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道:「可以。」
齊白道:「他所知的也不多——如何建造的經過,他就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年一度的開海眼,和知道有一個千人隊,准攜家眷,自願在巖洞中殉葬——活著看守海底的陵墓。重要的是,他知道那一年一度出現的『海眼』的確所在。」
齊白在說到這一點的時候,簡直雙眼發直,滿面紅光,興奮莫名。
我沉聲道:「你準備通過『海眼』去探索陵墓?」
齊白一挺胸:「當然,而且,我想邀你作伴——你是當然伴侶,別人有興趣,也可以參加!」
他說到這裡,望了朱槿一眼。朱槿立時道:「我當然有興趣。」
我猶豫了一下——若是在若干年之前,我早就一口答應了,可是如今,人的年齡,絕對影響人的想法,我竟沒有立時答應。
齊白也大是訝然:「怎麼了?」
我道出了我的想法:「別忘了,在那陵墓附近還有許多人,一直以奇異莫名的方式生活著,而他們的責任就是守護陵墓,你去不探索陵墓,就等於是外來的入侵者,與他們為敵!」
齊白呵呵笑了起來,向那男子一指。
那男子道:「我在被告知陵墓的秘密時,同時也得到了一番先帝的訓示。先帝說,他經營的,不但是一座陵墓,也為活人找到了一個最隱蔽的所在,可避難。帝王生涯,權在則昌,權失則亡,難以有千秋萬世不敗的基業,一旦失敗,需要避難時,那就是最好的所在了。」
我心中大是感慨,因為未曾想到成吉思汗這個不可一世,人類歷史上最成功的皇帝,也會有如此的想法。
那男子又道:「要講人陵墓,為守墓軍人接受,必須有一句暗語,我自從被定為皇位接位之後,先帝就傳授我這句暗語,在學習的時候,我也不知這是什麼意思,到最後,先帝才告知暗語的用途。」
齊白急不及待地道:「他還記得!」
那男子接著就念出了一唏話來,這句話甚長,至少有三十個音節以上,我也聽不懂含義。齊白又搶著道:「我已記住了!」
那也就是說,進入陵墓的條件,已成熟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一副無可無不可的神情。齊白叫了起來:「衛斯理,邀游成吉恩汗陵墓,這可是稀世難得的機會!」
我道:「我當然不會錯過——?
齊白過:「阿水所說的那各種『半球體』,顯然是當時潛水工具,我們配備最斬的潛水設備去,就算有萬一的差錯,最多在海底巖洞注上一年,到第二年開海眼時,再浮上來!」
我吸了一口氣「我不是考慮這些,而是在想,陵墓難道有現成的通道,可以通進陵墓去。在上千個守陵人之中,只有一個人擔砍鋈絲塚這個人世世代代要選擇最可靠的人,把這個秘密傳下去。能說出暗語之人,就是所有人的主人,所有人都會服從命令。」
齊白來回走動:「我也想好了,我會帶大批他們生活所需的物資下去,例如能發微光的燈——他們在黑暗中大久了,我想阿水所說,巖洞中不能生火的原因,是怕消耗氧氣,洞中的空氣成分固定,消耗一分,難以補充,所以我也會帶空氣補充的設備下去——」
我不等他說完,就道:「你什麼也不必帶下去。」
那男子笑道:「正是,他們都是我的子民,我曾考察他們如今的生活情形,設法改善,齊先生不必額外費心了!」
他說著,望了身邊的女子一眼:「可是?」
那女子一直在微笑,聞言才應了一句:「正是。」
那男子有貴由皇帝的回憶,那女子自然也有海迷失皇后的回憶了,從如今的情形來看,當年,皇后必定是一個好皇后。
齊白高舉雙手:「你怎麼說怎麼好。」
我總結了一句:「一共多少人去?」
齊白道:「至少有我、朱槿、他們,還有你——」
我望向白素,白素挽住了我的下臂:「我也去。」
我大是高興——後來,阿水電堅持要去,理由是他想念那個和他共處了三年的壯婦。
我們在開海眼日子前的一個月,就已到了附近地區,由大亨和當地政權打好了交道,在荒無人煙的沙漠上,我們行動無阻。
齊白所帶的潛水設備,很是先進,到了臨近日子,由阿水帶路,在一個高崗之上紮營。
站在高崗之上,極目望去,不見水源,真難想像會有移動的湖泊,帶著大量的水,溫淹過來。更難想像的是,可以通過這個湖泊,進入地下海洋。絕難想像的是,地底海洋下,不但有最大帝國創造者的陵墓,還有下知道多少不見天日的守陵者!
當晚,只聞風聲,不聞水聲,各人都神情疑惑,連那一男一女,也不能例外,只見那男子不斷向女子望去,女子緩緩搖頭,柔聲道:「那是你當帝王的最高機密,我從來也下知道。」
那男子喃喃地念了一些話,又道:「我應該沒有記錯,正應在今晚發生。」
阿水壓低了聲音「或許還未到子夜。」
接下來,大家都不出聲,只是等著事情發生。在這種情形下,酒的作用很大,只有朱槿和白素,不知在交談些什麼,壓低了聲音,說個沒完。
然後,突然之間,人人都抬起了頭來。
水聲來了!
那水聲,並不是如怒濤千里,光湧澎湃,也不如狂風暴雨,震人鼓,也不似飛瀑流瀉,轟轟隆隆,只是汩汩的流水聲,聽來很悅耳。可是在柔和的水聲之中,也可以感到水勢之浩大,因為水聲聽起來,鋪天蓋地而來,聲音雖然不大,可是卻充塞於天地之間。
各人一呆之下,一起跳了起來,向營帳外衝去。一出了營帳,足有一分鐘之久,各人都呆住了則出聲不得。從聽到水聲,到衝出營帳,也不過是幾十秒鐘,可是月色之上,極目以望,已是一片水光!
那好大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水,閃著波光,如同活物,正在迅速膨脹,伴隨著汩汩的水聲,在我們為眼前情影發呆期間,水已漫上了高崗,可以浸到腳背了。
齊白首先大叫一聲:「準備潛水!」
所有人都事先演習過,潛水裝備極快裝嵌妥當,水已經齊腰
各人都心情緊張,我和白素緊握著手,仁立不動,極快地,看到遠處,像是有幾個發光的半球體在浮動,水已漫過了頭。緊接著,只覺得有一股極大的牽引之力,顯然是有一個大漩渦捲了過未,別人經歷如何,不得而知,我和索已被那個漩渦拋著,身子極快極速地旋轉起來。
這種快速的旋轉,很快地超過了人所能忍受的極限,連我也感到了極度的暈眩,白素把我的手握得極緊,我知道她也一樣在抵抗旋轉帶來的不適之感。
在這一點上,倒可以證實阿水上次出入,都是昏了過去再醒回來,是實在的情形。
本來,我們預料在開海眼的日子,蟄居海底的人,會趁機出來。我們或可以遇上他們,由他們帶領著,通到地下海洋去。
可如今種情形,分明是有意外發生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可以說是意料之外,但是,也可以說是意料之中。因為雖然那男子有著貴由皇帝的記憶,但是他所知也極少。
他只知道開海眼,和在那一無可以由移動的海子,通到地底海洋去,到達陵墓。但是,全然不知道該如何去。
齊白天真地以為,既然阿水憑著中古時期的潛水工具,也能夠進出地底海洋,若是配上先進的潛水設備,自然更加來去自如了。
我這時,在身子身不由己地急速旋轉,思緒己開始變得混沌之際,想到了這一點,我不禁苦笑,豈止齊白一個人如此認為,我、白素、朱槿等等,也還不是一樣,認為移動的海子一出現,我們就可以到達目的地嗎?
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我們都失策了!
我們都極度失策,如今,我們必須為失策付出代價,我們必須在大海急速的漩渦之中,掙扎求生!
我們的潛水設備,包括了頭罩在內,頭罩之中,有完善的通話設備,但是,以我和白素兩人,那麼富於冒險生活經驗的人,在那種情形下,竟也全然忘記了我們之間是可以通話的。或者,雖然意識中知道可以通話,但是在急速的、不規則的旋轉之中,不全身擔考∪猓就是五臟六腑,也都移了位,如何還說得了話來。
我只可以感到,白素緊握著我的手,我也緊握著她的,這已是我們兩人僅存的知覺了。
人像是處於拋擲器中的一粒小石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出去,一片混沌,我好幾次忍住了想嘔吐的感覺,只感到身上,連頭髮都在造反,像是想同心合力地把我的頭皮拋掉。
我開始呼吸急促,想叫,但是又叫不出來,我的意識已降低到了零,到了最後,我只想到一點:我要死了!白素這次要和我一起來,真是早有預感的——我們兩人可以死在一起。
死了之後,我們魂歸何處呢?
由於已有不少經歷,認識了人死之後的情形,所以我並不害怕死亡。
我還想到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再接著,我就喪失了知覺。
我想,一定是身體再也經受不起那種痛苦,所以才用昏迷來保護,若是昏迷不醒,自然也造成死亡,那是人體對於各種惡劣環境的自然反應。
等到我重又恢復知覺時,只感到一陣異樣的的痛,尤其是雙眼,簡直如同有兩雙人球在烤一般,而且,真的有兩團火在跳躍,我下意識地揮動雙手,想揮去眼前的火球,卻發現我的一雙手不能行動。
這時,我的神智,迅速復元,我感到那不能行動的一隻手,是被別人的一隻手握著,我也立刻知道,那握著我手的人是白素。
我興奮得發出了一下聽來很是可怕的怪聲,接著,也聽到了白素的聲音。
那時,我也發現了,我雙眼感到有人球存在,那是由於陽光的照耀——對著陽光,即使閉上雙限,也會感到一片火紅!
我先以手遮住雙眼,然後慢慢睜開雙眼來,我首先感到眼前像是走出無數花朵,接著,我看到白素也在做同樣的動作,我們的雙手,仍然緊握在一起。
我慢慢移開手,赫然看到在不遠處,有一男一女也握著手,挺立著,正是那一男一女。
我和白素齊吸了一口氣,爬起來,迅速地除去了身上的潛水設備。那一男一女看到了我們,向我們奔了過來,兩人齊聲道:「謝天謝地,可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四面望去,視線所及,全是荒漠,我伸手拍打著頭,一時之間,答不上來。就在這時,齊白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們披強力的漩渦捲走,未能進入地底海洋,卻又被捲上陸地了。」
我、白素和那一男一女都「啊」地一聲,想起昏過去之前的遭遇,都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
齊白的神情,沮喪之至,白素道:「少了兩個人,他們呢?」
正說著,便看到不遠處,一個沙丘之後,有一個苗條的人影,正慢慢向前走來。
那是朱槿。
我們向她揮手,她也揮手以答,不一會,她到了近前,哼了一聲:「失敗了!」
大家很自然地望向那一男一女,那男的皺著眉:「我不知道為何失敗,我對我所知的,絕無保留。」
齊白不斷頓腳,在沙地上,頓出了一個又一個腳印,恨聲不絕——她本來的要求已經不高,只只是想到陵墓之中去看一下,以他如今的身份而言,任何金銀財主,對他來說,都已沒有意義,那只不過是他還完全是人的時候所遺留下來的一個意願而已。
他也算是做足了準備功夫,結果卻失敗了,自然難免沮喪。
我迅速地鎮定下來,把前因後果想了一遍,我道:「我們的失敗,其實並不意外,我們意圖『碰巧』和阿水一樣的奇緣,能夠到達地底海洋,本來機會就不是大大。」
我的話才一說完,白素先叫了起來:「阿水呢?」
是的,阿水呢?
其他的人全在一起了,可是阿水呢?
由於阿水是一個小人物,不受人注意,所以一開始,我們竟都未察覺出他的不存在,這時驚覺,視線所及,荒漠之上,除了我們之外,別無他人。
我心中感到了一股寒意,直覺凶多吉少了!
回想剛才在急速的漩渦中掙扎的情形,我、白素和朱槿,都是受過嚴格武術訓練的人,尚且被轉得全身的組織,像是離開了位一樣,昏迷過去;那一男一女,體質和常人不同,不知道他們是否曾昏過去,但是也顯然未能控制他們的身子。
齊白已經不是人,他自然可以有辦法對抗惡劣的環境,而阿水卻只是一個普通人,他是不是能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逢凶化吉?
一時之間,各人想到的都和我一樣,都有大事不好的神情,齊白雖然身份大變,可是衝動的性子不改,他竟然扯起喉嚨,叫了起來:「阿水!阿水!」
我連忙喝阻他:「別叫了,他怎麼聽得到。」
在我們的視線範圍之內,別無人影,自然隨你怎麼叫,也不會有人聽到的。
齊白停了下來,忽然又道:「通訊儀,通訊儀極有效,可以向他喊話。」
齊白所說的通訊儀,是附在潛水設備的頭罩上了,它的用途是,若是在水中失了聯絡,可以通話。如今齊白提出了可以利用和阿水聯絡,要是阿水還活著,而且清醒,倒可以一試。
齊白已取過了他的頭罩來,一面啟動,一面道:「若不是設備精良,只怕有許多人在海中喪生了!」
他說的時候,望向我、白素和朱槿,然後又望向那一男一女。
那一男一女道:「我們一樣會淹死的。」
他們說著,回望齊白,意思很是明顯,齊白摸著頭:「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淹死,更恢道自己死了之後,會是怎樣一種牽啃危
齊白的話,聽來令人發笑,但是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卻又叫人笑不出來。
他操作了好一會,通訊儀卻發出了一陣嗡嗡的聲響,氣得他抬起手來,把頭罩貢重地摔在沙上。卻不料這一摔,突然自通訊儀中傳出了聲音,很微弱,但是也足夠聽得清楚。
那是阿水的聲音,他正在叫:「衛先生,衛先生。」
所有的人立時圍了上來,齊白捧起了頭罩,我大聲問:「阿水,你在哪裡?」
阿水道:「我很好,我已回來了,你們每一個人都安好?」
齊白一聽,就漲紅了臉:「好啊!你知道我們到不了目的地,你——」
阿水急辯:「我也是到了才知饋—我被我老婆引回來,你茫勘瘓芫了。」
齊白更怒:「你放什麼屁!你反倒可以進去,我們為什麼不能?我們之中,甚至有貴由皇帝和海迷失皇后在!」
阿水道:「我說了,但他們說,根本不知道有什麼貴由皇帝。」
齊白呆了一呆,隨即他想到了,成吉思汗時代的人,當然不知道日後會有貴由皇帝。
齊白又道:「那暗語!我們知道那暗語!」
阿水歎了一聲:「我也說了,他們說,他們聽說過有暗語這回事,可是年代大久遠了,暗語已經失傳,沒有人知道了!」
我們各人聽得面面相覷,阿水又道:「他們不想長久以來的生活被外人打擾,我是例外.因為我老婆在他們之間,地位很高,又知道我真心娶她,所以准我留下,你們請回吧!」
我們都知道,如今他口中所說的「老婆」,就是他上次經歷中的那個壯婦。他叫我們「請回」,齊白自然不肯干休。但不等他開口,阿水又道:「而且以後也不必來了,如何可以到達目的地,只有他們知道,為了保障他們的生活不被打擾,絕不會允許外人進入的。」
朱槿疾聲道:「問他們一下,難道他們願意世世代代在海底下生活?」
接著,聽到阿水一句話,又有一個婦人之聲也說了一句。
那一男一女顯然是聽懂了的,那男的也大聲他說了一句,可是,卻已沒有了回音。
齊白髮急:「喂,你們在說些什麼?」
那男的道:「阿水代問了問題,回答是:他們早已習慣了。我再大聲對他們說,習慣可以改變,他們卻沒有回答了。」
齊白道:「那是什麼意思?」
那女的道:「那表示他們無意改變習慣。」
齊白頹然道:「那也表示我們無法見到成吉思汗陵墓!」
那一男一女望定了齊白:「就算有能力可以去,也應該尊重他人的選擇,是不是?」
齊白「哼」了一聲:「蒙古皇帝,居然懂得什麼叫尊重他人,當真可笑!」
那一男一女不去理會他,向朱槿道:「我們也該告辭了,煩你向那幾位老人家說一聲,延年容或有之,長生決無可能!」
朱槿苦笑了一下,沒出聲。
齊白還想再和阿水接觸,可是直到他將所有頭罩都摔壞了,也沒有結果。
我們在荒漠中步行了半天,就是到了車隊。在歸程上,我忽然想起:「阿花和阿水的兄妹感情很好,她要是問起阿水的下落來,倒不好回答!」
白素笑道:「這有何難,就說他被水晶宮的海龍王抬去做女婿了。」
我想了一想,這個說法,倒也貼切——阿水確然選擇了在海底生活。
誰能說他的選擇不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