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面說,一面又擠進了電梯,到了下面,我一直在惱怒著,臨和傑克上校分手的時候,我還咕噥了一句:「真是見鬼,快過年了,還碰到這件事!」
上校道:「別太認真了,這究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我沒好氣地道:「一點也沒趣,你可知道中國人對過年多麼重視,我看你雖然在中國人的社會中生活了很多年,也學了一口中國話,但仍然是一個洋鬼子!」
傑克上校有點尷尬地抓了抓頭:「當然我是洋鬼子,可是我的確不明白,為甚麼同樣是一天,甚麼也沒有不同,人人見面,都要道喜一番。」
我本來想將那個古老的,有關「年」的傳說講給他聽的,但是一轉念間,我想那簡直是對牛彈琴,這種洋鬼子,怎會懂得這種有著深厚民族色彩的傳說,他們上館子,也只會吃咕嚕肉和蛋炒飯!
我打了一個呵欠:「送我回去吧!」
上校和我一起登上了車,他在車上,還不肯放過我:「難道你不準備採取行動了?」
我道:「我現在並無行動可以採取,我們已經找遍了整個十二樓,不但沒有王其英,也沒有和他見過面的人,我還有甚麼辦法?」
傑克上校道:「他是不是到了十二樓,再上一層,或是再下一層?」
我搖頭道:「時間上來不及。」
上校咕噥著,道:「希望他再會出現。」
我道:「關於這一點,你倒不必擔心,他一定會出現,他有那麼多珍寶在你們手裡,除非他肯放棄,不然他一定會出現。」
上校又高興了起來,手指相叩,發出了「得」地一聲響:「不錯,他一定要來領回那些珍寶,而他要領回,就一定要說出那些珍寶的來源,這樣,甚麼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我冷笑道:「事情有這樣簡單倒好了!」
車子轉了一個彎,已快到我門口了,我在臨下車前,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道:「傑克,這批珍寶,世間罕有,你可小心放好才是!」
傑克呆了一呆:「放在警局的保險箱中,也會不見?」
我道:「那很難說,在倫敦塔裡的皇家珠寶,一樣有人動它們的腦筋!」
上校歎了一聲:「天地良心,這一批珠寶,真比得上倫敦塔裡的那些!」
我一面走向家門口,一面道:「或者更好!」
我打開門,揮了揮手,走了進去,關上門,我聽到警車離去的聲音。
我背靠著門,覺得很疲倦,這樣的徒勞無功,影響心情,我吸了一口氣,向前走去,也不想開燈,我向前走了一步,突然發現有甚麼不對頭的地方:為甚麼那麼黑?
我熟悉自己的家,就算完全不開燈,也不應該如此黑,街燈的光會射進來,多少可以朦朧看到一點東西,但是現在,卻黑得甚麼也看不到!
除非是所有的窗簾全被拉上了,我的記性還不致於壞到這樣的程度,我清清楚楚記得,我出去的時候,絕沒有拉上所有的窗簾。
我立刻後退了一步,伸手靠著牆,想去開燈,而就在這時候,黑暗之中,響起了一個聲音:「別開燈,衛先生,希望和你在黑暗裡談談。」
那聲音離我不會超過十五米,而且,我可以斷定,講這話的人,這時是坐在我平常慣坐的一張安樂椅上。
我的手,已經碰到電燈開關了,通常,只要輕輕一按,就會大放光明,而我實在也想看看那個不速之客,是甚麼樣子的。
可是,我卻沒有按下去。
因為我斷定,對方既然來了,而且,一開口就要和我在黑暗中談,那麼,我就算按下開關,也一定沒有用,電燈不會亮。
與其按下掣而電燈不亮來出醜,倒不如大方一點,不去開電燈的好。
所以,我的手又縮了回來,冷笑了一聲:「你至少應該知道,你坐的那張椅子,是我坐的!」
那聲音道:「真對不起!」
在他這樣講的時候,我聽得出他向旁移開了幾米,已坐到另一張椅子上。
我逕直向前走去,雖然眼前漆黑,甚麼也看不到,但是我還是走得十分快,而且,十分自然地避開了一張茶几,伸手在一張椅背上按了一按,來到了那張安樂椅之前,坐了下來。
在這短短的十幾秒鐘之內,我腦部活動迅速。
一個神秘人物來到了我的家中,他為甚麼而來,他是甚麼人,我完全不知道。
其次,我想到,我眼前一片漆黑,甚麼也看不到,但是我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配有紅外線眼鏡之類能在暗中視物的科學配備。
如果對方有,我就更不利,如果對方也沒有,我就比較有利,因為這是我的家,我熟悉一切東西擺著的位置。
再其次,對方出聲的只有一個人,但是,來的是不是只有一個人,還是還有其他的人在此呢?
在那一剎間,我極其緊張。
雖然我的行動看來很鎮定……如果對方能夠看得到的話,但事實上,我是在拚命地控制著,我真怕一個控制不住,我會劇烈地發起抖來。
當我坐下之後,我並不先開口,只是急速地轉著念,對方好像也不急於開口,黑暗之中,一片靜寂,只有外面馬路上,不時有車輛經過的聲音傳進來。
我希望眼睛在適應了黑暗之後,至少可以辨清對方的樣子,但是時間慢慢過去,或許是因為我心情緊張的緣故,所以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但無論如何,我眼前總是一片黑暗,甚麼也看不見。
我知道那人離得我很近,就在我身邊不遠處,他也不開口,顯然是在等我先出聲。
我估計,約莫過了三五分鐘,我狂跳著的心,才漸漸鎮定了下來,因為我想到,對方若是懷有惡意的話,在我一進門的時候,就可以襲擊我。
而就算那時他不襲擊我,在這三五分鐘之內,如果他要對我採取不利行動的話,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任何的抵抗能力!
我想到了這一點,心自然定了下來,雖然極度的神秘感依然存在,我緩緩吸了一口氣:「所謂不速之客,閣下大概可以算是典型了!」
我用這樣的話作為開始,當然是一上來就在責備對方的不是,想引他請出他自己的身份。
可是,我的話剛一出口,黑暗之中,那人笑了一下:「閣下也是!」
我幾乎想跳了起來,當然我仍坐著,但是我的聲音,卻提高了許多,我大聲道:「這是甚麼話,先生,這是我的家,我的地方!」
那聲音笑了一下:「別激動,我不是說現在。」
他那樣講法,不禁使我陡然一呆。
因為我實在無法明白他那樣說,究竟是甚麼意思。
他說我也是「不速之客」,但又說「不是現在」,那意思自然是說,我在其一個時候,在某一個地點,有他在場的時候,我曾做過不速之客?
如果他的話,是這樣的意思,那就更加令人莫名其妙了,我甚麼時候做過這樣的事?還是我做過這樣的事,自己竟想不起來了?
我迅速地轉著念,但是我隨即決定,不再去猜這種啞謎,或許他這樣講,是全然沒有意義的,我先要弄清他來的目的!
我道:「你來,有甚麼事?」
這是開門見山的責問了,那人的回答,也來得十分快:「想和你談談。」
我冷笑了一下:「在這樣的黑暗中,我根本不認識你,有甚麼好談的?」
那人道:「不錯,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可是有一個人,我們大家都熟悉。」
我悶哼了一聲,那人接著又道:「王其英!」
我本來,由於心情的緊張,所以特地要裝出十分舒適的樣子,坐在那張安樂椅上(我假定對方可以看到我),這時,我一聽到了「王其英」這個名字,我不禁陡地直起了身子來。
這個人的來訪,竟和王其英有關!
剎那之間,我腦中雜亂無章地,不知道想起了多少事情來,可是那些錯綜複雜的事情,卻只能給我一點淺略的概念,我好像捕捉到了一些甚麼,但是卻無法將捕捉到的東西,編織起來,成為一條線索。
我思緒很亂,但是甚麼也歸納不起來,我只好一面說,一面緩緩地道:「王其英,就是那個流浪漢?事實上,我對他也不能算是熟知。」
那人忽然歎了一聲:「是的,我的情形和你一樣,我對他也不很熟悉,請你別緊張,我來,只不過想和你討論一下他。」
我冷笑了一下,這下冷笑,自然是想抗議他的話,表示我並不緊張,但是我卻無法用言語來表示,因為事實上,我確然緊張得很。
我在冷笑了一下之後:「既然這樣,有甚麼好討論的,你和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那人道:「可是,你至少已經知道了他的遭遇。」
我陡地一呆。
王其英的遭遇,如果那是指他忽然得到了那麼多珍寶這件事而言,那麼事情,就實在蹊蹺得很了。
因為這件事,我相信王其英在得到了那些珍寶之後,未曾向人詳細提起過,就算向人提起過,人家也不會相信,這件事,只有我和傑克上校,以及若幹警方的高級人員才知道,那人是怎麼知道的?
當然,另有一個可能是,將那些珍寶給王其英的人,自然也知道這件事的!
我想了一想:「這樣說來,你是……」
我這樣講,全然是拖延時間,想等對方講出更多的事實來,好讓我來分析。
那人道:「不必多費時間了,衛先生,我們都知道,王其英已經是世界上擁有最多寶石的人!」
我的身子又挺了一挺,在那一剎間,我的聲音有點乾澀,我道:「是!」
我只能回答出一個字來,實在不知再說甚麼才好。
那人接著,又說了一句十分古怪的話:「照你來看,他有了那麼多珍寶,應該有甚麼感覺?」
我不禁又呆了一呆,那人的問題,其實很普通,不能算是突兀。
但是,在如今這樣神秘的氣氛之中,聽得他提出了這樣的一個問題來,使人極其愕然,難道這個人,特地前來,而且,又要我在黑暗之中和他談話,為的是要來和我討論王其英在得到了珍寶之後的感覺?
我略想了一想,並不立即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道:「你怎麼知道王其英得到了許多珍寶?」
我以為我這樣問。對方一定會支吾其詞,甚至不知如何回答的,可是,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那人竟講了一句令我震動得難以形容,而在他來說,卻再也簡單不過的話,他道:「是我給他的!」
當他這一句話出口之際,我真正坐不住了,我陡地站了起來,疾聲道:「你是誰?」
那人卻不出聲,我接著又連珠炮也似地問道:「你哪裡來那麼多珍寶?你為甚麼要將這許多價值連城的寶石給一個流浪漢?」
我的問題,問得十分之急速,而且,我一面說,一面向前走了過去,伸手去抓那人。
我當然仍是甚麼也看不見,但是我和那人已經談了不少話,我可以知道那人是坐在甚麼地方。
我出手相當快,在那一剎間,我覺出對方好像也疾站了起來,我手抓下去,我估計是抓住了對方的手。那一定是他的手。
他的手十分粗糙,而且汗毛極多,好像是西方人。
我一手抓住了他的手,立時想將他的手臂反扭過來,因為只有這樣,我才可以控制他。
然而,就在我企圖扭轉他的手臂之際,「砰」地一聲,我的胸前,已經中了一掌。
我不是沒有在黑暗之中和人搏鬥的經驗,但是那一掌,力道之大,令得我不能不鬆開了他的手,連退了幾步,撞在一張桌子上。
我剛反手扶住了桌子站穩,就聽得那人道:「你令我很失望,真正的失望!」
我只覺得胸口隱隱作痛,想要出聲,但是一口氣噎住,一時之間,竟發不出聲音來。
而我在這時候,聽得那人的腳步聲,迅速地向門口移去,我勉力鎮定心神,大聲道:「別走!」
在我叫「別走」之際,那人已拉開了門。
屋子之中,是黑得一絲光也沒有的,根本甚麼也看不見,外面,雖然也是黑夜,但多少有點光,所以,當門一打開的時候,我就可以看到了那個人的背影。
那人的動作十分快,一拉開門,立時閃身而出,而且門也立時關上,發出了「砰」地一聲響。
那人的背影,好像並沒有甚麼特別奇特之處,然而,在我的直覺上,就是那十分之一秒的一瞥,卻產生一種極其詭異之感。
那人的肩膊很闊,個子很高,我如果和他相比,至少比他矮了一個頭,輕了五十磅,所以,他剛才擊中我的那一下,力道才會那麼大,而我如果知道他是那樣的一個大個子的話,也不會貿然出手了。
而更令我心中產生這種詭異感的是,那人在向外走出去的時候,背部很彎,看來像是一個人垂頭喪氣的時候一樣,而他的手臂,則向下垂著,他的手臂很長,長得看來十分異樣。
這種姿態,像是甚麼呢?在那剎間,我的腦中,實在亂得可以,不過,我還是立即想了出來,那人走路的姿態,像是一頭大猩猩!
大猩猩就是這樣子的,雙手垂地,背彎著行動的,那人的樣子真像是一頭大猩猩!
這時,我的胸口仍然感到疼痛,但是就在那人「砰」地一聲將門關上之後,不到半秒鐘的時間內,我一躍向前,也到了門前。
我本來是想到了門前,立時拉開門來,追上那個人的。
可是在黑暗之中,我的行動太急速了一些,算錯了距離,我疾躍向前,並不是躍到了門前停下,而是「砰」地一聲,撞在門上。
由於我向前躍出的勢子是如此之急驟,所以那一撞的力量,著實不輕。
一撞之下,令得我眼前金星直冒,被撞得向後騰地退出了一步,幸而那究竟是在我自己的家中,我立時一伸手,總算拉住了門柄,我喘了一口氣,立即拉開了門,但是我相信,我這一耽擱,已經錯過了追上那人的機會了!
果然,我一拉開門,門口的路,靜蕩蕩地,一個人也沒有,我立時奔了出去,向馬路兩面看著,也看不到有人,連經過的車輛也沒有。
我知道就算再向前追去,也是沒有用的,是以只好頹然轉回身,慢慢走回家中。
一進門,我自然而然地伸手在門口的電燈開關上,按了一下,在我按下去的一剎間,我才想起,屋中的電路,可能已經被剛才走的那個人截斷了,但是就在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的」地一聲,已經著亮了燈。
我不禁陡地一呆,心中實在有著說不出的後悔!
我剛才回家的時候,也是這樣,一進門就要開燈,但就在我要開燈的時候,那人就出了聲,我以為對方既然私自入屋,又要我在黑暗之中,和他談話,當然一定已有了準備,所以已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
誰知道,屋子的電路,根本未被截斷!
我重重地頓了一下腳,心中說不出有多麼懊喪,因為當時,如果我不是自作聰明,而著亮燈的話,那麼,我至少可以看清他的樣貌,那對於以後要找他,大有幫助,比我現在只看到他一個背影,好得多了!
我背靠著門,定了定神,望著我自己的家的客廳,陳設還是和往常一樣,只有一張小桌子,在我中了一掌後退之際,撞了一下,略有點移動。
所有的窗簾,果然全拉上,所以,剛才屋子之中,才會那樣黑暗。
我苦笑了一下,慢慢向前走著,胸口倒已不再痛了,可是我的心情,卻沉重得難以形容,來到了那張安樂椅上,我又坐了下來,抬頭望著一張單人沙發。
那人剛才就是坐在這張單人沙發上的,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我和那人講了不少話,而聽他的語氣,他也真想來和我討論問題,是我聽到了他那句令我太震驚的話之後,才將他趕走了的。
他在臨走的時候,還說對我很失望,那是甚麼意思?是指他此行的目的未曾達到,還是指他看錯了我的為人?
我又不禁苦笑了一下,對於突然出手一事,我倒並不後悔,因為那人說,那些藏在皮帶之內,價值高得難以估計的寶石,是他給王其英的,任何人聽到了這樣的話,都難免和我一樣!
我望著那張單人沙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實實在在,我無法想像這人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的背影,看來像一頭大猩猩。他有那麼多珍寶,他先將一柄金鑰匙給一個流浪漢,然後又安排這個流浪漢去接受那麼多的珍寶,然後又來和一個陌生人,討論這個流浪漢,在接受了那麼多珍寶之後的感覺!
整件事,簡直是狗屁不通,不可能的,這種事,要是對人講了出來,聽到的人,一定十個有十個,會說我的神經有毛病!
可是,事實又的確如此!
我突然感到十分疲倦,伸手在臉上重重撫摸,而就在這時,我聽到門上響起了「砰」地一聲。
我立時抬起頭來。在那「砰」的一聲之後,門外又沒有了聲音,但剛才實在是有聲音的,好像有甚麼人,在門上撞了一下,我略怔了一怔,立時站了起來,急步來到門前,手握住了門柄,我在等著有第二下聲響來時,突然開門。
可是我等了一回,並沒有第二下聲響傳來,我輕輕轉動門柄,陡地拉開了門。
門一拉開,一個人直跌了進來!
那個人一定是靠在門上的,所以才會有那樣的情形,而剛才門上的那一聲響,當然也是那人大力靠在門上所發出來的了!
我一側身,由得那個人跌了進來,那人一個踉蹌,居然沒有跌倒,勉強站定了身子,我立時回頭看去,只看到他的背影,我就認出他是甚麼人來了。
王其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