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戰過後,金沙江又恢復了往日的寂靜,在秋日的藍天下,像澄靜的練帶。
此時此刻,住在昌都解放軍指揮機關的阿沛,眼前卻有點迷迷茫茫。
他往在一幢藏式樓的底層,不再穿綢緞的官服,而是一身黑氆氌藏裝;他孑然一身,圍著他的不再有護兵和侍從。
眼下的這個結局,其實在他銜命赴任的時候就預感到了。要不然,當初拉薩的三個現任噶倫為什麼都死活不肯來呢,但當預感真的變成了現實,他還是感到震驚、痛疚、惶恐、迷茫。想到雪域西藏的命運凶吉未卜,他心頭隱隱作痛起來。
大戰之後的昌都城是寧靜的。特別是深夜和清晨。一年多來,這座東藏名城被各種喧響所困擾,在白天與黑夜交替之際發出震天巨響。現在呢,一切都寂靜了。怒吼的山炮轟鳴之後,一切繁瑣的音響都歸於沉寂了。
阿沛這天早晨起身後不久,康巴漢子平措旺介看望他來了。平措旺介身穿解放軍軍裝,高大健壯。這位28歲的康巴漢子是昌都解放後13天趕到的,一年前噶廈在驅漢運動中,將他也以「共產黨嫌疑」的罪名驅逐出境,此人現在成了共產黨的大長官,他會不會報一箭之仇,來一個報復呢?不可不防!
康巴漢子平措旺介此時身為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18軍民運部長、昌都工委副書記,與去年被押送離開西藏的狼狽樣子相此,簡直是天上地下了。康巴人兇猛好鬥,尤善復仇。為了復仇,不惜子子孫孫打冤家,平措旺介如果要對噶廈的要員阿沛等人施行報復的話,應該說是不費力的。但這一次,康巴人平措旺介態度謙恭,他請阿沛噶倫從這間底樓的小屋搬到對面樓房的二樓去住。
高樓上軒敞潔淨,落地窗十分明亮。遠眺青山,近觀綠水。使人心曠神怡。
很快,又送來了他原先穿的綢緞官眼。在昌都戰役中投誠的近40名藏軍高級軍官-也都重新穿上他們的官服。
18軍副政委王其梅和其他解放軍將領不斷地來看望阿沛。有一次王其梅與阿沛長談,談到這次兩軍對壘,槍炮無情,雙方傷亡都很大,許多藏族和漢族兄弟都倒在戰場上。講著講著。
王其梅不禁熱淚盈眶。嗓音哽咽。阿沛十分驚愕,他被深深地感動了。
昌都地區的大活佛,大貴族,前昌都藏軍的高級軍官,更是絡繹不絕地前來拜望阿沛。阿沛從他們的眉宇神態、談吐和笑聲中明白了他們目前的處境:對照過去像瘟疫一樣散佈在藏區的關於共產黨解放軍的種種流言,阿沛十分感慨,他心頭的疑霧慢慢淡散了。
阿沛居住在樓上夜間燈火不熄,共產黨大首長與他盤膝對坐,一談就是大半宵。
記不清有多少個夜晚,那幢樓上的燈光總是明亮的。衛兵們只記得半夜時分,炊事員還要登樓去送酥油茶和夜餐;每天早晨的太陽,將溫暖宜人的陽光射進那幢高樓,玻璃窗戶反射出一片光華。
就在拉薩的上層親帝勢力策動達賴外逃,亂成一團之時,阿沛從昌都派隨員金中-堅贊平措和噶准桑林,星夜兼程趕來拉薩送信。他們快馬加鞭,日夜趕路,馬跑累了,又支不到驛站的差馬時,就身背馬鞍,徒步前進。二千多里路程,他們只用了16個晝夜就趕到了。
金中和桑林向噶倫們呈上昌都總管阿沛給達賴喇嘛和噶廈的信件。噶倫們急不可耐地詢問昌都的情況,解放軍的動向和兵員多少等等,當兩位信使匯報到解放軍離昌都還有三天路程,結果一個晚上就突然出現在面前時,首席噶倫然巴連聲驚呼:「啊嘖嘖!啊嘖嘖!」並且歎息說:「敵人像鋼鐵般堅硬,我們像糌粑一樣鬆軟呵。」索康噶倫詢問了昌都總管署全體官兵的近況,然後說:「阿沛-阿旺晉美受苦了,我們並不責怪他,我們的軍隊太糟糕,確實不能上陣。
如今只好耐心等待,世界形勢總會起變化的。」
金中和桑林送到拉薩的,是阿沛-阿旺晉美等40名官員給達賴喇嘛的信。這是一份十分重要的文獻。它稟報了昌都之戰失敗的經過,以及投誠後廣大官兵受到的良好待遇,其重點自然還在後半部分:在下昌都總管阿沛噶倫、三名在職大小堪布和第三、第八、第九、第十等五個代本為首的四十名政府文武官員頓首叩拜、三門虔誠啟稟:……
目前進行漢藏和談是個時機。共產政府所規定的基本作法是,對外五族團結一致;對內各大小民族自立自治政府,其工作人員根據單一民族和多種民族人數多少來確定;大民族絕不壓迫小民族,特別是對西藏要採取特殊政策,首先是對大救主全知佛王達賴今後仍然主持政教,救主攝政活佛及各僧俗官員照常供職;保護宗教。
寺廟和經堂;西藏現行政治和軍事制度均不予變更;藏軍改編入國防武裝之內;幫助西藏人民發展文化教育和農、牧、工商業,今後凡是為發展政治和謀求人民幸福的一切辦法措施需要改革時,要與人民及其主要領導人協商,在大家同意的原則下進行決定;尊重宗教信仰和地方風俗習慣,過去與英美兩國及國民黨的一切關係,不予追究。……目前漢藏和談很快進行的話,漢政府提出的各條款中有不適西藏情況的可將利弊詳細說明,共產政府方面絕不存在舉劍威嚇、強迫或壓制不讓申述利弊的作法,一切可以心平氣和地進行商談決定。在下我等再三思索回顧,確無強迫命令的想法和作法。此室包括共產政府在內的和在下四十名文武僧俗官員敢作擔保。
噶倫阿沛-阿旺晉美為首的四十名文武官員,可算是噶廈的重臣良將。昌都一戰,全部歸順了共產黨,而且都得到妥善的安排。阿沛本人更是被待若上賓。這使噶廈內外大為震動。一連幾天,拉薩城的行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件事。看來這紅漢人解放軍,既不同於國民黨西康省主席劉文輝的軍隊,也不同於前清川邊總督趙爾豐的兵丁,更是不同於1904年打進拉薩來的英國人榮赫鵬的洋兵。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呢?阿沛來信的內容真靠得住嗎?
金中和桑林兩位信使在拉薩成了新聞人物。他們卻因旅途勞頓困得要命,只想睡覺。
不料,幾天之後的一個清晨,兩位信使一覺醒來,忽然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如意至寶」達賴喇嘛已經在頭天夜裡簡裝輕騎,逃往亞東去了!這是1950年藏歷11月11日。
達賴喇嘛還將從亞東逃往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