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響起時,他幾乎反射性的想掏槍找掩護,腦海很快的標示出百貨公司最近的出路,直到他在下一秒瞥見窗戶上黑髮、白西裝還戴著一副眼鏡的影像,才想起他現在的身份根本沒帶槍,他及時做出正常的反應,跟著旁人一樣傻傻的跑,然後裝出驚恐的模樣。
一名男子衝進百貨公司,伸手一抓,很不幸的,他離這名歹徒最近,就這樣被他給挾持了。
「別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他!」那名歹徒暴怒的大喊,手槍粗魯地頂著他的太陽穴,弄掉了他臉上的平光眼鏡。
人倒霉時真的是什麼事都會發生,他本來可以很輕鬆地解決這種三流角色的,可是當他才要動作,就看見那位追進來的金髮女孩,他不能冒險讓歹徒有開槍傷人的機會,只好繼續讓他挾持。
「放開他!」她一頭金髮卻說著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隱形眼鏡因為早先的打鬥而掉了,黑色的瞳孔正清楚的顯示著不耐煩。
「你把槍放下!」歹徒因為緊張,反而更加勒緊他的脖子。
「好。」她沒有絲毫猶豫就丟下槍,讓所有人愣了一下。
那名歹徒很快的將槍口離開他的頭指向女孩,幾乎是在同時,她手裡多出一把掌心雷手槍,只一槍就讓歹徒歸了天。
她動作乾淨俐落得讓他另眼相看,回頭看向倒地的歹徒,嘴裡差點要為她喝采出聲,子彈穿過眉心,這女孩的槍法可能不遜於自己。
「抱歉,你沒事吧?」他回頭看她,搖搖頭微笑道:「沒小心!」眼角餘光恰好瞥見一輛停在大門外的轎車內伸出一柄槍管,他立刻將她護在懷中趴下。本來是可以閃過的,可是老話一句,人倒霉時真的什麼事都會發生!
他怎樣也沒想到這女孩都倒地了還能使勁揍他一拳,他腦袋就這麼一偏,很不幸的就被子彈給射中。
所以說,人倒霉時真的是什麼事都會發生的!
有人說死前會看見自己這一生所發生的事,而他最後的意識卻只聽到她的聲音,他竟然還能從中聽出她的驚慌。「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讓他挨子彈嗎?這他媽的是什麼道理!難得救一次人,竟然落得如此下場,早知道他管她去死。
他瞪大了雙眼想看清這害死他的女人,卻只看見她那頭燦爛的金髮竟然變成了黑髮,然後世界在下一瞬間陷入黑暗……
※ ※ ※
楚蒂呆愣的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天知道她不是故意要害他的,她會揍他只是反射性動作,誰曉得竟然……這次真是陰溝翻船,幸好這人還有救,只不過……她想起方才醫生說的話。
「楚小姐,他很幸運,子彈穿過大腿並沒留在面,命是救回來了,可是不知道會有什麼後遺症,他可能就此變成植物人,一輩子醒不過來;就算醒來,也是白癡一個。不過也曾有腦神經受損後復原的例子,可是那機率很小,你知道大腦是人體最奧妙的器官,他究竟會如何,我們也不清楚。」
她頹喪的歎了口氣,這些不是跟廢話一樣,他活著幾乎和死了沒啥分別。
楚蒂在床邊坐下,滿懷愧疚地握著他的手說:「不管你聽不聽得到,我還是得告訴你,我真的很抱歉。」行動電話在此時響起,她很快的接起。
「楚蒂,你方才傳來的照片,查不到那人的資料,他有沒有名字?我再幫你查查看。」
聞言,她的心驀地一沉,這下她要怎麼通知他的家人?他身上沒有任何證件,她根本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她再度看了沉睡中的男人一眼,「算了,不用查了,謝謝。」旋即切掉電話,並下了個決定。
是她害他的,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她會照顧他一輩子!
※ ※ ※
事情過去半年了,沒任務時,楚蒂幾乎二十四小時待在醫院陪他;有任務時,則請特別護士幫她照顧。或許是心中的愧疚使然,只要是她能做的,她全都自己來,包括幫他擦澡、換衣服和一些瑣碎的細節,只差沒和他一起住院了。
醫院的人都以為他和她是夫妻,甚至當面誇讚她是個好妻子,竟然沒有拋棄這樣一個丈夫,楚蒂懶得解釋,只能尷尬的笑笑,只有她知道這是自己幹的好事。
今早才剛結束任務,楚蒂到公司交報告,順便搜刮公司的報紙,好帶去醫院看。
「你又要到醫院?」一名黑髮及肩的女子拿著一杯咖啡來到楚蒂面前,見她手捧著報紙,冷冷的挑眉詢問。
「對啊。」楚蒂乍見羅芸出現在辰天,顯得有些訝異,「你怎麼會來辰天,古傑肯讓你接任務啦?」
「他肯,我還不見得肯!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的情形,我今天早上才在車上拆了一個炸彈。」羅芸寒著臉道。古傑是藍星集團的總裁,他冷酷的作風常招來殺身之禍。
「偏偏古月誠那傢伙竟然莫名其妙失蹤了,我是來請老頭幫我留意一下,看看可不可以把他找出來。」楚蒂將報紙塞進包包,「古月誠?是古傑那個表哥嗎?」古月誠和古傑是表兄弟,但因他是私生子,生父不明,所以是跟著母親姓。
這個叫古月誠的和她還真是無緣見面,兩年前古家出事就不見他在場,一年前羅芸和古傑的婚禮他也沒有出席,現在竟然還失蹤了。她一向只聽其它人提過有關古月誠的事,所以對這人的印象只停留在名字上。
「對,就是他。古傑最近忙得要死,這小子卻不知道死哪去了。」羅芸抱怨歸抱怨,心卻有些擔心,她知道古傑也是,只是他沒有說出口,所以她才會來請老頭幫忙。
「放心啦,他可能從小都被綁在古氏,現在古氏毀了,他就像脫的野馬,等玩夠了就會回來。而且他都已經是三十好幾的人了,你還怕他走丟不成?」楚蒂笑著說,並不認為有什麼好擔心的。
「最好是這樣。對了,醫院那個人還沒醒過來嗎?」羅芸不是很贊同楚蒂如此勞心費力的照顧他,請看護去照顧也是一樣的。並不是她比較冷血,而是楚蒂因為愧疚,除了出任務以外的時間全耗在醫院陪他,再這樣下去,可能等不到那傢伙醒來,楚蒂就先掛了。
「還沒,不過我覺得最近他的氣色有好一點。」楚蒂笑笑,語氣卻不怎麼確定。
拜託,那男人都昏迷半年了,還會有什麼好氣色,連醫生都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有楚蒂還奢望他能清醒。
羅芸本想開口勸說,但一想到楚蒂那牛一樣的脾氣,便打消了念頭,楚蒂平常看來活潑開朗、大而化之,其實在這樣的表相之下,她的心思卻很縝密,光看她每次精采的演出就可以知道,想模仿一個人並不簡單,能夠模仿到讓僱主的親人都認不出來那更是難上加難了,而楚蒂就是有辦法做到這一點,靠的就是她縝密的觀察與思慮。
不過,也就因為這樣,所以楚蒂有一個很嚴重的缺點,這女人像石頭一樣的固執有著這種執著才能有那樣的演技所以羅芸打消想勸她請人照顧那傢伙的念頭,因為鐵定是白費口舌。「要不要我送你過去?」
「我怕你家裡那冷血惡魔誣賴我佔用你寶貴的時間。」
「誣賴?」羅芸一臉茫然的看著她。
「你失蹤時,他來這邊找不到你就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跟他說我不知道,他還死不肯相信,好像我把你藏起來似的。拜託,真搞不懂你怎麼能忍受他!」楚蒂不屑的撇撇嘴角。
聞言,羅芸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和那冷冷的氣質有些不搭。「你胡說,他才沒有這麼不講道理。」
楚蒂朝天翻了個白眼,「他什麼時候講過道理?你倒是舉例來聽聽。」
古傑根本不講道理,他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羅芸一時語塞,連忙轉移話題,「你到底搭不搭我的便車?」
「搭,當然搭!」有人自願當司機為何不搭,反正古傑那只冷血蠍子現在又不在這。楚蒂將包包丟給羅芸,「幫我拿著這個。」她則捧了一堆書和雜誌帶頭走向電梯。
※ ※ ※
楚蒂不是沒有感到疲憊過,照顧一個病人並不如她想的簡單,但這是她欠他的,所以她仍是無怨無悔的照顧他。她找來許多關於醫學方面的書籍,想找出讓他清醒的方法,她不是不相信醫生,只是抱著一絲希望,希望他能清醒過來恢復正常。
當然,楚蒂什麼方法也沒找到,只是歸類出所有清醒過來的病人,他們表示在昏迷中仍能聽見外界的聲音。於是她開始每天念報紙給他聽,也念小說和各式各樣的刊物,因為她不知道他喜歡什麼類型的書籍,所以她什麼都念。多數時候她覺得自己是在對牛彈琴,他一點反應都沒有;有時她又覺得他好像真的能聽見她的聲音,可是他的情況依舊沒有好轉,但也沒有轉壞就是了。
在這半年之中,發生過許多事,其中最教她納悶的就是他的頭髮。某天她幫他洗頭時,赫然發現他的頭髮竟然會褪色,當時她還以為他是因為營養不良才導致髮色變白,緊張的找來醫生,經過仔細檢查才發現他那頭黑髮是染出來的,最好笑的是,他用的那種不易褪色的染髮劑,她自己也常用,卻因為一時驚慌而沒認出來,虧易容還是她的本行;面對醫生好笑的神情,害她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當然,半年的時間也能改變許多事,尤其是對一個躺在床上不能動的病人而言。
短短半年,他原本健碩的身材漸漸消瘦,古銅色的皮膚因為不見陽光而變得蒼白,連原來有型性感的雙唇看起來也帶著乾燥,這些更加深了楚蒂的罪惡感和愧疚,她知道,他的生命正在流逝。
今早隔壁病房的人過世了,那病人的家屬並沒有哭,只是帶著空洞的雙眼替他整理東西。護士小姐告訴她,他們的淚早在十年前就流乾了,她看著那一家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匆忙的轉回病房沒再出去。
一整天,楚蒂握著他的手,心中充塞著不安與惶恐,她知道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像隔壁的病人一樣。
一直以來,她知道死亡是什麼,她也曾因為自衛而殺過人,但那不像這樣,看著一個人的生命一點一滴的流失,卻什麼也不能做,那種巨大的無力感好可怕,就像個黑洞吞食著她,一整天她的神經都繃得很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起初她只是緊握著他的手,然後她開始捏他,見他一點反應也沒有,最後乾脆一口咬下去,但他還是沒有反應。
直到淚水滴落她和他的手,楚蒂才猛然鬆開口摀住他染血的手,趴在他胸前痛哭。她不要他就這樣死了,該死的人是她而不是這個男人啊!
夜深了,她握著他的手趴在他胸膛上哭到睡著,嘴還不斷地低喃著:「拜託……別死……」
※ ※ ※
他一直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除了黑暗外,就是她的聲音。有時溫柔、有時戲謔,時而愉悅、時而倔強,而聲音中總是壓抑著一絲憂慮,但是他喜歡聽她的聲音,尤其是她偶爾哼唱著歌時,因為她的歌聲中透露更多的感情。
常常他能感覺到一隻溫柔的小手撫摸著他,他想抓住那隻手,卻無法動彈,幸好那隻小手常會握住他的手,那讓他在黑暗中感到安心。
但是她哭了,他知道她哭了,他聽到她嗚咽的叫他別死。她的哭聲令他很慌,他心慌的想安慰她,想告訴她他不會死的,但無論他如何用力,身體就是無法移動分毫,更遑論是開口說話了。
他聽見她美妙的聲音漸漸沙啞,他該死的想叫她別哭了,想睜開眼看看她的樣子,想抱住她好好呵護,但他甚至連動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沒有,他試了又試,奮力的想睜開雙眼,試了一次又一次,終於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張開了眼,一絲刺眼的亮光照進彷彿無止境的黑暗中,他很快的又閉上眼睛,卻沒力氣再打開沉重的眼皮,但是就那麼一下已夠了。
前來查房的護士驚愕的看著他張開雙眼,拿在手上的值班本嚇得掉在地上,她不假思索的衝出去大叫:「醫生!醫生!三○六號病房的病人醒了!」
※ ※ ※
如果楚蒂曾經以為只要他醒來就萬事太平,那就大錯特錯了,在經過一個月的時間後,她壞心的希望這傢伙還在昏迷!
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她匆忙趕到,皺著眉頭詢問護士小姐,「這次又是怎麼一回事?」
「楚太太,真的很抱歉。你昨天走後,楚先生晚上醒來沒見到你就不肯吃東西,也不吃藥,他還……還……」護士小姐說到這,有些不好意思的住了口。
「還怎樣?」楚蒂頭痛的揉著太陽穴,自從他醒來後,她沒一天安寧過。
「他……他從昨天哭到現在,我們怎麼勸他都勸不聽,楚先生一直嚷著要見你。」
護士小姐一臉無奈的說。三十好幾的人哭得像三歲小孩一樣,縱使他長得再帥也讓她們這班護士無法消受。
楚蒂聞言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了,等她一出電梯門,聽見走廊盡頭處的病房傳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時,她的偏頭痛又一陣陣地發作。
她認命的歎了口氣,朝護士小姐伸出手,「把他的藥給我。」
那護士早將藥準備好,聞言立即交給她,隨即逃之夭夭。
楚蒂拿著藥包來到病房,本來想狠狠罵他一頓,但一見到他一臉的鼻涕、眼淚,肩膀一聳一聳地抽泣著,兩隻手則笨拙的扣著衣服鈕扣還扣錯位置,將倒數第二顆扣到最上面,結果弄得衣服皺巴巴的從另一邊滑落,露出肩膀,那模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而他一雙眼睛早已哭得紅腫,教她想罵都罵不出口。
楚蒂搖搖頭,無奈的走向前拉好他的衣服,並幫他重新扣好。
他一見到楚蒂,原本快停的淚一下子又湧了出來,卻不敢哭出聲來,因為他上次哭得唏哩嗶啦才被楚蒂罵過,所以只敢靜靜的掉眼淚。
他這副委屈的模樣,反教楚蒂看了難過,她受不了的問:「你哭什麼?」
「蒂……蒂……蒂,不……不……見了。」他臉部肌肉因為太久沒用而有點萎縮無力,結結巴巴的開口,口水沿著嘴角流下來,紅腫的眼睛看著她像是無辜的小狗。
看他那麼可憐,楚蒂真的氣不起來,抽出面紙幫他將眼淚、鼻涕、口水擦掉,「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不是和你說過我去賺錢嗎?要有錢你才能吃飯看醫生啊。
看你,把一張帥帥的臉哭得這麼醜,小心我不愛你羅!」
「不……不哭。」他心慌地連忙以手臂擦去淚痕,「蒂……蒂……愛愛……我。」
「這才對嘛。來,把藥吃了。」楚蒂倒了杯開水要餵他吃藥,卻見他縮了一下。
「好……好苦。」
「你不知道什麼叫良藥苦口嗎?」楚蒂火氣一來瞪了他一眼,接著才發現自己做了一件蠢事,這傢伙現在是個傻瓜,他怎麼會知道什麼是「良藥苦口」!
她煩躁的將頭髮撥到耳後,「算了,把藥吃下去,要不然我立刻就走!」
他聞言立刻乖乖地將藥吃了,可是笨拙的動作反倒弄了一身的水。
楚蒂輕歎口氣,認命的替他將衣服擦乾。
接著她好說歹說才好不容易把他哄睡了,只是他堅持要握著她的手,怎樣也不肯放,就連睡著了還是握得死緊,生怕她跑掉似的。
楚蒂只好疲累的打電話通知辰天保安的老闆老頭,幸好她那件任務今早就搞定了,要不然老頭鐵定會抱怨連天。
「丫頭,你是跑哪去了?」老頭接到她的電話一開口就問她身在何方,早上他才轉個身,這丫頭人就不見了。「醫院。」
「他又出狀況了?有沒有怎樣?」
「已經沒事了。老頭,我想休息一陣子。」楚蒂用肩膀夾著行動電話,伸手替他把踢掉的被子蓋好。「是為了他?」老頭心知肚明的問。
「嗯。他已經好很多了,我想帶他回家住。」他一直待在醫院也不是辦法,她必須讓他重新適應這個社會。
「這樣也好,只是你一個人有辦法照顧他嗎?」
「他不是白癡,只是智能有些退化和失憶,加上昏迷過久,體力及肌肉也跟著萎縮衰退,所以才會這樣,只要重新學習鍛煉,他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我想應該沒問題才是。」「那好吧,自己多注意點,再聯絡。」
「OK!拜拜!」楚蒂收了線,望著躺在床上漂亮的「大男孩」,不禁發起呆來。
自從他醒來後,她發現他醒來的模樣比昏睡時帥多了,他笑起來時,不知道迷死多少護士小姐的芳心,不過哭起來也嚇死不少護士小姐就是了。其實若不是他一副小孩樣,他那笑容還真讓她有些心動,沒見過有哪個男人笑起來這麼好看,都可以去拍牙膏廣告了,保證迷死千千萬萬女性同胞的心。
見他睡得如此舒服,楚蒂也累得直想睡,可是他不肯放手,所以她只好爬上床鑽進他的被窩,抱著他舒舒服服的補眠,反正醫院的人全認為他倆是夫妻,睡在一起沒什麼大不了的,所有人早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