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故事集 第三卷 沼澤王的女兒
    鸛給它們的孩子講了許多故事,全是關於沼澤地、水潭的。這樣的故事一般說來都是按孩子的不同年齡和不同理解力而隨時調整修改的。最小的孩子只要聽到“嘰嘰、喳喳、噗噗、嗤嗤!”也就滿足了。它們覺得這頂有趣了,可是大一點兒的卻總想聽那些意思比較深刻一些的,或者,至少要和自己一家有點關系的。鸛家族中代代相傳的那兩個最古老、最長的故事,有一個我們大家都知道了,就是關於摩西的那個,說的是他的母親怎麼樣把他放在尼羅河的水裡,後來他如何被法老的女兒發現,又怎麼樣受到了良好的教養,成了一個偉人。後來的人又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被埋葬在什麼地方1。這故事非常普通。

    第二個故事則還沒有人知曉,也許是因為它差不多就是我們國內的。這個故事從一只鸛媽媽傳給另一只鸛媽媽,傳了一千來年,她們一個講得比一個好,現在我們講得最好。第一對帶來這個故事,而且自己就是故事中的角色的鸛來這裡度夏的時候,是歇在汶蘇塞爾2那邊荒沼澤海盜時期3的一所海盜木屋上。如果我們要賣弄一下學識的話,那就可以說它在北面接近日德蘭斯凱恩的約爾林郡。現在那兒還有一大片水澤地,可以在郡志裡讀到關於它的記述。這裡原來是海底,後來升起來了,就成了這樣。它延伸到四方有好幾裡遠,四周全是潮濕的草地和一片爛泥沼澤,泥炭沼,上面長著懸鉤子和雜亂的矮樹。天空中差不多終年都有一層薄霧籠罩著它,七十年前那兒還有狼。這一帶真是名副其實的“荒沼澤”,可以想象一千年前這裡是多麼荒涼,有多少沼澤湖泊!是的,在個別的地方,當時的情景今日依然可見。蘆葦也那麼高,長著和今天長的一個樣子的長長的葉子,開著同樣的深褐色絨毛花;樺樹也還是這個樣子,樹皮白白的,精細稀疏的葉子掛在樹上。至於去那兒的會動的生物,是啊,連蠅子也披著同樣式樣的紗衣裳;鸛所喜歡的衣服顏色也是白中夾黑,襪子也是紅色的。那時人的衣服剪裁樣式卻和我們今天不一樣。任何人,奴隸也好,獵人也一樣,不論是誰,只要是從這能把人陷進去的泥沼走過,一千年前也好,今天也一樣,經過的人沒有一個不陷下去,落到統治著下面大沼澤王國人們稱之為沼澤王的那裡去。也可以把他叫做爛泥王,不過我們還是覺得叫他為沼澤王最好;鸛也是這麼叫他的。關於他的統治人們知道得極少,不過這也許就是最好的。

    故事裡那海盜的木房子便在沼澤地附近靠近林姆海灣的那個地方。房子的地下室是石頭砌的,有塔,是三層結構的屋子。在屋頂上鸛築起了巢,鸛媽媽正在孵蛋,很肯定,蛋一定能孵出小鸛來。

    一天的傍晚,鸛爸爸在外面呆的時間比平日長,回來的時候他的神情迷惘,還慌慌張張。

    “我有非常可怕的事要告訴你!”他對鸛媽媽說。

    “別講!”她說道,“記住,我在孵蛋,你的話會傷害我,然後便會影響蛋!”

    “你一定得知道!”他說道,“她到這兒來了,我們在埃及的主人的女兒!她冒險到這邊來了,可她又不知道哪裡去了!”“她,那可是仙女的後裔的呀!快講吧!你知道,在這個時候,在我孵蛋的時候,我是不能忍受等待的!”

    “你瞧,媽媽!”他說道,“可是她信了醫官的話,就像你對我說的那樣;她相信了,說這邊沼澤地的花能治好她爸爸的病。於是她便披上了羽皮,同另外兩個披羽皮的公主一起來了。她倆每年都到北方來洗洗澡,以恢復青春,而她卻不見了!”

    “你太囉嗦了!”鸛媽媽說道,“蛋會受涼的!我可受不了這種緊張!”

    “我注意了一下,”鸛爸爸說道,“今天傍晚,我站在蘆葦裡,呆在爛泥能托住我的地方。後來,來了三只天鵝,它們飛動的姿勢中有某種東西告訴我說:小心點,這並不是真的天鵝,只是天鵝的羽皮!你可以感覺出來,媽媽!就像我一樣:你知道什麼是真的!”

    “當然!”她說道,“可是快告訴我公主怎麼樣了!我聽天鵝羽皮聽煩了!”

    “這沼澤地的中央,你知道,就像一個湖一樣,”鸛爸爸說道,“你只要站高一點兒,就可以看到這湖的一部分。在蘆葦和綠色稀泥的旁邊有一大根榿樹干;三只天鵝便落在那上邊,扇著翅膀,朝四下望著。她們當中的一只甩掉了身上的羽皮,我認出了她就是我們在埃及住的那裡的公主。這時她坐在那裡,除了一頭黑色長發外,身上什麼也沒有穿。在她跳進水裡去摘花的時候,我聽見她請另外兩個好好看著天鵝羽皮,她認為她看見那種花了。她們點了點頭,飛了起來,叼起了那脫下來的羽皮。瞧,她們拿它干什麼,我這樣想,她也一定在問同樣的問題。她得到了回答,她親眼看到:她們帶著她的羽皮飛走了!‘潛下去吧!’她們喊道,‘你再也不能穿著天鵝羽皮飛了,你再也見不到埃及的大地了!你就呆在沼澤地裡吧!’接著她們便把她的羽皮啄成幾百片,羽毛四下亂飛,就像飄起一陣雪花,兩個不講信用的公主飛走了!”“太殘酷了!”鸛媽媽說道,“我真不忍心聽!快告訴我,後來怎麼樣了!”

    “公主悲痛極了,哭了起來!淚珠滴到了榿樹干上,於是它動了起來。這樹干便是沼澤王自己,住在沼澤地裡的他。我看見,那樹干怎麼樣轉了個身,一下子便不見了,伸出了長長的滿是泥水的枝子,就像手臂一樣。這時那可憐的孩子被嚇壞了,一下子跳到稀泥水裡想逃掉。可是那稀泥連我都托不起,更不用說她了。她立刻沉了下去,榿樹干隨著也沉了下去,他是跟隨著她下沉的;冒起又大又黑的水泡,接著便無影無蹤了。現在她被埋在沼澤裡了,再也不能帶著花回埃及的土地去了。你是不忍看的,媽媽!”

    “這種事在這個時候你根本不應該對我講!它會影響到蛋的!——公主能照顧自己!她肯定會得救的!這事要出在我或者你的身上,出在咱倆任何人身上,那你我便完蛋了!”“我卻要每天都去察看察看!”鸛爸爸說道,他確也這樣做了。這樣過了好些時候。

    後來有一天,他看見從深深的底上冒出一根綠桿。這綠桿露出水面的時候,長出了一片葉子。葉子越長越大,越長越寬;在旁邊又長出一個花骨朵來,一天早上鸛飛到它的上方,那花骨朵在強烈的陽光下,綻開了。在它的正中央,睡著一個十分可愛的嬰孩,一個小姑娘,就好像剛剛沐浴完畢。她長得非常像那位埃及公主,鸛頭一眼還以為就是微縮了的公主。後來他想了一想,更合理的是,她是公主和沼澤王的孩子;這樣她才能睡在睡蓮裡。

    “她不能總是躺在那兒!”鸛想到,“我們的巢裡已經很擠了!不過,我有主意了!那海盜頭的妻子沒有孩子,她一直想有個小孩,大家總把我當作是送孩子的,這下子我可要真的送起來了!我把這孩子送到海盜頭的妻子那裡去,會是歡天喜地的事呢!”

    鸛銜了小姑娘,飛到了木屋子那裡,用嘴把尿泡皮蒙住的窗子啄了個洞,把嬰孩放在海盜頭妻子的胸旁。然後飛回到鸛媽媽那兒,把這事講了,他們的孩子也聽了;它們已經長大到能夠聽見話了。

    “你看見了吧!公主並沒有死!她把那個小家伙送到上面來,小家伙已經得到了安置!”

    “你知道,我從一開始就這麼說來著!”鸛媽媽說道,“現在該想想你自己的了!快到飛遷的時候了;我的翅膀已經開始要癢一陣了。杜鵑和夜鶯都已經走掉了;我聽鵪鶉說,不久會有很好的順風,咱們的孩子操練考核一定能及格的,我很清楚它們!”

    噢!海盜頭的妻子清早醒來,在她的胸旁發現一個很漂亮的小孩子的時候,她簡直高興透了;她又是親她,又是拍她。可是這小孩哭叫得很厲害,胳膊和腿亂動亂踢,好像一點兒也不舒服。她最後哭著哭著便睡著了,她躺著的那個姿勢真是最最好看不過了,是人能看到的最好看的姿勢。海盜頭的妻子多麼高興,多麼輕快,多麼得意,她不禁憧憬著自己的丈夫和他的一伙人會像小家伙一樣出人意料地回來。於是,她和全家人都忙碌起來,要把一切都安頓好。那長長的彩色掛毯,她和女傭親自織的有他們自己原始信仰中的神:他們稱之為奧丁、托爾和佛列亞4的像的掛毯掛出來了;奴隸們把用作裝飾的古盾牌也擦得珵亮;凳子上擺上了墊子;屋子正中央燃火的地方堆好了干柴,以便可以立刻點燃火堆。海盜頭妻子親自領著干,到了晚上她非常累了,一夜睡得很好。當她清晨醒過來的時候,她真是害怕極了,小孩不見了。她跳了起來,點燃了一根松枝往四下看,在她的床上,她伸腳的地方,不是那個小孩,而有一只很大很丑的青蛙。那東西惡心極了,她拿起一根很重的棍子,要把這只青蛙打死。可是青蛙用非常奇異非常哀傷的眼睛瞅著她,使她不忍下手。她再一次朝四下望去,青蛙輕輕地可憐地叫了一聲;她驀地跳起,從床邊一步跳到窗子那邊,使勁把窗子推開;太陽光立刻射了進來,射到床上大青蛙的身上,這動物寬闊的嘴突然就抽縮了,變小了,紅紅的,四肢伸開,樣子極可愛。躺在那裡的是她自己的小家伙,丑陋的青蛙不見了。

    “這是怎麼搞的!”她說道,“是不是我做了一個惡夢!躺在這裡的確是我的心愛的寶貝呀!”她吻了吻孩子,把她抱著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前,可是她又抓又咬,活像一只貓。

    那一天,後來的又一天,海盜頭都沒有回來。雖然他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但是刮的是逆風,刮的是南去送鸛鳥的風。你順風,他便逆風。

    幾個晝夜之後,海盜頭的妻子明白她的孩子是怎麼回事了,有一種非常可怕的魔法附在她的身上。一到白天她就變得十分可愛,像一個光明的仙女,但是性格卻非常壞,非常野;到了夜裡她卻成了一只丑陋的青蛙,乖順而總是嗚咽,一雙眼睛十分哀怨;這裡是兩種性格在交替出現,外表和內裡都如此。這是因為鸛送來的這個小姑娘白天外表和她的母親一樣,但這個時候她的性格卻是她父親的;夜裡則相反,她的身軀的形象是從父親那裡傳來的,這時,她的內裡卻放射著她母親的精神和愛心。用什麼辦法才能解除掉她身上的這種魔力。海盜頭的妻子很害怕,很傷心,但是她卻非常關懷這個可憐的小生命。關於這個小生命的這種情形,她不敢對她的丈夫講。他快回家了,他知道以後,一定會跟往常一樣把可憐的孩子放在大道上,隨便落個什麼下場都聽其自然。善良的海盜頭的妻子不忍心這樣做,她只讓他在大白天看到這孩子。

    一天早晨,屋頂上鸛的翅膀扇得颯颯響;夜裡一百多對鸛大操演完了之後,在上面休息,現在它們要動身南下了。“所有男的都准備好!”它們叫嚷道,“妻子孩子也一起准備!”

    “我好輕啊!”小鸛都叫起來,“我渾身一直脹到腳,就像我肚子裡盡是活青蛙似的!飛到外國去真是妙極了!”

    “你們不要離開隊伍!”爸爸和媽媽說道,“少說閒話,說多了耗費體力。”

    它們飛走了。

    就在這時,魯爾號5在荒原上響起來。那海盜頭帶著他的一伙人上岸了,他們帶著從高盧人居住的海岸掠奪到的大批戰利品回來了。那邊的人就像威爾士的那些人那樣驚恐地唱道:

    請把我們從野蠻的諾曼人6手中解救出來吧!

    噢,在荒涼的沼澤地海盜居住的寨子裡,大家興高彩烈,充滿了歡樂!蜜酒桶搬進了大廳,火堆點燃了,宰了馬,應該好好地熱鬧一番。祭司把馬的熱血灑到奴隸的身上,算是歡宴的開始;火辟辟啪啪地響,煙一直沖到屋頂,煙灰從屋梁上落下,不過這一切大家都很習慣了。邀請了許多客人,他們得到了很好的禮物,平日的一切仇怨和欺騙都忘記了。大家痛快地喝,相互把啃盡的骨頭扔到對方的臉上,表示心裡好高興。海盜詩人,——那是一位會玩樂器的人,同時也是一個戰士,他曾和大家生活戰斗在一起,知道自己唱的是什麼——給他們詠唱了一支歌,從歌裡他們聽到了自己的斗爭和戰績。每一段結尾都是同樣的副歌:“財產會消失,親人會逝去,自身也不免一死,但是光輝的名字卻垂揚千古!”他們一起敲著他們的盾牌,拿著一把刀或者一根骨頭敲著桌面,讓響聲震耳。

    海盜頭妻子坐在寬敞的宴會廳的木凳子上,她穿的是絲綢衣服,戴著金鐲子和用大顆琥珀珠子穿成的項鏈;她穿戴了自己最華貴的衣飾。海盜詩人在他的歌裡也提到了她,提到了她給她的富足的丈夫帶來的那金寶貝。她丈夫對只在白天才能看到的那孩子的美貌非常高興;他喜歡孩子身上的野性;她將來會,他說道,成為一個強悍的女斗士,戰勝強大的敵人;在訓練有素的手開玩笑地用很快的刀子把她的眉毛割掉的時候,她會連眼都不眨一下7。

    一桶蜜酒喝干了,便又抬來一桶。是啊,喝得真不少,他們這幫人是經得起開懷暢飲的,酒量又大。當年有過這種諺語:“牲畜知道何時該離開草地回家,可是傻家伙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的肚皮能裝下多少。”不全對,人是知道自己的肚皮能裝下多少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做起來卻是另外一碼事。人們也懂得:“去作客時呆得太久了,親愛的人也會讓人討厭的!”可是人們還是呆著。肉和蜜酒都是好東西!有趣極了!入夜以後,奴隸們睡在熱灰裡,把指頭蘸一蘸油脂,再舔一舔。真是好時光啊!

    在同一年裡,海盜頭又出發搶劫去了,全然不理睬秋收之後的風暴已經起來。他帶著自己的一伙人去不列顛海岸,他說道,那只不過“一水之遙”。他的妻子留在家裡帶著她的小姑娘,顯然,這位養母似乎更加喜歡可憐青蛙那雙虔誠的眼睛和深深的哀歎,而不那麼喜愛在四處打鬧撕咬的美麗的小女孩了。

    粗獷、潮濕的秋霧,能把葉子啃掉的“沒有嘴的家伙”籠罩了樹林和荒原,人們稱之為“沒有羽毛的鳥”的雪,一片壓一片地飄著,冬天快來臨了;麻雀占據了鸛的巢,以它們自己的方式談論著不在場的主人;主人自己,那對鸛夫妻和它們的孩子,是啊,它們又去到了何方?

    ※        ※         ※

    鸛正在埃及的土地上,那兒太陽照得暖暖地,跟咱們這裡的夏日一樣美好。四下檉柳和金合歡花開得茂密,穆罕默德的月亮把清真寺照得明晃晃的。細長的塔上有許多對鸛夫妻,它們經過長途飛行後正在休息。大群大群的鸛在宏偉的柱子上,在坍塌的寺廟拱門上,在其他被人遺忘的地方築起了一個接一個的巢。椰棗樹枝葉高高地伸向天空,好像想成為一柄陽傘一樣。淺灰色的金字塔在沙漠清朗的天空下矗立著,就像一大片陰影;沙漠裡駝鳥很懂得使用自己的腿;獅子坐在那裡用聰穎的大眼睛瞅著被半埋在沙裡的大理石的人面獅身像8。尼羅河的水退落了,河床上麇集著青蛙,對鸛族來說,這是這個國家最最美妙不過的景像了。小鸛以為自己眼花,它們覺得這一切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這兒就是這樣,在我們這塊暖和的土地上一貫如此!”鸛媽媽說道,小家伙的肚子便有些發癢。

    “我們還能看到別的什麼嗎?”它們說道,“我們還要遠遠地、遠遠地往內地飛去嗎?”

    “沒有別的什麼可看了!”鸛媽媽說道,“在富饒的邊緣上只是些原始森林。那裡樹都抱攏在一起生長,帶刺的籐蔓更把它們都連了起來,只有象才能用自己的大腳板踏出路來。蛇對我們來說嫌太大了,蜥蜴又太敏捷了。如果你們朝著沙漠飛去,你們的眼睛裡便會進沙子,不管運氣好、運氣壞,你們都要被卷進旋沙暴裡。不行,這兒最好!這裡有的是青蛙和螞蚱!我就呆在這裡,你們和我在一起。”

    它們留下了。老倆口呆在它們建在陵前纖細的尖塔9上的巢中休息,但卻又忙著用嘴梳理自己的羽毛,整理著紅襪子;接著便抬起脖子,嚴肅地點頭,作致敬的樣子,又把頭抬起來,露出它們高高的額頭,和那精細光滑的羽毛。它們的眼睛閃閃發光,一副聰穎的樣子。它們的女孩子在含汁豐富的嫩葦子中間端莊地走來走去,瞅著別的小鸛,交上了朋友;每走上三步便吞食掉一只青蛙,或者叼著一條小蛇甩來甩去。一面慢步走著,這些東西有益於健康,味道也好。它們的男娃子則用翅膀相互撲打,用嘴啄,是啊,啄得流血;於是這個訂婚了,那個訂婚了。男娃子和女孩子,要知道,它們就是為此而活著的。它們築起了巢,接著又打斗起來。到了熱帶國家,它們都變得暴躁了。這是很有趣的,特別對於老一輩的:自己的孩子干的事總是很得體的!這裡天天都有陽光,每天都吃得飽飽的,大家只能想著令人高興的事。——可是在那華麗的宮殿裡面,它們稱之為埃及主人的那裡,卻一點兒歡樂也沒有了。

    那位富足又威風的主子,肢體僵硬直挺挺地像一具木乃伊似的,躺在四面牆壁裝飾有彩畫的大廳中的木榻上;好像是睡在一朵郁金香花上。親屬和僕傭圍著他站著,他並沒有死,可是也不好說他還活著。那救命的沼澤地的花,該由最喜愛他的人在北國尋找到帶回來的花,是永遠也帶不回來了。他的年輕美貌的女兒,那位穿著天鵝羽皮翻山越嶺高高飛往北方的女兒,永遠也回不來了。“她死了,不見了!”那兩只返回家來的穿天鵝羽皮的姑娘這麼對他們說;她兩人編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她們是這樣說的:

    “我們三個一起在高空飛行,一個獵人看見了我們,射出了他的箭,擊中了我們年輕的女友,她慢慢地,像一只天鵝一樣唱著告別的歌沉落下去了,正好落到了樹林裡的湖當中,我們把她埋在岸邊的一棵散發芳香的垂枝樺樹下。但是,我們為她報了仇;我們在那只在獵人屋簷下築巢的燕子翅膀上綁了一把火,屋簷燃起來;房子被火焰包圍,他被燒死在裡面;火光遠照到湖面上,一直照到垂枝樺樹那裡。她現在在那地下已經化為泥土,她永遠回不到埃及的土地上來了!”接著她們兩個便哭起來。鸛爸爸,他聽到這個故事的那個時候,便用嘴到處啄,啄出一陣響聲。

    “說謊,全是編造的!”他說道,“我真想用嘴啄開她們的胸脯!”

    “嘴也就斷了!”鸛媽媽說道,“那樣你的樣子才叫好看呢!先想想你自己和你的家吧,其他一切都不關你的事!”

    “可是明天早晨,在所有博學聰明的人聚集起來討論病情的時候,我要站到那敞開的圓頂的邊上去,說不定這樣他們的討論會更接近真理一些!”

    博學聰明的人聚了起來,廣泛深入地討論著,他們說的鸛一點也不明白——對於病情,關於荒地沼澤王的女兒也沒有談出個所以然來。但是我們不妨也聽上一點兒,要知道誰都應該多聽一點兒。

    現在聽一聽,知道一下在此之前發生的事該是最正確的了。這樣我們便可以更好地跟上故事的發展,至少能做到鸛爸爸做的那樣。

    “愛誕生出生命!最純情的愛產生最高尚的生命!只有愛才能解救他的生命!”有人這樣說。這是非常明智的,講得好極了,博學的人這樣認為。

    “這是一種美好的想法!”鸛爸爸立即這樣說道。

    “我不太明白那是什麼意思!”鸛媽媽說道,“不過這不是我的過錯,而要怪那種想法!可是這沒有關系,我還有別的事要考慮呢!”

    接著那些博學的人便談起了這個和那個之間的愛來。愛各有不同,戀人之間的愛和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愛,光和植物之間的愛,陽光如何親吻著沼澤,芽兒因此而冒出——。講得曲折復雜,又十分深奧,鸛爸爸簡直就聽不明白,更談不到重復一遍了。他聽後沉思起來,之後,他一整天半閉著眼,用一只腿立著;深奧的學問真使他受不了。

    然而鸛爸爸卻懂得,他既聽到了小人物,也聽到了貴人們直率講出的心裡話。說那個人病了躺在那裡不能復元,對千人萬人,對國家都是巨大的不幸;如果他能恢復健康,那將是一種愉快和幸福。“可是那能治愈他病的花又在何處呢?”他們全都問這個問題。他們去查學術專著,去問閃爍的星星,去問天空,去問風;他們拐彎抹角、想方設法地問,最後那些博學多才的人,聰明的人,正如前面說的那樣,得出了這樣的看法:“愛情誕生出生命,父親的生命,”他們這麼說大大地超過了他們能理解的程度;他們不斷地重復,把它寫成治病的方子:“愛情誕生出生命,”可是怎麼才能按照這樣的方子把藥配成呢!是啊,大家都停在這兒了。最後他們得到了共識,只有全心全意愛她的爸爸的那位公主才能救他。大家最後還想出了如何把這件事辦成的方法,是啊,已經整整一年了。她應在晚上,在新月出現又落下去的時候,動身去沙漠裡大理石人面獅身像那裡,把底座門前的沙鏟掉,走進去,經過很長的通道,走到一座很大的金字塔的中央,那裡,遠古時代一位威嚴的法老十,在四周盡是金銀財寶的木乃伊的棺匣裡,她要把頭俯在死者的身上,這死者便會指示她,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能挽救她父親生命的東西。

    她照著這一切做了,在夢中她得知,在老遠的丹麥土地上的深沼澤那邊,夢還清晰地給她描述了具體的地點,在深水中有蓮花會碰到她的胸脯,她一定要把那蓮花帶回來,這樣她的父親便可得救。

    她披著天鵝羽皮從埃及的國土飛到了荒野的沼澤。瞧,鸛爸爸和鸛媽媽已經知道這些了,現在我們就比以前更清楚地知道這件事了。我們知道沼澤王把她抱下去到了他那裡,知道對她的家鄉人來說她是已經死了,消亡了;只有他們當中最最聰明的那一位才和鸛媽媽一樣堅持認為:“她有辦法的!”於是他們便等待著,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我想我要從那兩個骯髒的公主那兒把羽皮偷來!”鸛爸爸說,“免得她們再到荒野沼澤地去為非作歹;我自己把羽皮藏在我們那邊,總有一天會用得著它們!”

    “你把它們藏在那邊什麼地方呢?”鸛媽媽問道。

    “藏在荒原沼澤我們的巢裡!”他說道。“咱們的小孩會幫我把它們叼走的。如果我們一路上實在有困難,沿途有的是可以收藏的地方,等到下一次遷徙的時候再叼走。一副羽皮對她就夠用了,兩副當然更好;在我們北方,出門時衣服多些是好事!”

    “沒有誰會感謝你的!”鸛媽媽說道,“不過你是一家之主!除了孵蛋外,我什麼也不管!”

    ※        ※         ※

    春天,鸛飛往荒原沼澤地那邊海盜頭家裡的時候,小姑娘已經有了名字:赫爾伽⑾,他們這麼叫她。不過,這個名字對這位漂亮女孩的那種脾氣是太柔和了,這一點往後就越發地明顯了。是的,鸛群每年都作同樣的旅行,秋季去尼羅河,春天來荒野沼澤。經過一些年後,小孩長成大姑娘了,不知不覺中她長成了十六歲的美貌的少女。外表溫柔可愛,內心如鐵石般地堅硬,比艱難黑暗時代的大多數人都更野。

    把為祭祀而屠宰的馬的熱血潑在自己雪白的手上,是她的一種喜好;她發瘋一樣地咬住祭司准備宰了奉神的黑公雞的脖子。她認真地對她的養父說:“你睡覺的時候,要是敵人來甩根繩子套在你屋頂的大梁上把屋子拽倒,即便我做得到,我也不會把你喚醒,我聽不見。多少年前你在我耳朵上打了一巴掌,現在血還在這只耳朵裡颯颯響。你!我記得的!”但是,海盜頭不相信這些話。他像別人一樣,被她的好看的容貌所騙了,一點兒也不知道小赫爾伽的內心與外表在怎樣地變化著。

    她不用鞍子便能牢牢地騎在馬背上奔馳,她甩不下來,哪怕這馬在和別的歹馬咬架也無所謂。在海盜頭的船駛向陸地的時候,她會連衣從坡上-進海灣急流中朝他游去。她把自己美麗長發中最長的一撮剪下來替自己的弓搓了一根弦:“自己動手做的,是最好的!”她說道。

    按當時習俗,海盜頭妻子的意志和性格可算是很堅強的了,可是和女兒一比,她就是一個溫柔怕事的女人。她也知道,這是因為有魔力附在這個可怕的孩子身上。

    當母親站在陽台上或者走到院子裡的時候,赫爾伽常常惡作劇地站在井邊上,揮動著胳膊,擺動著腿,然後就跳進那又窄又深的小洞裡去。在那裡,她憑著青蛙的本性,潛下去又鑽出來,就像一只貓—樣地爬;接著從水裡爬出來回到大廳,渾身水淋淋的,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綠葉便在濕漉漉的水裡翻了過來。

    但是卻有一根拴住赫爾伽的帶子,那便是傍晚時分的幽暗。在昏暗中,她變得十分安靜,也很深沉,聽從使喚,讓干什麼便干什麼,這時就好像一種內在的感受把她吸引向自己的母親,太陽完全落下,便出現了內心和外貌的轉化。她安祥地蹲著,悲傷地,縮成一只青蛙的形狀,身體卻比這種動物的身軀大得多。正因為如此,她便顯得更丑陋。她看去像一個可憐的矮子,長一個青蛙頭,指間還長著蹼。她用來看東西的眼,有一種哀怨的神情。她沒有語音,只剩下一陣空洞的哇哇聲,很像一個嬰孩在夢中抽泣。這時,海盜頭妻子便會把她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她忘記了她的丑陋的外形,只看見了她的悲傷的眼睛,她不止一次地說道:

    “我真希望你永遠是我的啞青蛙孩子!你的美麗外露的時候,那樣子更可怕。”

    於是她寫了一些驅邪祛病的魯納文字⑿,把字貼在這可憐蟲的身上,可是情況不見好轉。

    “簡直難於相信,她曾是那麼一點點大,可以睡在一朵睡蓮裡!”鸛爸爸說道,“現在她長成了大人,越來越像她那位埃及母親了。她母親,我們後來一直沒有再見到過!她並不像你和那些博學的人想的那樣會有什麼辦法。我一年年地在這荒原沼澤上空飛來飛去,可是看不到她的一點蹤影!是啊,我告訴你,這些年來,我每年比你們早來幾天,為的是先把巢整理整理,把這樣那樣東西安頓好。總有一整夜,我像貓頭鷹或蝙蝠一樣,不斷地在寬闊的水面上飛來飛去,可是一點用也沒有!我和孩子們費盡氣力從尼羅河之鄉叼來的那兩件羽皮也沒有用上。那真是艱難呀,經過三次遠行我們才把它們搬來的。要是這兒一旦發生火災,那樣便會把木屋燒掉,那兩件羽皮也就完了!”

    “那我們這個很不錯的巢也完了!”鸛媽媽說道,“你對我的巢想得遠不如你對羽皮和你那沼澤公主想得多!你該有朝一日掉到她那兒去,葬身在沼澤裡!對你的孩子,你是個壞爸爸。從我第一次孵蛋起,我就這樣說!但願那瘋海盜姑娘不會拿箭射中咱們或者咱們的小孩!要知道,她不明白自己干過些什麼。不管怎麼說,我們在這裡成家比她早,她得考慮考慮這個!我們從來沒有忘記應盡的義務,每年依法納稅,一根羽毛,一個蛋和一個孩子。你以為,在她跑到外面來的時候,我會願意像以前那樣,或者像在埃及那樣,跑到下面去嗎?在埃及我和他們已經算得上半個同伴了,不會忘記自己,望望壇壇又瞅瞅罐罐。不,我只蹲在上面生她的氣——鬼丫頭!——我在生你的氣呢!你真該讓她呆在睡蓮裡,那樣便沒有她了!”

    “你是嘴上強硬心裡慈善的人!”鸛爸爸說道,——“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於是他跳了一下,使勁地扇了兩下翅膀,把兩腿往後一伸就飛走了。翅膀再沒有動,是滑翔飛開的,等他滑翔了一段路後,這才使勁拍了一下翅膀,太陽照在他的白色羽毛上,頸子和頭往前伸去!快極了,敏捷極了。

    “不管怎麼說,他是所有鸛中最美的!”鸛媽媽說道,“但是我不告訴他。”

    ※        ※         ※

    秋收季節剛到來,海盜頭回來了,帶來了戰利品和俘虜。俘虜中有一個年輕的基督神父,就是那種迫害北方國家所信仰的原始神-的人。近來,常常在大廳、在閨房中談起這種所有南方國家中散布得極廣的信仰。是的,甚至還隨著聖潔的安斯加裡烏斯⒀傳到了斯利恩的赫則畢⒁了,就連小赫爾伽也聽到過對這白基督⒂的信奉了。這白基督出於對人類的愛竟捨身拯救人類。可是對小赫爾伽來說,就像俗話講的那樣,是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對於那個愛字,看來她只有在變成可憐的青蛙形象蜷縮在關得死死的屋子裡的時候才有所感覺。可是,海盜頭妻子聽進去了,而且還奇妙地感到自己被那些關於唯一的真正的天神的兒子的傳說和故事所感染。掠奪歸來的男人們說,用價值昂貴的巨大石塊為這位傳播愛的信息的人修建了宏偉的教堂。他們帶回來兩只工藝精湛的刻花純金罐子,份量很重,每只都有特別的香味,那是香爐,基督神父在神壇前揮來揮去的那種東西。神壇前從來不流淌鮮血,而美酒和奉獻的面包在他的血中轉化了,這血他奉獻給了尚未出生的後代。

    那年輕的俘虜,基督神父,被關進木屋下石塊砌成的深層地下室裡,手腳都被皮帶綁得死死的。他非常漂亮,“看上去就像巴都爾⒃一樣!”海盜妻子說道。她被他的不幸遭遇所感動;但是年輕的赫爾伽說,應該有一條索子穿透他的膝蓋,把他拴在野牛的尾巴上。

    “然後我便把狗放出來,呵!飛奔過沼澤地,馳過水潭子,逕直往荒原而去!那才叫好看呢!要是跟著他奔,就更加有趣了!”

    海盜頭不願他受那樣的死刑。由於神父藐視、仇恨尊貴的原始神-,他應該第二天在樹林中祭祀石上奉獻給諸神-,這是第一次用人作祭祀。

    年輕的赫爾伽要求讓她用他的血灑在神像上和人民身上。她把自己那明晃晃的刀磨得鋒利無比,院子裡有許多凶惡的大狗,就在這時,一只大狗從她的腳面跑過,她便用刀子在狗的腹側捅了一刀:“拿你來試試刀!”她說道。海盜頭妻子悲傷地瞅著這狠毒的野姑娘;黑夜來臨,女兒身軀上和魂靈中的美交換了位置。母親壓抑住內心的悲痛,用熱情的語言對她說話。

    丑陋的青蛙魔力附體,蹲在她面前,棕色哀怨的眼睛盯著她,聽著,似乎明白了人的語言。

    “我從來沒有講過,甚至對我的丈夫都沒有講過,我因為你而倍受痛苦!”海盜頭妻子說,“為了你我傷心透頂,這巨大的悲哀連我自己都無法想象!母親的愛是極其偉大的,可是這愛卻從未感染過你的心。你的心像一片冷冰冰的沼澤!你畢竟是從那兒來到我家的!”

    接著,那可悲的東西便奇怪地顫抖起來,這時就好像這些話觸到了肉與靈之間的一條紐帶,她的眼睛裡淌出了大顆的淚珠。

    “你艱難的日子總有一天會來的!”海盜頭妻子說道,“那一天對我也是殘忍的!——趁你還是個嬰孩,就把你放在大道上讓寒夜把你凍死就好了!”海盜頭妻子哭了起來,流出了鹹濕的淚,悲傷地憤憤走開了,轉身到垂掛在梁上隔開屋子的皮簾子後面去了。

    那只縮成一團的青蛙獨自蹲在一角。此時四周是寂靜的,過了短暫的一刻,從她的體內發出一陣受壓抑的歎息聲,就好像在痛苦中,一個新的生命在她的心房裡誕生了。她往前撲了一步,聽了一聽,又向前撲一步,她用自己笨拙的手握住了那沉重的閂門的槓子,輕輕地把它弄開,靜靜地把門梢抽開;她抓住身前一間屋子裡一盞已經點燃的燈;好像是一種強烈的意志給了她力量一樣,她拔掉地窖門上的鐵栓,悄悄地溜到了囚徒跟前;他睡著了;她用自己冰冷粘濕的手碰了碰他。於是他醒了,看到那丑陋的形象,他顫抖起來,就像是看見邪惡的東西一樣。她抽出了自己的刀子,割斷了他的索子,對他表示,他應該跟著她走。

    他口中念著聖潔的名字,劃著十字。看見這個形象蹲在那裡沒有什麼變動,他就讀了聖經的話:

    “為可憐者著想的人是有福的;上帝在他遇不幸時定會拯救他⒄!——你是誰?為什麼你生了一副動物像,行為卻這麼善良!”

    青蛙的形象向他表示,帶著他走向一條隱在簾子後面的孤寂的走廊,出去到了馬廄裡,指著一匹馬,他跳上了馬,但是她也爬到了最前面抓住了馬鬃毛。囚徒明白了她的意思,匆匆地驅馬馳過了他根本找不到的一條路,奔到了開闊的荒原裡。

    他忘卻了她的丑陋的形象,他通過這個丑怪的東西體察到了上帝的仁慈和恩德;他作虔誠的禱告,唱著聖潔的贊美詩。於是她顫栗了;影響她的是禱詞和贊美詩的力量呢,還是那即將到來的清晨的寒意?她的感受是什麼?她昂首望著天空,想制止住馬跳下去。可是那基督神父竭盡全力緊緊抱住了她,高聲唱著贊美詩,這贊美詩好像發出了可以消除她體形的丑陋的力量。馬不停地往前奔馳,天空泛出朝霞,頭一道陽光透過雲層,在清朗的光流中,轉化出現了,她成了魂靈惡毒身軀美麗的年輕姑娘。他手腕裡抱著的是最漂亮的年輕女子。他害怕極了,從馬上跳了下來,制住了馬,他以為自己遇上了一個新的毀人的魔鬼。年輕的赫爾伽也同時跳到了地上,短短的童裙只齊及她的膝頭;她從自己的腰帶上抽出了那銳利的刀,沖向那驚恐未定的人。

    “等我抓住你!”她叫喊道,“等我抓住你,拿刀捅進你身體裡!你蒼白得像麥稈似的!奴隸!不長胡子的家伙!”她逼近了他;兩人進行著一場殊死的搏斗。可是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使那信基督的人堅強起來;他把她緊緊地抱住,旁邊的一棵老橡樹幫了點忙,它的根從土裡松露出來,樹根把她的腳纏住了。附近有一股緩緩流動的泉水,他用那清新的泉水灑在她的胸上、臉上,要驅散她身上那不潔的魔法,按照基督教的做法為她祝福。可是那洗禮水並沒有威力,皈依的源泉還沒有從內心流出。

    然而,他依舊是強者。是的,在他對待那猛烈掙扎的魔力時,他具有的遠不止是人的力量。他的力量制服了她,她的雙臂垂了下來,用奇怪的眼光望著這個人,臉色蒼白。他好像成了一個很有威力的魔法師,非常懂得使用魔水和密法;他念的是具有魔力的魯納文字,在空中劃的是密咒⒅,本來,即使他在她眼前揮舞閃閃發光的斧子或者鋒利的刀,她也不會眨一下眼的。可是當他在她的臉前、胸前劃十字的時候,她膽怯了;她像一只乖順的鳥兒蹲了下來,頭垂向胸前。

    他溫柔地向她講了前一天晚上她對他所表現的善行,她披著青蛙的丑陋的皮衣到了他那裡,割斷了綁他的索子,把他引向光明,拯救了他的性命。去赫則畢,她被比捆他還堅實的帶子綁著,可是他說她應該和他一起走向光明,獲得新生。他要把她帶去赫則畢,去到安斯加裡烏斯那裡;在那塊基督教的土地上,魔力會得到解除;但他不敢讓她坐在馬的前部,盡管她曾很和善地坐在那兒。

    “你得坐到馬的後部去,不要在我前面!你妖艷的美中有一種力量,它是從魔力中產生的,我怕它,——但是對基督的信仰會使我勝利的。”

    他跪下來,虔誠衷心地祈禱著!這樣一來,就好像那寂靜的樹林一下子成了一座神聖的教堂!鳥兒開始唱了,好像它們聽了祈禱之後也變成這新信仰的成員。野生皺皮留蘭香散發著香氣,仿佛它們要替代艾蒿和香似的。他高聲地念著聖訓:

    “上天的光已降臨我們,為黑暗和死亡的陰影中的人照亮道路,指引我們走向平和的大道⒆!”

    他談到了萬物的綿延。在他談的時候,那匹馱著他們飛奔的馬靜靜地停下來站著,用身子去蹭那生長著大粒懸鉤子的蔓,那熟透了的汁水豐富的漿果便落到小赫爾伽的手上,把自己獻出來,讓她精神爽朗。

    她耐心地聽從神父把她抱到馬背上,像一個夢游的人一樣坐在那裡,醒著卻又沒有動。神父用一根窄樹皮把兩根枝子扎成一個十字架,他用手把它高高地舉起,接著便騎著馬穿過樹林往前走去。樹林越來越密,路越來越隱蔽,或者干脆便沒有了路。刺葉櫻長得像路障一樣,他們不得不騎馬繞開它們前進;那泉水並沒有變成活水小溪,而是流成了一個沼澤,他們又得繞開它們前進。清爽而新鮮的樹林空氣中蘊藏著力量,令人精神爽快,和善的語言也不乏同樣的力量,這語言,在信仰和在基督的愛中回響,在從內心深處發出的要把受魔力迷住的人引向光明、引向新生的渴望中回響。

    人們常說滴水可以穿石,海浪可以把嶙峋的峭石磨圓,仁慈的露珠磨練著小赫爾伽,滴穿她的狠毒,磨圓她的尖刻;誠然這是無形無法知道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泥土中的嫩芽又知道什麼,知道清新的水露,和暖的陽光,知道自己的體內蘊藏著成長開花的成份嗎?

    像母親的歌會在不知不覺中注進孩子的心靈一樣,孩子牙牙學語,卻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可是這些話後來積累在孩子的心裡,隨著時間的推移,便清楚了起來。現在這些話也一樣,逐漸便有了創造力。

    他們騎馬走出樹林,走上荒原,又走進無路的樹林。傍晚,他們遇到了一伙強盜。

    “你是從哪裡拐來這個漂亮的小妞的!”他們喊了起來,制止住了馬,把兩個騎馬的人扯下馬來,因為他們是一大群。神父除了他從小赫爾伽那裡拿來的刀之外,再無別的東西可以防身。他向四周揮舞著刀,一個強盜輪起斧子砍下,但是那年輕的基督教徒往旁邊一跳,躲開了,要不然就砍著他了。這時斧子深深地劈進馬的脖子裡,血一下子噴了出來,馬倒到地上;接著小赫爾伽好像從長夢中清醒過來,跑了過去,撲到那即將斷氣的馬身上;基督神父站在她的前邊保護著她,抵抗著。一個強盜揮舞著他那沉重的-頭逼到他的額前,把額頭砍碎了,血和腦漿四處飛濺,他倒地死去了。

    強盜拽著小赫爾伽的白胳臂;這時太陽落下去了,最後一抹余輝消逝了,她變成了一只丑怪的青蛙,它那淺綠色的大嘴突出,占掉了她半張臉,胳膊變細了,粘乎乎地,手上現出了蹼,變成了扇子形狀;——強盜們松手放開了她,嚇壞了;她在他們中間像一只怪物一樣蹲著,青蛙的本性使她高高地跳了起來,比她自己還要高,落到矮叢中不見了;這時強盜們認為是洛基⒇的惡作劇,要不就是某種魔法的變幻,他們驚恐地從那裡逃開了。

    ※        ※         ※

    滿月高高地升到了天頂,很快便光輝明亮起來。小赫爾伽,身上是丑陋的青蛙皮,從矮叢中爬了出來,她在基督教神父和她那匹被砍死的馬跟前站住。她用一雙似在哭泣的眼望著他們,青蛙頭哇地叫了一聲,就像一個嬰孩大聲哭泣一樣。她一會兒撲向這個,一會兒又撲向那個,手裡捧著水,因為手指間長了蹼,所以很寬大,手窩很深,把水灑到他們身上。他們都死了,永遠地死了!她明白,要不了多久,野獸便會來把他們的軀體吃掉。不行,這樣的事決不能讓它發生!於是她竭盡自己的全力往土的深處挖;她要為他們挖出一個墳坑來。但是她能用來挖的只是一根樹枝和她的雙手,她的指間有蹼,蹼破了,流出了血。她估量自己完不成這項工程,於是她便去取來了水,把死者和死去的馬的臉面都洗干淨,用新鮮的綠葉把他們的臉面蓋住,又拖來一些大枝,放在他的身上,搖落許多樹葉到樹枝之間;把自己能舉起的最大的石頭抬來一些放在死者和死去的馬的軀體上,再用蘚苔把石頭縫糊上。這樣,她便以為墳堆很結實和安全了。但是干完這沉重的活兒後,夜已經結束了,太陽噴薄而出,——而小赫爾伽又變得光耀美麗了,手流著血,她緋紅的、少女的面頰上第一次沾著淚。

    於是,在變化中,兩種性格在她體內斗爭著。她顫抖著,朝四周環視,就像從一場恐怖的夢中醒來一樣。她沖向那纖細的山毛櫸,緊緊地抱住它,總算得到一個支持;忽而她又往上爬,像一只貓似的,爬到了樹頂,抓得緊緊的;她蹲在那裡,像一只受驚的松鼠,在寂靜的深林中整整蹲了一天,就像人們說的那樣,真是靜死了!——死了,是的,飛來一對蝴蝶,時上時下,時前時後,在嬉戲,在打鬧;附近有幾個蟻塚,每個裡面都有幾千只忙碌的小生靈,有的跑前有的在後;天空中有無數的蚊子在飛舞,一群又一群;嗡嗡的蒼蠅、瓢蟲、金甲殼蟲和其他有翼的小昆蟲也從這裡飛過;蚯蚓從潮濕的地裡爬了出來,鼴鼠也鑽了出來。——除此之外,四周靜悄悄的,是死一般地沉寂,就像人常說的,通常所理解的那樣。誰都沒有注意到小赫爾伽。幾只-鳥在她呆著的樹頂上飛著,唧唧喳喳地叫著,它們大膽好奇地順著樹枝朝她跳去。她的眼睛眨一眨,這一眨便把它們趕開了。可是這些鳥兒並不因此而更懂得她,她也並不明白自己。

    傍晚臨近,太陽開始西沉,變化又驅使她重新行動起來。她從樹上溜了下來,在最後一絲陽光消逝後,她變成了青蛙的形象,縮著,手指間的蹼破裂了,可是眼卻射出了美麗的光芒,是她變形之前那好看的形象所不曾有過的美的光芒;是最溫柔最虔誠的少女的眼,這雙眼在一只幼蛙的身上放射光芒,這雙眼是深沉的思想和人的善心的見證。美麗的眼睛在哭,哭出心中沉重的解除負擔的淚。

    在堆成的墳的一旁,那個用樹皮條子扎成的樹枝十字架還在,那是他的最後的勞作,這個人現在死了,遠去了。小赫爾伽拿上這個十字架,一種思想自發地流露出來,她把它插在他和那被殺死的馬之間的石塊上面。悲傷的回憶使她又流起淚來,在這樣的心情中,她在墳周圍的地上劃了許多同樣的符號。符號圍繞著墳,把墳裝點起來,——這時,在她用雙手劃著十字架的符號的時候,蹼脫落了,像一副破碎了的手套。在她到泉邊去洗,詫異地看著自己潔白、秀麗的手的時候,她又朝空中在她與死者和死去的馬之間劃了十字架的符形。這時她的嘴唇顫抖起來,舌頭也在動,那個她在騎馬穿過樹林時曾多次聽到被歌頌、被提到的名字,清楚地從她的嘴裡說出來了,她說道:“耶穌基督!”

    這時,青蛙皮脫落了,她變回了那青春美貌的少女,——只是她累極了,頭低垂了下來。身軀需要休息,——她睡著了。

    她睡的時間並不長,半夜的時候她被吵醒了;在她面前立著那被砍死的馬,精神抖擻,渾身活力,這活力從眼裡、從受傷的脖子上散出;緊靠在它身旁的是那被殺害的基督神父,樣子“比巴都爾還美!”海盜頭妻子這樣說過,但是他好像是站在火焰的中心。

    寬厚的大眼裡含著一種莊嚴,是一種正義的判決,是極有穿透力的眼光,它射進了這個被考驗者的心的每一個角落。小赫爾伽顫-起來,世界末日那一天的那巨大力量喚醒了她的記憶。對她講過的一切有益之言,對她講過的每一個充滿愛的字眼都好像活了起來;她懂得,在靈與污淖的產物在考驗的日子裡斗爭、較量的時候,一直在支撐著她的是愛;她認識到了,她一直只是追隨著情感,而沒有為自己做過善事;她得到了一切,她似乎一直在受著指引;於是她在這個洞悉她內心每一個角落的人的面前卑微、謙恭和羞愧地低下了自己的頭;就在這一刻,她感覺到純潔的光焰,聖靈的光焰,閃了一下。

    “你這沼澤的女兒!”基督神父說道:“你從沼澤從泥淖中生出,——你將從泥淖中獲得再生!你體內的陽光要自覺地返回它的發源地,那光不是發自太陽,而是上帝的光輝!沒有什麼魂靈應該被遺棄(21)。生命走向永恆卻要經歷一個很長的過程。我是從死者的國度來到這裡的;你終有一天也會走過深谷進入仁慈和圓滿居住的光明的山國裡。在授你聖命之前,你首先得沖破那覆蓋著深沼澤的水,把那賦予你生命是你的搖籃的活根拉起,實踐你的行動,然後我才會領你去赫則畢去接受基督的洗禮。”

    他把她抱到馬身上,送給她一個和她從前在海盜頭家中見過的那種金香爐,香爐裡散發出一股濃郁的清香氣味。那被殺害的人的額頭上的傷口閃亮得就像一頂金冠。他從墳上拿起那十字架,把它高高舉向天空,接著便穿過天空飛馳而去,飛過了颯颯作響的樹林,越過了埋葬騎在自己戰馬上的斗士的墓地;這些魁梧的斗士也爬了起來,騎馬從墳中出來站到了墳的頂上;在月光中,他們的額頭上帶金鈕扣的金環閃閃發光,大氅在風中飄曳。守護著寶藏的食人巨蛇(22)抬頭望著他們,小精靈從高地上,從犁轍裡探望他們。他們擠來擠去,發出紅色、藍色和綠色的光,一群一群的就好像燃過的紙的灰燼中的火星。

    他們飛越過樹林和荒原,飛過河面,飛過水潭,一直飛向荒原沼澤;他們在沼澤上繞著大圈飛。基督神父高高舉著十字架,這十字架像金字一樣閃著光,從他的嘴裡響起了彌撒贊美詩。小赫爾伽也和著唱,就像嬰孩在學自己的母親唱一樣;她搖晃著金香爐,金香爐散發出一股祭壇的香氣,十分強烈,十分奇異,竟使得沼澤的草和葦子都因此而綻開出花來;許多嫩芽從沼澤底冒出水面,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豎起來了。睡蓮鋪開滿地錦簇,恰似一塊綴滿鮮花的地毯。在這片地毯上躺著一位女人,年輕漂亮,小赫爾伽覺得她看見了自己,就像是那平靜的水裡她的倒影。她看到的是她的母親,沼澤王的妻子,尼羅河水的公主。

    那死去的基督神父把那睡熟的女人抱到馬上來。馬經不起這麼重的份量,被壓垮了,好像這馬的身體只是一塊裹屍的布單子,在空中飄著。十字架使這飄蕩的幽靈又變堅實了,他們三人一同騎在馬上,馳向了堅實的土地。

    海盜頭居住的寨子裡雄雞報曉了;幽靈化為霧靄,隨風而去。可是母親和女兒面對面地站著。

    “我在深深的水裡面看到的是我自己嗎?”母親說道。“我在明淨的水面上看到的是我自己嗎?”女兒喊了起來。她們互相靠攏走近,胸貼著胸,擁抱在一起。母親的心跳得最厲害,她明白是什麼緣故。

    “我的孩子,我心中的花!我那深水裡的蓮花!”

    她擁抱著她的孩子,哭了。在小赫爾伽,這淚珠是新的生命,是愛的洗禮。

    “我穿著天鵝羽皮來到這裡,脫掉了它,”母親說道,“我穿過晃蕩的泥淖,深深地沉到沼澤的泥裡,那污泥像一堵牆一樣緊緊地箍著我。但是,不久我就感覺到了一陣清新的漩渦,一股力量把我拽向深處,越來越深。我感到一股睡意向我的眼皮襲來,我睡熟了。我做夢——我覺得我又躺在埃及的金字塔裡了。可是,在我前面仍有那截在沼澤面上讓我十分害怕的榿樹干在搖曳。我看著樹皮上那些開裂的地方,從裂縫裡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變成了象形文字,我看到的是一只木乃伊的盒子。盒子一下子破了,從裡面走出一位千年法老,是一具木乃伊,黑得像煤炭,發出一種像樹林中的蝸牛或是肥沃的黑泥發出的那種黑亮光,我不知道是沼澤王的還是金字塔的木乃伊。他用胳膊摟住我,我好像快要死去似的。待我胸口有了熱氣,胸口上有一只小鳥在拍著翅膀嘰嘰喳喳地叫著唱著,我才又知覺到了生命。小鳥從我的胸口上高高飛向漆黑沉重的上方,還有一根綠色的帶子綁在我的身上。我聽到了,也明白了它渴求的聲調:自由!陽光!飛向父親!——於是我想起陽光照射的故國家園的父親,想著我的生命,我的愛!我解開帶子,讓它飛走——飛到父親那裡。從那一刻起,我再沒有做過夢。我睡熟了,而且是一次又長又沉重的睡眠,直到此刻聲音和香氣把我喚起,解脫了我!”那根把小鳥的翅膀拴在母親的心上的綠帶,它飄到哪裡去了,它飄落到了什麼地方?只有鸛看見過它。那帶子便是那綠色的花種,蝴蝶結子便是那鮮艷的花,嬰孩的搖籃。這嬰孩現在已經長成了一個美貌的姑娘,又依偎在母親的胸前。她們擁抱在一起。鸛爸爸在她們頭頂上繞著圈子飛,他迅速地飛回自己的巢裡,銜來了保存多年的羽皮,向她們身上各擲去一塊。羽皮把她們包起來,她們便飛離了地面,像兩只白色的天鵝。

    “現在我們來談談!”鸛爸爸說道,“現在我們相互明白對方的語言了,雖然一種鳥嘴的形狀和另一種鳥嘴的形狀不一樣!你們今天晚上來了,這是最幸運不過的事了。明天我們,媽媽、我和孩子們便飛走了!我們往南方飛去!是啊,盡管看著我!你們要知道,我是尼羅河之國的一位老朋友,媽媽也是這樣,她的心腸比她的嘴巴善良。她總是認為,公主是有辦法的!是我和孩子們把羽皮銜到這兒來的——!噢,我好高興啊!真是幸運得很,我還在這裡!等天亮了,我們便動身走!一大群鸛!我們在前面飛,你們只管跟著,這樣便不會錯了路,我和孩子們也會瞧著你們的!”

    “我還要把蓮花帶上,”埃及公主說道,“它在羽皮裡在我身旁和我一道飛!我有心中的花和我在一起,這樣事情就好辦了。回家了!回家了!”

    可是赫爾伽說,她不能不再見一次她的養母,那善良的海盜頭妻子,就離開丹麥國土的。赫爾伽回憶起了每一件美好的事物,想起了每一個仁慈的字,養母哭出的每一滴眼淚,在這一刻間,她簡直覺得她最愛這位媽媽了。

    “是的,我們得去海盜頭庭院一次!”鸛爸爸說,“你們知道,媽媽和小孩在等著呢!他們的眼會到處找,會嘮叨起來!是啊,媽媽現在話不那麼多了。她的話簡短明了,這樣一來她的用心就更好了!我馬上高聲叫一下,讓他們聽到,我們來了!”

    鸛爸爸用嘴高叫一聲,他和天鵝飛往海盜頭的寨子去了。裡面所有的人都還在睡覺,海盜頭妻子一直到深夜才安靜下來。她躺著為小赫爾伽耽心,她不見基督神父已經三天了;一定是小赫爾伽幫著神父逃脫的,馬廄裡丟失的是她的馬;是什麼力量引出了這一切!海盜頭妻子想著她聽到的關於那位白基督和信仰他的人的各種異事。這些交織在一起的想法在她的夢裡形象化了。她覺得她還是醒著坐在床上,沉思著。外面是漆黑一片,暴風雨來了,她聽到大海在西邊和東邊,在北海和卡特加特海上(23)咆哮。在海底緊緊盤纏著地球的巨蛇(24),在痙攣發抖。那是神-之夜,神之劫難的時刻,原始信仰的人民這樣稱呼一切,就連最高的神-都要滅亡的末日(25)。警告的號角(26)吹起來,在長虹上,諸神-騎著馬,身穿鎧甲,准備作最後的斗爭。在他們前頭飛著長了翅膀的女斗士,隊伍的最後是那些陣亡了的戰士的游魂。他們周圍整個天空中被北極光照得通明,可是黑暗依然是勝者。這是一個恐怖的時刻。

    緊靠著驚恐未定的海盜頭妻子,小赫爾伽坐在地上,還是那丑陋的青蛙形象,她也在顫抖,緊緊地依偎著她的養母。養母把她抱在膝上,親熱地抱緊著她,全不顧披著青蛙皮的她是多麼的難看。空中傳來劍和棒碰擊的回聲,箭飛鳴的回音,就像是她們頭上瀉下了一陣狂雹一樣。地和天都破碎了,星星隕落,一切都被蘇爾蒂爾(27)的火焰所吞噬。她知道,一片新地和一片新天將會出現。麥粟將搖曳在現在海浪沖擊著的荒禿的沙灘上,一個不宜隨便提到的神會出現,那溫和、慈善的從死的王國被解救出來的巴都爾會升起向這神走去——他來了——海盜頭妻子看見了他,她認得出他的幻像,——他就是那被俘的基督神父。

    “白基督!”她高聲喊道。在喊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在她那丑陋的青蛙孩子的額頭上用力吻了一下。於是青蛙皮脫落了,小赫爾伽站在跟前,青春煥發,美貌非凡,比往昔任何時候都溫柔,兩眼閃閃發光。她親吻著養母的手,向她表示感謝和為她祝福。感謝她在艱難和考驗的日子裡給她的所有的關懷和愛;感謝她賦予她的那些思想,她在她心中引發的那些思想;感謝她念了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她重復了一遍:白基督!小赫爾伽升起來了,像一只茁壯的天鵝,伸展開翅膀,發出颯的一聲,就像一大群候鳥飛走時那樣。

    接著,海盜頭妻子便醒過來了。外面依然響著那同樣強烈的翅膀的拍擊聲,——這正是,她知道,鸛群從這裡飛走的時候,她聽到的正是它們的聲音:她想再一次看看它們,在它們動身之前和它們道別!她下床走到陽台上,她看見廂房的屋頂上,鸛一只挨著一只,院子裡也到處是鸛,在高大的樹上方,飛著大群大群的鸛。但是,在她的正前方,在井沿上,小赫爾伽經常坐、經常粗野地嚇唬她的那個地方,現在有兩只天鵝歇在那裡,用有靈性的眼瞅著她。她想起了她的夢,這夢還占據著她的頭腦,就像真的一樣。她想到了小赫爾伽的天鵝形象,她想著那基督神父,心中一下湧起了奇異的歡樂。

    天鵝拍擊著翅膀,彎下了她們的頸子,就好像也要表示她們的敬意似的。海盜頭妻子把雙臂朝她們伸開,就好像她明白了她們的意思,微笑著,流出了淚,思緒萬千。

    所有的鸛都展翅飛向天空,嘴叫出了聲音,飛向南方去了。

    “我們不再等天鵝了!”鸛媽媽說道,“要是她們想一道走,就該趕快了!我們不能在這裡等到-飛走!我們這樣一家一家地飛倒是很美的,不像蒼頭燕雀和翎翎一樣,男的飛在一起,女的又是另一起。說真的,那也實在不成樣!天鵝怎麼又拍起翅膀來了?”

    “各有各的飛法!”鸛爸爸說道,“天鵝排成斜線飛,鶴排成三角飛,-則成蛇形飛!”

    “我們飛在這麼高的上空,可不要提到蛇!”鸛媽媽說道,“那只能引起孩子們的食欲,卻又不能解饞。”

    “下邊是不是我聽說過的大山?”披著天鵝羽皮的赫爾伽問道。

    “是在我們下面滾滾翻騰的風暴烏雲!”母親說道。“那些飄得高高的在升上來的,又是什麼樣的白雲?”赫爾伽問道。

    “你看到的是那永遠被冰雪覆蓋的山!”母親說道。她們飛越過阿爾卑斯山,往南飛向湛藍的地中海。

    “非洲的大地,埃及的海灘!”天鵝形象的尼羅河女兒歡呼起來,她在高高的空中看到自己的家鄉像一條淺黃色、波浪形的窄長地帶。

    鳥兒都看到了,加快了它們的飛行速度。

    “我嗅到尼羅河淤泥和粘濕的青蛙的味道了!”鸛媽媽說道!“——是啊,這下子你們可以嘗嘗了,你們可以看到禿鸛,看到-和鶴了!它們和我們都是一個大家族的,可是卻沒有我們這麼好看。它們做出一副高傲的樣子,特別是-,它被埃及人寵壞了,把它做成木乃伊,給它塞滿香草。我寧願被人塞滿活青蛙,你們也要這樣,而且必須這樣!趁活著的時候吃它個夠,比起死後講究一番好得多!這是我的看法,這看法永遠不會錯的!”

    “現在鸛回來了!”尼羅河邊上那華貴的房捨主人說道。在那絢麗屋子的寬敞大廳裡,在鋪著豹子皮的榻上,國王直躺著。沒有活著,可也沒有死去,期待著北方深沼澤裡的蓮花。家屬和僕從圍著他站著。

    兩只茁壯的白天鵝飛進了大廳,她們是隨著鸛一起回來的。她們甩掉了白晃晃的天鵝羽皮,變成了兩位美貌的女人,兩人相似得和兩顆露珠一樣。她們彎身俯向那位蒼白、衰邁的老人,她們把長發甩在腦後。赫爾伽彎身俯向外祖父的時候,外祖父的臉頰上泛出了紅暈,他的眼睛有了光亮,僵硬的身軀恢復了生機。老人立了起來,健康而充滿了青春活力。女兒和女兒的女兒用她們的胳膊挽著他,像是在一場長長的噩夢之後,現在來高高興興地向他問候早安。

    ※        ※         ※

    整個宮院裡充滿歡樂,連鸛的巢裡也是。它們最喜歡的是那精美的食物,許許多多擠來擠去的青蛙。那些博學多才的人,忙著把這件造福王室和整個國家的大事,把兩位公主和那能治病的花的事跡大體上記錄下來的時候,鸛爸爸和鸛媽媽卻把這故事以自己的一套向它們的家人講述。當然,首先是大家都飽餐一頓,否則,它們便不會去聽故事而要干別的事了。

    “現在你了不起啦!”鸛媽媽悄聲說道,“要不然便太不合理了!”

    “啊,我會怎麼樣!”鸛爸爸說道,“我做了什麼?什麼也沒有!”

    “你比誰做的都多!沒有你和孩子們,那兩位公主便永遠也見不著埃及,也醫不好那老頭兒。你會了不起的!你肯定可以得到博士學位,我們的孩子會繼承它,又傳給他們的孩子,總這麼傳下去!你已經很像一位博士了,——在我的眼裡!”

    那些博學多才和聰明的人,發展了他們所謂的貫穿整個事件的基本思想:“愛誕生了生命!”他們對這一點作了不同的解釋:“那和暖的陽光便是埃及的公主,她躍向沼澤王,在他們的相遇中綻開了那朵花——。”

    “我可沒有法子原原本本地重復這些話!”鸛爸爸說道,他站在屋頂聽著,並且想在巢裡給大家講一講。“他們講得太復雜了,充滿了智慧,使他們立刻便得到晉升和禮贈,連廚師都得到了很大的褒獎,——大約是因為湯的緣故!”

    “你得到了什麼?”鸛媽媽問道,“他們不應該忘掉最重要的,這最重要的便是你!那些博學多才的人在全過程中只是饒舌一陣!不過給你的終歸會來的!”

    深夜,在安詳的睡意籠罩著這愉快的新家庭的時候,還有一個人醒著,並不是鸛爸爸,雖然他在巢裡用一只腿站著,在值夜班。不是,是小赫爾伽醒著,她把身子伸出陽台,望著晴朗的天空和天上大顆大顆的星星,比她在北國看到的大得多,明亮得多,盡管星星都還是那些星星。她想著沼澤地海盜頭的妻子,想著養母溫柔的眼睛,那些為了可憐的青蛙孩子而流的眼淚。這青蛙孩子現在站在尼羅河畔,在晴朗的春天中容光煥發,像星星一樣明亮。她想著那有原始信仰的婦人胸脯裡的愛心,她把這愛心給了一個可憎的生靈,這生靈披著人皮的時候是一個惡毒的東西,而披著蛙皮的時候又令人丑不忍睹,無人敢碰一下。她望著天上明亮的星,想著在他們飛越樹林和沼澤的時候,那死者額頭上散發出的光芒;她記憶中回響著那些言詞,這些言詞是她在他們騎馬逃開,她在迷邪中在馬背上聽到的,是愛的偉大的源泉的言詞,最高的愛,包容所有生靈的愛。

    是啊,還有什麼沒有給她,什麼她沒有贏得、沒有達到!小赫爾伽白天黑夜的深思包容了她的全部幸福。她像一個孩子似地站在這一切幸福之前,急切地從給予她幸福之人轉向她得到的那些幸福,轉向所有美好的禮物。在那可能到來,一定會到來的不斷上升的幸福中,她好像融化了。要知道她曾經被奇跡般地捧托著,經歷了愈來愈多的歡樂和幸福。一天,在這種歡樂和幸福中她竟茫然了,不再想念賦予她歡樂和幸福的那個人。那是少年人的好勝心情使得她冒失起來!她的眼神裡流露了這種好勝心情;但是她身下院子裡一陣強烈的響鬧聲把她從這種好勝心中驚醒過來。她看到那兒有兩只很大的駝鳥沿著一個很小的圈子在急速地跑。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這樣大的鳥,這麼沉重,這麼笨拙,兩只翅膀好像被人剁斷了,鳥自身也好像受過害似的。她問這鳥怎麼了,於是她生平頭一次聽到了埃及人講的關於駝鳥的傳說。

    這類鳥一度曾是很美麗的,它的翅膀又大又堅強。後來有一天傍晚,樹林中的巨鳥對它說:“兄弟!怎麼樣,要是上帝認為可以的話,我們明天飛到河邊去飲水,好不好?”駝鳥回答說:“我願去!”天明的時候,它們便飛走了。先是往高處朝著太陽,朝著上帝的眼睛飛去,越飛越高,駝鳥飛在所有的鳥的前面很遠;它驕傲地飛向光明;它信賴自己的力量,而不信賴力量的給予者;它沒有說“要是上帝認為可以的話!”於是懲罰的天使把發出火焰的太陽上的遮幔揭開了,一下子這鳥的翅膀便燒著了,它沉落了下去,十分可憐地落到了地上。它和它的一族再也沒能飛起;它只能驚恐地撲著,在很窄的范圍裡繞圈子快跑。它提醒我們人類,在我們的思想和一舉一動中都要說:“要是上帝認為可以的話!”

    赫爾伽沉思地垂下了頭,看著那只不斷奔跑的駝鳥,看著它驚恐的神情,看著它看見自己落在太陽照亮的白牆上的巨大的影子而流露出的愚蠢的歡快。莊嚴肅穆在她的心靈中、在她的思想中深深地生了根,她得到了、贏得了一個蘊含著極豐富極高尚的幸福的生命!——還會出現什麼,還有什麼會到來?最好的東西:“要是上帝認為可以的話!”

    ※        ※         ※

    早春時分,鸛又動身北上了。赫爾伽在她的金鐲子上刻上自己的名字,把鸛爸爸召喚到身前,把金手鐲套到他的脖子上,請他把它帶給海盜頭妻子。看到金手鐲她便會知道養女還幸福地活著,並且還在惦記著她。

    “帶這東西可是很重的!”在金鐲子套到脖子上的時候,鸛爸爸這樣想;“但是不能把金器和尊榮拋到路上!鸛帶來幸福,那邊人肯定都會這樣想!”

    “你生金子,我生蛋!”鸛媽媽說道,“但你只生一次,我年年都要生!而咱們誰都沒有得到好評!太欺侮咱們了!”“咱們可是有良知的呀,媽媽!”鸛爸爸說道。

    “你能把良知掛在外面嗎?”鸛媽媽說道,“它既不能帶來順風,也不能帶給你吃的!”

    接著它們飛走了。

    在檉柳叢中唱歌的夜鶯不久也要北上了;小赫爾伽在那邊荒原沼澤上常常聽它唱歌;她也要托它捎信去,她會說鳥的語言,從她穿著天鵝羽皮飛的時候起,她就常和鸛、燕子說話,夜鶯應該懂得她的話;她請它飛到日德蘭半島的山毛櫸林,那裡有那座用樹枝和石塊築起的墳,她請夜鶯懇請那邊所有的小鳥保衛這座墳,唱支歌,再唱支歌。

    夜鶯飛走了——光陰也飛走了!

    ※        ※         ※

    蒼鷹立在金字塔上,在秋收季節,看見一隊壯觀的滿載著東西的駱駝;駱駝旁邊是身穿價值昂貴的衣著,佩帶著武器的人,騎著鼻息喘喘的阿拉伯馬;一匹匹馬都是銀一般白,紅色的鼻孔扇動著,長長的鬃毛一直拖到修長的腿上。許多富有的賓客,一位阿拉伯人國家的王子,王子該有多漂亮他便有那麼漂亮,走進了那華麗高大的房子。那兒鸛的窠已經空了,住在裡面的鳥兒,你們知道,正在一個北方的國家裡,不過他們很快會回來的。——而且正好在這最歡樂最幸福的那天回來了。這是慶祝婚典的日子,小赫爾伽便是新娘,她穿著絲綢的衣服,佩帶著珠寶;新郎便是那位阿拉伯人國家的年輕王子;他們坐在首席,在母親和外祖父的中間。

    但是她的目光並沒有落在新郎那棕色的英俊的長著卷曲胡須的臉上,也沒有落在他那火一般的黑眼珠上,新郎的眼則盯住了她,她的眼瞧著外面,瞧著亮晶晶、一閃一閃的繁星,星光從天上射了下來。

    這時,外面天空中傳來了翅膀強烈扇動的聲音,鸛群回來了。那一對老鸛,不顧長遠地飛行使得它們多麼疲乏,又多麼需要休息,它們還是立即落到了陽台的圍欄上。它們知道,這是一次什麼樣的喜宴。它們在國境邊上便聽說,小赫爾伽已經把它們的容貌繪到了牆上,它們已經成了她的故事的一部分。

    “想得真周到!”鸛爸爸說道。

    “小事一樁!”鸛媽媽說道,“再少也不行了!”

    赫爾伽一看見它們便站起身來,走到陽台上,走近它們,去順背撫拍它們。那對老鸛夫妻點著脖子向她致敬,年輕的鸛看著它們,也感到很光榮。

    赫爾伽抬頭望著那一顆越來越明亮的閃光的星,在她和那顆星之間浮著一個形體,它比天空還要潔淨,因此可以看得見。它浮得靠她很近,那是那位死去了的基督神父,他也是為她的莊嚴的喜宴而來的,是從天國來的。

    “那邊的光輝燦爛和幽深美景超過了人世間人們知道的一切地方!”他說道。

    小赫爾伽以從來未有過的溫柔和誠摯請求讓她看一看裡面,看天國一眼,看上帝一眼,那怕只是一分鍾也好。

    在一陣音樂和思緒交織的巨流中,他帶她到了那一片燦爛美景。這幽美的音樂和思緒的交織不僅在她的身軀的周圍回旋著,也在她的心靈之中鳴響著。語言是無法表達的。“現在我們得回去了,大家在等你呢!”他說道。

    “再看一眼吧!”她請求著,“只再看短短一分鍾!”“我們得回到地上去了,所有的客人都走了!”

    “只一分鍾,最後一分鍾——!”

    小赫爾伽又回到了陽台上,——但外面的燈火都熄滅了,新房的燈滅了,鸛沒有了,看不到一個客人,沒有了新郎,好像在短短的三分鍾裡,一切全都被掃光了。

    赫爾伽恐慌起來,她穿過空蕩蕩的大廳,走進隔壁的一間屋子;一些異國的士兵睡在裡面,她打開了通往她的臥室的側門,她覺得她站在那裡,可是她卻是站在外面花園裡,——要知道以前這裡並不是這樣的;天空開始泛起紅色,天快破曉了。

    天上只不過三分鍾,地上則過去了整整一夜!

    接著她看到了鸛,她呼喚它們,說的是它們的話。鸛爸爸轉了轉頭,靜聽了一下,走近來。

    “你講的是我們的話!”他說道,“你要干什麼?你是從哪裡來的,你這位異國女人!”

    “可是是我呀!是赫爾伽!你不認識我了嗎?三分鍾以前我們還在一起談話呢,在陽台上。”

    “你弄錯了!”鸛說道,“那全是你夢見的!”

    “不是,不是!”她說道,對他講了海盜頭的寨子,講到荒原沼澤,到這裡來的旅行——!

    於是鸛爸爸眨了眨眼:“這可是一個很古老的故事了。我聽說是發生在我數不清的那一代老祖宗的時代的事!是啊,在埃及是有那麼一位公主從丹麥來。可是她在好幾百年之前她的新婚之夜不見了,以後就再沒有露過面!這你自己可以從這兒花園裡的紀念碑上讀到;你看,上面鑿出了天鵝和鸛,你自己則是用大理石刻的,在最頂上(28)。”

    就是這樣的,小赫爾伽看見了,理解了,她跪了下來。陽光灑滿大地,就像在古老的年代裡青蛙皮在陽光中脫落掉出現了一個美麗的人形一樣,現在在陽光的洗禮中,一個美麗的身軀冉冉升起;這身軀比陽光還要明亮、潔淨,是一道光線。——飛向了上帝。

    她的身軀化作了塵埃,她站過的地方有一朵萎謝了的蓮花。

    “這是這個故事的一個新的結尾,”鸛爸爸說道,“這可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可是我卻非常喜歡它!”

    “不知小孩子們對它會怎麼看呢?”鸛媽媽說道。

    “是啊,那的確是最最重要的!”鸛爸爸這麼說道。題注齊勒曾這樣記述過沼澤王的傳說:瑞河流經那斯瑪克教區和曹夫特戈之間的一大片荒野。這裡河特別深,這裡每年要接受一個人,是對這河的祭祀。

    1關於摩西的生與死,聖經舊約《出埃及記》和《申命記》都有敘述。

    2丹麥日德蘭半島北部一片地方的名字。

    3在公元9至11世紀時,慣於航海的北歐人大規模地駕船沿北海南下,對所到之處(愛爾蘭、英格蘭、德國、法國直到地中海,深入中東。)大肆掠奪。這些人在歷史上被稱為北歐海盜,這一段時期被稱為海盜時期。丹麥海盜為數最多,最強悍。

    4關於這三位北歐的神,請參見《沒有畫的畫冊》注9、10及11。5古丹麥的一種黃銅管樂器。19世紀初,人們錯誤地以為魯爾號是海盜時期流行的樂器。實際上,這種樂器是青銅時期(公元前1100—600)的樂器。

    6指丹麥的海盜。

    7丹麥古代文學家薩克索曾這樣寫過:“在哈拉爾德-希爾德坦時代,有50年的和平。為了勇士們不致荒廢武技,希爾德坦讓勇士們經常操練。他們把武技練得純熟到這樣的地步,能在斗劍中把對手的眉毛割掉而不致傷害他的面孔。在斗劍時眉毛被對手割掉時,如果有勇士的眼睛眨一下,他便須離去。

    8請注意埃及的人面獅身像是用普通的巨石鑿成的,並沒有大理石人面獅身像。

    9穆斯林墓周圍都有尖塔。

    十古埃及的法老,他們死後便被埋葬在金字塔裡。

    ⑾這個名字的原意是聖潔。

    ⑿丹麥遠古時代的文字。據考證,這種文字除用於交流之外,還用於巫術。

    ⒀、⒁安斯加裡烏斯是法蘭克的傳教士(約801—865),826年隨藍牙齒哈拉爾德來到丹麥,但不久便被禁止傳教。850年丹麥國王霍裡克重新允許他在丹麥傳教,他在石勒蘇益格(當時在丹麥統治下)的斯利恩地方的赫則畢修建了一座教堂。這便是基督教傳入丹麥之始。⒂北歐原始宗教信仰者對耶穌的稱呼。可能是因為施洗禮時,牧師都穿白大氅的緣故。

    ⒃北歐神話中光明之神,以美麗著稱。

    ⒄聖經《詩篇》第41章第1句。

    ⒅神父實在是在讀聖經的章句,在空中劃十字。這一點赫爾伽是不明白的。

    ⒆聖經《路加福音》第1章第78—79句。

    ⒇北歐神話中神與魔的混合人物。主要象征惡勢力,但又有其他的性格。他既能與諸神相處,卻又隨時與諸神作對。他十分喜歡惡作劇。

    (21)聖經新約《保羅達提摩太前書》第1章第4句。(22)古丹麥人迷信以為地下居住著一條巨蛇。它若出現在世上,人間必有大災。

    (23)丹麥與瑞典之間波羅的海出口處的一大片海的名稱。(24)、(25)北歐神話中有“中庭”,人居的地球是這中庭的一部分。中庭地球的四周有一條巨蛇盤著。這巨蛇不斷咬噬自己的尾巴。北歐神話中的神是要死的,那是神的劫難日。在神的劫難日,神與惡魔的搏斗中托爾神殺死了這條巨蛇。神的劫難日後北歐的神除伐利和尾達爾二神外,其余的神都在大災難中死了。

    (26)天庭的號角在神的劫難日吹響,警示大災的來臨。(27)神的劫難日與諸神爭斗的惡魔。

    (28)猶太法典中記載的一則傳說。這則傳說又演化成無數的說法。其中之一是這樣的。一位修士在林中聽鳥唱歌,可是當他再回到修道院的時候,他發現時間已經過去幾百年了。這個傳說後來許多西方文人一再在作品中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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