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武器 正文 三、唯一生還者的記述(一)
    至於她的父親,因為本身已有了一半中國血統,再娶中國女子為妻,那就不足為奇了。

    官子道:「我祖父和祖母的結合,很是浪漫,他們是在水底下認識的,我的祖母,就是剛才老爺子所說的,金秀四嫂手下四大金剛之中的竹,她後來改名竹子,和我祖父一起在日本生活。」

    我和白素互望——這情形確然很是複雜,一時之間,我也弄不清來龍去脈,看來其中大有文章。

    白素先道:「就因為這樣,老爺子要我們一聽到山下堤昭這個名字,就知道他是甚麼人,這未免太苛求了。」

    我知道白素這樣說的意思,事情看來很是複雜,若是一下子全堆了上來,只怕會弄不清楚,所以還是一件件依次說來的好。

    像官子一下子以白老大的身份和我們對話,一下子又以自己的身份說話,就已經夠複雜的了。

    所以,還是把話題回到原來,從頭開始的好。

    官子立時又以白老大的口氣道:「山下堤昭這個人,是當年日本海軍潛水組的唯一生還者,你們若是留意過這件鄱陽湖神秘事件,自然就知道他了。他的經歷,對瞭解那神秘事件,有關鍵性的作用。」

    我吸了一口氣:「首先,我想知道,我們的目的是甚麼?要做些甚麼?為甚麼要做?」

    我因為聽出白老大的意思,像是要從頭再探索這件發生在五十年前的事,所以才有此一問。

    官子道:「你到現在才問這個,這要官子小姑娘自己來說了。」

    官子頓了一頓,像是角色轉換需要一定的過程。然後,她才道:「我父親是獨子,我祖父臨死的時候對他說了一句話:『一定要把神戶丸找出來!』我父親很努力地去做,可是始終由於能力所限,未能做得到。我是他的獨女,父親在我小時候,就為了尋找神戶丸而訓練我,彷彿我這個人就是為了尋找神戶丸而生的,我少年時,對此十分反感,父親把我送到中國去唸書,我逃走了好幾次。一直到去年,父親臨死前,再把祖父臨死時所說的話,對我說一遍,我才下定決心要把神戶丸找出來。」

    官子一口氣說下來,神情並不激動,可是卻其堅決,顯然,她已認同了她的生命,就是為了尋找神戶丸而生的了。

    我和白素自然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她是要在尋找神戶丸的過程中,尋求我們的幫助。

    我自付,我們並沒有甚麼可以幫助她之處,在那時,我想到了石亞玉,石亞玉有這方面的資料,而且他宣稱有新的發現,把官子介紹給他,不是正好麼?

    可是,我正在這樣想時,紅綾卻已然道:「我已經答允幫助官子了,嗯,火裡來火裡去,水裡來水裡去。」

    紅綾雜七雜八的,學會了許多話,可是運用起來,卻有點不倫不類——又不能說不對,但總是彆扭。我常說她對語言,不是人的運用法,而是電腦的運用法。

    我望向她:「你上次闖的禍還不夠,又想去闖甚麼禍了?」

    紅綾上次所闖的大禍,我記述在《闖禍》這個故事之中,紅綾聽了,吐了吐舌頭:「經一事,長一智,這次,我當然不會闖禍了。」

    白素問道:「官子姑娘,令祖父當年身為潛水隊副隊長,他們的搜尋有甚麼結果?」

    官子垂了下眼,長睫毛在輕輕抖動:「沒有結果——結果是,全隊三十六人全部下落不明,只有我祖父一人生還。」

    我和白素聽了,大吃一驚,鄱陽湖並不是甚麼汪洋大海,加上日本海軍潛水隊配備精良,隊員怎可能幾乎全部失蹤了呢?

    我問道:「他們——那三十五人——」

    官子道:「下落不明,沒有屍體,我祖父是唯一的生還者——」

    我忙道:「是啊,他是唯一的生還者,他應該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官子道:「他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可是他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若不是小姑娘說來委婉誠摯,我就要直斥其胡說八道了。但是白素居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官子的意思,她道:「官子的意思是,她祖父完全記得自己的經歷,但是卻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換句話說,就是他的經歷神奇莫測,令他離奇難明。」

    官子忙道:「是!是這樣!是這樣!」

    我自然追問:「他經歷了甚麼事?」

    官子道:「我祖父對整件事有極詳盡的記載,兩位要不要看一看?」

    我道:「當然要看——」

    這四個字一出口,我暗歎了一聲,因為這一來,等於是把事情攬上身了。

    白素見我眉心略蹙,就瞪了我一眼,意思是官子打著白老大的旗號來,就算是天大的難事,我也只好火裡水裡甚麼的了。

    官子取出一張電腦光碟來:「記載極長,有好幾十萬字,我全轉錄在光碟上了。」

    我皺眉:「需要全部看?」

    官子道:「極需要。」

    我接過了光碟:「那麼看來,我們的對話要押後一天了。」

    官子道:「我可以和紅綾姐玩。」

    我望了這兩個女孩子一眼,沒有說甚麼,就和白素進了書房。

    我不免有點埋怨:「老爺子這個介紹,真有點多管閒事了!」

    白素道:「別太早下結論,看了山下堤昭的記述,再說不遲。」

    我揚眉以詢,白素道:「我感到其中必然有莫大的關鍵在,不然,爸不會這樣『多管閒事』。」

    我聽出白素大有見怪之意,自然不再說甚麼。

    一張小小的電腦光碟,可以收錄好幾百萬字,山下堤昭的記載確然十分詳細。從他奉召到潛水隊報到,出任副隊長記起,事無鉅細,也虧他記性好,一一全記得清清楚楚。

    山下堤昭的記述,對這個故事來說,極其重要,我必須引述,但自然不可能一字不易地照引,那太長了。雖然他的記述涉及許多方面的秘辛,看來引人入勝,但我還是割去了和故事沒有直接關係的部份,只把一些主要的引述在下面。

    而且,由於原來的記述很是雜亂,所以我加以整理,將之分成了幾個部份,以使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看起來脈絡分明。

    同時,由於事情的發生,是在我們和官子的對話期間,忽然停了下來,去看記述的,所以故事的發展,也依這個次序進行,先把對話暫停,且來看山下堤昭的記述。

    以下,就是經過我整理的記述。

    第一部份:在這部份中,記述著正在超級大戰艦「大和丸」上服役的山下堤昭少佐,接到緊急命令,要向海軍本部報到,立時星夜兼程,前往中國。到了中國的南京之後,他才知道一共有三十六個,全是出色的潛水專家,一起參與這項工作,隊長是木村效良大佐。山下在記述到這裡時,對於這位木村大佐,寫下了許多敬佩之極的言詞,說是他自小就知道這位出色潛水專家的大名,就是朋了他的影響,自己才對潛水發生興趣的,如今竟能當上這個傳奇人物,心目中的英雄偶像的副手,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接著,他又記載了幾則木村效良的「水中傳奇」,據他的記述,木村大佐看來像是一條魚多過像一個人(這一點,和有關金秀四嫂的傳說差不多),說他曾在海中手刃過七條十多尺以上的大鯊魚;說他曾騎在鯨魚背上,玩游過整個相橫灣;說他曾潛下深海,為身為海洋生物學家的日本天皇搜集深海生物的標本,有一種叫「百刺」的稀世奇珍翁戎鯉,全世界僅有的兩個標本,就是他從深海之中采上來的……

    總之,這位木村大佐是一個能翻江倒海的非凡人物。

    在崇拜木村大佐的同時,山下堤昭也為他和自己感到委曲,他這樣記述:「別說大佐那樣堪稱全人類最偉大的潛水專家了,就算是我,也在潛水界略有名聲。全隊都是頂尖的專門人才,竟集中在一起,要到一個內湖去搜尋一般沉船,真是大才小用了……」

    從記載看來,不但是山下堤昭,連木村大佐以及其餘三十多個隊員,人人都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在記述中,又有以下的話:「木村大佐說,海軍大將會親自向我們訓話,說明是次任務之重要性。」

    接下來,就是海軍上將的訓詞,山下堤昭一字不易地記了下來,我仍然只轉述重要部份:「這次任務,關係帝國的命運,是興盛或滅亡,都和各位的任務是否能完成有關連——」

    海軍大將的話說得如此嚴重,當時,全隊人都呆若木雞,不明白何以一艘小小的內河航行船,牽連竟然會如此重大。

    自然,人人心中都充滿了疑惑,但是軍人以服從為天職,無人敢發問。但是,疑惑之色,掩飾不了,海軍大將又道:「我以我本人的信譽保證,我的話沒有半分誇張,但是其中詳情屬於最高機密,我無法透露。各位只要完成任務就等於創造了歷史,將來一定會明白的!」

    這幾句話,雖然未能解釋各人心中的疑困,但卻也起到了振奮人心的作用,當下眾隊員齊聲高呼,熱向沸騰。

    接著,情報人員就分析了神戶丸失蹤的幾個可能。

    第一個可能,就提到了金秀四嫂,而且對之評價高得驚人。

    情報人員的說法是:「在神戶丸失蹤的水域附近,有一股十分強大的水上作戰武裝人員,這股力量的每一個成員(估計超過五百人)都具有徒手潛水的超卓能力。這股力量一向持反抗皇軍的態度,並有多次與皇軍對敵的記錄。遺憾的是,每一次對抗,皇軍都處於失敗的一方,這是戰爭以來皇軍從未有過的事,當然,在大規模的追剿之中,與對方並沒有正面交鋒,所以始終未曾有過決戰。所以,有強烈的跡象顯示,神戶丸的失蹤,與這股力量有關,這股力量的首領是一個女人,稱之為金秀四嫂。」

    情報人員又道:「你們的行動,會受到強大力量的軍隊掩護,根據以往的經驗,我軍一出現大軍結集的情形,金秀四嫂的人馬便會不知所終。這次,預料也會如此——若不是如此,那更是再好不過,我軍可以趁機和他們來一次正面交戰,從而殲滅他們。」

    日軍方面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他們也對失蹤作了多方面的估計:「神戶丸失蹤有兩個可能,一是被弄沉了——我方願意見到這種情形,因為這樣,船上的一切都可以保持完整。第二種可能是,船被劫走了,那一帶水域,港汊極多,錯綜複雜,隱秘而難以被發現的所在極多,船若是被藏在這類所在,一時之間,也難以發現,我軍正在進行積極搜索,但這個可能性不大。整件事情,對我們有利的一點是,敵方顯然未曾發現神戶丸的重要性,所以,只要我們能及早找到它,一切還可以補救。」

    海軍大將的聲音甚至有些發顫:「帝國前途,就繫在各位身上了!」

    一群隊員自然大聲高呼,矢志完成任務。山下堤昭在這一段上,記下了他自己的感想:「在神戶丸上,究竟有著甚麼重要的東西,竟然關係著國家生死存亡的命運?大將最後嚴厲告誡不得好奇,不得發問,不得相互之間討論,不得向任何人洩露,違者軍法處置。我如今記述這經過,雖已事隔多年,日本已經戰敗,但想起當時大將嚴厲的神情,心中也不禁有寒意。」

    這一段的記述日子,是一九四八年,那是戰爭結束之後三年的事了。

    可知當時,山下堤昭只是把事情記在心中,後來才憑他驚人的記憶力,記述出來的。

    記述還有一段:「神戶丸究竟有甚麼秘密?我在九死一生之後,一直不能忘懷,所以一直試圖找出來。可是不論我如何努力,一點線索也沒有。而且,我還發現一點:不但這秘密的內容無人知曉,而且,連神戶丸關係著著一項大秘密這件事,除了一個人之外,再也沒有別人知道了。」

    從這一段記述,可見得神戶丸的秘密,一直是隱密之極的事。

    記述的「後記」另有此句,我和白素都感到奇上加奇,這一段文字是這樣的:「好像有人在偷看我的記述,會是誰呢?誰會對我的往事感到興趣?那是我身邊的人,還是我的疑心?」

    看來,山下堤昭對他記述的經歷,很是重視,以致懷疑有人在偷看。

    但他記述的,全是過去了的事,而且他所知不多,應該沒有甚麼秘密可言的了。

    記述的第二部份,就是潛水隊的行動經過了。

    這一部份,記述得更是詳盡。

    在我擇要轉述這一部份之前,有必要先記明一些情形。就是在看了第一部份的記述之後,我和白素曾有一段討論,我首先指出:「關鍵是神戶丸上的秘密,我想,就是由於船上有這個大秘密,才導致它神秘失蹤的。」

    白素卻不盡同意:「表面上看來如此!」

    我揚眉,詢問她不同意的理由。

    白素道:「若是船上的秘密使船失蹤,那必要有一個前提:秘密已經外洩,可是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一點,金秀四嫂以及其他的抗日力量,都不知道神戶丸上有甚麼特別的秘密。」

    我道:「可是,金秀四嫂承認她準備劫走神戶丸。」

    白素道:「是,但目的只是船上的貨物,她估計船上有值錢的貨物,所以才準備下手。然而,再值錢的貨物,也不足以影響『帝國的興亡』,所以,她並不知道真正的秘密。」

    白素略停了一停,又補充道:「不但她不知道,連山下堤昭他們也一直不知道,這是一個真正的秘密。」

    探索各種秘密正是我的所好,白素的話,不禁令我心癢難熬。

    我道:「不防假設一下這秘密是甚麼?」

    白素搖頭,表示沒有可能。我退了一步:「假設一下這秘密的性質是甚麼?」

    白素沉默了片刻:「也極難設想。」

    我道:「也不是全無線索——這秘密關係著日本的興或亡,在當時的情形下,自然和戰爭的勝或敗有關。」

    「根據當時的情形來分析,確然如此。至於後來,歷史開了一個大玩笑,戰敗的日本,反而大大地興旺了起來,又有誰想得到呢!」

    白素仍然不出聲,我又道:「一九四五年四月,日本不但敗像已呈,而且可以說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已經出動了自殺式飛機,除非是突破性的新武器,否則,難以挽回敗局。」

    白素道:「突破性的武器,如V2火箭也未能挽回德國的失敗。」

    我沉聲道:「當年襲擊倫敦的V2,如果配有核子彈頭,結果就可能大不相同。」

    白素望著我:「你想說明甚麼?」

    我道:「我只是假設——假設之一是,神戶丸上的秘密,和某種突破性可以決定戰爭勝敗的武器有關。」

    白素對我這個「假設之一」,表示同意。

    我又道:「本來,國家之興亡,還可以從政治上來考慮。但當時的情勢,盟軍方面早已下定決心,非把日本徹底打敗不可,故任何政治性的方法,都不可行,所以,這一點——便不必作考慮了。」

    白素笑道:「照你的說法,你的假設之一,也是唯一的假設了。」

    我道:「至少暫時我想不出假設之二來。」

    白素追問了一句:「你假設中的武器,若說可以憑它扭轉戰爭的勝敗,那是不是核武器呢?」

    我道:「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在核武器出現之前,想也想不到會有那麼厲害的武器,現在,一定也有別種武器是想也想不到的。」

    白素沒有再說甚麼,我們的這次討論,也就算是告一段落。

    現在,再說山下堤昭記述中的第二部份——他們開始行動,採取的方法,是依照神戶丸失蹤前的航行路線,一成不變。

    原來神戶丸在失蹤前的航行,每一小時都有記錄,是神戶丸在航行中向情報部所作的報告——這一點就不尋常之至,一艘貨船何必要那麼鄭重的行蹤報告?

    由此可知神戶丸自一啟航起,就非比尋常!正因為如此,也益增事情的神秘性——神戶丸的整個航行過程,可以說全在嚴密的監視之下,居然還會失蹤,真有點匪夷所思。

    山下堤昭在這一部份的記述之中,採取了日記的形式,每日記事,清楚明瞭,我也沿用了這方法。當然,我精簡了十之七八。

    我從也們到了湖口鎮之後開始引述。

    湖口鎮位於鄱陽湖最北端和長江交界處,顧名思義,它是進入鄱陽湖之口。這是一個大鎮,地當安徽、湖北、江西三省的交界處,是航運和陸路的中心,是極重要的水陸大碼頭。

    凡是這樣的地方,人文情形自然也都複雜無比。尤其是在那個時代,日本軍隊的控制力還在,可是偽軍和掛著各種名號的軍隊,以及有槍有人的各地江湖人物,土匪幫會,雜七雜八的力量之多,真是難以勝數,是一個典型的九反之地。

    根據神戶丸的航行路線,船是自小孤山腳下的長江啟航的。小孤山在一個叫彭澤的鎮甸對江,山並不高,可是山勢險要,也十分隱秘。

    這裡有一點相當重要,並非出自山下堤昭的記述,而是我們事後得到的資料,但由於和神戶丸的航行有關,所以插入此處,以便容易瞭解經過(所以,這個事實,山下堤昭也未必知道。山下只記述著「神戶丸自小孤山腳下啟航,我們亦然」而已。)以後,我還會用這個方法來夾敘。

    我事後得到的資料顯示,日軍在小孤山駐有相當重的兵力,雖說小孤山是長江的要塞,有軍事價值,但是日軍的部署,卻顯示了過分的重視。日軍在入山的道路上,布有重兵,任何人不准通過,有不小心闖進去的,格殺勿論。那使人想到,日軍在小孤山中另有作為,但究竟是為了甚麼,沒有人知道。

    神戶丸出現在山腳下的江道,停留了好幾天,開始時並沒有引起甚麼注意,因為在外表看來,神戶丸頗是殘舊。雖然就內河航運船來說,它十分巨大,但是也並不特別起眼。

    引起了金秀四嫂的注意,想對它動手的,是由於四嫂手下的四大金剛之一的梅。梅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膽大心細,負責替部隊尋找下手的目標,她注意了神戶丸七天。

    首先,她注意到上船下船的人極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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