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吳耕雨因同吳珍借錢,吳珍既未借給,反在桂林面前說了許多狂話,桂林又不瞞藏,逐細告知。吳耕雨因此含恨在心,欲思算計吳珍洩忿。
卻好事有湊巧,適值上憲行文各屬,查拿吸食鴉片之人。揚州府江、甘兩縣皆差了許多衙役在揚城四處搜拿,也不知有多少殷實富戶遭差擾害。甘泉縣裡有個差役,名叫包光,與吳耕雨素昔交好,吳耕雨因要算計吳珍,知他每日晚間總要到強大家桂林房裡過癮.遂找著包光,向他說道;「兄弟有個盒子送與哥哥吃吃。」包光道:「甚麼事?」吳耕雨道:「揚關差人吳珍家裡有數千兩銀子家資,每天晚間總在強大家過癮,你帶幾個夥計,約莫二更時分闖進強大家,到桂林房裡,將吳珍同煙槍煙具獲住,人賊俱獲,不怕他跑到那裡!我在他家別的相公房裡坐著,等你們聲張起來,我假裝不知,岔出來做攔停。他怕打官事,至菲也要弄他幾百銀子。大哥,你同我怎麼分法?」包光道:「大行大例攔錢是二八,如今我同你三七分。但是一件,你可拿得穩呢?」吳珍道:「甕中捉鱉,拿不穩也不來同你說了。」兩人商議明白,約定今晚辦事。吳耕雨又向包光道:「你可曉得桂林房間在那裡?」包光道:「強大家我去過幾次,在那裡吃過幾台花酒,那桂林的房就在廳後堂屋,東首那個房間,可是與不是?」吳耕雨道:「真正不錯,晚間再會罷!」
辭別包光回家,吃過晚飯就到強大家內。其時桂林時裡有一起客坐在那裡打茶圍,吳耕雨就在桂林對過雙林房裡坐下。桂林聽得吳耕雨來了,又送了一盒子鴉片煙與吳耕雨,在雙林床上開燈過癮。過了一刻,桂林房裡那起客方才去了。事有湊巧,恰好吳珍隨後來到,就坐在桂林房裡開了燈,在那裡過癮。到了二更多時分,包光糾約了合手的夥計項光、胃光,又另外帶了四五個夥計,在酒館裡吃了晚飯,點了兩三條火把,來到強大家裡。強大在正廳前迎著,請叫過眾人。包光悄悄問道:「關上吳珍可曾來呢?」強大道:「來了,現在桂相公房裡,老爹找他說話嗎?」包光道:「你不要送信把他。」遂關照那些夥計坐在前面,包光同著顧光,胥光走到後面桂林房門首,提起門簾,三人進了房來。
吳珍正在桂林床上開著燈,與桂林對面睡著,對槍吸煙。吳珍聽得房外腳步聲響,又見門簾揭開,有人走進房來,疑惑是熟人到此來找尋他的,趕忙立起身來。桂林也就站起來,看見是包光們,趕忙迎著請叫了一聲:「三位干老子請坐。」包光遂走到桂林床邊,向著吳珍將手一拱道:「請坐。」就在床邊坐下。項光、督光在兩旁椅子上坐了,老媽趕忙進房獻茶、裝水煙。包光向吳珍道:「尊姓是吳?」吳珍道:「不敢,賤姓是吳。還未請教三位尊姓?」包光道:「我姓包,叫包光。」指著那二人道:「他叫項光,他叫督光。」又指著燈盤道:「吳大兄,你請過癮。」遂在煙燈旁睡下。吳珍這認他是要吃煙,向項光、督光道:「請過來吃煙。」二人道:「我們不會,老實些罷。」吳珍遂睡下去,打了一口煙,安好在槍上,將槍遞與包光。接在手內,並未向燈上去嗅,道;「足下,有多大的癮?」吳珍道:「現在戒煙,還剩了幾口了。」包光道:「無事不敢驚動,我們是甘泉縣裡皂班,敝上人打發我們過來奉請。」吳珍聽了,詫異道:「小弟不知有何人告犯?為首何事?藉光將票子與我看看。」包光道:「現在並沒人告犯,是奉旨查拿,人贓現獲,還要甚麼票子看呢!」
吳珍聽了,才曉得是因為鴉片煙,正欲向包光們講說,這見房外走進一個人來,向著眾人拱手招呼。眾人請他人坐,那人道:「因晚飯後無事,到這裡來頑頑。坐在對過房裡,適才聽見弟兄們冕此,又聽說為的公事。我們這吳大哥是個朋友,小弟既在這裡,聽見這事不能不過來問問。諸凡百事,小弟要想要臉推情,但小弟是個外行,不請公事,不知弟兄們可有個商議?」包光道:「這吳大兄,我們也久慕他是個朋友,這要對得住我們,就把幾個壞門戶幾條腿相與朋友,也可以送得來。」那人道:「弟兄們請坐一刻,我同吳大哥到對過房裡談句話,再過來奉申,不知弟兄們可放心呢?」包光道:「這有何妨,請過去談就是了。
那人拉著吳珍就走。吳珍早已看見那人是吳耕雨,心中明白,知道他因為借錢不遂,糾約這些人來,欲想嚇詐銀錢,恨不沓碗涼水將他吞在肚裡,所以任他在房裡與包光們講說,總未招呼睬他。此刻拉到雙林房中坐下,吳耕雨道:「宗兄,非是小弟造次多言,我看這事必須趁早撕護,說不得破費幾兩銀子,省得到了縣門首,那就懊悔遲了!」吳珍冷笑道;「我該應造化,碰見你出來調停。你酌量叫我出多少錢就是了?」吳耕雨道:「小弟與兄並無深交,今日偶遇,冒昧多事,宗兄必須說個尺寸,小弟才好向他們說呢。」吳珍道:「我雖在揚關當差,那有司裡事絲毫不懂,據他們說也不過是個海巡查,拿的簽票也無我的姓名。如今算我悔氣,送他們二十千錢,拜託你去說就是了。」吳耕雨道:「宗兄,且請稍坐。」遂起身到了桂林房裡,向包光們道:「諸位哥哥,小弟有句話,諸位不要見怪。適才同吳老大談了半會,他說有個菲敬,吃酒不醉,吃飯不飽,送你們眾位二十千文。小弟是清水攔停,並不沾光,諸位可否賞個臉罷?」督光道:「輕人輕己,二十千錢還不彀把小夥計呢!」包光道:「若論公事,派個流罪,就是納贖也要花上千的銀子。如今既是你大哥出來為好,這要他識便宜,至菲送我們五百銀子。不然,連桂林、強大帶到門首去,看他們要費多少銀子?還要問罪!叫他自己划算划算就是了。
吳耕雨又到雙林房裡,向吳珍道:「他們的話你可曾聽見?」吳珍道:「我又不聾,如何不聽見?像這樣捉風捕影的事,要幾百銀子,若是我打死人,做凶首,還不知要多少銀子呢!不瞞你說,看我身上穿得華麗,不過是幾件騙衣,關上門戶,是個總名。我如今說是沒錢,人也不信,我若稍有家資,也不做這關花子交易了。既是朋友找到兄弟,說不得我沒錢,我送四十千錢,大眾弟兄買個飲食吃吃罷。若再不行,這好聽他們辦罷,該應命裡要問罪,也是逃不脫的。」吳耕雨道:「宗兄,你說他們無簽無票,說真就真,說假就假。你不趁此時商議,弄到門首去,你再要花錢那就難了。」吳珍道:「不是我太夯,實是拆措不出。你向他們說去,倘若不依,只好跟他們到門首去罷。」
吳耕雨又到桂林房裡,向眾人道:「吳珍只肯出四十千錢,多一文不得。」包光們聽了大怒道:「叫他留著添補鋪監罷!」忙喊夥計到後面來,身邊取出鐵繩,到雙林房裡先將吳珍鎖起,又拿了一條鐵繩將強大鎖了,說他窩留吳珍在家吸食禁煙。又要將桂林鎖起,帶著同走,嚇得桂林哭哭啼啼道;「吳老爺,你坑死我了!我幾百里出來,出乖露醜吃相飯,家裡多少人靠我養活。我同你相好,你自己問心,我得了你甚麼大錢大鈔?今日被你帶累我拋頭露面的受罪,你心下何忍!你如今說不得沒錢,加增點錢,請諸位於老子做點好事罷!」吳珍恐怕帶累桂林,又托吳耕雨添他們二十千錢。包光們仍是不依。
先前包光們初來的時候,三子見來勢不好,恐其有事,就趕忙去請瘓嘉福。此刻來了,聽見強大已被鎖起,遂到了桂林房裡。包光們見他來了,彼此招呼人坐。庚嘉福問了細底,到雙林房裡悄悄將吳珍再三開導,勸吳珍加添錢文,買靜求安。吳珍道:「承你四老爹的情,為的是我,勸我添他們幾文。非是我太肉麻,實是並無拆措,允多了沒處設法。」庚嘉福道:「我因為好,伯你吃苦,你既說是並無拆措,我也不好深勸。但累及貴相知同強大怎麼好呢?」吳珍向庚嘉福附耳道;「我是因為吳耕雨向我借錢未遂,糾約他們來,想嚇詐分廝。冤有頭,債有主,強大桂林同差人並無仇隙,你四老爹代他兩人多少允幾個錢,我到堂時不扳著他兩人,就可以不帶他們去了。」庚嘉福道:「好,你這話說得降氣!我同他們說去。」又到桂林房裡,向包光們道:「適才向這姓吳的說了半會,據他說實是拆措不出。你們諸位能於方便,就照吳耕兄說的那句話,推點情罷!你們若是實不能行,他說這好直著膀子穿衣服,叫你們公事公辦,他情願一人隨著你們帶去打官事。如今我同諸位想要個臉,這強大、桂林兩人盡個情,可以不把他們帶去罷?」包光道:「你四老爹所談,理當總要遵命。無如吳珍看不起我們,不把個色樣他看看,他何肯善眉善眼的頑錢!你莫見怪,他連你總關在門外,你不必管他。若說這強大、桂林你四老爹怎麼說,怎麼好,只要對得住我們就是了。」庚嘉福向強大、桂林道:「你們放明白些,做個主人,我代你兩人賴他諸位的情。」強大道:「你老人家曉得我的事,請你轉懇他們諸位老爹做點好事罷!」桂林道:「庚干老子,你老人家睡是常到這裡,卻不曉得乾女兒的苦處,我在這裡做的捆帳,到一季,捆價總是家裡拿去不必說了,我家婆同我丈夫除拿捆價之外,一年來此幾回,他們一到也不曉得我在這裡有多少私防。那一回不是吵著鬧著,非要十千就是八吊,還要買這樣那樣盤纏禮物,住在這裡的房、飯錢,零用錢。前日來了,告訴我說是家裡被水淹了,要收拾房子,要買糧食吃,七七八八,又弄了十幾吊,方才回去。我沒有錢,借的是陳干老子的十千錢,九相加一,三個月一轉。我身上又沒有好客,自己每日又要帶花,又要零用,又有兩曰倒頭煙。」又向廢嘉福附耳道:「這吳耕雨冤家,一年到頭不知要栽培他多少!如今累下幾十千錢債務,衣服是一季抵一季,總穿不周全。此刻又弄出這件事來,干老於,怎樣好呢?」說著哭著。庚嘉福道:「閻王頤不得鬼瘦,此刻你說沒錢,人也不相信。弄到縣門首去,弄了丑,還要頑錢。依我說,顧不得你沒錢,只好允下來再設法。」桂林道:「拜託干老子,望省儉裡允罷。窮乾女兒沒得孝敬,只好多磕幾個頭罷!」廢嘉福道:「你這呆娃子,我難道還拿你兩個人的錢送盒兒呢?」遂向包光們代他兩人告苦講難,再三再四,說定了共是六十千錢,此刻先把四十千錢,等吳珍若是問罪,到解府時再找二十千;若不問罪,到一月後交代。包光們要這四十千錢現把,瘓嘉福允寬二日,包光依允,向庚嘉福道:「情是推你四老爹的,但強大、桂林兩人要你保的,並非我們難頑,恐吳珍到堂供出他兩人來,我們同你老人家要人。」庚嘉福道:「認我認我。」包光方才喊夥計將強大項頸上鐵繩開了,點了火把,將吳珍鎖著,帶了煙具就走。臨行之時,吳珍將吳耕雨痛罵道:「吳耕雨,我與你無仇無隙,你因借錢未遂,糾約人來捉我。我到了堂,斷不饒你!」吳耕雨只裝未曾聽見,悄悄走了。包光們將吳珍帶到縣前,寫了稟帖,繳了煙具,伺候育府升堂審訊。
再說袁猷今日因在親戚家拜壽,吃了晚酒才到強大家裡,雙林就將果珍的事告知。袁猷聽了,跌足道:「吳二哥好不見亮,這種事是到不得官的。差人在這裡的時候,賈老爺、魏老爺可在這裡?」雙林道:「若有一個人在這裡,倒可以沒有事了。」袁猷道;「獨巧今日我有事,他們又不在這裡?合當有事。」趕著離了強大家,到甘泉縣前尋著熟人探信。那人道;「適才官府坐堂,將吳珍打了二十個嘴掌,收了禁了。」袁猷聽得,心雖是著急,此刻已將近三更,不能進監去了。又到強大家,將這些話告訴雙林。那桂林聽見袁猷是從縣門首回來,趕著來向袁猷道:「姐夫,你在縣門首來,吳老爺的事是怎樣?」袁猷逐一告知。桂林聽了大哭,到自己房中去了。袁猷住了一宿,次日清晨,趕忙到甘泉縣衙門頭門裡。到了監門首,他因從前曾收過江都縣禁,所有監規他都曉得。找著禁卒,名叫葛愛,袁猷向他道:「我要進去會會吳珍,好代你們眾位潤色。」葛愛見他說話在行,就放袁猷進去。引著過了獄神堂,到了號房前,但見吳珍週身刑具,幌在號房廊糖口,兩邊腮夾紅腫,滿嘴血跡。袁猷見吳珍這般形容光景,好不淒慘。走近前道「吳二哥。」吳珍見是袁猷,不覺淚下道:「兄弟,愚兄只因一點小事未曾酬應,被那砍頭的下此毒手,此仇今生諒亦難報,只好等到來世罷!」袁猷道:「二哥雖說被人暗算,然而也是自己流年月建。且放寬心,好想法出罪要緊。」吳珍道:「禍已臨身,還有甚麼法可想!如今收在監裡,我又有兩口煙,昨日一夜那裡是人過的日子。此刻心細火焚,要像這等光景,不消三五日,我就沒有命了!」袁猷聽了,就在腰間葫包內取出幾片高麗參,送到吳珍口裡,道:「二哥,你本身體不大健壯,加之又有幾口煙,昨晚收到這裡,又受了刑,又懊惱又沒有煙吃,如何不難過呢!如今先要將刑具鬆了,另想戒煙的方法,然後徐圖出罪方妙。」吳珍道:「我的小兒年尚幼小,族中的人素與愚兄不睦。我今弄出事來,正趁他們胸懷。親戚也沒有能辦事的,無人出來料理。如今賢弟作與我同胞,費你的心,代我調停料理,倘若要用銀錢,你到我舍下同敝房說,叫他設法拆措就是了。」袁猷答應,辭別了吳珍,向葛愛道:「葛大哥,請到茶館裡去談談。」葛愛就同著袁猷出了監門,同到茶館。不知說些甚話,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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