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風雲 第九十四回 西太后飽暖生事 安行海樂極生悲
    小人得志將臉揚,

    敲詐勒索任猖狂。

    狗仗人勢啥都千,

    惡貫滿盈刀下亡。

    肅順被眾番役架到牛車上,直奔菜市口。

    出斬肅順的消息不翼而飛,震動了京城。人們懷著不同的心理,湧上街頭,趕奔刑場。恭親王怕出事,便和九城兵馬司、順天府、步軍統領衙門打了招呼,出動三四千官兵和衙役,維持秩序。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如臨大敵。從宗人府到菜市口的大街上,人山人海,水洩不通。押送肅順的牛車,只好緩緩而行。午時三刻,這位顯赫一時的龐然大物,終於掉了腦袋。

    顧命大臣被徹底打倒了。歷史上,稱這次事變為「祺祥政變」。因為事情發生在辛酉年,所以又通稱「辛酉政變」。十月初九,小皇帝載淳駕坐太和殿,舉行了隆重的登基典禮,改年號為同治。又頒旨加兩太后的徽號:東太后為慈安太后,西太后為慈禧太后。

    十月初十,是慈禧太后的壽誕之日,免不了又是一場祝賀。十月十五日,兩宮太后正式垂簾聽政。加封恭親王為議政王,總理全國大事。又改組了軍機處和內閣。凡辛酉政變的「有功人員」,都擢升重用。凡肅順一黨,皆受沙淘。大赦天下,嘉獎官兵,直忙了一個多月。

    慈禧太后是個極聰明能幹的女子。自從她垂簾聽政以來,明察秋毫,賞罰分明。把咸豐帝留下的這個亂攤子,治理得井井有條。因此,滿朝文武無不敬畏,慈安太后一向不愛過問政事,大權皆操在慈禧之手。日久天長,人們幾乎把東太后淡忘了。

    同治三年,天京失陷,太平天國崩潰。對清朝統治者來說,沒有比這件事更值得祝賀的了。慈禧命議政王奕傳旨,嘉獎湘、淮軍,恩封曾國藩為一等候爵,餘者都晉陞一級至三級。並且,獎給銀牌四百兩,黃馬褂十領,朝珠五十副,白銀十萬兩。

    同治五年,捻軍回民起義,先後被清政府剿殺。慈禧更是喜出望外,傳旨「普天同慶」,並且,加曾國藩大學士銜、直隸總督,左宗棠為川陝總督,李鴻章為協辦大學士、總督兩江,餘者,各有陞遷。於是,文武百官聯銜上奏,頌揚慈禧之德。尤其是才子聚集的翰林院,更是大書特書、大捧特捧。把個那拉氏樂得然飄飄,飄飄然,連北都找不著了。

    新任的總管太監安得海,在慈禧面前說一不二,滿朝公卿都要看他的眼色行事。有一次,恭親王奕有急事,向慈禧稟奏。因為沒有運動他,這小子恨在心頭,借口說太后正睡覺,把奕蹲了兩個多小時。同治皇帝喜歡踢球,有一次,把球踢進西暖閣院裡。小安子硬說皇上驚了太后的駕,竟假傳懿旨,罰皇上站了半個時辰。諸位請想,他連恭親王和皇上都不擺在眼裡,何況他人?至於打罵宮監,勒索百官的事,更是家常便飯了。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除慈禧之外,沒有不恨他的。

    到了同治七年。有一天,他給慈禧太后按摩。一邊伺候著,一邊講九城的新聞和民間的醜事。慈禧聽了,樂得眉飛色舞。講來講去,就講到同治皇帝身上了。他說皇帝雖小,卻經常與宮女廝混,若不加管束,非鬧出笑話不可。慈禧說:「你看該怎麼辦呢?」小安子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早點給萬歲爺成了親,太后不就省心了嗎!」「嗯,說得不錯。你看有合適的嗎?」「回太后的話,奴才發現員外郎鳳秀的女兒不錯。」「多大了?」「可能比皇上小一兩歲。」慈禧道:「現在還小著點,過兩年再說吧!」小安子道:「太后說得對。不過,依奴才看,早一點準備還是應該的。一般的小民,還要經過提媒、相親、定親、娶親這幾道手續,何況是堂堂的皇室?等事情到了眼皮底下,不但太后著急,下邊的人也抓瞎。」慈禧想了想說:「都準備什麼呢?」小安子道:「自然是大婚的服裝。皇后的、萬歲爺的、妃嬪的,裡裡外外還不得幾百套?」「那你就通知內務府和禮部衙門,及早準備吧!」」「-!」小安子嘴裡答應著,臉上卻露出不以為然的樣子。慈禧問:「怎麼,我說得不對?」小安子趕緊磕頭道:「太后哪有不對的地方?奴才是想……這個……」「有話你就直說吧,少在我面前兜圈子。」「是!」小安子又磕了個頭,搖頭晃腦地說:「奴才怕內務府辦不了這種差事。必須派個精細的人,親自到江南選定衣料和樣式。」「用得著嗎?」「太用得著了。這次派人,一方面是給萬歲、皇后制龍衣,主要是給太后您制幾套好服裝。」

    慈禧一聽就樂了。小安子投其所好,又說道:「太后垂簾聽政,把咱們大清的江山治理得這麼好。您雖省吃儉用,奴才可不能不替主子張羅。」慈禧笑著說:「猴崽子,就是你能說。」小安子受寵若驚,更加餡媚地說:「這是奴才心底的話,如有半字虛假,天打五雷轟。」慈禧道:「嗯,是應該派人到江南去一趟。派別人吧?我不放心;派你去吧?按照祖訓,太監是不准離開都門的。」小安子聽罷,尖笑一聲。慈禧問道:「你笑什麼?」小安子正色道:「什麼叫祖訓?祖訓還不是人說的?您現在說句話,也叫祖訓,他們誰敢不聽!」

    慈禧暗中想道:小安子說得不是不對。什麼叫祖訓?祖訓還沒有垂簾聽政這一條呢,我不也這麼做了嗎?就憑我要派個太監出京辦事,他們誰敢反對?想罷,說道:「小安子,那我就派你到江南去一趟,替我和皇上採辦龍衣。」「您真是奴才的老祖宗,奴才接旨。」說著,趴到地上直磕響頭。

    慈禧停了片刻,把臉一沉,又說道:「不過,你可要檢點著點,別大放肆了。要捅了大婁子,連我也庇護不了。」「-,奴才都記到心裡了,我再請示一下,太后讓奴才幾時動身?」「你自己安排吧,哪天都行。」「謝太后,萬歲,萬萬歲!」小安子又磕了頓頭,才哈腰退去。

    閒言少敘。小安子回到家裡,他的兩個老婆康氏和馬氏,趕緊到眼前服侍,那位說,太監怎麼還娶老婆?在歷史上,太監娶媳婦,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到明、清兩代,更為普及。小安子娶上老婆,為的是講究排場,貪圖享受。康氏才十九歲,馬氏二十一歲,都是極貧困的北京人。但凡家中有一點生活之路,誰願嫁給他守一輩子活寡?別看小安子在慈禧面前像只哈巴狗,回到家裡可就變了樣。不是吹鬍子瞪眼,就是吆五喝六,比誰都會擺譜。小安子的叔叔兼管家安邦太,手捧賬本,向他稟告了最近一個時期的開銷。接著,又哈著腰問:「聽說你最近有個好差事?」「什麼?」安邦太道:「黃石奎、李平安二位公公說,你奉了慈禧太后的懿旨,要下江南承辦龍衣。」「嗯,是這麼回事。」安邦太一聽,樂得臉上都開了花啦:「得海呀,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要真的當上欽差大人,不就登上天了?」小安子搖頭晃腦地說:「誰不知道我安二爺,在一人之下,眾人之上?大清的江山,我當一半的家!」

    正在這時,忽然門上人稟報:「黃石奎、李平安來訪。」「叫他們進來。」

    黃石奎是個大塊頭,體重超過二百,李平安瘦小枯乾,比燒雞胖不了多少。一前一後,來到正廳,拱手說:「參見安二爺。」「起來,起來,我正想找你們呢!」小安子他又吩咐道:「擺酒。」

    老媽、丫環裡裡外外一陣忙碌,把酒菜擺好。安得海居中,黃、李二人左右相陪,安邦太坐了橫頭。酒過三巡,黃石奎道:「聽說您奉旨下江甫,承辦龍衣,可有此事?」小安子說:「嗯,有這麼回事。你是聽誰說的?」黃石奎道:「宮裡都傳開了,誰不知道?」李平安尖著嗓子說:「二爺何時起駕?」小安子道:「三五天之內,你們得替我張羅張羅。」「是啊,我們就是為這事來的。」小安子說:「我想走水路。你們負責雇幾隻闊氣點的太平船,再準備一下路上應用的東西。一會兒我開個單子,你們照單子辦事。」「是,是。」黃石奎停杯在手,問小安子:「二爺,出京的事情可請示了萬歲爺?」安得海瞪了他一眼:「用不著,他管不著二爺我!」李平安道:「東邊的是怎麼說的?」小安子滿不在乎地說:「不管他是哪邊的,還不是得聽西邊的。只要我們主子同意的事,就算鐵板釘釘了。」「有理,有理。」

    飯後,小安子開了個清單,交給黃石奎:「就按這個辦,越快越好。」「是!」黃、李二人準備去了。

    小安子又告訴他叔叔:「去,把首飾樓幾位東家叫來,我和他們當面談談。」

    書不重敘。幾天之後,小安子就起身了。他坐的是八抬大轎,倆老婆坐的是華蓋車,丫環、老媽坐的是騾車。黃石奎、李平安、安邦大、小安子的侄兒安六,都騎著馬。在他們身後,是十多輛拉東西的大車。躺箱坐櫃,裝得滿滿當當。上邊貼著封條:寫著「金」字一號,「銀」字二號,「珍」字三號。大車左右,是二十多名鏢師。一個個佩刀懸劍,腰裡別著帶響的傢伙。最後邊,還跟著十幾個僕人。雄赳赳奔通州進發,簡直比督撫上任還闊氣。

    小安子在通州住了一夜,第二天到碼頭棄岸登舟,上了太平船。他們一共租了五隻大船,小安子坐的是頭一隻。該船橫二十四尺,長七十二尺。船頭上插著描龍繡鳳的兩面大旗;船艙上還插著一面三角旗,上邊畫著一個太陽,太陽下有只烏鴉,細一看還是三條腿,誰也猜不透這面旗的含義是什麼。安得海居中高坐,兩位夫人左右相陪。新從通州雇來的一班女樂,油頭粉面,環珮叮噹,各抱樂器,又吹又拉。侍者們兩邊站立,五隻大船在聲樂中緩緩前進,把小安子美得都到了雲眼兒裡去了,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敬事房、內務府、軍機處,包括奕-和小皇帝在內,此刻正密切注視著他的動向。

    小皇帝載淳,頭幾天就聽說這件事了。不過,他不相信小安子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可是,今兒個得到消息,證實了此事。專門服侍皇帝的小大監李栓兒,把打探的有關小安子的情況,一五一十都對皇帝說了。小皇帝一拍茶几,站起來說:「豈有此理,朕非宰了他不可!」

    載淳從小就恨安得海。八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恨他,只是自己沒有掌權,所以,乾生氣沒有辦法。這次小安子出京,不獨犯了祖訓,還引起公憤。所以,為他剪除安得海,找到了借口。他吩咐道:「-!待朕奏明太后,再收拾這個小子。」李栓兒忙問道:「萬歲爺,您想見哪位太后?」「自然是慈安太后了。」「對,您千萬別對慈禧太后提這件事。」「我知道,朕又沒傻。」

    小皇帝來到長春宮,坐到小板凳上,向慈安太后說了一遍。慈安太后生氣地說:「真不像話,是該整治整治他了。」

    慈安太后一向平和溫順,很少懲罰宮監,惟獨對安得海例外。因為告他的人大多了,慈安太后的耳朵都磨出了繭子。看在慈禧太后的分上,她一直裝聾作啞。現在,居然敢違背祖訓,私自出京,簡直是無法無天了。小皇帝說:「皇額娘,乾脆就降旨把他宰了吧!」「這個……」慈安太后猶豫不決了,低下頭不住地歎息。小皇帝看出了慈安太后的心意:「皇額娘,你怕那邊的挑理?」「胡說,什麼這邊的那邊的。不過,這件事也得跟她商量商量。」「不!」小皇帝擺手道:「跟她一說就壞了,千萬不能叫她知道。」慈安太后說:「孩子,什麼事不是她決定?要不跟她商量,怎能殺得了小安子?」小皇帝不服氣地說:「您是太后,我是皇帝,難道就殺不了一個太監?」慈安太后忽然心生一計,壓低聲音,對載淳說:「我倒有個主意。最近,你皇額娘身體不好,三天兩頭臥床不起。我可以跟她商量一下,叫你批閱奏章,我看她能同意。倘若你執掌了大權,就可以把小安子收拾了。」「太好了!」小皇帝樂得直拍手。

    慈安太后又說:「你還得跟你六叔商量著點。盡量把事辦得有把握點,可別讓那邊挑出毛病來。」「是!皇額娘,你現在就去商量吧,我已經等不及了。」「走,你跟我一塊兒去。」

    小皇帝實在不願意見他親娘。無奈,只好硬著頭皮,隨東太后來到翊坤宮。

    慈禧是腰酸腿痛。剛服了藥,躺到床上休息。東太后進屋後,西太后勉強坐起來。東太后坐在床沿上,親切地說:「身體好些嗎?」西太后點點頭:「好多了。」

    小皇帝給她問了安,垂手站在東太后身邊。寒暄了幾句之後,東太后說:「妹妹,你身體不好,與勞累有關。依我看,你就多歇幾天。朝裡的事,有六爺他們操持,你還不放心嗎?」慈禧點點頭。東太后又說:「我還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皇帝也不小了,乘這個機會,也讓他熟悉一下批閱奏章,省得親政時吃力。你看行嗎?」慈禧不知是計,就滿口答應了。

    從第二天開始,小皇帝在養心殿一坐,親自處理朝政。當天,他傳旨把奕和軍機大臣們找到養心殿,說了小安子的事。奕也恨透了安得海,便答道:「祖訓規定,太監不出都門。小安子抗旨,已犯下掉頭之罪。臣請旨,將安得海就地正法。」「對。朕也是這個主意。六叔,您就看著辦吧。出了事兒,有朕做主!」小皇帝拍著胸脯說。

    退殿後,恭親王回到軍機處,馬上擬旨,用六百里加急,分發到山東、江蘇、安徽各省。命各省督撫劫獲安得海,不得有誤。三省督撫接到聖旨,聞風而動,布下了天羅地網。

    再說安得海。他乘船從通州到天津,休息了兩天後,又繼續南行。這一天,來到山東德州府。這兒的知府名叫趙新,兩榜進士出身,為官比較剛正,昨天半夜,他接到山東巡撫丁寶楨的手令,命他劫拿安得海。趙新馬上派出緹騎和巡捕隊,把河陸碼頭、關隘路口都封鎖了。

    這天下午四點鐘左右,小安子的太平船來到德州西門碼頭。這陣兒,早有人飛報趙新。趙新馬上把總兵吳誠中請來,叫他迅速把安得海拿獲。吳誠中答應一聲,飛身上馬,帶著軍兵二百名,急奔碼頭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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