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清楚地記得第三封信到來時的情形。
我可以說,我們已採取了所有的預防措施,當ABC再次採取行動時,就不會有不必要的耽誤。蘇格蘭場的一位年輕警官被派到我們的住所,一旦波洛和我有事外出,他將負責拆開所有寄來的郵件,以便不失時機地與總部保持聯絡。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我們變得愈發地焦慮不安。克羅姆警督那冷淡而傲慢的神態變得愈發地冷淡和傲慢。因為他寄予希望的線索一個接一個地破滅。那些見到貝蒂-巴納德的人所提供的含糊描述已經毫無作用。在貝克斯希爾和庫登附近被人看見過的許多汽車,不是各圓其說,就是難以追蹤。對ABC鐵路指南的購買情況也進行了調查,這引來許多不便之處,也給眾多無辜人士帶來麻煩。
對我們而言,每一次門口響起郵遞員那熟悉的砰砰敲門聲,我們的心就會因憂慮而跳動得更快。至少對我來說,情況的確如此,而我只能相信波洛的感受肯定也一樣。
我知道,他對這個案子肯定極感不快。他不願意離開倫敦,更願意留在事件可能突發的現場。在那些焦慮不安的日子裡,甚至連他的鬍子都萎靡不振——被他的主人忽略了好長一陣時間。
當我們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和清脆的敲門聲時,我起身走向郵箱。我記得有四五封信。我看到最後一封信是用打字機打印的地址。
「波洛。」我叫道……聲音漸漸消失。
「信來了嗎?拆開信吧,黑斯廷斯,快點。我們分秒必爭,必須做好計劃。」
我撕開信(波洛這一次倒沒有因我魯莽行事而責備我),抽出用打字機打印的紙條。
「把它讀一下。」波洛說。
我大聲誦讀道:可憐的波洛先生:
您認為您自己並不擅長於這些小案子,是吧?可能您早已過了黃金時期?讓我們看看,您這一次是否能做的更好一些。這次的案子很容易。三十日在徹斯頓(Churston)。您確實應該嘗試做些什麼!您知道,總是由我在盡情地表現,這實在太沉悶了一點。
祝您收穫良多!永遠的, ABC
「徹斯頓,」我說,奔向我們自己的那本ABC鐵路指南。「讓我們查查它在哪裡。」
「黑斯廷斯,」波洛的話音尖利,打斷了我。「那信是什麼時候寫的?上面有日期嗎?」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信。
「是二十七日寫的。」我宣稱。
「我聽得沒錯吧,黑斯廷斯?他是否說到謀殺案的日期是三十日?」
「對啊,我們看,那是……」
「Bon Dieu1,黑斯廷斯,你難道還沒意識到嗎?今天就是三十日。」
1法文,意為:上帝啊。——譯注。
他動情地用手指著牆上的日曆。我則抓起報紙以作證實。
「可為什麼——怎麼會——」我結結巴巴地說。
波洛從地上撿起已撕開的信封,我腦中粗略有些印象,信封上的地址有點反常,可我由於太急於讀信的內容而忽略了它。
波洛現住白港公寓內。信封上的地址是:白馬公寓,赫爾克裡-波洛先生收。信封角上潦草地住著:「ECI區白馬公寓查無此人,白馬苑查無此人——試投白港公寓。」
「Mon Dieu2!」波洛小聲道。「這個瘋子又獲得良機?Vite——vite3,我們必須趕去蘇格蘭場。」2法文,意為:我的天啊。——譯注。3法文,意為:快點。——譯注。
一兩分鐘後,我們通過電話與克羅姆交談。這位極有自制力的警督這次倒是沒有回答「哦,是嗎?」而是迅即用嘴唇沉悶地哼了一聲。他聽我講完一切之後,掛上電話,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一輛車趕赴徹斯頓。
「C'est trop tard4。」波洛小聲說。4法文,意為:這太晚了。——譯注。
「你可不能那樣確定。」我爭辯道,儘管感覺也沒什麼希望。
他瞅了一眼鐘。
「十點二十分?要一個小時四十分鐘才能到那裡。這麼長的時間內,ABC會不下手嗎?」
我打開已從架上取下的那本鐵路指南。
「徹斯頓,達夫郡,」我讀到,「離帕丁頓204-3/4英里,人口為656人。這看來是個很小的地方,顯然我們這位殺手會被人注意到的。」
「即便如此,還會有另一條生命被謀殺。」波洛小聲道。「有哪幾趟火車?我料想坐火車會比汽車快。」
「有午夜的火車,——可以做臥車先到紐頓-阿布特,早晨六點八分到那兒,然後可於七點十五分到達徹斯頓。」
「那是從帕丁頓出發?」
「帕丁頓,是的。」
「我們就坐那趟車,黑斯廷斯。」
「在我們出發之前,你幾乎不會獲得任何消息。」
「就算我們今晚或明天早晨得到些壞消息,也將於事無補。」
「總還可以做些什麼。」
我把一些物品收拾進箱子,波洛再次撥通蘇格蘭場的電話。
幾分鐘後,他走進臥室,問道:
「Mais qu'est ce que vous faites la5?」5法文,意為:可你在幹些什麼呀。——譯注。
「我在為你收拾。我想這樣可以節省些時間。」
「Vous eprouvez trop d'emotion6,黑斯廷斯。他使你的雙手和腦子受影響。怎麼能那樣來疊衣服?看看你對我的睡衣都幹了些什麼。如果洗衣液被摔碎的話,睡衣將會變成什麼樣子?」6法文,意為:你真是太受刺激了。——譯注。
「老天啊,波洛。」我叫道,「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情。我們的衣服發生些什麼,又有什麼關係?」
「你真是缺乏分寸感,黑斯廷斯。在火車開動之前,我們是無法先行一步的,而毀壞一個人的衣服根本就無法阻止謀殺案的發生。」
他堅決地從我手中取過箱子,用手拿住衣物。
他解釋道,我們要把信和信封帶到帕丁頓去,蘇格蘭場會派人在那裡與我們會面。
當我們抵達站台時,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克羅姆警督。
他向波洛那滿是疑惑的神情投以回答。
「現在還沒有消息。所有可派遣的人都已在巡查。只要可能的話,以C為姓名開頭的人都將通過電話受到警告。我們只有一點機會。信在哪裡?」
波洛把信交給他。
他檢查了信件,喘口氣,口中咒罵著。
「這傢伙真他媽的好運氣!運氣在助長這傢伙。」
「你難道不認為,」我建議道,「他是故意這樣做的嗎?」
克羅姆搖搖頭。
「不,他有自己的規矩——那些瘋狂的規矩,他會牢牢地遵守這些規矩。他會給予充分的警告。他必定會那樣做的,那也即是他自吹自擂之所在。我現在倒是感到困惑——我敢打賭這傢伙必定是在喝白馬牌威士忌。」
「Ah,c'est ingenieux,ca7!」波洛說,不由自主地對此加以讚歎。「他在寫信的時候一定把酒瓶擺在跟前。」7法文,意為:啊,這太巧了。——譯注。
「肯定是那樣子的。」克羅姆說,「我們都幹過那樣的事,無意識地抄寫下眼皮底下的話語。他一定先寫了『白』字,然後寫了『馬』而不是『港』字……」
我們發現,警督也是坐火車進行旅行的。
「儘管有這種難以預料的運氣在內,居然什麼都沒發生。可徹斯頓必定會發生什麼事。我們的兇手正在那裡,或是今天他去過那裡。在這裡,我們有位同事守著電話直到現在,萬一有什麼事發生,就會傳過來。」
正當火車駛離站台時,我們看見有個人沿著站台跑來。他跑到警督的窗前,口裡叫喊著什麼事。
火車駛出車站後,波洛和我迅速穿過走廊,敲打著警督的臥廂的門。
「有什麼消息嗎?」波洛問道。
克羅姆平靜地回答:
「事情真的很糟糕。卡邁克爾-克拉克(Clarke)爵士被人擊打頭部致死。」
卡邁克爾-克拉克爵士是個頗有聲望的人,儘管他的姓名對普通大眾來說並不太熟悉。他曾是個非常有名的喉科專家。他退休後生活富足,開始沉醉於他生命中主要的愛好之一——收藏中國陶器和瓷器。數年之後,他從一位上了年紀的伯父那裡繼承了相當數額的一筆財產,現在他已經是中國藝術最好的收藏家之一了。他結過婚,但並未生育孩子,住在德文海邊一幢自己建造的房子裡,只有在有重要的銷售會時,他才偶爾來倫敦。
用不著太多的反應,我們就已能夠認識到,在那位年輕美貌的貝蒂-巴納德之後,他的死會成為幾年來報界的最佳熱點。此時正值八月,報紙大都缺少主題事件,這一實情會使事態變得更為糟糕。
「Eh bien8。」波洛說,「很可能,這種公開宣傳能夠達到一些私下的努力所無法做到的事情。現在整個國家都在追查ABC。」8法文,意為:好吧。——譯注。
「不行的是,」我說,「那正是他所圖謀的。」
「正確。但這可能也同樣會是他毀滅的根源。由於不斷得手,他會變得粗心大意……那倒是我所希望的樣子——他可能會沉醉於自己的聰明之中。」
「這一切是多麼奇怪,波洛。」我驚呼道,突然間我靈機一動。「你知道嗎,這件案子是你我共同偵破的第一件這種類型的案子?我們所有的兇犯都曾是些潛伏暗處的罪犯。」
「你說得對,我的朋友。直到現在,所有的案子都是由我們從內部開始偵破,被害人的歷史總是關鍵所在。那些關鍵的地方則是『誰能夠從死亡中得利?他會有些什麼機會來作案?』那一直是『Crime intime9』。而在這裡,是我們聯手的第一次,我們面臨的是一個冷血的、不具個人感情的兇手,是個由外部而來的兇手。」9法文,意為:隱秘的犯罪。——譯注。
我感到一陣顫慄。
「那真是非常可怕……」
「是的。自從我看到第一封信起,我就開始感覺到,肯定會有什麼錯誤的事情……奇怪的事情……」
他不耐煩地打了一下手勢。
「人不能屈服於這種神經緊張的態度……這也並不比一件普通的案子來的糟糕……」
「它是……它是……」
「也許,比起謀害與你親近的人的生命——那些相信和信任你的人的生命來,謀害陌生人的生命要糟糕得多。」
「那樣子更糟糕是因為那很瘋狂……」
「不,黑斯廷斯。那並不更糟糕,而是更加困難。」
「不,不,我不同意你的觀點,這會令人無限制地擔驚受怕。」
赫爾克裡-波洛若有所思地說道:
「正因為他很瘋狂,它就更容易被偵破。一個機靈、明智的人所犯的罪行要複雜得許多。在這裡,如果一個人只盯準一種觀點的話……,這件以字母順序而進行的謀殺案,會有其破綻之處。如果我能再度思考這種觀點,那麼任何事情都會清楚、簡單……」
他歎口氣,搖搖頭。
「這些罪行不應該繼續下去。不久以後,我必須要使真相大白……去吧,黑斯廷斯,睡會兒覺吧,明天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