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時同交歡,醒時各分散。
永結無情游,相期難雲漢。
——改自李白《月下獨酌》
夜晚總是稍縱即逝,因為雷方雲(玉兒)睡得很早。清晨的時光便成了她的最愛。倚在廊上,輕咬著酸甜的梅子,看著趙叢烈赤裸著上身在院中舞著一桿槍,揮汗如雨。他興致來時便呼李叔益下場,斗上百來個回合。他英姿勃發,威風凜凜,彷彿生命可以在這無盡的廝殺中得到證明與釋放。她不再害怕,有時甚至還想學他舞刀弄槍。趙叢烈總是一板臉,道:「你呀,去玩玩鞦韆吧。」因此,她只能抓緊每個早晨的時光欣賞他煥發的英姿。她自是知道自己只能蕩蕩鞦韆,這刀這槍她是一點也學不會的。她只不過是羨慕他身上無盡的力量,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沒有什麼是他的對手。這大概就是柔弱的人釋放渴慕的方法吧。
「擦擦汗吧。」她遞上一塊毛巾,嘴角噙著笑意。
他略略一抹,卻道:「有什麼高興的事嗎?」
她搖頭,笑道:「沒什麼特別的。」
他雖是不解,卻未再問,丟下毛巾,再次練武去了。這般的勤奮練習不為別的,只為有一天能上場殺敵。父親雖為河北西路樞密使,奈何年事已高一遲早皇上會派他前去赴任的。他深吸一口氣,收槍站定,看向一旁微笑的妻子。到時候,就帶她一起上任。
「不練了嗎?」她問道,有著隱約的失望。
他點點頭,來到她面前。撥開她的劉海,讓自己更清晰地看到她光潔的額頭,目光又移到她的眼睛:「怎麼不笑了?剛剛不是很開心麼?」
她垂下眼,道:「看著你覺得開心,就笑了。現在麼,是因為你不舞槍了。」
他挑挑眉,追問著:「喜歡看我舞槍?」
她抬起眼,眼中盈滿閃亮的光彩:「你舞槍的時候,就像怒放的芍葯,富麗堂皇。」
他一愣,大笑起來。好容易止住了笑意,叮囑著吃了一驚的她:「記住了,這話千萬別說給別人聽。」如果給李叔益他們聽到了,他身為武將的尊嚴豈不是蕩然無存?怒放的芍葯?哈,他又不是美人!
「如果沒有晚上就好了。」她低聲哺道,「我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著你了。」
「我沒帶你出去玩過麼?」他自問著,又道,「今兒個晚上我帶你出去見識一下京城的夜景。」
「只和你一起嗎?」她期待地問道。
「當然。」他開心地摟著她的腰,吃早飯去了。
雖然已親眼見識過京城夜晚的美麗和繁華,雷方雲依然被除夕這段日子京城的空前盛況震住了。正月三日壽聖節趙叢烈人宮給皇帝上壽,德寧公主邀她人宮,她第一次見到了加置著蓮盆裝飾的馴象。七頭大象從宣德門走到南薰門,僅此一次。德寧公主身在大內,是時常能見到的。這次不知是什麼緣故,竟也一反常態地激動起來。
「公主,你不去參加宴席馮?」雷方雲隨口問道,目光緊隨著緩緩前行的大象。
德寧公主的聲音中沒了方纔的激動,淡淡道:「有太子和寶安公主在旁,父皇不需我去點綴什麼。」
雷方雲一愣,想起趙叢烈說過的「德寧公主並不受寵」,懊悔自己說錯了話。
德寧公主看向她,臉上帶著優雅的笑容,口氣依然是淡淡的:「你既是趙叢烈的妻子,便如我的姐妹一般,隨便一些也無妨。」;
雷方民點點頭,卻不敢亂開口了。
「瑤,你可知道為何我今日如此高興?」德寧公主笑道。「往年叢玉妃都會進宮陪我。本以為今年不會有人陪我了,不想你卻來了。」
「這裡不是有很多人嗎?」
「深宮幽居之處,人心叵測,偌大的宮殿裡就只有我一個人罷了。」聲音還是淡淡的,只是多了價壓抑著的孤寂。
當淒清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眼前,雷方雲真正讀懂了那些宮女詩詞。只是,怎麼會是高敬華貴的德寧公主呢?
德寧公主又道:「只是,來的人是你,總讓我心裡有點難受。」
「公主還是無法忘情嗎?」她脫口問道,立刻反應過來這又是一句不該說的話。
德寧公主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即便他不娶你,我和他也不會是夫妻。」
「叢烈和你是堂兄妹。」她又是脫口而出。
德寧臉色未變,笑卻更冷了:「是啊,我們是堂兄妹呢。叢烈自小待我有如親生妹妹。我對這個哥哥可是喜歡得緊。」ˍ
雷方雲索性沉默著,不去答話。
「罷了。已成定局了,何況我瞧著你還算順眼。」冷笑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面無表情。
雷方雲抬眼看著德寧公主美麗的臉龐,仔細尋找著。
「你看什麼?」德寧問道。
本該是同情的心此刻奇異地硬了下來;「我在找有沒有嫉妒或是恨意。」
德寧不怒反笑:「早知道你不是那麼好的人。」
出乎意料地,這次她的笑卻帶著幾分真實。雷方雲也笑了:「我自己也不怎麼明白。」
德寧公主退後兩步,打量著她,笑道「倒真有幾分喜歡你了。」
雷方雲的笑容是真實的:「不是別人就會幸福的。」
兩人互相看著,笑著。這份友情到底是由什麼維繫著,沒有人知道。若真要說,恐怕是那不定而又多變的風吧。
等待上元燈節的日子裡雷方雲總是被趙叢烈嘲笑著:「像小孩兒一樣天天問日子到了沒。」於是,正月十五晚上出門的時候,雷方雲還拎著自己辛苦做成的蓮花燈。
出門見著了各色各樣美艷無比的燈,她暗自把蓮花燈藏在身後。
「你在做什麼?」趙叢烈好笑地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
「那些燈太漂亮了。」她的臉泛著紅暈,在燈火的映照下更顯嬌媚。
趙叢烈拿過蓮花燈,拉著她跑了起來。
「我們要去哪兒?」她喘著氣吃力地問道。
趙叢烈回頭說道:「去放燈。」
好容易來到對河邊上,趙叢烈氣定神閒,雷方雲卻已是氣喘吁吁了。她手撫著胸口,彷彿氣就要接不上了。
「沒事吧。」趙叢烈懊惱著自己的莽撞,忘了她一個嬌弱的女孩兒哪能跟他這身強體壯的習武男兒相比。
她露出一抹微笑,卻說不出話來。若是能說出話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狂喜。就在剛才,她被他牽在手裡,在人群中穿梭著,奔跑著,就像是平凡人家的小兒女一般無拘無束。她雖然累得幾乎難以忍受,但她究竟是跟上了他的腳步!
坐在一旁休息,看著趙叢烈彎下腰點亮蓮花燈,成為一顆在群星中雖不耀眼卻只屬於他們兩人的星星,忽然手背上傳來一陣冰涼的感覺。低頭一看,是淚。在這幾如白晝的夜裡,一切都那麼如夢似幻。無論什麼樣的幸福都好似只存在於這樣的夜晚。當清晨的第一縷曙光射進人間,這場美夢是不是就會消失?
「玉兒!」趙叢烈轉頭喚她,招手示意她也來到河邊。
她連忙抹去淚水,強裝笑顏。在這個幸福的時候想這些無影無蹤的東西做什麼呢?
「來,我們來放燈!」趙叢烈興高采烈地說道。看清她秀美的容顏上猶有淚痕,他皺緊眉,問道,「怎麼哭了?」
「太高興了。」玉兒立刻抹著淚痕,笑著答道。
「傻丫頭。」他撫撫她的額頭,手指劃過她的唇。
「應該怎麼放燈啊?」心情因他的安慰好了不少,她也興致勃勃地問道。
趙叢烈拉著她的手,小心地蹲在河邊,手輕輕一推,便把蓮花燈推進河裡。閃亮的燈漂浮在河面上,仿若是水晶宮遣來的使者。她默默地許著願。
他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問道:「許了什麼願?」。
她抬起一雙清亮的眼眸,低聲說道:「希望我的親人平平安安。」希望趙叢烈平安,希望主人平安,希望紫夕姐姐平安……
「我們去街上看燈吧。」怕她吹多了寒風感染風寒,他笑了笑,說道。
街上張燈結綵,美不勝收。只見白玉做成的福州燈爽徹心目,新安燈渾然如玻璃球,蘇燈色彩絢爛,全是五色琉璃製成,珠子燈以五色珠為綱,下垂流蘇,燈上或是龍船、或是鳳輦……開封府做了大棘盆,棘盆裡的長竿上懸著百戲人物像,乘微風而飛舞,翩翩然若仙。另有諸絕色藝者,飛龍執劍,緣竿走索,各式動作做起來神色自如,花樣百出。人群中除了華服的俊秀男子,更有姿容妹麗的盛裝紅顏。人們頭上插著「火楊梅」,走起路來便像是一團火。
雷方雲指著「火楊梅」,不解地問著趙叢烈。
「那是用熟棗搗炭丸為彈,再串在鐵枝上點著火,便成了火楊梅。」趙叢烈說著,忽地一笑,問道,「你要不要也插一個,走在路上可是很美呀。」
雷方雲可沒這個膽子。她知是趙叢烈有心逗她,也不嬌嗔,只是轉身往另一處人群擁擠的地方走去。趙叢烈連忙拉住她。每逢上元節,常有與家人走散被盜賊擄走賣掉的事。
「那是萬眼羅燈。」趙叢烈帶著她擠進去,在她耳邊解釋著。這燈好似彩雲籠罩著月魄,珠光寶氣圍繞著星星,華麗非凡。
趙叢烈是喜歡的是走馬燈,雙輪擁騎,回轉如飛,上繪有古來戰事。他自是陶醉在大將們陣前殺敵、豪氣萬千,而雷方雲卻被它旋轉自如的奇狀深深吸5!。
正看得興起,雷方雲突地被人一撞,面色蒼白地跌進趙叢烈懷裡。
趙叢烈向人群中望去,臉上隱隱有著怒氣。
「站住!撞了人就這麼算了麼?」他喝道。
前面的兩個人回過頭來。那個男的正是李叔益,而那個撞了人的卻是一位艷麗無雙的美嬌娘。
「叔益!」趙叢烈吃驚地看著這一對人兒。
李叔益有些驚慌,答道:「請小王爺恕罪!我私娶民女,未稟知王爺……」
趙叢烈不耐地打斷了他:「你我情同兄弟,我會和你計較這些麼?」他臉色一正,道,「不過這事別讓我爹知道。」
李叔益連連點頭。身邊的女子也向雷方雲行禮:「奴家多有得罪,請少王妃恕罪!」
這聲音是這麼熟,熟到她不敢再次確定自己剛才看到的是不是真的。她依舊依在趙叢烈懷裡,不肯動彈。
趙叢烈的手攬住她的纖腰,在她耳邊問道:「怎麼了?」
她這才渾身一震,定睛看著那女子。這彎彎的柳葉眉,這細長的鳳眸,這人確是失蹤好久的夏瑤蓀!一時間,她竟有天昏地暗的感覺。
夏瑤蓀早認出她來了,什麼也沒說,只是淡笑著看著她。旁人或許無所覺,她卻能覺出那雙眼中冰冷的意味。就連剛剛,她都是故意撞上她的!
「叢烈,我累了,我們回去吧。」她轉向趙叢烈,眉宇間一片疲憊。她的確累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累。她萬萬沒有想到夏瑤蓀會在此刻出現在她面前。她的一舉一動,甚至每一個笑容都在告訴她:她不是夏瑤蓀,只是一個冒牌頂替的傢伙罷了!她只不過是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罷了!
緊緊挨著趙叢烈的衣角,她雙眼空洞地飄過夏瑤蓀。沒走幾步,便昏倒在趙叢烈及時伸出的臂彎裡。
為什麼?為什麼每次見著她都要昏倒?眼角有一滴淚,卻不敢流出,只能拚命地將它鎖在無邊的黑暗裡。
這次她病得不輕。從小到大,她還沒有這樣在床上一直躺著,渾身乏力。略微好些,也只是倚在床沿,不是望著窗外。就是看著花架上的花發怔。趙叢烈見她這模樣便告病不再上朝,留在家中陪她。豈料日日見著他讓她的心情更難受。
他終於也察覺出她努力藏起的傷心,追問著出了什麼事。他的態度出奇地堅定而專注,讓她無法迴避。
眨眨眼,竟又眨出幾顆水珠:「嫁給你的時候,牡丹開得正艷。誰知現在,園中卻是一片淒涼。」憂傷地吐出這些宇句,未敢將心事和盤托出。
他的神色緩和了些,溫柔地將她擁進懷裡:「傻丫頭,花明年還會再開呀。」
她抬起泛著水霧的眼眸,無聲地望著他。年華一旦老去,是否還會再回頭?
「快點好起來,我教你一些強身健體的拳法吧」
她把頭埋進他胸口,止不住氾濫的淚水。他對她的關心是這樣的深切而真誠,她如何能只任自己沉浸在傷懷的思緒中,而置他於不顧?
「我會好的。」她再次抬起頭,眼是紅腫的,卻不見了淚花。
他吻吻她的額頭,露出這些天來第一個釋然的笑容。
從那以後,趙叢烈再不許她晚上出遊,就連出房門也要斟酌著加減衣裳,免得染上風寒。她努力使他相信到處走走可以復原得更快,他才勉強同意讓她在書房走動走動,但不許離開他的視線。
趙叢烈埋首於兵書之中,百無聊賴的她只能看看牆上的字畫,翻翻趙叢德留下的經史子集。偶爾翻開一部唐人傳奇,讀到聶隱娘時,興致正好,忽地被夾在書頁中的百色索攫住了目光。
她顫抖著雙手拿起那百色索。這色澤雖有些舊了,但確是出自她手!她清晰地記得,那是端午節前,紫夕姐姐特意盤了芭蕉髻,嬌艷動人。她送給她一把小團扇,而她回贈的便是這辟邪祛災的百色索,因紫夕姐姐名字中有一紫字,她特意用這 其中。根染成了紫色。不會錯的,當時她做的定是眼前這根了。
她快步衝到趙叢烈面前:「叢烈,這百色索是誰的?」
趙叢烈想了想,道:「應該是那個女人的吧。」
「誰?」她追問,語氣急切。
趙叢烈皺眉答道:「就是那個嫁給哥哥的女人。玉兒,怎麼問起這個?」
她身子猛地一震,顫聲問道:「她現在在哪兒?」「
趙叢烈把臉一沉,不答反問:「你問她做什麼?」
「叢烈,她是我失蹤的小姐姐啊!」
「她姓雷,不姓夏。」趙叢烈冷靜地道出個中疑點。
她穩住自己搖搖晃晃的身趴,努力解釋著:「我和她不是親姐妹,但她和我真的情同姐妹!」
趙叢烈神情複雜,雙臂抱在胸前,沉吟才道:「玉兒,她和你情同姐妹麼?」
她吃驚地看著趙叢烈,他為什麼會說這句話?他一向不是這種會重複別人的話的人呀!莫非——她不敢想下去,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過來。」趙叢烈招手承意她到自已身邊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繞過書桌,走到他面前,再被他攬在懷裡的。
她抓緊他的前襟,抬起眼,無聲地望著他。那雙眼裡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反倒蒙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空洞和隱約的絕望。
「雷紫夕是趙叢德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們生活得很幸福。」他淡淡地陳述著這些從李叔益那裡聽說的事。
她一動不動,沒有反應。她的心已漸漸被莫名的哀傷籠罩。彷彿她又掉進了重重的迷霧中,辨不清方向。
☆☆ 四月天 ☆☆
「玉兒,我幫你梳個龍心髻吧。」雷紫夕笑意吟吟,貼近坐在銅鏡前的玉兒。
玉兒溫柔一笑,不急不忙地答道:「紫夕姐姐,還是讓我先替你梳吧。主人急著要見你呢。」 、「別喊他主人,玉兒。就跟著我喊爹吧。」雷紫夕認真地說著。她自己沒有姐妹,特別疼愛自幼流離失所的玉兒,也特別不滿意她一直稱呼雷方雲為主人,略感安慰的是在她的堅持下玉兒終於改口喚她姐姐。
「姐姐,他終究不是我的爹呀。」玉兒站起來,讓雷紫夕坐在銅鏡前,立刻動手為她梳頭。她實在是怕了雷紫夕梳頭的本事。她不是不會梳頭,倒是杭得很好,只是太喜歡別出心裁,在玉兒的頭上杭起奇奇怪怪的髮式。
那天王兒為她梳了一個完好無損的雙丫會,她輕撫著手下美麗的髮髻,道:「玉兒,我要下山一趟。」
「什麼時候回來?」玉兒對雷紫夕下山一事早已習以為常了。這個姐姐總喜歡到山下熱鬧的世界裡去,不願待在這荒涼的深山裡。
「不知怎的,看著爹爹會有一種難受的感覺壓得我無法喘息。」雷紫夕溫柔而略帶哀傷地看著玉兒,「自從娘去世之後,爹便把自己鎖在這山裡。不願離開一步。我總想離開這裡,不能讓娘的去世拴住我一生。我想如果我生活得快樂,娘一定會為我開心的。」
「姐姐這麼漂亮這麼好,一定會幸福的。」她見過的最美的人是雷紫夕,最溫柔堅強的也是雷紫夕。她的容貌猶如崖上的奇花,絕頂美麗中又有著冰清玉潔的氣質,不屬艷麗,不屬柔美,卻在所有這些種類之外,讓她常常會想紫夕一定是西王母身邊最美的紫衣仙女。
「姐姐什麼時候回來啊?』」她不捨得雷紫夕的離去。
雷紫夕笑著環住玉兒的肩頭:「很快就回來吧。到時候我帶你一起出去玩。」
「嗯。」玉兒開心地漾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這一去便去了兩年,至今音訊全無。
☆☆ ☆☆ ☆☆
「我無法否認我恨這個女人。如果不是她,哥哥和母親也不會鬧得那麼僵。」趙叢烈平緩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但是,遇見你之後,我試著去原諒她。畢竟她沒有做錯什麼,只是愛上了哥哥,而且她讓哥哥幸福。」趙叢烈將她緊緊擁在懷裡,似乎是怕她像斷翅的蝴蝶一般墜落。
「玉兒,聽著,她嫁給了趙叢德。但是,因為她來歷不明。我娘一直反對他們的婚事。」
「就因為她來歷不明嗎?」她說話了,眼中有著狠狠的指責。
趙叢烈心中泛起一陣難受。他不願聽到她這樣說他的母親,又無法指責眼角緩緩滑下淚水的她。她的淚不似從前那樣柔弱,有著驚心動魄的力量,讓他頓時覺得這樣哭著的她是那麼陌生,又是那麼易碎,帶著玉石俱焚的味道。
「那天哥哥上朝去了,母親想為哥哥另議一門婚事。畢竟堂堂東平郡王的長子只娶了一個市野之女,也太過不相稱了。」他試著為母親解釋,「所以我娘便派人把她送走,免得她阻止哥哥另外成親。」
「門當戶對嗎?郡王家的婚事需要門當戶對?」心不僅哀傷,而且涼了。若有一日他得知她也只不過是一個無親無故的孤女,她是不是也得面對被趕走的命運?
趙叢烈不自在地點點頭,又道:「誰知半路上她忽然醒來,竟欲跳車回到王府。馬車正在疾馳當中,她就這麼跌出車外,立時便死了。」
這番話有如五雷轟頂!她的淚忽地停了,臉色蒼白似鬼。
「玉兒,別這樣!」趙叢烈緊緊擁住她瘦弱僵直的身體,「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啊!」心中雖覺得她這般的傷心已超出了一個貴族小姐會有的姐妹情,卻不便在此刻追問。他現在最擔心她大病初癒的身體承受不了這些事實。
她慢慢地掙開他的懷抱,甚至無法去看他關懷的神色。是這個家,是他的母親害死了她最親的紫夕姐姐,要她如何去面對他的關心?如何去面對——
趙叢烈驚慌地看著她一步一步離開自己的懷抱,一步一步地走出書房,只能緊跟在她後面,不敢靠上前去,隱隱知道現在他的觸碰只會讓她更傷心罷了。
她雙眼直視著前方,挺直了脊樑,往房裡走去。跨進了門檻,無視門外趙叢烈高大的身影,關立了門,。接著便軟倒在地上,任淚水洗刷著她的臉龐,濕潤了她的衣裙。
趙叢烈站在門外也不離去,留神聽著屋內的動靜。卻只是沉寂一片。
屋外陽光明媚,潤澤著天下間一切沐浴陽光的生物。然而,它不得不停住腳步,皺眉看著只隔了一層木板的兩人,因為它穿不透那厚厚的雲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