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蘇安雖然一直自奉極儉,但是蘇氏兄弟的看法和他們的父親略有不同。他們對盛遠天忠誠,可是卻也享用著他們應得的享受。
把古托扶到了床上之後,除了等他自己醒來之外,沒有別的方法可想。蘇耀東吩咐兩個僕人,一步也不能離開地看顧他。
他本來想要原振俠留下來,原振俠搖頭道:「我醫院還有事,而且看他的樣子,十二小時之內不會醒過來。這樣好了,我下班之後,到這裡來陪他,只要他一醒,就可以和他交談了。」
蘇耀東道:「恰好我們的老二,才從歐洲回來,你來的時候,可以見見他!」
原振俠順口答應著,蘇耀東道:「耀南是專門負責外地業務的,他的辦公室在巴黎。」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明白何以蘇耀東告訴他這些,所以他望著蘇耀東,準備聽他進一步的解釋。蘇耀東吸了一口氣,來回踱了幾步,示意原振俠坐了下來,道:「原醫生,我們雖認識不多久,可是我已經把你,當作可以共享秘密的朋友。」
原振俠淡然道,「謝謝你!」
他講得很客氣,絕不因為蘇耀東看重他,而感到有什麼特別。雖然,蘇耀東掌握著一個龐大的金融機構,但是那在原振俠的心目中,卻不算是什麼。
從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王氏機構的大廈更高,也是在頂樓,就是王一恆的辦公室。亞洲大富豪王一恆,就曾熱切地要他加入機構服務,但原振俠仍然願意當他自己的醫生。
原振俠望著窗外,想著王一恆,又想起了黃絹,這個世界上權勢最強的女人,心裡不禁一陣難過,不由自主,歎了一口氣。蘇耀東自然不知道原振俠在想什麼,聽他忽然無緣無故歎了一聲,也不禁呆了一呆。
原振俠忙道:「我是在想我自己的事,你想對我說什麼?」
蘇耀東又想了一下,向臥室指了一指:「這位古托先生,也是你的朋友?」
原振俠點頭:「是的,他也和我分享了一個屬於他的最大秘密。」
蘇耀東步入了正題:「如果,古托先生和盛先生,有著血緣的關係,或者其它的關係的話,你知道,這裡面就牽涉到十分複雜的問題!」
原振俠皺起了眉:「金錢、財富的問題?」
蘇耀東忙搖手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們一家,都在忠實執行盛先生的遺囑,如果有人和盛先生的關係,比我們更親近,那麼,我們就可以卸下責任,把一切交給他了!」
蘇耀東這樣說法,倒確然很令原振俠感到意外!這世界上,只有拚命爭奪財富的人,哪有相讓財富的人?
原振俠笑著,懷著對蘇耀東的欽佩,道:「這,等確定了他的身份之後,再說也不遲。而且,我想古托也不會有興趣,處理繁重的商務!」
蘇耀東伸手在臉上重重撫摸著,道:「誰有興趣!我的興趣是研究海洋生物,你想不到吧,我是海洋生物學博士。可是如今卻要做一個大機構的董事長,真是乏味透了!真希望能把這個擔子卸下來,可是盛先生的遺囑卻非執行不可!」
蘇耀東在這樣講的時候,樣子顯得極度地疲乏和無可奈何。看來簡直就是一個外面有一班朋友等著他去踢足球,而他卻非關在房間做功課的小學生一樣!
原振俠不禁長歎了一聲,喃喃地道:「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煩惱!」
他說著,站起來告辭。看著送他出來的蘇耀東,帶著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走向另一邊,他的辦公室。原振俠突然叫住了他,等蘇耀東轉過身來,原振俠才道:「蘇先生,其實你可以把機構的事,交託給能幹的人,自己去研究海洋生物!」
蘇耀東望了原振俠片刻,歎了一聲:「那是我做夢也在想著的事!」
各位,別以為蘇耀東和原振俠這時的對話,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的確,那和《血咒》這個故事,關係不大,但是另有一個離奇之極的故事,在日後發生的,卻和這段對話,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當然,那是以後的事情了,在原振俠和古托兩人,也有了很多怪異的遭遇之後的事。
原振俠離開了遠天機構的大廈,先回到酒吧旁取了車。當他經過酒吧門口的時候,看到很多人聚在酒吧門口,在交頭接耳閒談,可能是在談論著古托的豪舉。
原振俠再到遠天機構大廈,是晚上十時左右了。他才駛到門口,一個司機就迎上來,問明了他就是原振俠之後,恭恭敬敬地請他上私用電梯。到了頂樓,原振俠看到蘇耀東、蘇耀西,還有一個穿著打扮都極時髦,體格魁偉的年輕人,一看面貌就可以知道,他是蘇家的老二蘇耀南。
蘇耀南看來爽直坦誠,一看到原振俠,就一個箭步跨上來,和原振俠握手。
他一面用力搖著原振俠的手,一面道:「聽大哥和三弟說起,阿爸說的有關盛先生的事,原醫生,我可以肯定,他們臨死之前,是在進行一種巫術的儀式!」
原振俠道:「我想也是,但是你何以如此肯定?」
蘇耀南一面向內走去,一面道:「我見過!我見過進行巫術儀式的人,把烏鴉和貓頭鷹的眼珠挖出來,燒成灰,據說,那樣可以使得咒語生效。」
蘇耀西在一旁解釋道:「二哥最喜歡這種古靈精怪的東西,從小就這樣,他甚至相信煉丹術!」
蘇耀南一瞪眼,道:「你以為我是為什麼,念大學時選擇了化學系的?」
原振俠笑了起來。這三兄弟年紀和他相彷,性格雖然各有不同,但是爽朗則一,是很可以談得來的朋友。
蘇耀南一直在說話,他的話,證明他是一個充滿了想像力的人:「還有男人和女人的骷髏,這也是巫術中重要的東西。據說把一個骷髏弄成粉,再加上適當配合的咒語,就可以使得這個骷髏生前的精力,全都為施巫術的人所用!」
各人進了客廳,坐了下來,蘇耀西為各人斟酒。蘇耀南一面喝酒,一面仍在滔滔不絕:「所以我可以肯定,盛先生一定精通巫術,他要在臨死之前,用巫術做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他想幹什麼?照阿爸所說的那種陣仗看來,如果巫術有靈,他簡直可以把阿爾卑斯山分成兩半了!」
原振俠搖著頭道:「不對吧!他們兩個人,自己也賠上了性命!」
蘇耀南的樣子顯得很神秘,向前俯著身,道:「由此可知他們在施術的時候,意志是何等堅決!」
原振俠笑了起來,直率地道:「我看你對巫術是外行,我們這裡有一個巫術的大行家在,不知道他醒了沒有?」
原振俠一面說,一面指著臥室。蘇耀東道:「動過幾下,又睡了。」
原振俠道:「我們去看看他!」
一行人向臥室走去,看到古托仍然攤手攤腳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來到床邊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原振俠翻開了他的眼皮看了看,道:「事情是沒有事情的。我想,明天一早,你們要找一個醫生來,替他進行靜脈鹽水注射,五百CC夠了,這樣會使他比較容易清醒一些。」
蘇耀西道:「今天晚上,我們準備在這裡陪他,原醫生你是不是也參加?」
原振俠道:「好,那就由我來替他進行鹽水注射好了,我要去準備應用的東西。」
蘇耀南道:「好極了,很高興認識你。我看,你也不必稱我們為蘇先生,我們也不稱你為原醫生了,大家叫名字,好不好呢?」
原振俠笑著:「當然好,叫你們蘇先生,你們三個人一起搶著答,很彆扭!」
大家都笑了起來,原振俠先告辭離去,大半小時之後他再來,花了十來分鐘,把鹽水瓶掛著,讓生理鹽水緩緩注入古托靜脈之中。
他們四個人就在臥室中閒談,先是天南地北,到後來,話題集中在探討盛遠天神秘的來歷身上。蘇耀南道:「我看,盛先生和巫術,一定有過極深的關係,小寶圖書館創立之後,他特別吩咐,要搜集這方面的書。」
蘇耀西搖頭道:「這樣說,首先要肯定的,是否真有巫術的存在!」
蘇耀南忙道:「當然有,怎麼會沒有巫術?否則,又怎麼會有那麼多書籍去記載它們?」
蘇耀西笑了起來:「二哥,你別和我抬槓。我的意思是,巫術是不是真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可以通過古怪的儀式和莫名其妙的咒語,使得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發生?」
蘇耀南被他的弟弟問得講不出話來。持著酒杯的原振俠,那時真想把發生在古托身上的事,講了出來。但是在未曾得到古托的同意之前,他不能隨便暴露人家的秘密,所以他忍住了沒說什麼。
蘇耀南大聲道:「我舉不出實際的例子來,但是這不等於事實不存在!」
蘇氏兄弟可能是從小就爭慣了的,蘇耀西立時道:「二哥,這是詭辯。照你這樣說法,你可以說有三頭人的存在,有六隻腳的馬存在,只不過舉不出實在的例子來而已!」
蘇耀南更被駁得說不出來,就在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發自床上:「如果有事實存在,就可以由此證明,巫術確有一種神奇的力量麼?」
原振俠一聽,首先站了起來:「古托,你醒了!」
古托仍然躺著不動,只是睜開眼來:「醒了相當時間,在聽你們講那位盛先生的事,請原諒我的插言!」
原振俠來到了床邊,指著並排站在床邊的蘇氏三兄弟,向古托作了一個介紹。古托問:「我是不是和那位盛先生,有什麼關係?」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不能肯定,但是古托,你從進入孤兒院起,一直到你可以在瑞士銀行戶頭中,隨意支取金錢,這一切,都是他們三位忠實執行盛遠天遺囑的結果。那次你想試一下,究竟可以在戶頭裡拿多少錢,把他們害得很慘!」
原振俠把那次遠天機構為了籌措現金的狼狽情形,節略地說了一下。古托默默地聽著,有點淒然地笑了一下。
原振俠又道:「我相信,委託了倫敦的一位律師,要在你三十歲生日那天找到你,問你一個古怪的問題,把一件禮物給你的那個人,也是盛遠天!」
原振俠所說的這件事,蘇氏兄弟都不知道。蘇耀東性急,立時問:「怎麼一回事?」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們之間互相要說的事太多了,先讓我聽聽所有有關盛遠天的一切!」
原振俠等四人,把椅子移近床前,盡他們所知,把盛遠天的一切說給古托聽。
古托一直只是默默地聽著,有時,看起來甚至像是睡著了一樣。那是大醉之後的虛弱,事實上,他一直在極用心地聽。
只有在敘述到兩處經過之際,古托才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驚呼聲。
一次,是講到小寶死的時候的情形,說到蘇安知道了盛遠天所說的那句話,是「勒死你」之際。第二次,是說到盛遠天夫婦,在石屋中,要蘇安去弄那些古怪東西時,古托不但驚呼了一聲,而且道:「他們……他們要燒死自己!」
蘇耀南忙問:「你怎麼知道?是為了什麼?」
古托卻沒有回答,只是揮著手,示意繼續講下去。
等到講完,古托的樣子很難看,口唇在不斷顫動著,可是又沒有聲音發出來。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原醫生,我的事情,請你代說一下,好不好?」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古托已經道:「什麼都說,包括我腿上的那個洞!」
他一面說,一面掙扎著,吃力地要去捋起褲腳來,給他們看他腿上的那個洞。蘇氏兄弟互望著,神情驚疑,他們都不知道「腿上的一個洞」是什麼意思。
原振俠制止了古托的動作,道:「好,我來講,等講到的時候,再請你……」他作了一個手勢。
古托閉上了眼睛,神色慘白。
而原振俠就開始講有關古托的事。
蘇氏兄弟聽得目瞪口呆,蘇耀南不斷喃喃地道:「巫術!巫術!」
蘇耀東搖頭:「可是,古托先生並沒有得罪任何人啊,誰在他的身上施了巫術?」
原振俠一面在敘述古托的事,一面也在聽他們低聲議論。這時,他聽得蘇耀東這樣講,心中陡地一動,只覺得遍體生涼,一時之間,竟然停止了敘述,要定了定神,才能繼續說下去。
原振俠在那一-間所想到的是:古托的一生,絕沒有招惹任何人向他施巫術的可能,可是他腿上的那個洞,卻是這樣怪異!如果肯定了那是有人施巫術的結果,那麼,是不是施術者心中的懷恨,到了極點,而古托又和被施術者懷恨的人,有深切的關係,所以才連帶遭了殃呢?
如果這樣設想成立的話,那麼,第一個中巫術的人是誰?是盛遠天?
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越來越不可解了。
等到原振俠把有關古托的事講完,蘇耀東已首先叫了起來:「請阿爸來!古托先生毫無疑問,是盛先生的兒子,一定是!」
原振俠道:「我也這樣想過,可是怎樣解釋孤兒院中長大一事?」
蘇耀東答不上來,蘇耀西道:「我們不必猜測了,我看,圖書館中只准古托先生閱讀的那些書籍之中,一定有著答案!」
這時,五百CC的生理鹽水已經注射完畢。古托雖然依舊臉色蒼白,但是精神已經好了很多,時間也已經接近天亮了!
古托緩緩地道:「我想也是,三十歲生日,那律師來找我,如果在我身上沒有什麼怪事發生過,我根本不必知道世上有一個圖書館叫小寶圖書館。但在我身上有怪事發生過的話,我就得到那張卡,有權來閱讀那批書。可知那批書,對我有極大的關係。」
蘇耀東望著古托:「你覺得可以走動麼?」
古托慘然一笑:「不能走動,我也立即要爬去!」
他掙扎著要坐起來,手背撐在床上,臂骨發出格格的聲響來,可知他身子虛弱之極。蘇氏兄弟過去扶他起來,吩咐僕人送來補品。古托只是隨便喝了兩口,穿上了襯衫,提著外套,雖然每跨出一步,身子就不免搖晃一下,可是卻不要人再扶他。
等到他們全上了車,蘇耀南才問:「古托先生,何以你聽到盛先生死前的準備,就知道他們一定會燒死自己?」
古托沉默了一會,才道:「他們要用自己的生命,使得一種惡毒的詛咒失效,就必須燒死自己,才能產生那種對抗力量。」
古托的話說得雖然簡單,但是已經夠明白了。可是聽得古托這樣說的人,卻都有一種陷身虛幻莫名的境界之感。
他們全是受過高等現代化教育的人,對他們來說,巫術,咒語,那只不過是傳說中的現象,是一種實際上不存在的東西。
可是,如今,活生生的事實卻擺在他們面前;和他們的知識完全相違背的現象,就在眼前。那種心境上的迷惘和彷徨,就像是一個一輩子靠竹杖點路的瞎子,忽然之間失去了竹杖一樣!
他們也更同情古托,因為他們還只是旁觀者,已經這樣失落和不知所措,古托卻是身受者,心境上的悲痛、彷徨,一定在他們萬倍之上!
古托在說了之後,四個人都不出聲,古托又道:「這是我在一本書上看到的!」
蘇耀南道:「我不明白,這是很矛盾的事。再惡毒的咒語,也不過使人死而已,要使這種咒語失效,反倒要犧牲自己的生命,而且是自焚致死!這又是為了什麼?好像沒有法子講得通!」
蘇耀西苦笑了一下:「講不通的事情太多了!」
古托的喉間發出了一下聲響,像是要講話。但是當各人向他望去之際,他卻又不出聲,只是口唇還在不住地發顫。
原振俠道:「我看一定有原因的,或許是原來的詛咒實在太惡毒,如果不用這種方法令之失效的話,怕會……會使靈魂都受到損害?」
古托陡然叫了起來:「事情已經夠複雜的了,別再扯到靈魂的身上好不好?」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對,其實,我看小寶圖書館中的藏書,一定可以解釋這許多複雜的事。對不起,我想下車,先回去了。」
古托立時望向原振俠:「原,你生氣了?」
原振俠歎了一聲,伸手在古托的肩頭上拍了一下:「當然不會,古托,我們是朋友,你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我一定不會推辭!」
古托望了原振俠片刻,才道:「這是你答應過的!」
原振俠慨然道:「答允就是答允!」
古托點了點頭,坐直了身子,道:「那就請你一起到小寶圖書館去!」
原振俠的神情,十分為難。
原振俠的為難,是有道理的。古托已和蘇氏兄弟相遇,他們之間,可能有著極深刻的關係,而他,只不過是古托偶然相遇的朋友。
而且,在到了小寶圖書館之後,古托有權看的那些書,可能牽涉到極多的秘密,不能大家一起看。那麼,去了又有什麼作用呢?
不過這時古托既然這樣要求,原振俠也不好意思再拒絕,他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在駛向小寶圖書館的途中,蘇耀南說了最多的話,提出了很多問題。但這些問題,全是原振俠早在自己心中,不知問過了自己多少遍的,根本沒有答案。
車子在圖書館前停下,五個人一起走進去。值夜班的職員,看蘇氏三兄弟在這樣的時間,同時出現,有點手足無措。
蘇耀西向職員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忙碌,就帶著各人,來到了他的辦公室。當他們經過大堂的那些畫像之前的時候,每一個人,都不約而同,向那幅初出世的嬰兒畫像,望了一眼。
他們都不出聲。因為在酒吧中找到古托的時候,古托是赤著上身的,古托在接受鹽水注射的時候,也赤著上身,所以,他們都看到過古托胸前的那塊胎記。
那畫中的嬰兒,就是古托。這幾乎在他們的心中,都已經是肯定的事了!
問題就是,畫中的嬰兒,究竟是盛遠天的什麼人?
到了蘇耀西的辦公室之後,他先打開了一扇暗門。那暗門造得十分巧妙,要接連按下七個按鈕,才能使之移了開來。
在暗門之後,是一具相當大的保險箱。蘇耀西轉動著鍵盤上的密碼,道:「自從我當館長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開啟這具保險箱。」
號碼轉對了之後,他在抽屜中取出鑰匙,開了鎖。保險箱的門,顯然十分沉重,他要用很大的氣力,才能將之打了開來。
人人都以為,保險箱打開之後,就可以看到編號一到一百的書本了。在這以前,各人的心中也都在疑惑,覺得再珍貴的書,也不必保管得那麼妥善!
但是,保險箱打開之後,各人都呆了一呆。因為他們看不到書,他們看到的,是一隻相當大的金屬盒子,足足佔據了保險箱內的一半。蘇耀西招了他二哥過來,兩人一起把那金屬箱子搬了出來。
那金屬箱子一望而知,是用十分堅固的合金鑄成的,放在地上,到人的膝頭那麼高,是一個正立方形的箱子。
蘇耀西檢查了一下,發現並沒有什麼可供打開的地方,只有在一邊接近角落部分,有一道縫。在這道縫的附近,刻著一行字:「開啟本箱,請用第一號貴賓卡」。
蘇耀西「啊」地一聲,後退了一步,把那行字指給古托看。蘇耀南道:「嗯,那張貴賓卡,原來是磁性鑰匙。要是遺失了的話,恐怕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打得開這隻金屬箱了!」
古托一聲不出,只是緊抿著嘴,取出了那張貴賓卡來。當他把貴賓卡向那道縫中插去之際,他的手不禁在發抖!
他心情緊張是可以理解的,他期望他身世的秘密,發生在他身上的種種怪事,都可以通過打開箱子而得到解決。要是萬一打開箱子來,裡面什麼也沒有的話,古托真是不知怎麼才好了。
由於他的手抖得如此之劇烈,要原振俠幫著他,才能把那張貴賓卡完全塞進去。塞了進去之後,發出一陣輕微的「格格」聲響,那只箱子的箱蓋,就自動向上彈高了少許。古托一伸手,就將箱蓋打了開來。
那只箱子,自然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內中裝有強力的電池,使得磁性感應箱蓋彈起。
古托一揭開了箱蓋之後,只看到箱內有一個極淺的間格,上面放著一張紙,紙上整齊地寫著幾行字。蘇氏兄弟一看到那幾行字,就發出了「啊」的一聲,原振俠向他們望過去,蘇耀南低聲解釋著他們的驚訝:「這是盛先生的字,我們看得多了,認得出筆跡。」
原振俠已看出,那幾行字是西班牙文,古托盯著看,旁人也看到了。那幾行字是:「伊裡安‧古托,我真希望你看不到我寫的這幾行字,永遠看不到。如果不幸你看到了,你必定得準備接受事實。所有的事實,全在這箱子之中,是我親筆寫下來的。當你打開箱子的時候,不論有什麼人在你的身邊,都必須請他離開,你一定要單獨閱讀這些資料。孩子,相信我的話,當你看完之後,你就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叫你!盛遠天」在署名之後,還有日期,算起來,那日子正是古托出世之後一年的事。古托發出了一下十分古怪的聲音,一下子把那個間格提了起來,拋了開去。
取走了那個間格之後,箱子中,是釘得十分整齊的幾本簿子,每一本有五、六公分厚,和普通的練習簿差不多大小。
古托不由自主喘著氣,伸手去取簿子,原振俠向蘇氏三兄弟使了一個眼色。三人知道原振俠的意思,既然盛遠天鄭而重之地說明,只准他一個人看這些資料,他們就不適宜在旁邊。
蘇耀西道:「古托先生,我們在外面等你,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只管用對講機通知我們!」
古托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只是用十分緩慢的動作,伸手入箱,把第一本簿子,取了出來。而原振俠等四人,也在那時候,悄然退了出來。
他們來到了辦公室外的會客室,蘇耀南道:「他不知道要看多久?」
蘇耀東苦笑了一下:「不論他看多久,我們總得在這等他!唉!有幾個重要的會議,看來只好改在小寶圖書館來進行了!」
蘇氏三兄弟接著便討論起他們的業務來,原振俠一句話也插不進去。他望向窗外,已經晨曦朦朧了。他道:「我現在回醫院去,在上班前,還可以休息一下。古托要是找我,請通知我!」
蘇耀南還想留他下來,原振俠一面搖著頭,一面已經走了出去。
他回到了醫院,只休息了一小時,就開始繁重的工作了。到了中午,他接到了一個電話:「古托先生還沒有出來,只吩咐了要食物。」
到他下班之前,蘇耀西又在電話中告訴了他同樣的話。原振俠回到了家中,到他臨睡前,蘇耀西的聲音,聽來疲倦不堪:「古托先生還在看那些資料!」
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問:「他究竟要看到什麼時候?應該早看完了!」
蘇耀西道:「是啊,或許看完了之後,他正在想什麼,我們也不敢去打擾他!」
蘇氏三兄弟不但不敢去打擾古托,也不敢離去,一直在外面的會客室中等著。他們三個人,全是商場中的大忙人,這間會客室,也成了他們三個人的臨時辦公室,單是秘書人員,就超過了十個。
古托一直到第三天,將近中午時分,才推開門,緩步走了出來。
古托一走了出來,看到會客室中,鬧哄哄地有那麼多人時,他嚇了一跳。而這時在會客室中的人,忽然之間看到一個面色慘白,雙眼失神,頭髮不但散亂,而且還被汗水濕得黏在額上的人,搖搖晃晃,走了出來,也是人人愕然。尤其當他們看到蘇氏三兄弟,一見那人出現,就立時什麼都不管,恭而敬之迎了上去之際,更是大為訝異。
古托只走了一步,看到人多,就向蘇氏三兄弟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進辦公室去,三人忙走了進去。
在會客室中,一個看來也像是大亨一樣的人,不耐煩地叫道:「蘇先生,我們正在商量重要的事情!」
蘇耀東連頭也不回,只是向後擺了擺手:「你不想等,可以不等!」
那大亨狀的人臉色鐵青,站起來向外就走,但是他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苦笑著走了回來,重重地坐了下來。他當然是有所求於遠天機構的,以遠天機構的財力而言,還會去求什麼人?
蘇氏三兄弟進了辦公室,看到那只箱子已經合上,所有的資料,自然也在箱子之中。古托的聲音聽來又嘶啞又疲倦,他道:「三位,我不能向你們多說什麼──」他說到這裡,深深吸了一口氣:「原來我是盛遠天的兒子,是我母親知道懷孕之後,他們一起到巴拿馬,生下我的。這就是他們那次旅行的目的!」
蘇氏三兄弟互望著,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才好。
古托作了一個手勢,續道:「遠天機構的一切照常,我也仍然可以在那個戶頭中支取我要用的錢,我只改變一件事!」
蘇氏三兄弟神情多少有點緊張,古托緩慢地道:「你們三位,除了支取原來的薪水之外,每人還可以得到遠天機構盈利的百分之十──去年整個機構的盈利是多少?」
蘇耀東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道:「去年的盈利是九億英磅左右。」
古托道:「你們每人得百分之十,我有權這樣做的,你們請看!」
他說著,把桌上的一份文件,取了起來,交給蘇氏兄弟。文件很清楚寫著:「伊裡安‧古托有權處置遠天機構中一切事務。盛遠天」蘇氏三兄弟感激得說不出話來。古托向他們苦笑了一下:「我要去找原振俠,你們的業務太忙,我不打擾你們了!」
蘇耀南連忙道:「古托先生,發生在你身上的那些怪事,你──你──」古托揮了揮手:「如果事情可以解決,我會告訴你們,如果不能解決,我看也不必說了!」
當他講到這裡之際,他神情之苦澀,真是難以形容,連聲音也是哽咽的。蘇氏三兄弟齊聲道:「如果你要人幫忙,我們總可以──」古托搖頭:「不必,我去找原振俠,你們替我準備車子,叫人搬這箱子上車,我要去找原振俠。」
他說著,就雙手抱著頭,坐了下來。蘇耀西注意到,送進來的食物,他幾乎連碰都沒有碰過。箱子中的資料,當然已經給了他一定的答案,可是為什麼他看起來,更加痛苦了呢?
把遠天機構每年的盈利,分百分之十給他們每一個人,這自然是慷慨之極的行動。但是他們三人都不是貪財的人,他們覺得有盡一切能力,幫助古托的必要!
他們望定了古托,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古托只是托著頭,道:「你們照我的意思去做就是!」
三人歎了一聲,蘇耀南拿起電話,叫人來拿箱子,準備車子,接著,又打電話到醫院,通知了原振俠。
原振俠在醫院門口等了沒有多久,一輛由穿制服的司機駕駛的大房車就駛來。司機打開後座的車門,原振俠看到古托正雙手抱著頭,坐在車中。古托身子沒有動,只是道:「請上車,我有太多的話對你說!」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的工作,是不能隨便離開崗位的,但古托似乎完全不理會這一點。原振俠遲疑了一下之後,道:「古托,我得先去交代一下──」古托尖聲叫了起來:「等你交代完畢,我只怕已經死了!你是醫生不是?見到一個你可以救的垂死的人,你不準備救?」
原振俠歎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上了車,坐在古托的身邊。古托吩咐司機,駛到原振俠的住所去。原振俠「嘎」地一聲:「我住的是醫院的宿舍,照我現在這樣的行為,非給醫院開除不可!」
古托立時道:「我造一座醫院給你,全亞洲設備最完善的!」
原振俠十分不滿古托這樣的態度,譏嘲道:「從什麼時候起,你對生命又充滿熱愛了?」
古托卻不理會他的嘲弄,立即道:「在看了那麼多的資料之後!」
原振俠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古托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那些資料之中,一定包含了盛遠天的全部秘密,連發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一定也已經有了答案!
這是原振俠急切想知道的事,他盯著古托,希望古托快快把那幾大本資料的內容告訴他。可是古托只是緊抿著嘴,過了半晌,他才道:「這些資料中所寫的東西實在太多,我無法向你轉述。只能告訴你一點,我是盛遠天的兒子,是在巴拿馬出世的。」
原振俠「哦」地一聲:「那一定是他們那次長期旅行間的事,可是──」古托揚起了手,阻止原振俠再講下去,只是道:「我需要你幫助,我們要一起去做一件近代人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所以,你需要瞭解全部的事實,那一箱資料,就在車後,你要仔細全部閱讀!」
原振俠大感興趣,忍不住轉頭向車後看了一眼,最好立刻就可以看到。
古托忽然又長長歎了一聲,不再說什麼。車子到了醫院宿舍門口,司機打開了車門之後,再打開行李箱,把那只合金箱子,搬進了原振俠的住所。
一進去,古托就打開了箱了,道:「全部東西全在裡面,我只取走了一張遺囑,說明我可以全權處理遠天機構的任何事務!」
原振俠一面拿起了一本簿子來,一面望著古托:「你如何實施你的權力?」
他相當喜歡蘇氏兄弟,所以才這樣問了一句。古托把他處理的方法講了出來,原振俠也很代古托高興。
古托望著原振俠:「如果你答應幫我忙,不論事情辦得成辦不成,你可以得到遠天機構每年盈利的百分之二十!」
原振俠搖著頭:「古托,如果我答應幫你,或者是為了我自己的好奇、興趣,或者是為了你需要幫助,或者是為了其它八百多個原因,但絕不是為了金錢。這一點,你最好早點弄明白!」
原振俠的話,說得已接近嚴厲了,古托在怔了一怔之後,由衷地道:「我弄明白了,對不起──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先借用你的浴室,再借用你的臥房,好好休息一下。我估計你看那些東西,至少要好幾小時!」
原振俠揮了揮手,打開了那簿子來──自從他打開了第一頁之後,古托做了些什麼,他根本不知道。他全副精神,全被那些記載吸引住了。
要說明一下的是,那箱子中的幾本簿子,全是手寫的文字。所謂「編號一到一百號」的書籍,只是一個掩飾。
那些文字,全是盛遠天寫下來的,可以說是他的傳記,也可以說是他的日記。所有的記載,有的時候,十分凌亂,也有的時候,講的全是一些日常生活上瑣碎的事情,事業上的事,一點意義也沒有。但是很多部分,卻是驚心動魄,變幻莫測,看得人心驚肉跳,連氣也透不過來。
等到原振俠終於抬起頭來時,天早就黑了,古托在床上睡得正甜。原振俠的思緒極亂,他只是怔怔地望著窗外閃燦的燈火。
盛遠天的自敘,是需要經過一番整理,才能更明白他的一生。而他的一生,和古托身上發生的怪事,有著極密切的關係。
經過整理之後,盛遠天的自述,有著多種不同的形式,有的是日記形式,有的是自傳形式,有的是旁述的形式。
還要請注意的是,原振俠在看這些記載時的反應和他的想法,當時就表達出來,比較好些。所以把他的想法,用括號括起來,凡是在括號中的語句,全是原振俠的反應和想法。
以下,就是盛遠天記載的摘要:我叫盛遠天,在我開始執筆寫下這一切的時候,所有發生的事,都已發生了。
人人都知道我是一個神秘的、富有的人,但我的出身極其貧窮。自小,在鄉間的時候,就喪失了父母,在十歲之前,我是流落在窮鄉僻壤的小鄉鎮間的一個小乞兒,曾經捕捉過老鼠來充飢。這一段日子並不模糊,但是距離現在太遠了,所以並不值得多提,我只是說明,我的出身,是何等貧苦。
在以下的記述中,我所寫下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由於這些記述,孩子,只有你一個人可以看到,而當你看到的時候,我又早已死了,所以我不必諱忌什麼。在記述中,你可以看到,我絕不是一個人格完美的人,我和世上大多數人一樣,貪婪,拚命追求金錢、狠心、自私,幾乎沒有美德。
有時候我自己想想,我在一生之中,做了那麼多有缺美德的事,極可能是和我童年時過度的貧困有關係。在我懂事以來,我所受的教育,其實只有一項:為了生存,為了不致於凍死、餓死,什麼事都要做。旁人挨餓,挨凍,不關我的事,重要的是我自己不能凍死、餓死!
雖然日後我無情無義,自私狠毒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求最低限度的生存,但是根本的觀念,一定就是在那時形成的。
我無意為自己辯護,只是想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和我所記述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
到了我十歲那一年,一個人認作是我的堂伯,收留了我,不久,他就帶著我到了美國。他是一個體格十分強壯,脾氣十分殘暴的人。他到美國是去做工,他帶我到美國去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我一直都不瞭解。或許,他覺得自己做工,沒有知識,一輩子不能出頭,所以想培養我,將來可以報答他。
在美國,我由十歲住到二十二歲,這是痛苦不堪的十二年。我的堂伯把我送進學校,在學校中,我受盡同學的欺負,又幾乎每天要挨他的毒打。當我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時,所挨的毒打之慘,講出來沒有人會相信,我只是咬緊牙關忍受著,絕沒有哼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