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這裡似乎比較安全,當然,這因為是個人通話室,故面積十分小而起的一種安全感。實際上,隔音板可能給我甚麼保護呢?九分鐘後,我走出了個人通話室,付清了通話費。
那已經是十四分鐘了。
我故意遲延四分鐘,是因為我不想先白勒克而出現,我低著頭,走出電報局的大門,同時,以迅速的手法,在面上戴起了一個尼龍纖維製造的面具,這個面具,使我在進入電報局和出電報局之際,便成兩個不同的人。
出了門口,我迅速地步下石階,天色很黑,起先,我幾乎看不到門口的馬路上有甚麼人。我放慢了腳步,四面留心看去。
我已經慢了四分鐘,納爾遜先生派來和我聯絡的白勒克,不應該比我更遲的。
我只是慢慢地向前走出了四五步,就看到一個穿著花格呢上裝,身形高大的金髮男子,但是那男子卻不是站著,而是一雙手臂靠在電燈柱上,而又將頭,枕在手臂之上。
看他的情形,像是一個酩酊大醉的醉漢一樣。
那人自然是白勒克了!
我一看四面並沒有別人,便連忙快步,向他走了過去,來到了他的身邊,道:「白勒克先生麼?我遲出來了幾分鐘。」
那人慢慢地轉過頭來,我和他打了一個照面。
我一看清他的臉面之後,我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在街燈下面看人,人的面色,本來就會失去原來的色澤的。
但是卻也無論如何,不應該恐怖到這種程度。
那人的面上,已全然沒有了血色,在街燈的燈光照映下,他整張臉,就如同是一張慘綠色的紙一樣。
我立即覺出了不對,他已經嘴唇掀動,發出了極低的聲音道:「我是白勒克,我……遇害了……你不能再和納爾遜先生通電話,你快……到……福豪路……一號去……快……可以發現……」
他只講到「可以發現」,面上便起了一陣異樣的抽搐,那種抽搐,令得他的眼珠,幾乎也凸了出來,緊接著,還來不及等我去扶他,他身子一軟,便已向下倒去,我連忙俯身去看他,他面上的肌肉,已經僵硬了。
而他死的這種情形,我已見過不止一次了。和以往我所見的一樣,白勒克是死於毒針的!
我連忙站起身來,海傍的風很大,在這種情形下,更使我覺到了極度的寒意。
我不再去理會白勒克的屍體,事實上,我也沒有法子去理會。
我當時只感到自己是一個靶子,敵人的毒針,隨時隨地可能向我射來的。
我更相信,因為我退了四分鐘出來,所以我如今能站在寒風之中,思索著怎樣才能安全,而未曾像白勒克那樣,屍橫就地。
我轉過身,開始向橫巷中穿了出去,路上的行人很少,我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穿出了橫巷,我迅速地趕上了一輛公共汽車。
車內的人也很少,我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開始靜靜地思索。
許多不可思議的事,許多謀殺,在我身入海底,野心集團總部之際,一切不可思議的事,看來好像應該有一個總結了。
然而,當我僥倖地能夠逃出生天之後,不可思議的事和謀殺,仍然是接連而來!
我感到了極度的孤單,因為沒有人可以幫助我,而我找不到可以幫助我的人。驀地,我想起了白勒克臨死時的話來。
他叫我切不可再和納爾遜先生通話,而要我立刻到「福豪路一號」去,又說我如果到了那裡,我就可以有所發現,但是我可以發現甚麼,他卻又未曾講出來。
「福豪路」,「福豪路」,隨著巴士的顛簸,我不斷地想著這條路,這條路給我的印象十分陌生,但是卻在我的腦中,又有一定的印象,我像是在甚麼地方,看到過有寫著福豪路三個字的路牌一樣!
巴士快到總站,搭客也越來越少,驀地,我跳了起來!我想起我在甚麼地方,見過「福豪路」這三個字了,那是在我遇到張海龍的第一晚,張海龍用他那輛豪華的「勞司累司」汽車,將我載到他郊外的別墅去的那個晚上。當車子在通向別墅的那條私家路口,停著等開大鐵門的時候,我看到過「福豪路」三個字,而這條路,只通向張海龍的別墅。
那麼,白勒克臨死之前,所說的「福豪路一號」,難道就是指張海龍的別墅而言的麼?如果是的話,那麼我到張海龍郊外的別墅去,又可以發現甚麼呢?
我知道,憑想像的話,我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我必須親自去!
但是首先,我卻要證明,張海龍的別墅,是不是「福豪路一號」!
我在終點之前的一個站下了車,確定了身後並沒有人跟蹤之後,我在一個公共電話亭中,打了一個電話給張海龍。
但是,那面的回答卻是,張海龍到郊外的別墅去了!我呆了一呆,又找張小娟聽電話,但是那面告訴我,「小姐傍晚出去,一直到現在還未曾回來。」
我的心中,不禁一動,因為張小娟在我住所出現的時候正是傍晚時分,難道她在我的住所,一直逗留到現在,抑或是她已在我的住所,或是在離開我的住所之際,遭到了不測。
對方早已收線,我則還呆想了幾分鐘。
我只得相信對方的記憶了,那麼,如今我可以做的,而且應該立即做的事,便是到「福靈路一號」去!
我出了電話亭,沿著馬路走著,一面不斷地看著停在馬路邊上的各種汽車。要到郊外去,當然不能沒有車子,而我又不準備回家去取車子,所以只好用不正當的法子取得交通工具了。
不到三分鐘,我便看中了一輛具有跑車性能的轎車,我對這種車具有特別的好感(那輛車的車主,在失車之後,曾大怒報警,但是後來,他知道我是因為喜歡他選中車子牌子而「偷」車之後,我們又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我一掌擊在車窗玻璃上,並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音,窗子便破碎了。
我伸手進去,打開了車門,用百合匙打開電門,大體大樣地駕著我偷來的車,向郊外馳去。
寒夜的郊外,更是顯得十分冷清,我將車子駛得飛快,四個輪胎發出「吱吱」聲,在路面上滑過,從破窗中,寒風如利刃一般地切割著我的面,我只是想快一點趕到,快一點趕到!
大約四十分鐘,我已漸漸接近了張海龍的別墅。
我在轉上斜路的彎角上,棄車而下,將身子隱在路旁的草叢之中,向斜路上掠去,沒有多久,我便到了那扇鐵門的前面。
我仰頭向大鐵門旁邊的石柱上看去,果然,在一塊十分殘舊的路牌上,寫著「福豪路」三個紅字。
我吸了一口氣,連爬帶躍,翻過了鐵門,向前無聲地奔去。沒有多久,在黑暗之中,我已經可以看到張海龍的別墅了。
同時,我也可以看到,別墅之中,有燈光透出。
我心中在暗自詢問,到了別墅之後,我可能發現甚麼呢?張海龍正在別墅中,難道一切的事情,正是因他而起的?難道國際警方對張海龍的懷疑,並不是全然沒有根據的?
我腳步越來越快,不一會,已離得別墅很近了。
直到這時,我才發覺,那天晚上,和我第一次來到,以及在別墅中獨宿的那一晚一樣,霧很濃。我越是接近別墅,心情越是緊張。
我在這時,突然之間,眼前陡地一亮!
在我的眼神經一覺出眼前有亮光之際,我腦中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我被人發現了,有人在以電筒照射我!所以,我立即向地上一滾。
但是我剛一滾到地上,便發覺我的判斷不對。
因為當我抬起頭來之際,我看到了那光亮的來源。
光亮來自張海龍別墅的後院,停留在半空,光爍奪目,像是一大團在燃燒著的火,但是卻又靜止不動,令人產生一種十分特異的感覺。
「妖火」!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這種奇異的現象了。
我連忙站了起來。然而,就在那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眼前重又一片黑暗!像我第一次看到「妖火」的時候一樣,不等你去探索它的來源,它便已經消失了。
或許形成「妖火」的原因十分簡單,但是在那樣的情形下,卻是神秘之極!
我呆了一呆,繼續向別墅走去,我用更輕的腳步和更小心的行動接近別墅,因為白勒克曾說我可以在這裡發現東西的,而我又再一次地見到了「妖火」,張海龍又在別墅中。
我決定偷偷地接近別墅,以利於我的「發現」。我以最輕的步法,向前走去,在我攀過了圍牆之際,我更清楚地看到,別墅中的燈光,是從樓下的客廳射出來的。
除了遠遠傳來一兩下犬吠聲之外,四周圍靜到了極點,我唯恐身形被人發現,幾乎是滾向牆腳邊上的。在牆腳邊上,我又停了片刻,等並無動靜時,我才慢慢地直起身子來。
我向著一扇落地長窗走出了一步,從玻璃中向大廳內望去。
一支落地燈,使得整個大廳,籠罩在十分柔和的光線之中,我立即看到,有一個人,以手支額,肘部則靠在沙發的靠手上,背我而坐。
雖然我只看得清那人的背影,但是我卻只看一眼,便可以肯定那人是張海龍。
別墅中只有張海龍一人在,那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只有張海龍一個人,我能夠發現甚麼呢?白勒克臨死之際,掙扎著向我說出的話,又具有甚麼意義呢?這實是令我費解之極了。
雖然我本來也不知道,我到了別墅之後會有甚麼發現,但是在我想像之中,總應該有些事情發生,而絕不應該如現在那樣地冷清清。
我在窗外,站了大約五分鐘,我的視線,也一直未曾離開過張海龍。
張海龍一直以那個姿勢坐著,連動也沒有動過。
一開始,我只是奇怪,張海龍何以竟能坐得那麼定,在他的心中,在想些甚麼?當我將他兒子的事和他講明了之後,他不知道會受到甚麼樣的打擊。
可是,五分鐘之後,張海龍仍是未曾動過,我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難道我來遲了一步,張海龍……他……他也遭了毒手,死在毒針之下了?
我一想及此,手已揚起,待要一掌擊破玻璃,破窗而入了!
恰好就在我幾乎貿然行動之際,張海龍的身子動了一動,他放下了手,在沙發的靠手上,重重地一擊,站了起來。我連忙身子一閃,不使他發現,然而我卻仍然可以觀察他的行動。
只見他站了起來之後,背負雙手,在踱來踱去,我心中暗忖剛才還好不曾魯莽行事,進一步的忍耐,往往是成功的秘訣。
我繼續在窗外窺伺著。
張海龍足足踱了半個小時,仍然不停,所不同的只是他間或背負雙手,間或揮手作出各種莫名其妙的手勢而已。我決定不再窺伺下去了。那並不是因為張海龍踱得太久了,而是我看出張海龍在別墅中,一點作用也沒有,他只不過是想一個人獨處而已!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就算等到天明,也不見得有甚麼發現的。
我退開了幾步,來到了大門前,按動了電鈴。
不一會,我便聽到腳步聲走了過來,大門打了開來,開門的正是張海龍。
在他開門之際,面上的神情還是那樣地茫然和沮喪。可是當他一看清是我的時候,他面上的神情,是那樣地喜悅,像是一個正在大洋中漂流的人,忽然遇到有救生艇駛來一樣。
張海龍的這種神情,使我又一次肯定霍華德和國際警方,始終只是多疑,張海龍是絕對不可能和我站在敵對地位的。
因為,他如果和我站在敵對的地位,卻又能作出這樣神情的話,那麼,他不僅是一個成功的銀行家,而且也將是一個曠世的表演家了!
他望著我,面上的肌肉因喜悅而微微地顫動著,好一會,才道:「是你!」
我跨了進去,道:「是我。」
在我走進去之前,我仍然回頭向身後望了一眼。
別墅之外,黑漆漆地,甚麼人也沒有。我走進了客廳,連忙將門關上,不等張海龍向我發問,我便先向他問道:「剛才,你可曾發現甚麼?」
張海龍呆了一呆,反問道:「你是指甚麼而言?」
我是想問他,剛才有沒有發現那「妖火」的,但是看張海龍的神情,卻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樣,所以我也暫時不說出來,只是道:「你有沒有發現甚麼異樣的光亮?」
張海龍道:「沒有,剛才我完全在沉思之中,甚麼也沒有發現。」
我點了點頭,坐了下來。張海龍就在我的對面坐下,道,「衛先生,聽說你失蹤了!」
我道:「不錯,我曾被綁架——張先生,這裡是不是福豪路一號?」
張海龍失聲道:「綁架——」
可是他只說了兩個字,便又驚奇道:「是啊,你怎麼知道的?事實上,根本沒有『福豪路』這條路,那只不過是我一時興起所取的一個名字,除了我們的家人之外,是沒有人知道的。」
我道:「可是,在大鐵門口,卻有一個路牌!」
張海龍道:「是的,我奇怪的是,你怎麼知道這裡是一號。」
我仍然決定不將白勒克的話向張海龍說,只是聳了聳肩,道:「沒有甚麼,我只不過是隨便猜想罷了!」
我竭力使我自己的語音,聽來若無其事。但是卻顯然不十分成功,因為張海龍的眼光之中,仍是充滿了狐疑的神色。
我們沉默了一會,張海龍才道:「綁你的是一些甚麼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手放在張海龍的手背之上。張海龍數十年在商場打滾,使他具有極其敏銳的直覺,我才一按住了他的手背,他的面色便已變了,道:「你說吧,我可以忍受任何不幸的消息的。」
張海龍當真是一個十分勇敢的老人。
我謹慎地選擇著字眼,道:「綁架我的,就是使得令郎失蹤的那些人。」我覺出張海龍的手微微發起料來,但是他的眼神卻十分堅定,道:「告訴我,小龍可是已不在人世了!」
我連忙道:「不,他活著,很好。那是一個有著征服世界的野心的魔鬼集團,令郎發明了一種離析動物內分泌的方法,運用這個新法,可以使任何動物改變習性,那就使得人變成容易控制的動物,有助於野心集團的野心計劃。」
我一口氣講到這裡,才鬆開了接住張海龍手背的手,道:「這便是魔鬼集團為甚麼要使令郎失蹤的原因,他們要威脅他為之服務!」
張海龍的面色,看來十分蒼白。
但是,在張海龍的面上,卻現出了一個十分驕傲的微笑來,道:「我知道,他不會服從的。」
我望著張海龍驕傲而自信的笑容,心中在考慮著是不是應該將事實的真相說出來。
我和張海龍的相遇,純粹是出於偶然,而當我受張海龍之托,設法找尋他失蹤的兒子之際,我也絕未想到,一件普通的失蹤案,竟會牽連得如此之廣,變成這樣大的一件大事。
如今,張小龍的失蹤這件事的本身,根本是無關緊要的了,要緊的是怎樣制止野心集團的陰謀,但是我卻偏偏無法和國際警方聯絡,無法將我的發現,通過國際警方,而傳達給各國首腦!
我來到這裡,並不是為了會晤張海龍,而是為了白勒克的那一句話。
我並沒有回答張海龍的話,而自顧自地沉思起來。我的態度,又顯然地引起了張海龍的懷疑,他望著我,道:「怎麼?我的估計有錯麼?」
在那一剎間,我決定了怎樣回答他了。我站了起來,伸了一個懶腰,道:「沒有錯,令郎拒絕和野心集團合作,野心集團暫時不敢開罪他。你放心,我一和國際警察部隊聯絡之後,立即會將他救出來的。」
張海龍笑了起來,這一次的笑容,顯得十分疲乏,那是在極其緊張的期待之後,精神為之一鬆的一種笑容,他道:「我只要知道他絕不屈服,絕不為他人所利用,這已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我望著張海龍,心中不知是甚麼滋味,我避不與他的目光相接觸,唯恐給他看出我是在向他說謊。這別墅中顯然平靜無事,白勒克的話未曾兌現,我再在這裡多耽擱也毫無意義了。
所以,我立即道:「我要走了,我還要設法和國際警方去聯絡。」
張海龍道:「好,我也要休息一下了。」我道:「你一人,在這裡?」張海龍道:「我不怕。」
我道:「你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張海龍道:「今天我不想回市區去,除了在這裡過夜之外,還有別的辦法麼?」如果我不是那麼急於和國際警方聯絡,我一定會在這裡,陪伴張海龍的。但是如今我卻不能。
而張海龍又是那樣地固執,我絕不相信自己可以勸得動他。
所以,我只得道:「那麼,我們再見了,再有進一步的好消息之際,我會來通知你的。」張海龍用力地握著我的手,連聲道:「好!好!」
我出了大門,走下了石階,張海龍站在門口送我,我出了圍牆,由於地勢的關係,當我轉過頭來之際,我可以看到整間別墅。
客廳中的燈光仍然亮著,除了客廳中有光芒射出來,整座別墅,都浸在黑暗的濃霧之中,像是一頭碩大無比的怪獸。
在那瞬間,我突然又想起剛才所看到的「妖火」來,在那同時,我的耳際,似乎又聽到了白勒克臨死前的那一句話。
納爾遜在無線電話中,吩咐我和白勒克聯絡,白勒克當然是國際警察部隊十分得力的幹部了。他會不會死前胡言,一致於此呢?
如果他的話,絕不是死前的胡言,而是確有所指的話,那麼,我又何以一無發現呢?
種種疑團,在我心中升起。
我站在那小山崗上,望著濃霧中的那幢別墅,像是對著一整團謎一樣。我想了大約兩分鐘,便決定不知會張海龍,再到那別墅的其他部份,譬如說那實驗室去搜索一番。
或許,白勒克所指的發現,就是說我在這裡可以發現「妖火」的秘密!
我曾兩次見到「妖火」,可以說絕不是我的幻覺,這種奇異的現象是因何而生的呢?它又代表著甚麼呢?那是我必須弄清楚的!
我身子伏了下來,又準備向前竄出。
但是,就在那時候,我突然聽得身後,傳來了悉索聲響。
我連忙轉過身來。
我是受過高度的中國武術訓練的人,動作之快,自然也遠在普通人之上,我一轉過身,便看到圍牆之旁的草叢中,有兩條人影,疾掠而起,向圍牆的一個缺口處,疾掠了出去。
那兩條人影,十分矮小,看來像是小孩一樣。
我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反身一躍,便躍向後去,一個箭步,向前疾追而出。
出了圍牆之後,雖然霧十分濃,但是我還可以看到那兩條人影,在我的面前飛馳,我用盡了生平之能,向前追去。
但是不到三分鐘內,我卻已經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我呆了一呆,卻又聽得不遠處,傳來一了一陣低沉的豹吼聲。
在那樣的濃霧,黑夜之中,聽到那種原始的,異樣的吼聲,實是令人毛髮悚然。我在呆了一呆之後,立即想起我剛才追逐的那兩個是甚麼人了!
那正是張小龍從南美洲帶回來的特瓦族人!
我循著豹吼聲向前走去,不一會,便看到了一點光亮,我漸漸地接近火光,當我在那一堆火之旁,突然現身之際,我看到了兩張驚駭莫名的怪臉,不出我所料,正是那兩個特瓦族人,他們望了我一眼,立即在地上膜拜了起來,叫道:「特武華!特武華!」
我記得,張小娟曾經告訴過我,所謂「特武華」也者,乃是他們所崇拜的一種大力神。
我心中暗忖,如果他們知道我這個「大力神」的處境的話,他們大概也要仰天大笑了。
忽然之間,我又想到,文明的進步,實在並沒有給人類帶來了甚麼好處。
譬如說,在南美洲,特瓦族人在地圖的空白點,在原始森林中過日子,生老病死,聽天由命,有甚麼煩惱憂慮?
而如今,高度的文明,又為人類帶來了甚麼?高度的文明只是使人的野心擴張,以後到了出現匿藏海底的那個野心集團那樣極峰的狀態。
我忽然想到,我是根本不必去挽救全人類的命運的(而且,事實上我根本就沒有這個力量),人類拚命追求文明,卻又不遏制野心,那麼,一切悲慘的後果,實在是人類自己所造成的。
我想起了白素,想起了她到歐洲去,大約也該回來了,野心集團的陰謀既然不可遏止,我和白素又何妨到特瓦族土人的故鄉去,也作一個土人?
我想得實在太遠了,以致那兩個特瓦族人,已經站在我的面前,我仍然不知道。
直到其中一個,膽怯地碰了一下我的手,我才抬起頭來,道:「你們是幸福的,你們的族人是幸福的!」
那兩個特瓦族人莫名其妙地望著我,他們當然聽不懂我在講些甚麼的。
那個剛才曾經碰過我的特瓦族人,這時又碰了碰我的手,同時,另一個特瓦族人,則向前面黑暗處,指了一指,又作了一個手勢。
那兩個特瓦族人,顯然有著同一個意圖,那便是要帶我到一處地方去。
我不知道他們要帶我到何處去,更決不定是否應該在他們的身上浪費時間。我猶豫了一陣,那兩個特瓦族土人,喉間卻發出了一陣十分焦急的聲音來。
看他們的神情,像是有甚麼事要我代他們解決一樣,我點了點頭,他們跳躍著,向前走去,我便跟在他們的後面。
我們所走的,全是十分荒僻的地方,山路崎嶇,大約走了十來分鐘,那兩個特瓦族人便停了下來,並且伏在地上,又向地上拍了拍,示意我也伏下來。
我向前看去,夜深,霧濃,我看出那是十分荒涼的山地,我完全不知道將會有甚麼事發生,因為看來這裡甚麼都不會發生。
但是,當我看到了那兩個特瓦族人焦急而迫切的目光之際,我還是伏了下來,我足足伏了半個小時之久,雖然我一再告訴自己,特瓦土人的舉動如此奇異,一定是有原因的,應該再等下去。
但是,在半個小時之中,只是聽露水凝結在樹葉上,又向下滴來的「滴滴」聲,但是耐心再好的人,也會難以再忍耐下去的。
我舒了一口氣,準備站了起來。
然而,那兩個特瓦族人,卻不等我站起,便不約而同地伸手向我背上按來。
當然,以他們兩個人的力道,是絕對按不住我的。但是那卻可以證明他們兩人,要我繼續在地上伏著。我心中暗歎了一口氣,又伏了下來。
看那兩個特瓦族人全神貫注望著前面的神氣,我知道前面一定會有甚麼特異的事發生,因之我也全神貫注地向前望去。
在我望向前之際,那兩個土人面上現出了欣喜之色,同時,一齊拍著一株生在山腳下,一塊大石旁的榕樹。那榕樹,需根垂掛,十分繁茂,離我們不遠。
我不知道那是甚麼意思,只有將目光停在那株大榕樹之上。
又過了沒有多久,我突然看到,那株大榕樹,竟在緩緩向旁移動!
在我剛一看到那種情形之間,我根本不相信那會是事實,而只當那是我對其一件物事,注視得太久了而生來的幻覺。
可是,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卻證明了那絕不是幻覺,而是事實。
那侏大榕樹的確是在移動!
它先是向上升起,連同樹向上升起的,附著在樹根部位的,是一大團泥塊,泥旁有鋼片圍著。
連樹帶泥,重量少說也有幾千斤,我不明白是甚麼力量,可以使得樹向上伸起的。當樹升高了之後,我看到了一根油晃晃的,粗可徑尺的鋼管。我知道了。那是一種油壓式的起重機,將樹頂了起來。
而這裡,毫無疑問,是甚麼地方的一個秘密入口處了。我向特瓦土人望去,只見他們正以驚駭莫名的神色,望著那棵樹。
當然,對他們來說,一棵能活動的樹,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止一次地見到過這棵樹的升降,所以才在發現了我之後,便一定要拉我到這裡來看這個「奇景」。
榕樹升高了兩公尺,便停了下來。
地上出現了一個老大的圓洞,我又看到了一張鋁質椅子,自動升起,椅上坐著一個人,雖在濃黑之中,但是我仍然一眼便可以看出,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漢克,是野心集團中的一份子!
那鋁質的椅子,一出地面,便停了下來,漢克一欠身,走了下來。
他才走了一步,我手在地上一按,便已經向他疾撲了過去。
漢克是一個極其機警的人,但是他還不夠機警得能在我撲到他身後之前,起而自衛。
我一撲到他的身後,伸手在他的後腦鑿了一下,他便像一個撒嬌的少女,倒向愛人的懷中一樣,向我的身上,倒了下來,我扶住了他的身子,一伸手,在他的衣袋中,摸到了一柄手槍,然後,我一鬆手,任由他的身子,跌倒在地。當我回頭看時,只見那把鋁質椅子,正在緩緩向下降去。
我不便思索,事實上,也不容許我多思索,我一縮身,身子跳躍了起來,已經坐在那柄鋁質的椅子之上。椅子向下沉去,我只聽得下面有人聲傳了過來,道:「漢克,怎麼又回來?」
我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我抬頭向上看,只見椅子沉下,那株榕樹,便也向下落了下來,可是我眼前,卻並不黑暗,而是一片光亮。
因為在我的四周圍,都有著燈光,我是在一個大圓筒形的物事中下降著,我扣住了機槍,緊張地等候著我現身之際的那一剎的搏鬥。
椅子仍向下沉著,我聽得椅子油壓管縮短的「吱吱」聲。終於,椅子停了下來,我立即一躍而起,喝道:「誰都別動!」
驚愕失措,面無人色,慌忙舉起手來的,只有一個人。
那人莫名其妙地望著我,道:「你,你是甚麼人?」我喝道:「你轉過身去!」那人聞言,轉過了身子。我這才仔細打量自己所處的地方。那是一間地下室,除了幾個扳掣之外,幾乎沒有甚麼陳設,但是卻另有一條甬道,通向遠處。
我沉聲道:「這是甚麼地方!」
那人道:「你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
我冷笑了一聲,以槍管在那人的腰腿之上,頂了兩頂,並且給他聽到我扳開保險掣的「克勒」聲。那人連忙道:「這是一個秘密所在!」
我道:「可是海底總部的分支?」
那人點了點頭,道:「是,總部召集所有的人前去赴會,世界各地分支的人,職位高的都走了,連漢克也要走了,這裡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你仍可以有機會逃走的,快逃吧!」他一面叫我「快逃」,但他自己的聲音,卻在發抖!
我冷笑了一聲,道:「我應該怎樣,我自己知道,不用你吩咐。」
那人悶哼了一聲,我又道:「總部召集所有人,是為了甚麼?」那人道:「秘密,這是極度的秘密!」我又以槍口在那人的腰處頂了一下,道:「是麼?是不可告人的秘密麼?」
那人怪叫了起來,道:「不!」
我不禁為之失笑,道:「那你告訴我吧!」
那人連連點頭,道:「總部已有了征服全世界的方法,所以才召集世界各地所有我們的人去聽候重要指示的。我職位低,負責看守而已。」
我聽了他的話,不禁感到了一陣昏眩。
張小龍一答應和野心集團合作,野心集團便立即召集所有人,部署征服世界了!
人類的危機來臨了!
我是不是還有力量及時告知我有關方面,挽救這一場大劫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