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故事集 第三卷 在鴨場裡
    從葡萄牙來了一隻母雞,有人說是從西班牙來的,關係不大,她被人稱為葡萄牙鴨。她生了蛋,被人宰了,做成了一道菜。這便是她一生的經歷。所有從她的蛋裡爬出來的,都被叫做葡萄牙鴨,這頗為重要。現在這一族僅僅只剩下一隻留在鴨場裡了。這個地方雞也可以進去,而且就有一隻公雞在裡面不可一世地到處闖蕩著。

    「他那猛狠的啼聲很攪擾我,」葡萄牙鴨說道,「可是他很漂亮,誰也不能否認,儘管他並不是一隻公鴨。他應該穩健一點兒,不過穩健是一種藝術,它要求更高層次的教養。鄰家花園裡的椴樹上的那些會唱歌的小鳥就有這樣的教養。他們唱得多動聽啊!要是我有這麼一隻小鳥,那我真願意做他的媽媽,又盡心又善良,我的葡萄牙血液裡就有這種感情。」就在她說這話的當兒來了一隻小鳥。他從屋頂上頭朝下落下來。貓追他,但是他逃脫了,一隻翅膀骨折了,掉到了鴨場裡。

    「貓性難改,這壞蛋!」葡萄牙鴨說道,「打從我自己有小鴨的時候起,我就知道他了!這麼一個玩意兒,竟被允許在屋頂上生存橫行!我想在葡萄牙是找不到的。」

    她很可憐這只會唱歌的小鳥,別的不是葡萄牙鴨的鴨子也很憐憫他。

    「可憐的小傢伙,」他們說道,一隻又一隻地走了過來。「誠然我們自己不唱歌,」他們說道,「但是我們有著內在的唱歌的本能,或者類似本能的某種東西。我們能感到這一點,儘管我們沒有用嘴講過它。」

    「那麼我要講講它,」葡萄牙鴨說道,「我要為此做點什麼,這是一個鴨子的責任!」於是她跳進水槽裡,拍打起來。這樣一來,她那一陣急水差點把那會唱歌的小鳥淹死,然而,本意是好的。「這是一種善行,」她說道,「別的鴨子可以看著,照著做。」

    「唧!」小鳥叫道,他的一隻翅膀骨折了,要把身上的水抖掉很難。但是他很懂得這次撲水完全是善意的。「您的心腸太好了,夫人!」他說道,但是請求她不要再拍打了。

    「我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心腸,」葡萄牙鴨說道,「但是我知道,我喜愛我身邊的一切生靈。那貓除外,誰也不能要求我喜愛它!他已經吃了我的兩個孩子了。不過,請把這裡看成就是你自己的家吧,這是可以的。我自己就是外邊來的,您瞧我的儀態和這一身羽毛衣著便看得出來。我的公鴨是本地生的,沒有我這樣的血統,不過我並不因此而感到不可一世!——如果這裡面有誰瞭解您的話,那我敢說便是我了。」「他的嗉囔裡全是葡萄拉克1,」一隻很機靈的普通的小鴨子說道。其他的普通鴨子覺得「葡萄拉克」這個字眼高明極了,它的讀音像葡萄牙。他們擠到一起「嘎」地叫起來,他真是機靈透了。之後,他們便和那只會唱歌的小鳥聊起來了。「那只葡萄牙鴨確實能說會道,」他們說道。「我們嘴裡沒有那麼多大字眼,但是我們的同情心卻和她一樣。如果我們不能為您做點什麼,那我們便悄悄走開。我們覺得這是最好的。」

    「您有很美妙的聲音,」一隻年長的鴨子說道,「您一定有很好的良知,使大家都愉快,就像您所做的那樣。我一點兒也不能動嘴!所以我便閉上嘴巴。比起許多別的對您說許多蠢話來,這要好得多。」

    「別折磨他了!」葡萄牙鴨說道,「他需要休息,需要護理。會唱歌的小鳥,要我再給您拍點水嗎?」

    「啊,別!讓我幹幹的吧!」他說道。

    「水療對我是最有效的,」葡萄牙鴨說道,「玩耍玩耍也是很不錯的!現在鄰舍的雞快來串門了,那是兩隻中國雞。他們穿的是燈籠褲,很有教養。他們是從外國來的,我對他們很尊敬。」

    母雞來了,那只公雞也來了。他今天很有禮貌,沒有像往日那麼粗野。

    「您真是一隻會唱歌的鳥兒,」他說道,「您用您那小小的聲音,能唱出這樣一個小聲音能唱的一切。不過氣還得足一點,好讓別人一聽便知道這是一隻公鳥。」

    那兩隻中國雞看到會唱歌的小鳥十分高興。挨了一場水澆以後,他看去羽毛還是那麼蓬鬆,讓他們覺得他很像一隻中國小雞。「他真好看!」於是他們便和他交談起來;他們用喃喃細聲和帶呸呸聲的上流中國語說話。

    「我們和您是一類的。鴨子,即便是葡萄牙的,是屬於泅水的禽類,就像您肯定已經注意到了的那樣。您還不瞭解我們,可是又有多少人瞭解我們或者願意找那個麻煩來瞭解我們呢!沒有,就連母雞裡都沒有!雖然我們比起別的大多數來,是蹲在更高一些的桿子上。——這沒有什麼,和他們在一起,可我們安安靜靜地度我們的日子。別的那些原則和我們的不一樣。不過我們總只是看好的方面,只講好的。可是要從不存在好的當中去找好的卻是很難的。整個雞棚裡,除了我們兩個和這只公雞外,其餘全都是些沒有天賦的,不過都很誠實。鴨場裡居住的可不能這麼說。我們要警告您,會唱歌的小鳥!別相信那只禿尾巴母鴨,她很狡猾。那只身上有花點、翅膀上有翼斑的,她可是個專門找碴兒的,儘管她總是錯的,可是她從來不承認!——那只胖鴨子盡說人的壞話。這是我們所反對的。一個人要是不能講點好的,那就應該閉上自己的嘴巴。那只葡萄牙鴨是唯一一隻有點教養的,是可以與之來往的。不過她太重感情,講葡萄牙講得太多了。」「那兩隻中國雞怎麼有那麼多可以囉嗦的!」兩隻鴨子說道,「她們叫我厭煩;我從來沒有和她們講過話。」

    現在公鴨來了!他以為會唱歌的小鳥是一隻麻雀。「是呀,我分辨不出來,」他說道,「不過也全一樣!他是供人玩的那一類的,有他也行,沒有也行。」

    「別在意他說些什麼!」葡萄牙鴨低聲說道。「他做生意很受人看重,做生意是首要的事情。不過現在我要躺下休息了。很有這種必要,這樣才能長得肥肥胖胖的,到以後才能叫人在我肚裡填上蘋果,在我身上塗上梅子醬2。」

    之後,她便在太陽地裡躺下了,眨著一隻眼睛。她躺得十分自在,她感覺舒服得很,她睡得很香甜。會唱歌的小鳥用嘴啄啄他那折斷了的翅膀,靠著他的那位女的保護人躺下去。太陽曬著,很溫和很舒服,這是一個存身的好地方。鄰舍的母雞散開找食去了,其實他們來串門是專門為了來尋食物的。那兩隻中國雞先走開了,接著其他的也走掉了。那只機靈的小鴨說葡萄牙鴨這老太婆馬上要「返老還童」了。於是其他的鴨便都——笑了起來,「返老還童!他真是機靈透了!」之後他們又重複了先前的那詼諧話:「葡萄拉克!」非常地有趣。之後他們也躺下了。

    他們躺了一會兒。忽然給鴨場裡拋了一些吃的東西,響了一聲。於是所有正在睡覺的鴨子一下子都跳起來,拍著翅膀。那葡萄牙鴨也醒來,翻了個身,死死地把那會唱歌的小鳥壓在身下。

    「唧!」他叫了一聲,「您壓得太狠了,夫人!」

    「您為什麼躺在那裡擋住我,」她說道,「您不必那麼嬌氣。我也有神經,可是我從不唧唧叫。」

    「別生氣!」小鳥說道,「那聲唧是我脫口而出的!」葡萄牙鴨不聽他的,而是奔到吃東西的那邊去,美美地吃了一頓。吃完之後,她躺下了。會唱歌的小鳥過來了,想表現得好些:

    的裡,的裡!

    讚美你的好心,

    我要時時歌唱的裡!

    飛得遠遠的,遠遠的,遠遠的。

    「現在吃飽我要休息了,」她說道,「您得隨著這裡的習慣!現在我要睡了!」

    會唱歌的小鳥感到十分驚訝,因為他實在是好意。夫人後來醒過來的時候,他站在她的身前,口裡銜著他找到的一粒麥子,他把它放在她的前面。但是她睡得不好,她自然很不高興。

    「您可以把它給一隻小雞,」她說道,「別老在我身邊纏著我。」

    「可是您生我的氣啦,」他說道,「我做了什麼啦?」「做了什麼!」葡萄牙鴨說道,「這樣的詞是很不高雅的,我提醒您注意。」

    「昨天這裡是大晴天,」小鳥說道,「今天這裡又黑又陰!我心裡實在難過。」

    「您看來不會計算時間,」葡萄牙鴨說道,「一天還沒有過完呢。別站在那兒傻里傻氣的!」

    「您那麼生氣地看著我,一雙眼睛就像我落到鴨場的時候惡狠狠地望著我的那雙一個樣。」

    「太無理了!」葡萄牙鴨說道,「您把我和貓那強盜比!我的身軀裡連一滴壞血都沒有。我照料您,教您懂得禮貌。」之後,她把會唱歌的小鳥的頭咬掉下來,他死了。

    「怎麼回事!」她說道,「他怎麼經不起!是啊,就是說他不配生存在這個世上!我曾經像一個母親一樣地照料他。我知道!因為我有一顆好心。」

    鄰舍的公雞把頭伸進鴨場裡,使足了蒸汽機車那樣的氣力叫起來。

    「瞧您這麼一叫把一隻鳥的命叫掉了!」她說道,「這完全是您的過錯。他的頭掉了,我的也差一點掉了。」

    「他躺那裡就那麼大一點兒,」公雞說道。

    「請您尊重他一點好不好?」葡萄牙鴨說道,「他有音調,他會唱歌,他有教養!他可愛溫柔。在動物中,在所謂的人當中,這都是很合適的。」

    所有的鴨子都聚集到那只死去的會唱歌的小鳥周圍,或者出於嫉妒,或者出於同情,他們都是非常重感情的。而由於這裡並沒有什麼可以嫉妒的,所以他們表現的都是同情的感情,連那兩隻中國雞都如此。

    「像這樣會唱歌的小鳥,我們永遠也不會再有了!他差不多就是一隻中國鳥了,」他們哭了起來。一個個都咯咯起來,所有的母雞都咯咯叫。可是鴨子走開了,一個個都紅著眼圈。「我們都是好心的,」他們說道,「這一點誰也不能否認。」「好心!」葡萄牙鴨說道,「是啊,我們有——差不多和在萄葡牙一個樣!」

    「現在讓我們往嗉囔裡裝點什麼東西吧!」公鴨說道,「這才是最重要的!一件小玩意兒摔碎了,可我們依然還有呢。」

    1是從馬齒莧的拉丁名Portulaca oleracea轉化出來的詞,意思是低級植物,劣等飼料。這個字又與萄葡牙一詞諧音。

    2在西菜中做烤鴨或烤鵝時,多喜歡在鴨鵝肚子裡填上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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