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數
在這個緯度,很少有那麼寒冷的天氣。平時絕少用到的壁爐,破例派上了用場。
那是真正的壁爐……城市中有著壁爐的屋子並不多,這幢屋子原來的主人,在建造屋子的時候,多半基於懷舊的情懷,所以才在一個小客廳中建造了壁爐。這是何以在這個不尋常的寒夜中,可以有許多人圍爐夜話的原因。
幾乎每人的手中都有一杯酒,主人提供的晚餐,食物精美無比,吃得人人心滿意足。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就是談天說地的最好時機了,總共有十來個人,大家都各適其所,找到了適當的位置,或坐或立,或在緩緩地踱步,氣氛融洽而熱烈。
在這十幾個人中,有不少是大家熟悉的、極其精-、有著豐富奇異經歷的人物。他們的身份和姓名,在故事發展中需要他們出場時,自然會一一介紹。
這時,且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個年約三十歲,皮膚黝黑(黑裡透著紅),身形很高,一頭黑髮又長又亂,雙眼之中,時而閃耀著異樣光-,時而又十分憂鬱的人身上。
屋主人在晚餐時,曾請各人作自我介紹……前面已經說過,十來個人之中,頗有幾個極著名的人物在。著名的人物一報姓名,大家自然「哦」地一聲,立刻知道了他是什麼人,不必多作其他的介紹。
其中有一位最出名的先生,當他要自我介紹時,人人都道:「每個人都知道你是誰,不必自我介紹了……」
真正出名的人,是連自我介紹都可以免了的,因為人人都知道他是什麼人。
而那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人,在自我介紹時這樣說:「我的名字是李加?奧南度,來自南美洲的巴拉圭,我是一個礦務工程師。」
這個人的名字和身份,對所有的人來說,都相當陌生。雖然從他的體型和膚色上,很多人早就看出他有印第安血統,但是也使大家想不通何以名不見經傳,一個來自南美的礦務工程師,會在這樣的聚會中出現。
李加顯然沉默寡言,自我介紹詞很簡單,說完了之後,坐了下來,也不再多說什麼。
有幾個人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主人,主人的補充是:「李加先生是礦石學專家,這屋子的前主人是一個收集狂,曾熱中於礦石標本的收集,所以和各地礦務公司都打過交道。李加先生持南美第三大礦務工程公司的介紹信前來,原來的屋主人不在了,由我接待。他有一些疑難而怪異的事,要講給各位聽,而且想聽聽各位的意見。自然,那是飯後的事情,現在,連我也不知他要說的怪事是什麼。」
主人的解釋引起了一陣笑聲……原因是由於在座的人中,至少有一半,可稱為疑難怪事的專家,他們一生之中,怪異經歷之豐富,每一件事記述下來,就是一個情節曲折離奇、匪夷所思的故事。所以主人的介紹,雖然故作懸疑,大家也沒有期望在這個不喜歡多說話的青年口中,會有什麼新鮮離奇的故事說出來。
等到晚餐結束時,主人才又略微提醒了大家一下:「飯後,請到一個裝有壁爐的小客廳去。過去那位主人收集到的礦石標本,都陳列在那裡作擺飾。」
座間有對礦石標本沒有興趣的,也就誇張地打了一個呵欠──這一類的聚會,若是有人要顧念著傳統的社交禮節的話,那麼,聚會也必然淪為平凡無趣了。
主人只是笑笑,這就到了那個小客廳。所謂「小客廳」,其實面積也大得驚人,就算陳列了至少三千塊以上大小不同的礦石,還足足可以容納上百人。
而那些礦石,最小的也有拳頭大小,大的比人還高,奇形怪狀,看來就像是新派的雕塑。
客廳的一角,專門陳列水晶。當大家各自找到了合適的位置之後,來自巴拉圭的礦務工程師李加,就站在那一個角落。
那一個角落陳列的水晶十分多,有特別的照明設備,使水晶的色彩更剔透、更加美麗!
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含有有機物的,茶褐色的茶晶和墨晶,含氮的黃水晶,含錳的紫水晶,含有纖維的發水晶,含水泡的泡晶,形形色色,應有盡有。
水晶並不算是什麼特別名貴的礦物,它是純粹的二氧化硅,俗稱石英。大多數的石英礦的形成,都在第三紀地質代,大約是七千萬年之前的事……那時,地球上曾有什麼變化,人類一直在追尋,但也未有確切的結果。
可是,水晶這種六角柱狀結晶體的礦物,由於它的晶瑩剔透,自然而然成為工藝品的好材料。
在這裡陳列的,並非水晶工藝品,而是水晶原礦石。一大簇六角柱形的水晶結晶原礦石……通常被稱為「水晶瑙」,那是大自然奇妙之極的創造,在適度的燈光下,閃耀著變幻莫測、無可理解的光芒,顯示著地球作為浩瀚無涯的宇宙一份子,亙古以來的奧秘,迷人而又使人惶惑……感到在此千萬年計的歷史面前,人類的渺小。
所以,那個角落相當吸引人!
除了李加之外,還有幾個人在欣賞著,發出由衷的讚歎聲,用手指去觸摸水晶的六角柱狀結晶。
在礦石標本之前,李加的話變得多了起來,神情也很興奮。雖然他的聲調並不高,本來只是對在他面前的人說話,但也可以使其餘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所以在他開始說話之後沒有多久,其餘人的注意力,也被他的話吸引了過去。
(他就這樣開始了他要說的怪事,敘事的方法,可以說相當高明。)
他先走向在欣賞一組極大的紫水晶瑙的兩個人,指著那一大團紫水晶,像是不經意地說:「在兩位面前的,是一塊相當少見的蛋形紫水晶瑙。水晶在形成一群結晶體的時候,有兩種形成的方式:一種是普通形的,水晶的晶體在外面,和普通的礦石相同;一種是蛋形的,形狀如石球,有的大,有的小,在外表看來,表皮粗糙,只是一個石球,可是一剖開來,裡面就是極美麗的紫水晶結晶。」
他指的那一個,本來是一個大約直徑幾乎有兩公尺的大石球,被剖開了四分之一左右。燈光自被剖開處照射進去,照在結晶體上,泛起一層艷艷的紫色。石球的球質約有三十公分厚,全是長短不一的六角柱形晶體,球中心還有相當的空間,那空間中,就充滿了紫色流轉的光芒,看來極其美麗!
李加在繼續著:「在整塊礦石未被割開之前,是完全密封的,密封的時間,就是礦石形成的時間。而在礦石的球狀形成之時,若有什麼東西被包在裡面,那麼,包在裡面的東西,也就有那麼久。」
那兩個人齊聲問:「會有什麼東西被包在裡面?」
李加作了一個手勢:「通常是別的礦石,礦石由液體的岩漿凝結形成,溫度極高。第三紀在地質學上,是大約七千萬年前的事,有很多這種球形的礦石……不但水晶有,瑪瑙也有,會包著大量的水,那是礦物的形成過程中,析出結晶水的結果。」
聽他以他的專門知識,介紹那一大團蛋形紫水晶瑙,聽的人都很有興趣。當他停止說話的時候,沒有什麼人插言,這等於在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他喝了一口酒:「這種大型的紫水晶瑙,都被用來作裝飾品,價值也相當高。這一個,當它被開將出來時,是世界上最大的標本,當時的收集者以高價買下的同時,和礦務公司說明,若是以後,發現了更大的標本,他一樣有興趣,務必請先通知他。前兩個月,我們在一個礦洞中發掘到一個更大的,比這個更大,不規則圓形最凸出處,直徑竟達三百二十七公分……」
李加在說到「三百二十七公分」時,手向上揚,比著高度,那幾乎是兩個成年人的高度了。
他同時道:「這是極罕有的發現,整個礦洞的人都圍上來看。我們也立刻想到了多年之前,對一個買主的承諾,所以在三天之後,把礦石運出洞來的同時,就寫信告知,有了這樣巨大的發現,可是,一直沒有收到回信。」
他說著,望著現在的屋主人,現在的屋主人有點歉意:「原來的屋主人,由於十分奇特的原因,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他曾委託我處理一切。我看到過你們的來信,但是,我不認為礦石的收集要繼續下去,所以沒有回信,想不到你親自來了……」
屋主人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要是那巨型的紫水晶樣本,價格不是太驚人的話,我可以考慮……」
李加一直在說著有關紫水晶標本的事,他又特地從巴拉圭來,猜他是為了兜售那巨型的紫水晶瑙而來,也十分正常。屋主人這樣講,也算是十分客氣,不應該算作突兀。可是李加一聽,反應十分特別,眨著眼,像是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在客廳中的人,由於各有豐富的生活經歷,自然都看出了李加的神態有異。各自互望著,都並沒有表示什麼意見,只是等候李加作進一步的說明。
李加吸了一口氣,神情有點怪異:「這……我並不是來要求你……收購這塊大水晶,因為……因為……因為……」
他接連說了三次「因為」,都沒有講出為什麼來。
一個來客插了一句:「是不是那麼巨大的標本太罕有,所以國家博物館要保留?」
李加又吸了一口氣:「才發現時,確然有人這樣提出過,可是……可是現在不是為了這個原因,而是……這個巨型水晶瑙……已經失蹤了……」
李加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有驚訝的神情。屋主人先說話:「那麼巨大的礦石標本,重量是……」
李加立即道:「接近四千公斤……」
屋主人笑了起來,問著客人:「體積是直徑三公尺多的球形,重量是接近四千公斤,這樣的一件東西,若是『失蹤』,一定是一個十分離奇的故事了!」
李加歎了一聲,搓著手,又伸手向身邊的紫水晶觸摸著。他的手看來很大,手指也很長,指節骨相當粗,可是在伸手觸摸紫水晶礦石時,卻顯得出奇溫柔,表示了他內心對礦物的熱愛。
大家都等著他把那麼大、那麼重的東西,居然會「失蹤」的過程說出來。李加皺著眉,像是在考慮應該如何開始才好,所以客廳中變得很靜,只有嘴唇和酒接觸,所發出的輕微聲響。
李加其實並沒有沉默多久,他用力一揮手:「由於在過程之中,有很多難以瞭解之處,所以我想敘述得詳細一些。要……各位多花點時間。」
各人都沒有表示反對,一個道:「如此良宵,好友相聚,就算作終夜之談,又有何妨?」
這位先生出言文雅,李加向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為了便於瞭解來龍去脈,李加所說的經過,應該詳細寫出來。以下就是李加所說的故事,的確十分怪異,看的時候,不妨留心一些。
礦務公司的全名是「巴拉圭西部水晶礦開發事務公司」,名稱很長。
這間簡稱「巴西水晶」的公司,是南美洲主要的水晶開採公司。只有在真正的巴西,另有兩家專門開採水晶的公司,規模才大過它。
但是,「巴西水晶」卻以出產優質的紫水晶著名。主要的礦洞在巴拉圭西部的山區,李加就長駐在礦區工作。
和李加一樣,同是礦務工程師的人還有五個,一共有六個礦場工程師。
在六個人之中,需要特別注意的兩個人,一個人就是來到了這次聚會中的李加。另一個,是和李加私交十分好,年紀相仿(兩人都是三十三歲),興趣也相投,所以,他們兩人共享工作室和實驗室,也住在相鄰的宿舍。
水晶礦的開採,十分富於挑戰性。在很多情形下,水晶成群成簇地結集在一起,發現了一點苗頭,發掘下去,有時,會使人有以為整座山都是水晶的錯覺。可是有時候,明明看來有一大片,但是卻只有薄薄的一層,下面全是石頭。
現代科技,使得探測何處蘊藏量豐富,何處稀少,十分準確,所以開採的效率也很高。因為純粹的水晶可以讓一定波長範圍的紫外線、可見光和紅外線通過,具有旋旋光性,光波探測,可以達到知道礦藏純度的結果。
在那天,發掘出那個巨大的蛋形水晶瑙之前,早已經經過儀器的探測,算定了這個蛋形水晶瑙的大小。
計算機終端儀的螢光屏上,也根據資料數據,仿真出了這個巨大水晶瑙的形狀。看到螢光屏上所顯示的數字,人人都高興莫名,當晚甚至有一個小型的慶祝會。
參加慶祝會的,自然全是和礦務有關的人,地點就在那個礦洞之外。這個礦洞,恰好是李加和唐勒負責的。對了,上面提到過的那個,和李加交情十分好的礦務工程師,他的名字是唐勒。
唐勒雖然和李加同年齡,但是工作了好幾年,經驗豐富。李加是大學地質系畢業之後,才參加了礦務工作的,唐勒則沒有那麼好的學歷,而是從基層工作做起,再靠著自修,而取得工程師資格的。
當晚所有人之中,最興奮的是唐勒……在一發現有這樣大的水晶瑙之後,他一直極度興奮,一方面,也由於那是他主持的一次探測中發現的。他雙手按在礦洞的石壁上,用十分堅決的聲音道:「這巨大的水晶瑙,應該定名為巴拉圭紫水晶,陳列在國家博物館,註明由我……唐勒所發現,以作紀念……」
當時,大家都有點酒意,有幾個人對唐勒的話表示不滿,發出了噓聲,也有的譏笑他:「是你一個人的功勞?你不妨把它用一個人的力量開採出來……」
唐勒當時,顯得相當無可奈何。因為他知道,他自己一個人,絕無法把那麼巨大的水晶瑙開採出來的!
那晚,在慶祝會結束,李加和他一起走回宿舍時,唐勒在路上對李加道:「這個巨大的蛋形水晶瑙之中,一定蘊藏著古老的、神奇的秘密……」
李加笑道:「我們是礦務工程師,不是詩人!」
唐勒用力揮著手:「探測已發現裡面有大量的水!」
李加聳了聳肩,在蛋形水晶瑙之中有水,那是極普通的事,普通到了不值一提。
可是唐勒還在不斷說著:「我有這個預感,極強烈的感覺,這個巨大的水晶瑙之中,有……有……我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可是一定有什麼……」
李加伸手在唐勒的肩頭上輕拍了兩下,表示明白他對即將被採出來的,罕見的巨大水晶瑙,那種熱切盼望所形成的異樣興奮。
唐勒卻有點生氣:「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那麼美麗的礦石,在人類還不知是什麼單細胞生物時,它們已形成了!一直深深埋藏了幾千萬年,卻在幾天之中,就可以被發掘出來……」
李加自然也有同樣的感覺,每一個和礦物長期接觸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可是李加自認,感覺不如唐勒來得強烈。
唐勒又道:「挖掘工作,一定要從頭到尾,都由我來主持!」
李加一聽得唐勒那樣說,心中略有不快,他忍不住譏諷了一句,說:「當然,那團水晶,最好定名為唐勒水晶瑙!」
這是明顯的諷刺,可是情緒在狂熱中的唐勒,卻一點也不覺得,反倒大是興奮:「有可能嗎?你說,真有這個可能嗎?」
他一面說,一面還抓住了李加的肩頭,用力搖李加的身子。畢竟是好朋友,李加反倒覺得自己的諷刺太過分了,他忙道:「哎,別胡思亂想了!公司要做生意,這塊巨大的水晶瑙在開採出來之後,可以找到好的買主。我知道東方有一位收藏家,對這種大型的水晶瑙有極高的興趣,會買下它!」
唐勒聽了,臉色大變,甚至雙手緊握著拳,身子微微發抖,像是要被出售的是他的愛人一樣。
當晚,幾乎不歡而散……唐勒用力一甩手,自顧自走了開去,倒令李加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開始開採,唐勒主張小心又小心,工人使用工具稍有不當,他便大聲叱責,好在他平日人緣甚佳,工人也不以為意。工人領班還開玩笑地說:「唐勒工程師怎麼了?我們是開礦的工人,不是剖腹取嬰兒的外科醫生,動作不可能那麼細緻的!」
在唐勒的嚴格要求下,工程的進度相當慢。公司的上頭有點不滿意,唐勒到辦公室去大叫大嚷:「我要把它完完整整取出來,不讓它有任何損壞……那是大自然的傑作,是地球所孕育的靈胎,稍有損傷,是對大自然犯罪,對我們居住的星球犯罪!」
他那番話慷慨激昂,抑揚頓挫,使得聽到的人都傻了眼,無法不同意他的做法。
八天之後,整個水晶瑙被開採出來。由於它太沉重,動用了特別的起重機械,在十分困難的情形之下,才把它搬出了礦洞。
本來,可以利用這圓形的特性,用簡單的辦法將它滾出來,但唐勒堅決不允許,說這樣會「令它感到不舒服」。這幾近無理取鬧了,可是當李加和他爭辯幾句時,唐勒的神態兇惡得像是要殺人,李加自認識他以來,從來未曾看到他那麼兇惡過,只好作罷。
運出礦洞來的,這時看來,只不過是一隻巨大的石球。水晶的美麗結晶在裡面,未經剖開,是看不到的。
唐勒在極度的興奮之下,幾乎無法正常處理事務,所以以後的行動,全是李加負責指揮的。
李加下令,把巨大的「石球」運往工作室(拆了工作室的一堵牆,才運進去),然後,就進行X光透視(這是蛋形水晶瑙被挖掘出來之後的必定手續)。
蛋形水晶瑙,要展露它美麗奪目的部分,就必須進行切割──割開來,裡面的水晶晶體才能顯露。而如何切割,才能使它的美麗保持最完整,是一門相當深奧的學問,有賴於事先的X光透視來作出決定。
礦務公司的X光透視設備十分先進,當透視工作進行時,公司的主要人物全集中在工作室,工作主要還是由唐勒主持。
當一幅幅照片訊號自X光機傳送給計算機,再加上光譜探測儀所測得的結果,經過計算機處理,變成彩色圖片之際,每一幅照片都叫人讚歎。
首先是晶體核的粗大,六角柱形的晶體,竟有每一邊達十公分的長度,有的竟在五十公分以上……那麼巨大的天然水晶結晶,在開採史上,還未曾出現過!
其次,這個巨大的水晶瑙,竟然不是單一的含錳的紫水晶。它約有三分之一,是色澤又深又亮的艷紫色,其餘三分之二,則是各種不同的顏色,分佈得十分巧妙,那是大自然的藝術傑作。不但有黃水晶、茶晶、墨晶、看來有些凌亂美的發晶,而且還有晶瑩透明的純水晶,和因為晶體內含有微小裂痕,會折射光線,現出彩虹一般七色光華的彩虹水晶、接近半透明的綠色水晶、呈異樣淺紅色的玫瑰水晶,和虎眼水晶、閃光水晶、鷹眼水晶、橘色水晶……
幾乎有記錄的所有水晶種類都在裡面……那簡直是一個天然的水晶博物館,彷彿它形成的目的,就是有一種至高無上的力量要告訴人:地球上總共有多少種水晶。
在場的人,有不少從事水晶開採工作,有長期的經驗,可是這樣的一座水晶寶庫,卻也是他們從來也想不到的奇跡!
在一陣讚歎聲過後,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在場的人超過三十個,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氣息,可知人人心中,都懷著對這個水晶寶庫的極度敬意……偉大的藝術品能使人產生崇敬的意念,那水晶寶庫是大自然的藝術結晶,更能使人悠然聯想到七千萬年之前,地殼變動,岩漿四射的那種混沌初開,大地形成,山嶺拱生,大海出現的情景!
整個地球起著天翻地覆變化時的雄渾情景,自然也更能叫人屏氣靜息,以表敬意。
沉默維持了幾分鐘,才由一個年輕的技師首先打破沉寂,他用極尖銳的聲音叫:「天,我們該用什麼方式把它切開來?」
這個問題,人人心中都在想,所以那年輕人一叫出來,便立即起了一陣「嗡嗡」的交談聲。
如何把它切開來,把整座水晶寶庫完整地呈現出來,這才是最重要的一點……不把它剖開,在外表看來,這只是一個巨大的、粗糙的石球。即使可以把它打磨得光滑些,也還只不過是一個大石球,無法看到它的內部竟然是這樣的燦爛!
(內在的美麗,必須經過剖解才能呈現!)
公司的首腦人物,自然而然,成了討論的主持人,吸取各人的意見。有的主張剖開幾個小孔,使光線可以照入,令欣賞的人可以湊眼上去觀看。
可是立即被否決,因為從X光照片來看,水晶瑙的內部,無一處不是精妙之極的晶體,一挖洞,就必然會受到損壞。
也有的人主張切開四分之一,有的人主張六分之一,意見紛紜,爭論不一。
李加提出來的意見是:對剖,把它一剖為二,可以把損失程度減到最低,也可以把它的絢麗,以最大的幅度呈現。只要切割之時小心進行,這確然是一個理想的方法。
當李加的決議,看來已被所有人所接受時,大家才想起了唐勒……在大家熱烈討論之中,唐勒竟然沒有發表意見,這太不尋常了!因為自從這巨型的水晶瑙被探測到之後,他一直都是最興奮、最狂熱的一個,開採工作也由他主持,何以到了最重要的關頭,他竟然會不發表意見了呢?
一想到這一點,自然而然,人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唐勒的身上。
那也令所有望向他的人,都吃了一驚。只見唐勒的神態怪異莫名,他臉色蒼白,可是看得出,他是由於激動,才變得那麼蒼白的……他雙眼睜得極大,氣息急促,胸口起伏。
當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之後,他行為更是反常。他倒退了幾步,背貼到了那巨型的水晶瑙,然後,他反手摟向它,像是想保護它的樣子。
他手臂自然不夠長,無法把水晶瑙整個抱住,可是他的神情,卻顯示出一種無比的決心!
沒有人知道他決心要做什麼?但人人可知他不惜一切代價,要實現他的決心!
看到了唐勒的這種情形,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唐勒的目光之中,甚至還包含了對在場所有人的敵意,那種目光十分駭人,令想說話的人,暫時也不敢開口。僵持了好一會,唐勒才陡然叫:「不……不……」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他那麼叫是什麼意思。
李加首先問:「你有更好的方案?」
唐勒仍然叫:「不!」
公司主管又好氣又好笑:「不什麼啊?總該有個下文才是──」
唐勒的神情極堅決,可是語氣之中也帶著哀求:「不……不要……」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在-那間,他臉色陰晴不定,在場的所有人之中,只有和他是至交好友的李加,知道他在想些甚麼……他在-那間改變了主意,原來要說的話縮了回去,而代之以另一番語言,所以他說的時候,有點遲疑:「不要……不要那麼快下決定,好不好?讓我考慮一下,或許會有更好的方案提出來!」
李加既然瞭解到唐勒言不由衷,講的並不是他心中所想的話,這不能算是一種誠實的行為,所以他向之投以責備的眼光。
而唐勒則避開了他的眼光,只是望向公司主管。
公司主管皺著眉:「你要考慮多久?」
本來,唐勒的話是絕不會被接納的,但由於開出了那麼珍貴,可能是舉世無雙、絕無僅有的大水晶瑙,唐勒居功甚偉,所以才勉強問了一下。
唐勒吞了一口口水:「十天……好了……七天……五天……三天……」
當他說出「十天」時,公司主管的臉色,難看得像是被逼吞下了一隻破鞋子。一直到唐勒減到了三天,他的臉色還是好看不了多少。
在一旁,別的人都不覺得怎樣,可是李加卻大為緊張。因為他看到,唐勒在一路縮短要求日子的同時,雙手握著拳,已越握越緊,令他的指節骨都突了出來……作為老朋友,他知道那正是唐勒的心中感到極度憤怒、極度緊張的表示。
要是主管再堅持不允,唐勒的怪脾氣一發作,不知道會闖出什麼禍來,這時可能已經是他所能忍受的極限了!
所以李加忙道:「三天算不了什麼,唐勒有豐富的經驗,值得給三天時間讓他考慮……」
李加一說話,也有幾個人高聲附和,李加才看到唐勒緊張的神情緩和了些。
公司主管的樣子仍然不很好看:「三天!總得給我知道一個原因,為什麼要三天之久……」
唐勒口唇掀動,看他的神情,像是迫不及待有許多話要說。可是結果,只是他身子激動得發了一陣抖,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只是現出十分痛苦而疑惑的神情,搖了搖頭,一句話也沒說。
主管的神情,像是在他的口中塞進了另一隻舊鞋子。李加忙道:「三天不算久,這座水晶會是世上獨一無二的藝術品,一定要小心從事。先生,鑽石切割家為了考慮設計一顆鑽石的切割,往往經年累月地討論……」
主管歎了一聲:「好,三天,如果沒有新方案,就對半剖開……」
他說著,又吩咐把所有的照片集中起來,他要召開特別董事局會議,來宣佈這個好消息。
當主管帶著照片離去之後,其餘的人也陸續離去。由於搬進那巨大的「石球」時,曾拆下了一堵牆,這時李加正指揮著幾個工人,用油布及木板,把被拆掉的一邊牆暫時遮起來。
當幾個工人做好了這項工作離去之後,李加轉過身來,看到唐勒面對著那水晶瑙,側著頭,把耳朵緊貼在上面,看樣子像是在用心聆聽著什麼。
這時,工作室中只有他們兩個人了。李加來到唐勒的面前,發現唐勒的神情十分怪異專注,那令他不想去打擾他。
看了一會,李加看到唐勒的面部肌肉在跳動,神情更是古怪,他忍不住道:「你在聽什麼?」
唐勒陡然一震,直起身子來,聲音十分尖厲:「這裡面——有聲音!」
李加歎了一聲,這幾天,唐勒一直怪裡怪氣,李加一直也只當他是太興奮了。可是現在的情形,顯然已超過了興奮的範圍,他不免有點厭煩:「剛才作X光透視的時候,你也看到了,裡面空間有四分之一被水佔據著,估計至少有兩百公斤的水。只要極輕微的搖動,自然會有水的晃動聲傳出來……」
唐勒用極低的聲音分辯了一句:「它沒有晃動,它是靜止的……」
李加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走向前去,找了一處平坦的地方,把耳朵貼上去傾聽著。蛋形水晶瑙是空心的,石壁再厚,聽起來,也有一點嗡嗡聲,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李加在這時,又想起了唐勒剛才欲言又止的那種神情。
他覺得唐勒一定有什麼話隱瞞著,李加和唐勒是好朋友了,自然可以直率地問:「剛才你連聲說不,不要,後來又改了口,你原來準備說什麼?」
唐勒這次,居然半點掩飾也沒有,他一伸手,抓住了李加的手臂,用十分懇切的語調道:「我本來是想說,不要剖開它……」
李加皺眉:「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千辛萬苦把它開採出來,目的就是要剖開它……」
唐勒面色蒼白,神情詭異,搖頭道:「不,不要剖開它,不要……」
李加又好氣又好笑,他想起了唐勒前幾天說過的話,於是就取笑他:「是不是因為裡面有點東西?」
唐勒陡然一震,抓住李加的手臂,在不由自主之間,用了極大的力道,痛得李加一歪嘴,用力甩開了他的手。
唐勒甚至不由自主地喘著氣:「你……也知道了?不,我的意思是,你也感到了?」
李加又好氣又好笑:「我什麼也沒有感到,那都是你在說的……」
唐勒望了李加半晌,神情失望,緩緩搖了搖頭:「你不懂,你不懂……」
李加拍著他的肩頭:「裡面除了晶柱和水,沒有別的。要是有,剛才經過那麼詳細的X光透視,早已發現了……」
李加的話,是無可反駁的。剛才,四架X光機作透視,每一架,都拍攝了超過一百幅照片,真要有什麼史前怪物之類在「石球」之內,定然無所遁形。
可是,唐勒一聽,神情更是古怪之極。他口唇抖動了幾下,才道:「剛才,我操縱了一架X光機……」
李加瞪眼:「那又怎樣?」
唐勒歎了一聲:「看到什麼,拍攝什麼,全都由我來作主──」
一聽得他那樣講,李加也不禁大是緊張,他明白唐勒在暗示什麼,所以立刻問:「你看到了什麼怪異的現象,而沒有將它拍下來?」
唐勒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先是呆了一呆,接著,一言不發,推過一架X光機來,示意李加作好和光譜測定儀以及計算機的聯繫。
李加也被他影響得有點緊張。
唐勒把X光機推近,他顯然知道應該拍攝的部位,在推近的時候,並沒有猶豫,那就是剛才他貼耳傾聽的地方。
唐勒推近X光機,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面透過儀器上的螢光屏觀察著,一面已接連按動掣鈕,拍下了幾張照片。
李加心急想知道唐勒究竟看到了什麼異象,可是他所站的角度,剛好看不到螢光屏,所以他只好等照片出來了再說。儀器的設備十分先進,一切自動,唐勒推開了X光儀,不由自主喘了幾口氣。
在等候期間,兩人都不出聲,李加望著唐勒又現出來的古怪神情,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臉。心想自己心中那麼緊張,不知道是不是表情也十分古怪?
不到十分鐘,輕輕的滋滋聲響起,李加和唐勒同時走向照片的傳出口……一共是五張照片,先後傳了出來。李加急急看著,看到的是一大簇水晶的六角柱形晶體,並沒有什麼特別異樣之處。
他不禁有受了欺騙的感覺,立時向唐勒望去。唐勒吸了一口氣,指著其中一張:「你看……」
李加看了一眼,唐勒所指的那一張,顯示的是一簇發晶,一根最粗大的結晶柱,每一邊都有將近十公分。在照片上,可以隱約看出,水晶柱之中,有著許多陰影,有的成團,有的只是一些縱橫交錯的線條。
唐勒指著其中一團相當大的陰影:「你看,那是什麼?這——這是……」
由於唐勒在那樣說的時候,聲音甚至不由自主在發著抖,所以李加就盡量向恐怖方面去想。當他看出了那團陰影像什麼時,他不禁啞然失笑,如果唐勒的緊張,僅是為了這個,那麼他神經未免太過敏了!
是的,那團陰影的形狀,如果加以適當的想像力,看起來很像一個人的臉。或者說,一個極瘦的人,或是一骷髏,口部張得大,像是在叫喊,整個神情,是一種驚恐莫名的樣子。
李加吁了一口氣,望著唐勒。唐勒指著它:「這……是一個生命,或者說,這……曾是一個生命……」
李加沉聲道:「有機物在結晶之中,就形成發晶,發晶又叫『草入晶』,裡面的東西,當然曾是生命!」
唐勒又是焦急又是生氣:「你明知道我所說的生命,不是那意思……」
李加也沒好氣:「那你是指什麼樣的生命?」
唐勒茫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李加歎了一聲:「你太胡思亂想了,這團陰影,只不過看起來像是一個人臉……」
唐勒忙道:「是啊!」接著又道:「他……正想告訴我們什麼,看,他正在大聲疾呼,要告訴我們什麼!」
李加又歎了一聲:「只是看來像……這種情形太普通了,有一種飛蛾,正式的名稱就叫骷髏,因為它翼上的花紋像骷髏,也有一種蜘蛛的背部花紋像人的臉,七竅俱全。大多數的所謂『鬼照片』,都是恰好光暗對比,看起來像人臉的緣故!」
李加十分有耐心地加以解釋,可是唐勒卻只是搖頭,看來不可理喻。而李加之所以說得那麼有耐心,是由於他想到,那根本不算是什麼一回事,可是唐勒卻看得那麼嚴重,甚至剛才故意漏拍了那部分的照片,那自然要好好令他明白,那種情形實在不算是什麼。
可是唐勒的神態,也著實令人生氣,李加提高了聲音:「如果那真的是什麼怪物,那麼更應該剖開來,看看它究竟是什麼?」
唐勒苦笑了一下:「理論上是這樣,可是實際上……」
李加懶得再和他說下去,揮著手:「記住,上頭的主管,只給了你三天!」
唐勒有點神不守舍,喃喃地道:「我知道!我是知道的!」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也不知他是在說,知道只有三天,還是知道了別的什麼。
李加沒有再理他,自顧自離開。作為礦務工程師,有許多任務作需要處理,沒有時間一直和一個神經兮兮的人一直糾纏不清。
令李加感到不安的是,唐勒一連兩晚,都徹夜在工作室中,觀察那巨型水晶瑙。用X光儀的時間少,整個人伏向大石球的時間多。
第二夜午夜時分,李加去看他時,甚至看到唐勒整個人伏在石球上,緊貼著石球。像是他和石球已聯成了一體,看起來猶如一尊奇異的雕塑。
當時李加叫了他幾聲,唐勒並沒有回答,李加也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行動。
第三天從早到晚,他甚至懶得走近工作室。因為他知道,唐勒再發神經,也至多三天,公司主管?絕不會寬限,精密的切割儀早已準備好了,工廠中也調來了工藝最好的技工。
把大石球從工作室運向工廠的運輸工具已準備妥當,那是一架馬力強大,略經改裝的推土機。顯然公司方面,也不再理會唐勒所說的「它會不高興」,而準備用推動的方法去移動它。
一切準備就緒,第四天一早,李加起了一個早,準備去參加切割工作。
李加才起床,正在把一件外衣套進頭去的時候,就聽到外面人聲嘈雜。接著,便響起了絕不禮貌的、急驟無比的擂門聲。
李加咕噥了一句罵人話,打開門。看到外面聚集了十多個人,人人面色惶急驚疑,一看就知道,有什麼極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李加說到這裡,屋主人一揚手:「唐勒和那個大石頭,全都不見了?」
李加的神情古怪,顯然由於他想到了事情實在太怪異,所以就自然而然現出了這樣的樣子:「是的,工作室的牆拆去了一邊,用木板和油布掩著,全被拉了下來,顯然是由那裡走的。可是,怎麼走的?石球有四千公斤重,唐勒絕無可能把它放進公文包中,挾帶私逃!」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顯然他此來的主要目的,是想聽聽這一些人的意見……他才來的時候,未必會有那樣的意願,但是在知道了看來像是一個平常的聚會,而參加的人,竟然是那麼不平凡時,他自然而然,會想就那件怪異的事,聽一下那幾個不平凡的人的意見。
對了,是介紹一下,這時在小客廳裡的幾個主要人物的時候了。
這幾個都是傳奇性的人物,自然也在各種各樣的傳奇故事中出現過。如果注意傳奇故事的人,一定早已知道他們的名字,和他們的傳奇事跡。
但既然在這個故事中,他們都是初次出現,自然,也要作適當的、簡單的介紹。
首先,自然該先介紹屋主人……當李加第一次見到屋主人時,著實嚇了一大跳。儘管他有足夠的修養,但是也免不了在臉上現出不可掩飾的驚訝。
不,並不是屋主人生得奇醜,如吸血-屍或科學怪人。相反的,他十分俊美,身形挺拔,十足是一個美少年!
對了,問題就發生在「少年」,他看起來,無論如何,只不過十六、七歲。而他擁有的屋子,卻是規模極大,建築得壯觀之極的大花園洋房。
屋主人的名字是溫寶裕,一個非常非常特出的小伙子。他曾到過南極,是在南極有驚人奇異經歷的人之中,最年輕的一個,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和充滿了對一切事物的好奇心。
那個坐在壁爐前的一張白熊皮上的,是一個英俊得異常出色的青年人,雙目深邃,眼中閃耀著充滿濃情的光輝!
他的雙手很大,手指細而長,是鋼琴家,或是經常需要在人體上動手術的醫生,才會有那種靈巧而滿是藝術感的手指……他是一個醫生,可以說是這個故事的主要人物,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醫生的傳奇故事,若是要一一列舉,那麼,要比這個故事長二、三十倍,所以從略。單在這個故事中,也可以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緊偎著原振俠的一個美女,乍一看,她偎依著原振俠的姿勢,像是一頭大貓……當她才進屋子,披著柔軟的栗鼠皮大衣時,看來更像。
當李加第一眼看到她時,足有三十秒鐘講不出話來,那自然屬於男性看到了那樣美麗的女性之後的正常反應。
在那時候,這美女向李加作了一個看來很怪異的手勢,把李加嚇了一大跳。李加有印第安人血統,看出那手勢,是一些印第安山區部落中,大祭師或大巫師所常用的。卻不知那從頭到腳,看來現代之極的美女,怎麼會忽然向他作了這樣一個手勢。
在李加發怔的時候,美女已用十分動聽的聲音笑著說:「小心點,我是一個女巫,一個超級女巫!」
她的自我介紹,並不能算是自誇,因為她的確是一個超級女巫,真正掌握了巫術的不可思議的力量……遠超過了人類實用科學所能理解的範圍的神奇力量。
知道她若干故事的人,自然也知道她的名字,不過還是要介紹一下,她的名字是瑪仙。
當她脫下了栗鼠皮大衣之後,裡面的衣著十分簡單。一條緊身褲,一件鬆鬆的運動衫,把她頎長的身體,凸顯得玲瓏美艷、無與倫比。
她的運動衫上,繪著色彩鮮艷,線條十分簡單的一個圖案。乍一看,不容易明白那是什麼,但和她的髮型裝飾一對比,就很容易發現,那是她的面型……由十分生動和藝術概括性極高的勾勒。
她這時的妝扮很「前衛」,眉向上斜飛,她那雙本來充滿了奇幻色彩的雙眼,不必再加任何裝飾,就有著勾魂攝魄的力量。她把頭髮偏向一邊,把雪白粉嫩的左臉,遮去了一半,烏黑的頭髮和瑩白的肌膚,成為強烈的對比。頭髮自然直垂著,卻有一綹頭髮,不經意地束在一起,在發腳上懸著一個直徑三公分的閃亮金環。
隨著她頭部的擺動,那金環在搖晃之中,閃起一片奪目的光采,看得人眼花撩亂。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一看到了女巫瑪仙,就幾乎連眼睛都沒有眨過一下。
那兩個少女不但高矮胖瘦一模一樣,甚至會叫人相信,就算去數她們的頭髮,也一定數字一樣,不會有一個多上一根。
她們穿著自頭到腳的鮮紅,行動十分快捷,就像是兩團火,在屋子中滾來滾去……不!應該是一團火在滾動,只不過有時,一團火忽然會一分為二,過不多時,卻又合在一起。
這一雙奇妙無比的雙生女,名字也很奇特,一個叫良辰,一個叫美景,身世神秘之極,也不知誰大誰小。她們說起話來,一人說半句,卻又可以銜接得天衣無縫。她們看到了瑪仙,看得眼都不眨,瑪仙看到她們,也是一樣。
她們看了一會,一起抿著嘴笑:「早就聽說原醫生的女朋友之中,有一個極美麗的女巫,可是再想,也想不到竟會美麗到這種程度……」
瑪仙雙手一邊一個去擰她們的臉頰,忽然感歎了一句,令各人都啞然失笑。她竟然道:「青春真好!」
良辰美景握住了瑪仙的手,卻齊聲請求:「能有什麼巫術,令我們快點長大的?」
在另一旁一直不出聲,只是微笑的青年,顯得很有書卷氣,雖瘦而十分精神。那是屋主人溫寶裕的朋友,昆蟲學家胡說。
(他名字的「說」字,念成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的「說」。)
(至於一個少年人,怎麼會擁有那麼宏偉的大屋子,那是另一個著名的故事。)
胡說相當沉默,但絕非無趣,在適當的時候,他會說適當的話。在瑪仙感歎青春不再,良辰美景又希望快點長大時,他就說:「時間是絕不受任何力量控制的,它一直在過去,那是宇宙的規律。在看不見、捉摸不到的時間逝去中,生命產生、消逝,循環不息。」
本來氣氛相當輕鬆,忽然胡說講了聽來十分深奧的一番話,一時之間,大家未免有點不能適應,只有一位先生輕輕鼓了幾下掌。
那位先生,不必介紹了。就是他一站起來,人人都知道他是什麼人的那位,所以就稱之為那位先生。
那位先生的精采傳奇,說起來要比這個故事多一百倍,自然也不必說。很遺憾的是,比那位先生更精采的,他的夫人,並沒有參加這次的聚會。必要說明的是,聚會可算是為原振俠而舉行的,李加參加,只不過適逢其會而已。
原振俠醫生近日來,十分悶悶不樂。他最近曾到過紐西蘭,在那邊,遭遇到了一些十分奇特的事,也有十分可怖的經歷。那種經歷,幾乎到了他精神所能負擔的極限。
所以,說他「悶悶不樂」,那是別人的看法。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態,正處於接近崩潰的邊綠,危險之極!
令那種危險的程度更加嚴重的是,他不願意向他人去求助,即使是他最尊敬的那位先生。本來,他準備把經過,和那位先生好好談一談的,可是多半是由於震撼太大,令他根本無法平靜下來,再把經過對另一個人說起,所以他也放棄了這個打算。
他一個人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使事情變得更嚴重,他甚至在入睡之前吞服鎮靜劑,但是仍然一整晚被各種各樣的惡夢所糾纏。等到醒來時,床單上甚至出現清晰的、被汗水所濕的印子!
整整一個星期,情形都沒有改善,醫院上下,都提議他搬到病房來休息,可是原振俠卻堅決拒絕。但事實上他已完全無法工作,所以在家裡休息。
那一天早上,他由於酒和鎮靜劑的影響,雖然醒了過來,可是頭又昏又脹。
平時,他十分喜歡早晨的陽光。但這時,自窗簾隙縫中透進來的陽光,卻使他感到極大的困擾,令他不但轉過頭去背對著光,而且,還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候,他感到他耳際響起了一個聲音……有別於聽到,只是感覺到。
正常時,人能聽到聲音,是由於音波傳入外耳,振動鼓膜,再通過中耳振動聽小骨,引起耳蝸內聽覺細胞的運作,喚起聽覺神經傳入大腦皮層的聽覺區,才產生聽覺。
可是,這時原振俠感到有聲音,顯然完全不照正常的情形進行,他是直接感覺到。那是某種力量,直接作用於他大腦皮層聽覺區的結果。
原振俠並不是第一次有這種經驗,他甚至一下子就可以知道,聲音來自什麼人,來自什麼力量。
那是瑪仙的聲音,使他能直接感到聲音的力量,是瑪仙的巫術力量……
瑪仙先是歎了一聲:「早幾天就感覺到你的情形極壞,但是想不到,竟壞到了這種程度……」
原振俠忙回答:「你在哪裡?我非常需要見你!」
瑪仙的回答是:「當然就在附近,不然怎能這樣傳遞信息!」
原振俠陡然坐了起來,睜大雙眼,他不但想,而真的叫了起來:「快來,快來!請盡快來……」
他才叫了一遍,門鈴已然響起。原振俠發出了一下叫喚,一躍而起,衝向門口,把門打開。
隨著一股寒風捲進門來的是瑪仙。
瑪仙一進來,就反手把門關上,側著頭,打量著原振俠。
陽光在透過了窗簾之後,顯得有點朦朧,看起來,瑪仙的美麗,也就更迷幻而不真實,有點虛無飄渺的味道。
她美艷無比的臉龐,有一半被黑髮遮著,在發腳上,還怪裡怪氣地掛著一隻閃亮的金環,不知道純粹是裝飾,還是有巫術的作用。她深邃而具有魔幻神-的眼睛,注視著原振俠,令他感到了一陣昏眩。
原振俠不由自主伸出手來,不知道是想去碰一碰她,肯定她是真實的存在,不是一個幻影,還是想扶住什麼,不讓自己跌倒。瑪仙則已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兩人的身體一有了接觸,原振俠立時感到,有一股力量傳進自己的體內……更確切地說,是他陡然產生了一股信心,使得他振作了起來。
原振俠絕不懷疑,那是瑪仙在施展巫術的力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全然可以感到自己的精神奕奕:「瑪仙,多謝你給我力量……」
瑪仙迷人地笑:「力量本來就在你體內,是你自己要放棄它……」
原振俠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更覺得神清氣爽。他把瑪仙拉向懷中,輕輕擁抱了她一下,瑪仙卻不想就此分開,仍然偎在他的身上。
瑪仙並沒有開口,原振俠完全可以肯定這一點,但是他又再次感到,瑪仙正用她的全部感情在關切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使你恐懼到了,像一個突然失去了父母的小孩一樣?」
原振俠又緊摟了瑪仙一下:「是應該把我……的一段經歷說出來……讓大家判斷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瑪仙揚起臉來,溫柔地笑:「那位先生?」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他早就想去見那位先生,但由於不知自己該如何說起才好,所以才猶豫不決。這時,他自然而然點頭。
瑪仙又道:「自然,還要有他的夫人……」
原振俠點頭:「在他身邊有很多出色的人,有兩個青年人──其中的一個,甚至還只是少年,又聽說有一對雙生女,有離奇的身世,精通早已失傳了的中國武術……輕功。真希望能和他們聚一聚!」
原振俠在說著的時候,瑪仙俏皮地眨著眼,口角滿是笑意。原振俠忍不住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擰了一下:「怎麼樣,你這個超級女巫,能為我安排這樣的一個聚會?」
瑪仙連半秒鐘也沒有考慮:「當然可以……」
原振俠不禁駭然:「你……的巫術力量……已經達到了這個地步?」
瑪仙「咯咯」嬌笑:「我利用這個……」
她指著電話:「何必利用巫術的力量?只有我最關心的人,我才能運用巫術的力量和他心意相通。這幾天,你思潮起伏,情緒極不穩定,我遠在萬里之外,也可以感覺到,這就是我來看你的原因!」
她的聲音動聽,講的話又充滿了柔情蜜意,給以原振俠心靈上無比的寧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到這幾天來前所未有的舒暢。
他走向電話,雙手學著瑪仙,作一些古怪的手勢,同時,笑著斜睨著瑪仙。而就在這時候,電話鈴陡然響了起來!
電話鈴響,本來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但是原振俠正在假裝向電話「作法」,鈴聲忽然響起,他自不免吃了一驚:「看!我的巫術也有用……」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了電話來,才一聽,他臉上的神情,就變得古怪之極,望向瑪仙,竟不知道如何回答電話才好。這時,連瑪仙也可以聽到,電話中傳來一連串的「喂喂」聲,原振俠才應道:「是,我就是,當然我知道你,溫寶裕小朋友……」
電話中傳來大叫著的抗議聲:「我不小了……」
原振俠笑:「好,不過總不能稱你是大朋友吧!好極,聽說你的屋子,是一位叫陳長青的朋友留給你的,大到不可思議,幾乎應有盡有?我自然樂於參加這樣的聚會,對,我會和一個女伴一起來。」
電話中似乎起了一陣爭吵聲,有男有女,也聽不真切。接著,還是溫寶裕的聲音:「原醫生,請讓我猜一猜,你會帶哪一個女伴來……」
原振俠的神情不免有點尷尬,偷偷向瑪仙望了一眼,瑪仙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那簡直令他狼狽。他想阻止對方說下去,可是那邊卻已叫了起來:「我猜是那個美麗的超級女巫……」
原振俠還沒有回答,瑪仙已經走過來,對著話筒道:「猜對了!」
她說話,吐氣如蘭,一股幽香直沁入原振俠的鼻端!
在電話中傳來了一下歡呼聲,接著,便是溫寶裕向原振俠說出了一連串的人名……都是會參加聚會的人,這就是那個聚會的由來。
這時,溫寶裕所說的人名中,並沒有來自巴拉圭的李加。李加是在聚會開始之前不久,才找上門來的,自然成為聚會的參加者。李加雖然來得偶然,但由於他一到,就表示有一件怪異的事要說,所以,在飯後,聽他的敘述,反成了主要的話題。
自然,除了已經介紹的那些人外,還有幾個,也是十分特出的人物。但故事還未到需要他們出場的時候,自然也不必詳細介紹,以免分散注意力。那幾個人,雖然在這故事中,無足輕重,但是在他們自己的故事中,照樣是主角,並非表示他們不夠精-,或是不重要!
(每一個人的情形,都是那樣的!)
聚會進展到了李加說到唐勒和巨大的、重達四公噸的「石球」一起失蹤之後……事情自然怪異之極,但是參加聚會的人,都有豐富的經歷,並沒有表示太多的驚訝。
視線仍一直在瑪仙身上打轉的良辰美景,甚至無頭無腦地問了一句:「女巫姐姐,你……我們注意到,你一秒鐘也沒有離開過原醫生!」
瑪仙連眼皮都不抬一下:「是啊,他是我生命之中唯一的男人,我不能不珍惜每一秒鐘。」
良辰美景現出了少女對男女關係朦朧的憧憬。
李加咳嗽了一聲,神情有點焦急:「希望聽聽各位的意見。」
那位先生作了一個手勢:「還是要請你,把事情發生之後的情形先說一說!」
李加吸了一口氣,現出了頗為駭然的神情……事情發生之後所引起的混亂,這時他想起來,仍然不免駭然。
李加才一打開門,聚在他住所門口的那些人一看到他,就有幾個尖叫了起來:「不見了!不見了!唐勒和大水晶瑙,都不見了!」
李加在當時,一時之間,還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他已被人扯著,推著向外走去。消息顯然已經傳開,他所遇到的人,個個都神情驚惶,人人都惴惴不安。
等到李加到了工作室,公司幾個主管級的人物也到了。工作室並沒有什麼異樣,就是不見了那個「大石球」,當然,唐勒也不在了。
人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因為,事實上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四千公斤重的大石球,運到這個工作室來的時候,勞師動眾,不知花費了多少氣力,怎有可能一下子就無影無蹤?
李加和另外幾個人,甚至在放置大石球的木架子上,來回跳了幾下,好證明那大石球真的不在了。
李加算是最早發出有理性的問題的一個人……當時在工作室內的許多人,都大聲說著一些毫無意義的話,大都和鬼神巫怪有關。李加大聲問:「最後有人見到唐勒和大石球,是什麼時間?」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過了一會,才有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道:「在……接近午夜時,我曾想來打掃,可是卻給唐勒先生趕了出來……」
說話的是一個看來很瘦弱的少女,負責工作室一帶的清潔工作。
幾個人同聲問:「他怎麼對待你?」
那負責清潔工作的少女吸了一口氣:「唐勒先生本來很和氣,可是昨晚上,凶得異樣。先是用力提住了我的手臂,然後推我向後,口裡還在不斷呼喝,叫我別去打擾他,他說……他已到了最重要的關頭……」
各人都只好苦笑,沒有人明白唐勒所說的「到了最重要的關頭」,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不過,也可以揣知,他一定正在做著什麼事,才會有這樣的話。
問題是,他當時正在做什麼?這一點,那年輕的清潔女工說不上來。猜想,他應該正在設法把那個大石球弄走……問題又來了,他有什麼方法,弄得走那個大石球?
不管用什麼方法,唯一可以弄大石球出去的方法,就是通過牆被拆去後的大洞。用來遮蓋的木板和油布,也確然被弄了開來,可知大石球是從那裡出去的。
只不過一眾人等到了外面一看,三天前,運大石球來的車轍還在,但卻沒有大石球被移走的痕跡。
李加猜想,唐勒最後還是用了滾動的方法,將大石球弄走的,但這絕無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跡。
由於事情十分奇特,礦區中的大多數人,知識程度都不是很高,所以,不到一天,至少就有了七、八種不同的說法。
相同之處,是一致認為那和鬼神的力量有關。甚至有人提議,派人去請大巫師來作法,因為有一些人相信,那巨大的水晶瑙本身是一個妖物,把唐勒礦務師吞吃了,又匿藏了起來,等候時機,好再出來吃人!
這種說法,自然令人懼惶之極!也有的說法是,那大水晶瑙,本來是整座礦山的靈魂,或心臟,或頭腦,總之是十分重要的部位,應該讓它留在山中,不應該把它開出來。一旦開採了出來,那就等於使整座礦山死亡,從此,災難會不斷降臨在整個礦區。那是礦山的復仇……至於「死亡」了的礦山,如何還會採取恐怖的復仇手段,聽傳說的人,自然不會深究。
這種種妖異莫名的傳說,所形成的後果,十分嚴重。許多任務人,為了怕礦洞中會有災變發生,以致不敢開工,礦山上的生產大受影響,一些有辦法的人,甚至舉家離開了礦區。
自然,尋找唐勒的工作,一直在進行。一開始,人人雖然都覺得事情奇怪之極,但對於很快就能找到唐勒這一點,都十分樂觀。因為他帶了那樣的一個大石球,離開的時間,又絕不超過七小時(午夜時分清潔女工見過他,早上七時已發現他失蹤),他沒有有效的交通工具,能走出多遠!
可是在當天下午,四面八方出發的車隊,搜尋沒有結果,再調來了直升機。一直到晚上,方圓一百里的山區,就算有一隻迷了路的松鼠,也可以被找出來了,還是沒有唐勒的蹤影。
第二天,李加和幾個公司的負責人,把神秘失蹤事件通知了警方。山區的警方,平時所管的無非是喝醉了酒打架,或者是妓女要多了嫖客的錢,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對這樣的神秘失蹤,自然也沒有辦法。
幾天之後,雖然在整個礦區,傳說紛紜,人心慌亂,但是李加卻冷靜了下來。他把唐勒在發現那大型水晶瑙之後,那種怪異說法和行為,想了一想。他想到就在商量如何剖割的那一天,唐勒就曾高叫「不要!」
當時,他一定已經下定決心,要保護那水晶瑙不被剖割。而要做到這一點,唯一的方法,就是帶了大石球逃走!可是,他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
李加說到這裡,神情疑惑之極,望向在場的各人。他略喘了一口氣,又喝了一大口酒,抿著嘴,等著答案。
溫寶裕一向是爭著說話的,這時自然也不會保持沉默太久。他一揮手:「那大石球的重量忽然消失了,就可以輕而易舉托著它離去。」
良辰美景摟成一團,笑得喘不過氣來,她們顯然是在笑溫寶裕的設想。
溫寶裕狠狠瞪著她們:「你們兩個,可有什麼不同的想法?」
良辰美景竭力忍住了笑,才叫:「生出了四隻腳,它自己跑了,唐勒去追它,也跟著失蹤了……」
胡說輕輕咳嗽了一下:「可能不止四隻腳,還有一對翼,飛走了……」
溫寶裕一本正經地問:「它有四千公斤重,怎麼會飛得起來?」
胡說道:「古代的翼龍,身體多大,有的怕有一萬公斤,還不是一樣飛得起來!」
溫寶裕忽然「啊」地一聲,伸手在自己的頭上重重打了一下,神情如發現了新大陸:「會不會那大石球根本是一隻大蛋……翼龍的大蛋,忽然孵化了,那……」
他說到這裡,自己也知道太胡說八道了,所以尷尷尬尬地住了口。可是良辰美景卻不會放過他,立時責問:「那麼蛋殼呢?」
溫寶裕可沒有那麼容易服輸,他有的是強詞奪理的本事,立即一揚頭:「被孵出來的翼龍吃掉了……它需要鈣質,順便,也吃掉了那個礦務師……」
良辰美景眨著眼,一時之間,倒也說不出話來。溫寶裕得意洋洋,望著原振俠,原振俠微笑:「這設想雖然荒誕之極,倒也可以自圓其說。」
溫寶裕一有了支持,更是神氣活現,向那位先生一指:「這是他常說的,當沒有另一個可能時,看來再荒誕的可能,也就是唯一可能……」
那位先生微笑:「我們的小朋友忘了一點:X光曾照射過大石球的內部,那是不是一隻大恐龍蛋,自然也早經判斷過……」
那等於全面否定了溫寶裕的假設,溫寶裕漲紅了臉:「或許,那是一隻怪蛋,蛋中不一定是翼龍,可以是一種怪物。那怪物在蛋中,未經孵化時,樣子看起來,恰好如同水晶的結晶……」
那位先生轉問李加:「閣下一定帶著X光拍到的相片,請拿出來看看,是不是有可能,真是什麼古怪生物的胚胎!」
溫寶裕再強辯,也聽得出那位先生正在諷刺他,他也自知難以再假設下去,所以乾脆不再出聲。
李加吸了一口氣:「是,公司由於曾寫過信來,表示可以出售那大水晶瑙了,而如今無法履行諾言,所以才派我來解釋。我帶來了照片,本來就準備送給主人的!」
他說著,良辰美景已倏去倏回,把他帶來的一隻大畫夾,自廳中取了過來。
這種大畫夾,通常是用來放設計圖的,自然也可以放大張而不能折疊的照片。他打了開來,雙手取出了一厚疊相片……每張都放得相當大,放在一張相當大的几上。大家都聚了過來看,只有原振俠和瑪仙仍然在原來的地方,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他們正互相靠著,當然不願意分開,但是他們的視線,還是投向了几上的照片。
X光照片經過計算機和光譜分析儀的處理,已經可以達到真實情形的十之六、七。所以照片上看到的,全是色彩繽紛,一大簇一大簇的水晶六角形晶體。
李加在事前曾用了一些形容詞,來描述這個大石球內部的瑰麗。這時看了照片,才知道他的形容能力不是太高強,那種奪目的美麗,簡直令人神為之奪!
這還只是照片,要是看到了實物……那大石球被剖開來之後的情景,不知還要美麗多少!
原振俠有點戀戀不捨地,把他的手自瑪仙的細腰上揚起來,指著那些照片:「溫寶裕的假設不成立了,這些顯然全是水晶礦石……」
溫寶裕是不到實在沒有辦法時,絕不肯放棄的,他立即道:「有的病原體,細胞組織放大千萬倍,看起來也不知像什麼。也有可能……這就是怪物的……結構!」
說到後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當然也沒有什麼人再去理會他。
原振俠又道:「這些照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勒認為有……人在大聲吶喊的那幾張。」
李加吸了一口氣:「我也帶來了……」
他在畫夾的一個夾層中,又取出了一張相片來,放在胸口,對著各人。確如他所言,那是一簇發晶的照片,在結晶體柱有雜質。其中有一個晶體中,有一大團陰影,就算沒有經過事先的提醒,也可以很容易就聯想到,那是一個人的臉,張大了口在叫。
溫寶裕又神氣了起來:「看……裡面有人!可能是這個人出來了……」
良辰美景冷冷地道:「對,是一個見風就長、力大無窮的妖魔,把大石球和唐勒都吞了下去,再化作一陣清風而去……」
溫寶裕大聲應著:「為什麼不可以?」
那位先生把視線投向瑪仙:「讓我們聽聽巫術方面的意見?」
瑪仙甜甜地笑了起來:「我沒有意見,那在我的知識範圍之外。」
她說了以後,又抬起頭來,自下而上地望著原振俠:「其實,他最近的遭遇也怪異莫名!」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瑪仙來了以後,他雖然心情已和平常無異,連日來的那種焦躁不安,已不再存在,可是想起最近的經歷,他還是不由自主臉上變色,神情怪異。
所有的人,一看到他那種情形,知道原振俠的經歷,一定非同小可,其驚險的程度,可能遠在大石球的失蹤之上。可是大家看到李加那種焦切地想知道答案的神情,也不好意思把他擱在一邊。
溫寶裕把照片疊了起來,向李加道:「謝謝你送給我這些照片,世上有很多事,是沒有答案的。」
李加苦笑:「到我來的時候,情形已經十分糟,工人不肯進礦洞,怎麼勸說利誘都沒有用。這種情形持續下去,世界上規模第三大的水晶礦務公司,就只好歇業了……」
有一個人一直沒有說什麼話,這時才道:「那有什麼辦法?別說一家礦務公司,真要是劫數到了……世界末日都會來到……」
那人的話說得不是很客氣,李加的神情十分尷尬,口唇掀動著,想說什麼而沒有說出來,氣氛變得有點僵。
過了一會,李加才道:「這位先生剛才提到『劫數』,我對這個詞相當陌生……」
那人看來性子很急,一揮手:「不論是什麼人和物,大至全世界,小至一粒芥子,都有生有滅。等到必然要滅的時候,就是劫數到了,劫數一到,也就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挽回……」
李加皺著眉,沒有再問什麼,神情憂鬱,把畫夾合了起來。
那人又道:「舉例來說,羅馬的龐貝城毀於火山,是這座城的劫數到了。你在的那個礦區,不再有那樣行動,也是礦區的劫數到了……」
李加悶哼了一聲,一副不瞭解,而且根本不想瞭解的神情,提起了畫夾:「多謝豐富的晚餐……和各位那麼出色的人物——聽我講了一個沒有結果的故事……」
他在「沒有結果」這句話上,特地加重了語氣。大有暗責在座所有人徒有虛名,竟然無法解決這件怪事之意!
這令在場大多數人都感到不滿,溫寶裕首先想說話,可是被那位先生使了一個眼色,加以制止。
若是李加就此離去,那麼,也就不會有以後的事發生。而李加也確然已向門口走去,但是他到了門口,忽然又停了一停。
李加停了下來之後,並沒有轉過身,但是卻提高了聲音:「大石球是一個恐龍,或是怪物的蛋,這樣的設想,還不如當地的印第安人……」
溫寶裕不禁大是惱怒:「印第安人怎麼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