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帳 正文 第七部:設定
    我說到這裡,略停了一下,因為我還是思緒很亂,很難把我想的怪異,一下子順利表達出來。

    我定了定神,才又道:「可是,他的生命,還是在八十歲結束?」

    亮聲點頭,鼓勵我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聽來很是怪異:「也就是說,一個身體接受過『年輕十年』調整的人,到了原來該死的日子,還是會死亡,可是,他的死亡狀態,只是『腦死』,他的身體,還可以再活十年?」

    亮聲道:「總的來說,情形正是如此!」

    我聽了他的話,更是一時之間,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他的話,令我駭然的原因,是因為其口吻和「總的來說,健康還是好的」何其相似!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這情形,不是……怪異之極了嗎?」

    亮聲皺著眉:「不算太怪,因為在生命的自然現象中,也有這樣的情形,所謂『植物人』,就是身體還活著,思想已不存在的一種狀況。」

    我苦笑了一下──真難為他把「植物人」這種可怕的情形,用那麼有理性的句子來形容。

    我想到了一個極重要的問題:「那麼說,經過『十年年輕』調整的……那位老人家,現在已成了植物人?」

    亮聲卻又搖頭。

    他見我有大惑不解的神色,解釋道:「我沒有那樣說過,我的意思是他的生命形態,會在最後的階段,出現植物人的形態,其時期應該等於被調整的年數。」

    我腦中思緒混亂,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所以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當時,和老人家談判的時候,他曾提出「年輕二十年」的要求,是我對他說,二十年太明顯突出了,不如年輕十年吧,他才接受的。

    當時,我和他都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以為年輕十年,等到十年過去了,可以再年輕十年,一直這樣下去。

    而事實卻是,年輕十年,只是身體的事,並非生命的全部,不等於長命十年!

    人到應該死的時候,還是「死了」,可是身體,卻還活著!

    那是什麼?說得好聽點,是植物人;說得直接一點,那就是活死人。

    我想到這裡,脫口叫了出來:「作過年輕若干年調整的人,不是……太痛苦了嗎?至時,想死也死不了,死不死,活不活……那太可怕了!」

    亮聲輕拍我的肩頭:「衛君,你想差了,一個人只剩下了身體,沒有了思想,自然也沒有了任何感覺,又何來痛苦?」

    我「啊」地一聲,伸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

    確然,人家看著活死人難過,活死人本身,有什麼痛不痛苦,他根本什麼感覺也沒有,只是一個身體!

    現在,「老人家」是不是已處在這種狀態之中了呢?

    朱槿只說是「神智不清」,「失去了控制能力」,若單憑這兩句話,也不足以證明已到了這種情況。

    我想到這裡,就問:「若是身體經過調整,到了後期,出現了活死人狀態,是不是還有救?」

    亮聲反問:「你所謂『有救』,是什麼意思?」

    我道:「是指他還能不能恢復一個完全的生命。」

    亮聲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神色很是凝重。

    他這樣的反應,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為我的問題,不算太複雜,他只要回答「能」或「不能」就可以了。

    但是,他卻一直在踱步,我忍不住問:「這問題很難回答嗎?」

    亮聲道:「問題不難回答,可是卻很難向你解釋明白。我回答了,你一定會追問為什麼。」

    我道:「你先答了再說。」

    亮聲一字一頓:「到了那種狀況,就表示這個人的生命已經結束了,不能再恢復完全的生命。」

    (此處原文可能缺漏)

    說了之後,想起他剛才的的話,我不禁苦笑。

    亮聲站著,側頭又想了一會,忽然轉過身去,走向一幅牆,伸手在牆上按了一下,牆上就現出了一個一公尺見方的熒屏來。

    然後,他退到我的身邊,神情很是認真:「這是我們研究了許多年,最近提出的一個對地球人生命的看法──地球上的任何生命,都複雜無比,不單對來自外星的我們來說是如此,就算對地球人本身來說,也是如此,你是不是同意這個觀點?」

    我點頭:「絕對同意──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複雜無比,人不單至今未曾瞭解自己的生命,對其它生命,也可以說處於一無所知的階段,連一隻螞蟻的生命,究竟是怎樣的,人就說不上來。」

    亮聲見我同意了他的說法,這才又道:「在眾多的生命之中,人的生命,理旬複雜,有著許多組成上的變數,所以,我們提出的研究結論,其中有許多部分,還是假設性質。」

    我聽他這樣說,心中也不禁感歎──別看地球人的生命又短促又脆弱,可是真的複雜無比,以這裡的人才濟濟又有超地球的能力和設備,經過那麼多年的努力,早已能複製人體,轉移思想組,可是對於生命的真正秘奧,還是只能根據假定來作前提。

    我點頭表示我理解,他取出了一根小小的黑棒來,伸手向前一指。那熒屏上立即出現了一左一右,兩幅看來錯綜複雜的圖案,由許多點和線組成,看來凌亂,但是又像有規律。

    我看了一會,道:「這是人體細胞之中,脫氧脫酸核醣,DNA的排列?」

    亮聲大聲答應了一聲:「是,左邊是人,右邊是黑猩猩。」

    人和黑猩猩的DNA,排列組合,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五相似,這是人類已經研究出來的成果,我雖然不知道此際他提出這一點來,用意何在,我還是「嗯」了一聲:「看來差別甚少。」

    亮聲道:「差別如此之少,但其中的生命密碼,已經決定了一個是人,一個是黑猩猩。」

    我悶哼了一聲:「有些人,雖然身上沒有長毛,可是智力未必高過黑猩猩!」

    我是由於想起了有些人的愚蠢行為,所以發了一句牢騷,誰知亮聲聽了,大是高興:「對了,這個說法很好,這表示,人和人之間,DNA之中的密碼,是有差別的。」

    我望向他,有點責怪地道:「你對我從那麼淺白的道理開始說?」

    對於人體內的生命密碼決定這個人的生命,這一點,已經接近有定論了,我對之更超越了實際研究結果,一切深信不疑。

    我深信人的智、愚、行為、健康,都依照早已設定的密碼在進行,絕脫不出這個密碼所編定的範圍。

    這情形,和土蜂一定會在土中掘洞生活,是由它體內的生命密碼所設定的一樣──所有的昆蟲,都不必受什麼教育指導,自然而然,會按照密碼設定的規律來生活。

    人也一樣照設定的密碼度過一生,只不過的情形,複雜得多──所有的土蜂都擁有同一密碼,但是人卻擁有各自的密碼,無一完全相同,所以每一個人都有他獨一無二的生命歷程。

    而人類致力於探討這個生命密碼,也有許多年歷史,可以說略有所成,但是也可以說一無所知。

    有人曾以數字的位數來舉例子,以一個一千位的數字為例,只要尾數一二位不同,那就已經是截然不同的生命歷程。至於十位、百位數字不同,那更加截然不同。但是密碼數字上的差異,比例還是極小。

    愛因斯坦和新幾內亞一個穴居人之間的密碼,可能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相同,只差那麼一點,就形成了兩個不同的生命歷程了。

    亮聲聽到了我的抗議,連忙道:「好!好!你明白生命密碼,在生命形成之初已經設定,那很好,我說起來就容易多了!」

    在這裡,扯開一會,說一件有關的事──中國人在「命數」這一門學問上,下了不少功夫,可以說是人類中對生命密碼的先鋒。

    可是,所有有關命數的研究,都犯了一個致命的大錯誤,導致走不到準確的目的地。

    中國人早就知道,命有數,故稱之曰命數。命數可以根據一連串的數字排列出來,而根據這一連串的數字,判斷人的命運,預算將來,洞悉過去。

    這是中國人對生命研究的成就,所謂「算命」是怎麼一回事,那是每一個中國人都知道的事。

    但是,人人也都知道,算命數,怎麼也不可能百分之一百完全精確。明知一個人的命運,都在一連串的數字之中,可是卻無法找出真正精確的答案來。

    毛病出在什麼地方呢?

    毛病是出在,一直以來,把命數的基礎由來弄錯了──所有命數的列算法,都以這個人出生的年、月、日、時,以至更進一步的分、秒作為基數來計算。

    這種做法,是錯誤的。

    人的生命密碼,並不是在一個人出生的那一剎間完成,而是在人的生命,最初形成的那一剎間完成的。當精子與卵子結合在那一剎間,一個新的生命形成,一個獨一無二的生命密碼,也就產生。

    所以,可以利用這個生命密碼,去推算這個人一生的生命歷程,但這個生命密碼的基數,不是出生的那一剎那,而是生命形成的那一剎那。

    當然,明白了這個道理,要實行,很是困難(「知難行易」的說法大謬,應該是「知易行難」才對),因為人出生的時刻,可以被準確地記錄下來,可是這個人生命形成的最初是在何分何秒,卻難以有準確的記錄。

    到了有那麼一天,可以極其確切地知道這一剎那的時間,生命歷程的推算,就可以實現了。

    這並不是不可能,如今的「人工授孕」方法,已可以把精子注射進卵子之中,可以掌握新生命形成的精確時間,再結合已有的計算方式,這個人的一生歷程,應該可以排列出來──理論上如此。

    應該有人在進行這方面的研究了。

    勒曼醫院中有沒有人在進行這工作?

    我在剎那之間,想到了有關「命數」的許多事,有點神思恍惚,心神不定,亮聲望著我,我揮了揮了:「對不起,我想到了一些別的事──有機會,和你們研究,關於如何根據人的生命密碼,推算其一生的生命歷程。」亮聲大感興趣,看著我,連聲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們正需要這方面的卓越意見。」

    我道:「請你繼續解釋下去。」

    亮聲道:「生命密碼既然已決定了一個人的生命過程,那麼除非改變這個人的生命密碼,否則,這人個的一生,必然照碼行事,不能有例外。」

    我聽到這裡,剛想問一個問題,亮聲已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那麼,『年輕十年』的調整,又是怎麼一回事,對不對?」

    我正想問這個問題,就點了點頭。

    亮聲挺了挺胸,神情很是自豪:「這是我們的一大發現──我們還未能做到可以改變人的生命密碼,可是,能夠把人的生命密碼……改動一下……不,不能說是『改動』,改動是可以隨心所欲,有目標地去做,我們所能做的是,把人的生命密碼……」

    他神情猶豫,像是不知該如何措詞。

    我倒可以理解他措詞上的為難。

    要使人「年輕十年」,自然非從生命密碼上做手腳不可,他又說不是「必動」,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掌握到改動的竅門,那麼,應該如何說呢?

    我想了一想,提醒他:「是不是可以說……把生命密碼,弄亂一下?」

    亮聲一揚手:「可以說,輕輕碰一下,讓它起一些細微的變化──在經過無數次實驗之後,我們發現其中一種輕碰的方式,可以使生命密碼起變化,變化的結果,是使人──」

    我已急不可待地道:「使人年輕?」

    亮聲道:「還不能一下子就那麼說,我們最初的發現,是可以使人的呼吸次數增加。」

    我呆了一呆:「什麼意思?」

    亮聲「啊」地一聲:「你沒有這個概念,人生命的長短,是由生命密碼決定。生命的要素是什麼?你再也難以想像,生命密碼對生命的設定,竟是如此精細!」

    他這番話,聽來很是混亂,更令我摸不著頭腦了。

    他的話,像是在自言自語,可是又分明是在對我說的,他向我問了一個問題:生命的要素是什麼,但是卻又自行感歎起來。

    我怕他再說類似我不容易明白的話,忙道:「等一等,你先等我回答了你的問題再說,你的意思是:維持生命的要素是什麼?」

    他點了點頭:「請回答。」

    我道:「最根本的是:空氣、水、食物。」

    他道:「答得好,空氣、食物和水。」

    他說了之後,頓了一頓,才道:「一個人一生之中,呼吸了多少空氣,喝了多少水,吃了多少食物,這筆帳,有沒有人計算過?」

    我駭然道:「那怎麼算?」

    亮聲卻道:「真要算,還是可以的,可是地球人卻自古以來,沒有人算過這筆帳。」

    我道:「真要算,當然可以,但那多費功夫,多麻煩,要由許多跟著一人個,吃食物和飲水,還容易記錄,呼吸了多少空氣,如何記錄?」

    亮聲「嘿」地一聲:「自然是利用儀器,還用人來記錄嗎?」

    我一攤手:「好,就算把這筆帳算清楚了,那又有什麼用處?」

    亮聲看看我,眨了眨眼:「你應該明白了!」

    我大聲道:「我不明白,請你實說了吧!」

    亮聲吸了一口氣:「人的生命密碼,早經設定,設內的內容,詳盡之至。呼吸、水、食物既是生命的三大要素,所以──」

    他說到這裡,我明白了!

    我失聲道:「呼吸多少空氣,喝多少水,吃多少食物,都是早已設定好了的?」

    亮聲點了點頭:「對了!」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先別再說什麼,因為我需要消化一下他的話。

    事實上,他的話,應該一點也不新鮮,類似的說法,中國民間的俗話之中極多,例如「一個人吃多少穿多少,早已命定的」,「有你的總是有你的」,「命裡無時,強求無用」等等,都是叫人樂天知命,不可強求,每一個人都很熟悉這種話。

    可是亮聲的話,還是引起了我的震驚,因為他把這種話,說得如此具體,如此實在,可以用數字來表達,又直接關係到人的生命!

    這就不能不令人震驚。

    我也立即想到,這早已設定的數字,對人的生命是何等重要!譬如說,某一個人的生命密碼,設定了他呼吸的空氣量,那麼,一到這個數量,他的呼吸就停止,也就是就說,這個人就死了!

    這是生命的設定──種種細節的數字,匯合起來,就是總的生命的設定。

    我神情駭然,半晌出不了聲。

    同時,我也明白他剛才所說,把密碼碰亂了少許,可以「令人呼吸的空氣量增加」是什麼樣的一種情形了!這個人若是不能飲水,不能進食──不是「不能」,而是他喝水、進食的數量都已達到了設定的數字,也就是說,滿額了。他只剩下呼吸空氣的數量,還有餘額,於是,他就只能呼吸,他是一個不飲不食,只有呼吸的植物人!

    所謂「年輕十年」的調整,其中之一的情形,就是這樣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亮聲輕鬆地問:「你明白了?」

    我點了點頭,把我所想到的說了出來。

    他大聲讚揚:「對,就是那樣!」

    我立即想到:「那你不再在他的生命密碼上稍稍碰一下,使他設定的水和食物的數字也增加?」

    亮聲望著我:「設定的數字,不單是空氣、水和食物,而是精細無比。」我一時之間,只感到腦中空洞洞,簡直無法思想,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要將之具體化,卻有一定的困難,因為太令人震驚。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精細……精細到人的──一舉一動,都已設定?」

    LH點頭:「還可以再向更精細方面去想。」

    我吞了一口口水:「一生走多少步路,也早已有定額數字?」

    亮聲一揮手:「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有一定的數字,你會皺多少次眉,會說多少句話,會大笑多少次,微笑多少次,會抓多少次癢,身體會受什麼樣的傷害,會生什麼病,會不會談戀愛,一次還是三四次,失戀還是大團圓,看多少時間的東西,眨多少次眼……」

    他還在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我大喝一聲:「別說了,我明白了!」

    亮聲道:「是,例子是無窮無盡的。」

    確然,例子無窮無盡。

    但是,有一個例子是最重要的!

    我剛想到了這一點,亮聲已然開了口:「可是,有一個例子,是最重要的──一個人一生之中,能夠想多少!也就是說,腦細胞活動的時間多長?活動的次數多少?活動的方式如何?」

    我吸了一口氣:「這……也是有設定數字的?」

    亮聲點了點頭。

    我再吸了一口氣,發音有點發顫:「要是這一方面設定的配額用完了,那就──」

    他接了下去:「那麼,這個人的腦部功能就消失了。」

    我站了起來,無目的地走動了好一會,才問:「你們的研究,已到了什麼程度?」

    亮聲歎了一下:「說來很慚愧,我們全力以赴,可是研究的成果,少得可憐。」

    我道:「別太自謙,所謂『少得可憐』,那是什麼意思?」

    亮聲道:「真是少得可憐,不會比千餘年來中國人所知道的多多少!」

    我叫了起來:「你在說什麼?你們已經可以隨便把人的身體調整到『年輕十年』,你卻還說成就少得可憐?」

    亮聲一字一頓:「首先,我們不是『隨便』就可以做到調整的,要經過相當繁複的過程。其次,中國人早就有許多方法,做到這一點。」

    我「哈哈」一笑:「早已能做到這一點?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先掌握生命密碼,然後,去改動它,增加密碼中已設定的維持生命三要素的數量。你說中國人早已有方法可以做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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