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妹胃不舒服,午餐幾乎都沒吃,所以你們可以吃多一點。」汪懷瑋蹲在學校圍牆的小洞旁,打開裝著剩菜的便當。
三隻野狗將他圍住,爭先恐後地搶食。小黃狗咬了雞腿就閃到旁邊,另外兩隻大狗狺狺狂叫,撲上去搶。
「喂喂,別搶啊!」汪懷瑋連忙一手抓住一隻,「它比較小,你們就讓它嘛!喏,這裡還有肉丸子,一人一顆,公平了吧?」他分別塞了一顆肉丸子進狗嘴,兩隻大狗這才乖順下來,嚼著美味的肉丸子。
「可能的話,真想養你們。」汪懷瑋摸著狗兒,一隻狗發出滿足的嗚嗚聲。「可是我妹怕狗,所以我爸不准我養,只能每天拿吃剩的便當來餵你們。等我以後不住家裡時,就可以養你們了,你們要乖乖的等到那時候唷……」
「班長快點啦,要打球了!」不遠處的籃球架下,幾個同學向他叫著。
「來了!」汪懷瑋向他們揮手,拍抽饜足的狗兒們,「好囉,我要去打球了,明天再來餵你們。」
等狗兒都鑽出洞外,他才把空便當裝進塑膠袋,站起來伸個懶腰。剛朝籃球架走了幾步,忽見一個穿著體育服的女孩繞到升旗台後面。
是邢雙芸。升旗台後就是學校後門,只見她推門走了出去。
即使是室外活動的體育課,學校也禁止學生外出的,她出去做什麼?汪懷瑋好奇心頓起,挪動長腿跟了過去。
「帶來了嗎?」邢雙芸站在校門旁,看著眼前四個男女學生,其中三個從未見過。她微微詫異,「他們是誰?」
「是我同學啦,他們聽說我要來找你,都說要跟來見識見識。」帶頭的男生有著一張圓臉,油光閃閃如牛肉餡餅,諂媚地遞上煙,待邢雙芸抽出一恨,馬七掏出打火機幫她點著。
「哦?」邢雙芸微笑,深吸口煙,對三人徐徐吐出煙霧,「現在你們見識到了,能請問三位有何貴幹嗎?」
其中一個臉白得像太白粉的女生懷疑地開口,「你……真的是邢雙芸?」傳說中逃學、蹺家、教唆同學打群架的傳奇性人物──邢雙芸,就是眼前這弱不禁風的女孩?
「信不信由你,我無須證明。」她轉向餡餅男,「東西呢?」
「都帶來了。」餡餅男連忙從背包中取出幾張紙。
蒼白女孩一見到紙上的字,失聲叫道:「你偷段考考卷?!」
另外兩個男生也頗感興趣的湊上前看。
「嘿嘿,這是我昨天從教務處偷出來的,到時候把答案拿去賣給大家,我馬上就可以換新手機了。」餡餅男難掩得意,隨即恭恭敬敬地將考卷送到邢雙芸眼前,「請解題吧,邢大小姐!」
「這次也是四六分帳吧?」從國三開始,她就和這個當時念後段班的男生合作,由他負責在大考前偷出考卷,她解完題後,他再拿答案向同學兜售,錢則按比例分掉。
雖然畢業後分隔兩地,但雙方「合作愉快」,所以他還是大老遠跑來做這筆生意。
「三七分可以嗎?」餡餅男涎著臉笑,「你轉到這麼遠的學校來,應該補貼我一點油錢才對。」
「也可以。」邢雙芸淡淡一笑,抽出口袋裡的筆開始解題。
另外兩男一女則伸長了脖子,想看考卷上的題目和答案,餡餅男立刻將他們擋到一旁,「不行不行,要收錢!等邢大小姐寫完,一科一千。」
「是啊,全部買還有打折喲。」雖被隔開,三對眼睛還是不死心地向她這邊張望,邢雙芸故意將考卷拿得忽高忽低,三對眼睛也隨之上上下下,拚命想偷看。
她心中升起一抹快意。錢不是重點,她最不缺的就是錢;她要的是這種眼神,有求於她的眼神,看她解題神速而敬佩讚歎的眼神!她不會再想到父母失敗的婚姻,不會再想到自己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她是被這些人需要的縱使吐們需要的只是她的能力,不是她刑雙芸。
「打幾折?」隨著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一個高躬健美的少女介入累人之間,目光橫掃,定在邢雙芸身上。
「阿……阿美子!」
來人正是甘紗美──黑道「廣海盟」老大的獨生女,這四人平常跟「廣海盟」的人走得近,此時正嚇得縮成一團,不敢抬頭。
「考不好就考不好,為什麼要作弊?考個假成績騙自己會比較爽嗎?」甘紗美一身發亮的小麥色肌膚,暗紅色的頭髮被風吹起,美麗卻蠻橫的面孔轉向邢雙芸,「你叫邢雙芸?要作弊你自己去搞,不要拖別人下水!像你這種功課好的學生,犯了錯學校也不會處罰,我們這種壞學生只有被退學……」
氣氛陷入了一片緊張,而躲在另一頭的汪懷瑋也看得心驚膽戰……
「你在這裡做什麼?」汪笙抽拍蹲在校門內偷看的汪懷瑋,抬頭看見校門外的邢雙芸,熱情叫道:「雙芸,你也在這裡啊!咦,他們是誰?」
「哼,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甘紗美瞪著尷尬地慢慢站直身子的汪懷瑋。「安排你同學在這裡偷聽,是想去跟老師打小報告吧?」
餡餅男以外的三個學生立刻充滿敵意,警戒地瞪著他們。
「我沒叫他們來。」這下跳到海裡也洗不清了。邢雙芸回頭看著汪家兄妹,粉唇微微抿起。
「我很喜歡打好學生,你要是不想被人蓋布袋,他媽的快給我滾!」甘紗美喝道。
那三個學生也大聲罵人,三字經如槍林彈雨般四散飛射。
「喂,你們幹嘛罵人?」汪笙上前挽住邢雙芸,一臉的不高興。
「我們先走吧。」汪懷瑋拉著妹妹和邢雙芸退回校園內。
「莫名其妙就罵人,我們又沒有做什麼!I」汪笙兀自忿忿不平,「我才不怕他們呢!要打架就來啊……雙芸,你在抽煙?」她呆呆瞪著正吞雲吐霧的邢雙芸。
「阿笙,你去幫我買飲料,我有事和邢同學說。」汪懷瑋掏出硬幣給小妹,推了推她,耳語道:「我幫你邀她來家裡玩,你快去買飲料請人家喝。」
「喔。」汪竺愣愣地點頭,又看了眼邢雙芸指間的煙,轉身奔往操場另一瑞。
「你要請我去你家玩?」這個大嗓門的男生,雖是「耳語」,卻被她聽得一清二楚。見他呆愣著,顯然剛才的話只是支開他妹妹的借口,邢雙芸輕哼,「就算你真的這麼想過,現在發現了我的真面目,只想趕快擺脫我吧?」
「我……」她敏銳的觀察力讓汪懷瑋尷尬不已,「請你先把煙熄掉,我怕煙味。」
「我偏不熄掉,你能怎樣?」好好一場生意因他而破壞,令她不悅,素顏一沉,「有什麼事快點講啊。」
「我……今天的事我不會告訴別人,但請你以後別再這樣做了。」她真的是邢雙芸?那個考試拿第一、文靜不愛說話的邢雙芸?汪懷瑋瞪著眼前滿身邪味的女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要教訓我?」果然不脫師長對付她的那一套,她早聽煩了。「你以為你是誰,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我不……不是要教訓你,只是想勸你,這……這樣做對你沒什麼好處,學校知道了說不定會把你退學……」
「你怎麼知道對我沒有好處?」他有點結巴,顯然很緊張,這種只會讀書的乖學生通常神經脆弱,見到她抽煙就一臉要暈厥的慘樣,難為他還能試著對她曉以大義,只是臉色僵硬,說服力差了點。
「有什麼好處?」汪懷瑋傻眼。
「因為這讓我心情好,因為我喜歡這樣做。我功課好是因為我會唸書,但我也喜歡抽煙、蹺課、作弊,這樣你聽懂了嗎?」她一個字一個字譏嘲地清晰吐出,見他一臉驚愕,冷冷道:「你最好少管我的事情。」轉頭就走。
她的一切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釐清,也不需要任何人來論斷,想對她說教更是白費力氣,故意說這些話是想嚇他,讓他不敢多管間事,和她有所牽扯只會惹來麻煩怕他惹上麻煩?她失笑。原來她還會擔心別人?本以為在父母離婚之後,她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呢。連自己都不在乎了,還會在乎別人嗎?
隱約還聽見他在背後喃喃自語,「可是,那樣不對啊……」
「受菅閒事的傢伙!」她輕哼,快步越過操場。
※ ※
歷史課剛開始沒多久,訓導主任忽然進入教室,向正在上課的老師低聲說了幾句話,隨即將邢雙芸帶走。
直到下課,邢雙芸都沒有回來。
一看到訓導主任滿臉煞氣,汪懷瑋立刻聯想到前幾天在學校後門目睹的那一幕。雖然那時有個太妹跑出來攪局,但只要有心,事後不難找機會再接觸。
顯然這次邢雙芸被捉包了,她會不會被退學?
汪懷瑋本來要去福利社買點心,腳卻不由自主往教學大樓走去。剛走到訓導處門口就聽見校長的聲音──
「這件事情要壓下來,絕對不能讓外面的人知道。校內也盡量消毒,不要擾亂教學。」
他悄悄走到窗邊張望,訓導處裡有校長、訓導主任和教務主任,還有兩個教官。聽他們談話的內容,果然是關於「跨校合作作弊」一事,那個偷考卷的男生因為把答案賣給太多人,結果學生考試成績太好,引起校方懷疑,事情才爆發出來。
「那學生要如何處置?」
「帶頭做這種事,一定要記大過!」校長語氣堅定,「通知她家長了嗎?」
「我半小時前打過電話了。」
校長望了邢雙芸一眼。「這個學生在以前的學校就是這樣,功課很好,平常行為卻亂七八糟……」當初真不該一時心軟,讓這燙手山芋轉學進來!
果真如此。汪懷瑋暗自沉吟,自從邢雙芸轉來班上後,一直有關於她的耳語流傳著,但他是在學校後門目睹那一幕後,才特別留意。班上同學談論的,不外乎她在之前學校的種種「豐功偉業」,泰豐是負面的。
這樣一個安安靜靜的女生,平常循規蹈矩,功課好到讓人膜拜的地步,為什麼要作弊呢?而且還是幫別人作弊。她到底想要什麼?做這些事能讓她得到什麼?
「雙芸,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角落裡,一年一班的班導師正柔聲詢問邢雙芸。
她始終不贅一語,對班導師急切關心的面孔視若無睹。
記得那天她說她「喜歡」做那些事,因為那讓她感到愉快……她若真的感到快樂,為什麼幾乎從來不笑?汪懷瑋不懂。
「雙芸?」邢政德衝進訓導處,一手挽著妻子,「老師,發生什麼事了?」
啊,「拉斐爾」的總裁!汪懷瑋注意到邢雙芸原本冷淡的黑眸,在看見父親時終於掠過一絲明亮,卻在見到跟著她父親進來的女子後又復陰沉。
校長沉聲道:「邢先生,你女兒教唆外校同學偷段考試卷,幫他們解題,還把答案拿去賣。」
邢政德臉色刷白,瞪著女兒,「是你做的?」
邢雙芸倔強不語,甚至撇開頭去,不願面對父親。
「啪」一聲,邢政德揚手給了女兒一巴掌,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班導師首先衝上前,將邢雙芸護在懷裡,「邢先生,別這樣對孩子!」
李秀慧也驚呼,「政德,別打她!」
「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邢政德咆哮著,看似又想衝上前。
李秀慧和一旁的主任、教官連忙將他架住。
邢雙芸頰上浮起鮮明的指印,她沒有哭,只是靜靜站著,清澈的黑眸望著父親,漠然而疏離。
「邢先生先別氣,孩子只是一時糊塗,事情都做了,打她也於事無補……」校長和主任忙著勸阻,班導師則將邢雙芸帶到一旁。
「對不起,是我沒教好孩子。」邢政德沉痛地垂下頭。一掌揮出,他立刻就後悔了,打在女兒臉上,更痛的是他的心啊。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找回從前那嫻雅聰慧、善解人意的女兒?
「雙芸?」班導師忽然驚覺身邊的人不見了,轉頭一看,邢雙芸正衝出訓導處,「雙芸,你去哪裡?」
汪懷瑋險些被急奔而出的邢雙芸撞到,她蒼白著臉,瞥了他一眼。
他擠出尷尬的笑,「雙……雙芸……我不是故意……」
她頭也不回,往校門口衝去。
開始飄雨了。
細雨綿綿密密地落下,悄悄浸透她的髮絲、衣服,混雜著淚水,無聲地悲傷著。
天色逐漸變暗,邢雙芸慢慢走著,僻靜的道路上偶爾有幾輛車駛過。
衝出學校後,她漫無目的地亂走,來到了自己不認得的路上。她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只是不想停下來,也不敢停下來,拚命讓自己感覺到累……
她想報復父親。
是的,她要報復這個拋棄母親的男人!她要他痛苦!要李秀慧痛苦!可……為什麼她感受不到半點復仇的快意?
看見父親心痛欲絕的表情,她為什麼只想撲進他懷裡哭?
因為曾經完美,所以無法承受失去,尤其在知道父母和睦的表象,根本是層層補綴而成的虛偽後,她真的寧可瘋掉!她想回到從前,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夢,拒絕承認現實……可是,畢竟母親不會再回來了。
於是她拚命傷害自己、傷害別人,做盡以前不會做的事。她也明白這樣無法挽回什麼,可她需要發洩心中的一團亂、惹父親生氣,才能一再提醒自己,她至少還沒有失去父親……
「你在做什麼?」一輛機車在她身邊停下,聲音聽起來極不耐煩,「淋雨很好玩嗎?」
邢雙芸轉頭,「……阿美子。」
甘紗美打量她一身濕透的制服,「你幹嘛來這裡?」這附近幫派分子不少,她跑來這裡做什麼?
「我迷路了。」甘紗美沒戴安全帽、沒穿雨衣,全身也被雨淋個透徹,卻說得好像她才是個沒大腦的白癡。
「哦,原來好學生的方向感不過如此。」甘紗美嘲弄道,拍拍坐墊,「上來吧,我載你回去。不過我沒有駕照,坐不坐隨便你。」
邢雙芸默然幾秒,挪動酸痛的雙腿,坐上機車。
甘紗美問道:「你住哪裡?」
她報出地址,「你送我回去,我會報答你。」
「報答?」甘紗美嗤笑,「你以為我要錢?搞清楚,這對本小姐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順便送你一句話,你這種乖乖牌學生根本學不會當壞蛋,不用再勉強了。」她聽說了邢雙芸的事,顯然這個好學生是真的卯起來想壞到底,不過一看就知道是打腫臉充胖子,本性純潔的小羊,再練一百年也不會變成大野狼的啦。
邢雙芸沒有回答,默默垂著頭,望著雨水滴落在膝上。
「雨還沒停耶。」窩在廚房裡,汪笙隔著窗戶玻璃看雨景,「那我們今天晚上就不要去練柔道了,下雨好麻煩。」背後沒有回答,她轉過頭,「豬你有沒有聽到?」
「聽到了啦。」汪懷瑋無力應著,身上圍著圍裙,手裡鍋鏟忙著翻攪炒飯。老爸堅持他們兄妹倆去練柔道,一來是為了讓阿笙有自衛能力,二來是為了讓他能保護小妹。
「那我去打電話跟老師說!」汪笙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客廳。
爸媽已帶著公司員工前往墾丁逍遙快樂去也,菲傭傍晚就回去休息了,小妹不愛吃外賣,晚餐只好由他掌廚。汪懷瑋又拌炒幾下,關了爐火、排油煙機,拿來盤子裝炒飯,放到餐桌上,順便注窗外一瞟。
對面邢家的燈沒亮,應該還沒有人回來。
邢雙芸不知道怎麼樣了?早上她一陣風似的捲出學校,瞬間就不見蹤影。
班導師發現他在訓導處外,把他叫進去。師長們討論的結果,決定記她一支大過,而且每天放學後要向訓導處報到,接受輔導。
班導師叮嚀他絕對要保密,不要讓班上同學知道,以免增加邢雙芸的困擾。
他見到邢雙萎的父親不斷向師長們道歉,嚴肅的面孔是慚愧、尷尬、悲傷的,完全沒有想像中叱詵繚頻哪Q。而那個跟著她父親一起向每個人誠懇賠禮的女子,原來是邢雙芸的繼母。他這才隱約明白,為什麼邢雙芸看到她之後臉色驟變,甚至可說是憎厭的。
她會做出那些行為,是因為家中的變化吧?
「老師說今天可以請假!」汪笙跑進廚房。
「炒飯好了,可以吃了。」汪懷瑋解下圍裙,坐到餐桌旁。
汪笙吃了一口炒飯,小臉忽然一皺,「哥……」
「別跟我說你不吃!」汪懷瑋剛拿起湯匙,哀叫一聲,這丫頭超級挑嘴的!
「不是啦!」汪笙側頭瞪著窗外,「外面好像有人,我看到白白的……」
邢雙芸頹然縮回按門鈴的手。沒有回應,家裡大概沒人,平常這時候,至少李秀慧會在的。她的鑰匙跟書包都留在學校,身上什麼都沒有,只能呆立在門外。
她望向汪家,裡頭的燈亮晃晃的,汪家人應該正準備吃晚餐吧?她瞇起眼,望著一個嬌小身影從光亮中跑向她。
「雙芸!」汪笙撲到她身邊,親熱地拉起她的手,「你怎麼不進去?忘記帶鑰匙嗎?那去我家好了!」哇,終於讓她等到機會了!
汪懷瑋撐著傘急急趕到,「喂,阿笙,你當心淋雨會感冒……啊,邢同學。」他尷尬笑著,迴避與邢雙芸的目光接觸。
早上在訓導處外偷聽被她發現,現在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跟她面對面,但小妹已拉著她往家裡走,他只好幫兩個女孩打傘,三人一起回到家中。
進了屋子,汪笙才發現邢雙芸全身濕得不像話,立刻上樓去找衣服讓她替換。
「你先披著,比較不會冷。」汪懷瑋倒了杯熱開水過來,又拿了外套披在她肩上。
「謝謝。」她接過杯子,看著安靜的客廳,「你爸媽不在嗎?」汪父討厭他們邢家人,若非他不在,她不可能這麼容易就登堂入室。
「他們帶公司員工去墾丁玩,公司每年的秋季旅遊。」
「哦?聽起來你們『四境』的福利還不錯。」
「我爸說公司是個大家庭,總裁就是家長,當然要把員工當成自己的子女好好照顧。」汪懷瑋細心地注意到她眼睛微微紅腫,是哭過了吧?發洩過內心的痛苦,此刻的她看來不復倔強,添了幾分柔弱。
「這麼說來,你們家人的感情應該也不錯了?」從兄妹倆聞朗的個性看來,不難猜測這是個和樂的家庭。
「還不錯啦,我爸有時候很凶,不過人很好,一碰到我媽和阿笙就沒轍。我媽雖然管我們很嚴,其實很疼找們。阿笙有時候很任性,但是我媽的話都會聽──」
她輕輕打斷他的話,「你媽管你們,也是為你們好。」
「也對啦,我媽──」注意到她神色淒然,汪懷瑋驀然噤聲。他這笨蛋,邢雙芸的母親過世了,他偏偏又勾起她的傷心事!趕快轉移話題,「其實你有空可以常常來我家,阿笙一直很想邀你來,有你作伴,她會很高興……」聲音越來越小,因為邢雙芸直直看著他,看得他心慌。他又說錯話了?
「我以為你很怕我,根本不希望我來你家。」經過學校後門事件後,本以為他會跟她畫清界線,跟所有得知她真面目的人一樣,莫非他神經太大條,沒感受到她的危險氣息?
「還好啦。」被她一語道破,他有些尷尬,「不過阿笙很希望你來,真的。」
「你不怕我帶壞她?」
他一愣,繼而笑了,「你若真的要做,就不會說出來了。」
「只要我想做,沒有做不到的,說不說不是問題。」果然神經太遲鈍,竟然還能笑得那麼開心?「我要帶你妹妹去做壞事,這樣你也無所謂嗎?」
見她神色認真起來,倒教汪懷瑋一愣,「那我當然會阻止你啊。」
「哦?說說看你要怎麼阻止我?」
「……總是會有辦法的。」他眼神飄了飄。
「其實是想不出來吧?」一眼看穿他的假裝鎮定。
汪懷瑋狼狽萬分,「總……總之,到時候一定會有辦法的。」
她忍俊不住,「與其到時候想不出辦法來,不如乾脆禁止你妹妹跟找接近,不是比較簡單?」看起來不笨,怎麼頭腦卻單純到這種地步?
「問題就是阻止不了啊……」頭一次見她笑得如此開心,疏離的眼轉為慧黠頑皮,唇邊有著淺淺笑渦,很……好看,他看得有些出神。
她本性應該不壞吧?只是心裡藏了太多事,負面的情緒沒有出口發洩,所以化為種種叛逆的行為,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心裡的痛苦卻沒有消夫過……一股淡淡的情緒油然而生,就像他看到小妹哭泣時的擔心和憐惜,還多了些……陌生的成分!
「找到了!」汪笙拿著衣服衝下樓,帶邢雙芸進更衣間換下濕衣脹。
汪家的更衣間很大,還有扇窗子,可以看見對面的屋子──卻依舊沒有燈亮起。
邢雙芸脫下濕衣,在穿衣鏡中見到彎起笑意的唇,愣了半晌,才醒悟那是自己。
她有多久沒這樣笑過了?對父親的冷漢、對繼母的厭惡,就連稚齡可愛的妹妹也不能讓她有好臉色,卻是「敵人」家中的他逗笑了她。
他像太陽,耀眼、溫暖,即使習於冷漠疏離的她,也很難不被他的光芒吸引。
「不過,別以為你阻止得了我。」她對著鏡子輕喃,微笑褪去,又復冷然。說要帶壞汪笙只是玩笑話,但他說要阻止她的表情卻很認真,令她聯想起那天在學校後門,他認真勸誡她的模樣。
明知他是好意,卻總不能抑制心裡的反感,很自然湧起排斤的衝動。
汪笙拿給她的T-SHIRT大得離譜,她的手像兩支芟白筍晃蕩在衣服外,短褲SIZE也大了些,她得用手揪著,以免從腰際滑落。
換好衣服後打開門,她問等在外面的汪笙,「可以借一下電話嗎?」該聯絡父親了,她這樣一整天不見人影,父親八成以為她離家出走,到處找人。
「當然可以!」汪笙拉著她進客廳,拿了無線電話過來。
她瞥見一旁的汪懷瑋臉色怪異,會意地離開汪笙幾步,走到牆角打電話。
汪懷瑋馬上把妹妹拖到另一個角落,「你怎麼拿我的衣服給她穿?!」
「我找不到媽的家居服,就拿你的囉。反正只是穿一下又不會怎樣,小氣!」汪笙身形太過嬌小,衣櫃裡最大號的衣服,邢雙芸也穿不下。
「不是小氣不小氣的問題……」她淋得濕答答的,勢必得把原本的衣服全都脫了,再換上乾衣服,也就是說,她現在身上穿著他的衣服,而底下……哦喔,他好邪惡啊。臉頰燒熱起來,轉頭不敢多看。
「我爸馬上回來,我也該回去了。」只講了十秒,邢雙芸就掛掉電話。如她所料,父親己經找她找得快發瘋,立刻要從市區飛車回來。「謝謝你們借我衣服,我會把它洗乾淨還你們的。」
「可是外面還在下雨,你不多待一會兒?」汪笙依依不捨。總裁的家裡。
她看了汪懷瑋一眼。他緊挨在妹妹身邊,對上她的目光時,又是呵呵傻笑,刻意轉開了視線,卻總不離妹妹身邊。
汪笙只好拿了傘給她,拖著哥哥直送到門口,期盼地說:「你以後要常來玩哦。」
「嗯。」邢雙芸眼角瞥見汪懷瑋欲言又止,淡淡一笑,「放心吧,我不會教壞她的。」而後撐開傘,踏進幽暗的雨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