱角的鐵扣,一下子就提著箱子,再飛了起來。
羅開看了這種情形,心中不禁苦笑,他忽然想起,埃及大金字塔的建造,動用了無數塊二十噸重的巨大石塊,如何搬運那些石塊,一直是考古學家研究的目標。
有說是外星人幫助建造,克服了地心吸力,如果真有外星人協助,派出那種小型機械人,那麼,搬運金字塔的石塊,也輕而易舉之至了。
聲音在繼續著:「飛船中可供活動的空間不多,我不能在你們發生意外或有危險時給予幫助,所以你們仍然可以放棄原意。」
羅開發出了一下縱笑聲:「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我也不肯放棄了。」
安歇人高興地在他冰冷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她自己的嘴唇也是冰冷的,在冰天雪地之中,一切全是冰冷的。
聲音又道:「請進入飛船。」
羅開和安歌人都不知道如何進入飛船。那兩個把器材搬上了飛船的小型機械人,忽然又在他們的面前落下,伸出一個鐵架來,羅開和安歌人各自抓住了一個鐵架,機械人帶著他們,進了船艙。
飛船的船艙,可以活動的空間,遠在羅開的想像之上,比地球上民航機的頭等客艙還要寬敞,羅開心中想,如果黛娜一定要跟來的話,也有的是空間。
康維的聲音,繼續在說著:「你們面前的電腦,會提供這次航行的一切資料雖然一切全是自動的,但知道一些資料,也是好的,至少在旅途中不會問。」
安歌人生上了座位,用金屬架固定了身子,望著做了同樣動作的羅開,笑:「我們絕不會問。」
羅開對安歌人的話,表示同意。過去三天,在巴黎的小屋中,他們一點也沒有覺得悶,放在這艘飛船之中,他們又怎會覺得悶。
康維的幫助,十分徹底,它的聲音還繼續傳出來:「飛船的速度極高,從來也沒有地球人經歷過那麼高的速度,你們是不是能夠受得起,我不知道。我的提議是,盡量利用你們的意志力去克服。」
羅開和安歌人由衷地道:「謝謝你,康維,謝謝你!」
羅開向安歌人做了一個手勢,這時,他們面前的榮光屏上,正閃過一行一行的文字,提示他們在起飛前應該如何把自己安全地「固定」在座位上。他們都照著指示來做,直到三分鐘之後,榮光屏上便出現了「隨時可以起飛」的字樣。
羅開和安歌人互望了一眼,都向對方點了點頭。羅開伸出手去,當它的指尖快要碰到那個標著「去」字的按鈕時,他也不禁相當緊張。
對羅開來說,太空漫遊,並不新鮮,他曾到過由幾個星體聯合建立的觀察地帶,他可以肯定,觀察地帶距離地球,必然比月球更遠。可是那時,有三晶星人、八角星人在控制著飛行,這一次,卻只有他和安歌人兩個地球人。
康維的警告,語氣轉來十分溫和:「運用意志力來克服」,但是羅開知道這句話的嚴重性若是克服不了,可能就在地球人無法忍受的劇烈震湯之中,他和安歌人的身體和心靈都會受到無可挽救的傷害,結果會是怎樣,連想都沒有法子想。
所以,他,亞洲之庹羅開,當它的指尖快要碰到那個按鈕時,他也有極短暫的猶豫,他又轉過頭去,同安歇人望了一眼。
安歌人澄澈美麗的大眼睛中,也閃耀著幾分恐懼,可是有更多的堅決。她立時伸出手來,作用非常明顯,是希望在飛船上升的時刻,能夠和羅開緊握著手。
羅開點了點頭,然後,指尖向下壓,按下了那個掣鈕。然後立刻伸手出去,和安歌人的手緊握著,雙方都感到對方的手很冷,手心都有汗。
在開始約二秒鐘之內,飛船靜止,一切像是甚麼也沒有發生一樣,雖然說只有三秒鐘,可是在他們兩人的感覺上,卻像是過了不知多久連時間也像是停頓了一樣。
緊接著究竟發生了一些甚麼事,不但是安歌人,就連羅開,事後地無法有完整的記憶。事情是突然發生的康維的警告,措詞實在太溫和了。那震湯一開始,他們甚至沒有聽到甚麼聲響,或許曾有過悶悶的「轟」的一聲,但立時他們就覺得自己的身子,已經不知道被一種甚麼力量,一種大到不可思議的力量,拆散了開來。
羅開比較沉默寡言,事後,沒有向甚麼人說起過那次的經歷;安歌人卻有一次機會,同幾個很傑出的人物,說起了那次經歷的感覺。聽的人都認為她所描述的,雖然誇張了一些,可是看她在講述的時候,仍然不免俏臉煞白,鼻尖上冒出汗珠來的情形,聽的人也都相信那不會離事實太遠。
安歌人的描述是:「好像聽到了一下聲音,按著,我整個人都散了開來。那情形,就像是一隻構造十分精緻的錢,忽然被巨大的汽車錘擊中了一樣,幾百件本來鑲嵌在一起運作的零件,全部散了開來。
「我不知道我的頭在甚麼地方,可是我可以肯定,我著到我的手、我的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在向四處飛濺,沒有血,沒有痛楚,只有那種極度的恐懼感。我看到自己的一隻手,努力想把一團鮮紅色的血肉抓回來,那團鮮紅色的血肉,我想……
那是我的心臟……
「在那一剎間,在極度恐懼的襲擊下,我根本沒有任何知覺,甚至地無法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我想到的是:那一定就是死亡,死亡之前那一剎的感覺,一定就是這樣子。我死了:我死了:這種可怕的感覺,甚麼時候才會消失呢?要是隨著死亡的來到就會消失,那我願意快點死:快點死:要是那種可怕的感覺,竟然伴隨死亡而長存,那死亡實在太可怕了曰「就在這時候,我突然感到,我身體的某一部分,傳來了一股力量,我立刻知道那是我另一隻手。那隻手,似乎沒有迸散,還有一股可以使我安心的力量傳了過來。我開始可以想一些事,所想到的第一點,就是我要運用我的意志力,去驅除眼前可怕的情景。自那隻手傳過來的力量相當大,我也開始鎮定下來。
「在我開始鎮定下來之後,我逐漸感到,我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那隻手,似乎已抓住了我那鮮紅色的心臟,把它放回了我的胸腔:我的腳又開始飛進空氣;我的身子,在逐漸回復正常:我的頭,不知從甚麼地方飄浮了回來,又落在脖子上,而且,真的,那感覺真好,頭在脖子上居然可以轉動了。」
安歇人一口氣說到這裡的時候,曾頓了一頓,然後再繼續:「我轉過頭,向一邊看去,看到了鷹。鷹的臉,老天,我從來也不知道一個人的臉,可以扭曲到這個程度……它的臉……那已不是它的,而是不知道是一個甚麼灰白色的東西。然而我知道它是鷹,因為同時我也著到,他粗大的手,正緊握著我的手。
「使我身體各部分又重新組合起來的那股力量,就來自它的手!
「著到這種情形,我又驚又懼,我想問他:鷹,你怎麼了?可是我根本無法發出聲音來,我甚至無法開口我的嘴,一定還沒有回到我的臉上來。
「就在這時,我的確一直盯在鷹的臉上,我看到他在迅速地回復正常,在它的臉上,眼耳口鼻,都回到了它們應該在的位置上。雖然它的臉色仍然那麼灰白,可是他總算回復了正常。
「我先是聽到他發出了一下……呻吟聲,按著,我也發出了一下呻吟聲。
「後來,我們想鬆開互相緊握舊的手,可是實在是握得太緊了,竟然沒有法子分得開,要用另一隻手,把緊握著的手的手指,一隻一隻扳開來,才能使手分開。」
羅開和安歌人努力使緊握著的手分開了之後,安歌人用盡氣力,才說出了一句話來:「鷹,你救了我。」
羅開的聲音聽來十分遙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你憑你堅強的意志力,闖過了這一關。」
安歌人仍然覺得自己虛弱無比:「剛才發生了甚麼事?現在我們怎麼樣了?」
羅開的聲音,在這時聽來,已完全恢復了鎮定:「我們起飛了,現在,我們已經衝出了地心吸力的範圍,進入旅程了。」
安款人還沒有再說甚麼,康維的聲音又響起:「恭喜你們起飛了,你們身體的一切都十分正常,放心,從月球回來的時候,由於月球的引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所以在起飛的時候,不會再有那種可怕的經歷。現在,你們可以離開座位,在有限的空間之中,自由飄浮,因為重量這個名詞,已不再存在。」
安歌人和羅開互望了一眼,各自按下了幾個掣鈕。當把他們固定在座椅上的安全帶移開之後,安歌人的手指,在座位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就向上飄浮了起來,在半空之中,地想飄向羅開,可是做了幾個游泳的動作,它的身子仍是在空中打著轉。
最後,還是羅開伸手,抓住了她飄散在空中的頭髮,輕輕一拉,才把她拉了過來,她連忙摟住了羅開的脖子,把自己灼熱的唇湊向羅開。
羅開仍然坐在座位上,他要盡量仰高頭,才能和安歌人熱吻,因為安歌人整個人頭下腳上的,她愈是踢動它的雙腿,身體就愈是向上。
或許是由於它的頭向下,血液便集中在它的頭部,所以它的臉著來才會那麼艷可是顯然不是,因為她在羅開耳際低聲訊的那幾句話,露了她何以會臉紅的原因,她用甜膩得化不開的聲音說:「鷹:看,多奇妙,我可以在任何姿勢下侍奉你,那……簡直是把夢幻中的境界,帶到現實生活中來了。」
羅開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魚在水中吸進了空氣一樣,羅開的身子,也浮了起來,他們在半空之中,緊緊地摟成了一團。
安歌人那次在敘述它的經歷時,自然沒有把她回復正常之後的情形說出來,只說到看到鷹約五官,正迅速回到原來位置為止。
聽她敘述的那幾個出色的人物之中,包括了俊朗的原振俠醫生在內。
原振俠醫生用它的專業知識作解釋:「劇烈的震湯和突如其來的加速,會使人的腦細胞活動,受到強烈的干擾,產生許多不正常的活動,也就產生了可怕之極的幻覺,這種錯亂的情形,若是不能回復正常,那麼,人就會變成無可藥救的瘋子。」
他在作了這樣的解釋之後,又補充:「你們真有冒險精神,當然,康維預計你們可以憑意志力在那種情形下還保持正常活動的腦細胞,來使腦部活動全面恢復正常,不過所冒的險極大,值得嗎?」
安歌人當時的回答,斬釘截鐵:「值得!」
至於安歌人為甚麼回答得那麼肯定,自然有它的理由,而且,她還立即拿出了實實在在的、具體的證明來。
不過,那既然是若干時日之後發生的事,自然也不必現在就說,只因為那次聚會,關係十分重大,又涉及安歌人升空時的感受,所以才先提一提。
羅開和安歌人又重回到座位上,由於是從上面落下來,故安歌人的頭髮完全豎向上,看起來又有趣又怪。她雙臂放在胸前,微微喘著氣,嬌聲道:「好像有一種捉摸不到的感覺,應,你……」
地想起剛才的情景,咬了咬下唇,沒有再說下去。
羅開已迅速地按下了一個鈕掣,在他們左側和右側的金屬片便巧妙地移動,現出兩個小圓窗來。他們一起向外看去,可以看到在深藍色的無窮蒼弩之中,淺藍色的地球,正浮沉在宇宙之中。
人到了這種境地,自然而然,會感到宇宙神奇力量的無限。地球是憑甚麼力量懸在宇宙之中的?四面八方的星體牽引著地球,地球也牽引看它們,如此巨大的力量,運轉得如此有秩序。
誰在主宰這一切?
一般人類只怕再也弄不明白,便隨便給這股主宰力量一個名稱,例如:上帝。
有何不可?
安款人凝視著地球,又望著漸漸變大的月亮,她激動滿足得雙眼之中,淚花亂轉,一個轉身,撲向羅開,又緊緊地擁住了他。
她深深吸著氣:「傳說中奔用的擋娥,不知用的是不是也是這種小飛船?不過旅程中只有她一個人,那實在太寂寞、太可憐了。」
說到這裡,安歌人忽然又笑了起來可能是心中太高興的緣故:「中國的神話,都不清不楚,語焉不詳,月宮中後來叉百了一個砍樹的吳剛,這吳剛是怎麼上月球的?」
羅開對這個古里古怪的問題,自然無法回答。安歌人把雙手放在腦後,腳尖輕輕地瞪了一下,使它的身子浮了起來,橫瓦在羅開的面前那是真正的玉體橫陳,她笑得十分歡暢:「如果月亮上真有宮殿,我也願意住下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說到這裡的時候,它的身子向上浮了上去,她連忙伸手向羅開,羅開非但不去拉住她,反倒推了她一下,令它的身子升了上去,直到船艙的頂上。
安歌人嬌呼起來,在嬌呼聲中,羅開歎了一聲:「別自己騙自己了,如應該知道,就算只有你和我,你也決計無法在荒涼的月亮上住上一個月。」
安歌人咬著下唇,神情像一個崛強的小孩子:「我可以的,只要你答應。」
羅開伸手指著她:「你不可以,自你懂事以來,過去的那麼多年,是甚麼生活?是花花世界中繁華之極的豪奢生活,少半分熱鬧都不行。你能隱居的話,何必隱居到月亮土來,地球上有的是人煙不到的去處。」
安歌人還想說甚麼,可是地想了一想後,也只好長歎一聲,但是她還是不服氣:「鷹,和你在一起,我才知道人生的快樂是甚麼。你說的話或者有道理,但你沒有給我一個機會去試一試,所以不能武斷地說我一定做不到。」
羅開哈哈大笑:「我無法給你機會,因為我無法在月球上長住。」
安歌人在半空之中轉了一個身,臉向下,充滿了希望地問:「和我在一起,也不能?」
羅開的回答,來得乾脆和堅決:「不能。」
安歌人長歎了一聲,喃喃地說了一句:「這就是我為甚麼一定要解開轉在天神之盒上面的死結的原因。」
羅開用力一揮手,表示不願和她冉在這個問題上爭論下去。他揮手的動作大了一些,由於「作用等於反作用」的物理定律,它的身子,離開了椅子,也向上浮了起來,一直浮到了安歌人的身邊,安歌人擁住了他,又長歎了一聲,然後閉上眼睛。
羅開自然可以想到她心中在想些甚麼,他卻當作不知道,只是享受著安歌人溫柔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