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陸書因月香要看龍船,初四日已將各事辦齊,初五日清晨拜過姑爹、姑母節,假設朋友家請賞午,趕到進玉樓來。蕭媽媽子同著眾人總道過喜,上樓到了月香房裡,月香接著道喜。老媽獻菜裝水煙,月香叫老媽剝了一盤棕子,又拿了一個五彩細磁碟,盛的是上白洋糖醃的玫瑰花膏,請陸書吃蹤子。陸書吃了一個、月香用牙筋戳起一個蹤子、蘸了些玫瑰花膏,銜了半個在口內,那半個粽子靠著臉,送到陸書口內。
兩人正在鬧笑,這兒賈銘、吳珍、袁猷、魏璧總進了房來,忙將糕子嚥下,彼此見禮道喜。月香邀請眾人吃了蹤子,叫人開燈讓吳珍吃煙。月香忙著梳妝打扮,已畢。賈銘道:「我們到船上去,減恐他們轎子來,不曉得上那隻船呢!」大眾起身,月香請著蕭老媽媽子、翠雲、翠琴一同出了大門,到了碼頭下了石坡,眾人登跳上船,看見那艄後有些疤人宰雞殺鴨,備辦筵席。眾人坐在艙裡闊談,半晌工夫,只見鳳林、桂林、雙林、巧雲各乘小轎,到了碼頭歇下,三子同老媽媽在轎後。賈銘們四人忙忙上岸,各將相好的攙上船來。
今日眾人總打扮得金翠輝煌,衣衫華麗,互相道喜人坐,吩咐船家開船。那船家趕著解纜、掣跳、撐篙,將船開出虹橋。到了小金山,大眾棄舟登岸,前後遊玩。但見榴紅似火,艾綠如旗。陸書、魏璧在跌博籃子上跌了許多水老鼠黃煙兒,帶回船上吃酒賞午。用過午飯,那些大小遊船紛紛來往,又聽得鑼鼓喧天,遠望族旗蔽日,各色龍船在水上如飛而至。有兩條龍船上有洋樓旗傘,總是簇新,龍船上掛的像生人子,那站龍頭的朋友,穿著華麗衣服,腰裡接著洋表、小刀、葫包、扇套、手帕等物頭,帶時式雨纓涼帽,足穿時式緞靴,年紀又輕,夜服又新,站得又穩,出色好看。』還有幾條龍船,旗傘雖不簇新,也還顏色鮮明,龍船尾上扣有一幅顏色布,扣著一根小紅木棍,上面坐著一個十一、二歲小男孩,頭上紮了兩個小髻,大紅鬚子拖在兩旁,身上穿了一件銀紅興兒布小褂,玉色縑絲褲,赤足涼鞋。那姑龍頭的朋友,有穿著二藍線絡單袍,有穿著沉香繭單袍,有穿著蘇藍布單袍,還有穿件大褂、繫著帶子的。還有一條龍船是五彩旗幟,紅色已經黑了,白色已經黃了,大約是在典當內贖出來的,頑了幾日尚有徽州紋沒有舒開,那艄後小孩,艄褲也是半新半舊,那站龍船頭朋友,年紀約有二十多歲,歪帶著一頂紅纓涼篷,身穿銀紅興兒布元元色縑絲、週身滾燈草邊,相思核桃結小褂,加了一件半新舊二藍宮綢面白洋布裡夾背心,白興布-褲,繫著銀紅興布瞻玉色絲絛,穿了一雙舊松花綠洋絹面大紅綢機布裡夾套褲,那套褲腳上還有拆去寬滾條蕪蓉帶的痕跡,白標布窄桶倒剝皮夾襪,天青緞葺八寶班尖薄底-鞋,左手大拇指上帶了一個假翡翠斑指,手腕上帶了一隻綠磁鐲頭,右手拿了一柄稜竹骨黑油紙扇子,上面畫的水滸一百單八將。這少年人站在龍船頭上,手中扇子不住的扇著,看見來往遊船上人,滿口招呼。
斗標共是九條龍船,後面有一隻沒篷子小船,上面擺了兩個蔑籠,內裡有十幾隻活鴨。又有幾隻大船,船頭上擺著一對黃紙糊的高戳燈,上畫五彩龍,剪貼紅宇,是敕封息浪侯送子甚麼顏色龍;那艙內擺設香案花供,供奉太子神像,也有清音十番,也有六蘇,俗名馬上戳,在艙內吹吹打打,唱著大曲、西皮、二黃。這九條龍船在小金山至蓮花橋一帶劃來劃去,那些遊人的划船跟著龍船,或郎或往。陸書們坐的大船本是住在小金山東山尖地方,早有一條龍船上站頭的朋友看見他們的大船停泊這裡,知道月香身上開苞好客,現在艙裡,趕忙叫劃頭漿的人撩了兩漿,將龍船靠住陸書們大船,招呼過賈銘們,眾人敲起吊朋的鑼鼓,艄後那小孩在那小紅木棍上吊艄,頑的甚麼紅孩拜觀音、鯉魚三跌子、張飛賣肉……各樣花色,總頑過了,袁猷們將錢封把與他們。隨後凡有吊艄小孩的龍船,總靠著他們大船。吊過艄,那只鴨子船也就劃近大船,跳上兩個人來,站在他們的船頭,望著艙裡,招呼過眾人,向著月香道:「月相公,特地為你送標的。」就將鴨子船內兩個蔑籠提上大船,擺在船頭。那九條龍船總敲起搶標、鑼鼓在他們大船前劃來劃去,那些遊船聽見這裡撩標,總紛紛趕來,團團圍繞。那站在陸書們船頭上兩個人,見有只青龍劃近大船,就將蔑籠內鴨子抓了一隻往河裡一撩,那青龍船上早有一個划船的朋友,精赤著身體,只穿了一條褲頭兒,髮辮繞了一個鹹菜把子,蹬在龍頭上,見鴨子一撩,他就跳下河去,將鴨子搶起,復跳上龍船。這條龍船就劃了過去,
後面那條綠龍又劃了上來,那船頭兩人又抓了一隻鴨子撩下河去,那綠龍船頭上的也就跳下河去,將鴨子搶起,將船划了過去。後面是紫金龍、老烏龍、銀紅龍、玉色龍、黃龍、白龍、五色龍魚貫而來,那撩鴨子的人,也有將鴨子撩在河內,也有將鴨子撩在那搶的人手內,才往河內一跳,冒起來的。九條龍船來來往往,每船搶過兩隻鴨子,那兩個人仍將蔑籠拎下小船。吳珍們向著那兩人道;「我們明早在教場泠園會罷。」那兩人答應,拱一拱手,跳上小船,開到別處。斗標那龍船總劃到蓮花橋一帶去了,那些遊船也就紛紛散開。袁猷吩咐船家將大船開放,也就跟著龍船,觀看人景。
今日是端陽佳節,揚州風俗八蠻聚齊,兩岸遊人男男女女,有攙著男孩,有肩著女孩。那些村莊婦女頭上帶著菖蒲、海艾、石欄花、蕎面吊掛,打的黑蠟,搽的鉛粉,在那河岸上-著一雙紅布滾紅葉拔情五彩花新青布鞋子亂跑,呼嫂喚姑,推姐拉妹,又被太陽曬的黑汗流流;還有些醉漢吃得酒氣熏熏,在那些婦女叢中亂擠亂碰;各種小本生意人趁市買賣,熱鬧非常。時人有《端陽看龍舟》五言律詩道:
序後端陽節,龍舟五色鮮。
旅旗光蔽日,鑼鼓響喧天。
吊屈傳令古,奪標競後先。
頑童具壯瞻,水上打鞦韆。
陸書們大船跟著龍船,在蓮花橋那裡又看了別的遊船上撩了兩躺標,又看見有人蹬在龍船頭上一個觔斗跳下河去,多遠才冒了上來,名曰跳水頭,比搶鴨子還熱鬧。到了太陽將落時分,龍船紛紛劃回。陸書們在船上吃了晚酒,將船放回,到了天凝門碼頭,早有接鳳林們的小轎在那裡等候。風林四人向陸書、月香道了謝,要賈銘們四人送他們回去。吳珍道:「你們先回了罷,我們送陸兄弟回去,回來一齊都來就是了。」鳳林們各同相好的附耳不知說些甚麼,方才各上小轎,進城去了。
陸書挽著月香,邀請眾人棄舟登岸。回至進玉樓,月香進房,忙喊老媽開燈。吳珍吃了一回煙,向陸書道:「兄弟,你把我的六塊錢船錢,另外汰化夥計作六塊錢,把與我們去開發,省得他們到這裡增多較少。你另外秤二十四兩銀子,讓我同袁兄弟明早到冷園開發龍船上人,你兄弟不必露面,仍在方來等我兩人,你若露了面,他們不知要多少呢!」陸書千歡萬喜,將銀子照數秤了,並洋錢總交與吳珍。道:「諸事拜託二位哥哥。小弟同賈大哥、魏兄弟明早還在方來等候。」吳珍將銀子、洋錢收起,正欲告辭,只見翠雲、翠琴換了家常衣服到了房裡,向陸書道了謝,又道:「姐夫今日破費大了,還有一件事我們不能不告訴你:初十日是月姐姐生日。」賈銘道:「虧你兩人告訴,不然我們如何曉得。我們四人公送一班雜耍、八角鼓、隔壁像聲、冰盤球棒、大小戲法、扇子戲,熱鬧一天。陸書道:「他的小生日,何能又破費兄弟們呢!」賈銘道:「好兄弟,不必說這些套話。」陸書不便再辭,遂將蕭老媽媽請上樓來,向他說道:「初十日是月相公生日,』你代我喊廚子,中上下面,辦冷葷小菜碟四個,小瑣紅白鹵;晚間備幾桌酒席,連他們男女班子總要款待。又要精緻,又要豐盛。」蕭老媽媽子答應,下樓去了。
賈銘們辭別陸書進城,同到強大家內。鳳林們先在船上曾向他們說明,將別的客辭去,因此他們來了,就各奔相好的房裡坐下。會吃煙的吃煙,不會吃煙的喫茶,談談笑笑,收拾睡覺。
歡娛夜短,早已天明。吳珍太早起來,將袁猷喊起,洗漱畢,離了強大家,先到熟錢店換了幾兩銀子,寫了十多張八嬌九扣票子,同到冷園茶館裡面。這見有十多桌,總是頑龍船的朋友,見他二人總立起身來,舉手招呼。吳珍、袁猷看見總是府縣門首朋友,以及武職營兵、文武秀才、—卜二門大小把勢、彼此招呼過,另在一個堂裡坐下泡茶。那昨日撩鴨子兩個明友.走近吳珍、袁猷席上坐—下,端起茶碗在二人面前斟了,吳珍忙喊泡菜,那兩人道:「前面有茶,不用再泡。」吳珍逐先拿出兩張票子遞與二:人道:「你弟兄兩人買個飲食吃吃。」二人接過,趕忙收起。吳珍又拿出十張票子道:「九條龍船同鴨子船拜託二兄開發罷。」那兩人道:「二位哥哥,太菲了些,我弟兄兩人做不來。」袁猷又添兩張票子道:「推分些罷。」二人方才拿去。
吳珍把了兩豌茶錢,才出了茶館.有兩三個有頭臉的把勢,汕出來向他二人道:「這麼一個雅苗落在你們手內,把勢錢沒有分過家,我弟兄們要沾你弟兄光呢!吳珍不好回卻,每人把了一張票子,他們復進茶館去了。吳珍、袁猷同去將頑雜耍的約定日期,說了路腳,方才同到方來茶館,見賈銘、陸書、魏璧俱已到了,見禮入席。吳珍向陸書道:「大虧賢弟未曾同去,他們將你當個大財主,不曉得胡打亂說,要多少銀子。我同袁兄弟再四推情,才開發清了。陸書道了謝。眾人各用早點,陸書又拉到進玉樓,吃了午飯方散。
次日,陸書到姑母家取銀子,午後到了進玉樓。上得樓來,見月香房門簾放著,又聽得房內笑語聲,陸書疑是房內有別的客,不好揭門簾進去。那老媽見陸書站在房門首,便說道:「陸老爺,房裡沒人,儘管進去。」陸書揭起門簾進內,看見月香坐在床邊,面泛桃花,兩顴通紅。床面前斜擺了一張椅子,坐了一個年約二十餘歲的男子,雪白淨光面皮,烏油油一條大辮,有二兩多辮線拖在背後,身穿漂白綢機小褂,元色縑絲褲,束著一條銀紅興布膽二十四個頭玉色絲絛,魚白布襪,元緞襪帶,元鑲元薄底鑲鞋;坐在那裡代月香捏腿。陸書進房兩人總未看見,那老媽跟著陸書進房,喊了一聲陸老爺來了,月香忙望著那少年人,將眼一擠道:「不捏了。」那少年人趕忙立起,在桌上將刀包拿著,匆匆去了。老媽趕忙將床前那張椅子端在原處,獻茶裝煙。陸書向月香道:「你才十幾歲,就要捶腿,將來上了年紀怎樣呢?」月香道:「我喊他刮臉,因身子睏倦,叫他捶捶,那個時常捶呢!」陸書不便再說,仍在那裡迷戀,幾日皆未回去。
初十日清晨,月香梳洗畢局身換了陸書送的生日禮新衣裙。蕭老媽媽子並底下人各送酒、燭、桃、面,陸書總收下,把了銀子算回禮。房裡點了一對大蠟燭,一張長壽燭。月香下樓,』在家神灶君前焚香點燭,禮拜過了,又與蕭老媽媽子、翠雲二人拜過壽,上樓與陸書見禮。正在鬧笑,翠琴也來拜壽,眾底下人上樓道喜,隨後賈銘、吳珍、袁猷、魏璧陸續來到,挑雜耍擔子人將擔子送到樓上,鳳林、桂林、雙林、巧雲各乘小轎到進玉樓門首下轎,上樓拜過壽。擺下點心,眾人用畢。月香向鳳林四人道:「小生日,又破費四位姐姐。」鳳林們道:「些微薄禮,何必掛齒。」
正在鬧談,只見那頑雜耍的八九人,總帶著紅纓涼篷,穿著袍套,上樓道喜。吳珍問他們吃甚麼點心,那些人道:「在下買賣街抱山茶館吃過。」要了四百錢去會茶錢,就在樓上中一闖將一張方桌移放中央,鋪了紅氈。有兩個頑雜耍人捧了一例、漆茶盤,上蓋綢袱,放在紅氈上。那個人站近方桌,說了幾句慶壽吉利話,將綢袱揭起,裡面蓋的是個坎著的細磁茶碗。那人用二指捻著碗底提起,又放在茶盤內,將左右手交代過了,將茶碗提起,裡面是一個金頂子。又將茶碗將金頂蓋起,又說了幾句閒話,將茶碗提起,那金頂又變了一個車渠頂子。復將茶碗一蓋,又復提起,那車渠頂變了一個水晶頂。仍用茶碗蓋起,那水晶頂又變了一個藍頂子。又用茶碗蓋起,又變了一個大紅頂子。說道:「這叫做步步高陞。」又將大紅頂用茶碗蓋起又說了許多話,將茶碗提起,那大紅頂變做一顆黃金印。說道:「這叫做六國封贈,將軍掛印。」將茶碗仍用綢袱蓋起,收了過去,站在旁邊。那人走至中間,又頑了一回「仙人摘豆」,又是甚麼「張公接帶」。頑畢將方桌指過半邊,又換了兩個人上來。手裡拿著一紅氈,站在中間,兩人鬥了許多趣話,那一人格兩手、兩腿、胸前、臀後拍著,交代過了。那人將紅氈遞了過來,翻來覆去將紅氈又交代過了,望左邊肩上一披,往樓板上一鋪,中間撮高了起來,又說是吹氣了、畫符了,將紅氈一揭,裡面是一大盤壽桃、饅首,一大盤花糕,代壽星上壽。陸書代月香賞了兩塊洋錢,那兩人復將紅氈拿起,重新交代一番,望下一鋪,又變出一大碗水,裡面還有兩條活金魚。眾人喝彩,那兩人退下,換了三個人上來。將桌子擺在中間,有一個人拿著一擔大鼓弦子,坐在中間,那一人拿著一面八角鼓,站在左首,那一人抄著手站在右邊。那坐著的念了幾句開場自,說了幾句吉祥話,彈起大鼓弦子,左邊那人敲動八角鼓,那坐著的唱著京腔,夾著許多笑話。那右首的人說閒話打岔,被坐著的人在頸項裡打了多少手掌,引得眾人呵呵大笑。這叫做「對紙兒」,揚州不行,北京城裡王公大臣宴客總少不了的。
三人說唱了一回,退下,又換了一個人。手拿一柄紙扇,先學了些各色鵲鳥聲音並豬、鴨、狸貓、雞鳴犬吠,又學推小車、大車、牛車、騾車輕重上下各種聲音。然後掛起一頂小綢帳,那人走進帳子裡面,眾人先聽得兩個狸貓汕著叫春,有一個七、八十歲老婦人哮嗽,喊了幾聲媳婦,有個泰州口音青年婦人自言自語道:「我家大爺出去了幾天,未曾回來,也不知是戀嫖,還是戀賭?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這好春天叫我孤眠獨宿,如何睡得著覺!此刻軟塌塌的,你聽那不知趣的貓子,儘管在這裡亂叫,越加叫得人不知如何是好。」又聽得那老婦人掙著喉音喊道:「媳婦快些來呀!」那青年婦人道:「老媽媽子又在後面叫魂了。來了,來了!太太喊我做甚的?」那老婦人道;「媳婦,我想睡睡中覺,睡也睡不著,渾身疼痛,喊你到後面來代我捶捶。」那輕年婦人道:「你坐好了,我代你捶。」又聽得捶背響聲,老婦人道:「上些。」青年婦人道:「就上些。」那捶背聲或上或下,老婦人道:「媳婦乖乖,你唱個小調兒我開開心。」青年婦人道:「青天白日唱小調兒,鄰居家聽見耍笑呢!」老婦人道:「乖乖,你低些唱,那裡就被人聽見了。」青年婦人道:「唱得不好,你老人家莫要笑呀!」老婦人道:「好不好,無非頑的,那個笑你。」青年婦人捶著背,唱了一個「南京調」,其詞曰:
風月二字人人戀,不貪風月,除是神仙。戀風月朝歡暮樂情不及,戀風月,千金買笑都情願。貪戀風月,比蜜還甜,怕只怕鳳狂月缺心改變,怕只怕風狂月缺心改變。
那青年婦人唱畢,老婦人道:「乖乖,你捶著,唱著,就像拍板,真唱得好。我少年時候最喜唱個小調,如今唱不動了。你歇歇去罷,我到房裡躺躺去呢。」青年婦人道:「太太,你在後面房裡睡睡,我也到前面房裡躺一躺,弄下午你老人家吃。」老婦人道:「乖乖,你去罷。」青年婦人低言道;「老厭物睡覺去了,等我到門首去耍子耍子。」聽得拔拴開門響聲,青年婦人道:「我們這條街上冷清清到要出鬼了,你看那西邊來的小和尚,背著盞飯簍兒,生得眉清目秀,比我家大爺俊俏多呢!等他到我家打齋飯,讓我引誘引誘他,不知他可知趣呢?」又聽得有個少年男子道:「大奶奶齋飯,阿彌陀佛!」青年婦人道:「小和尚,你師父因何不來?」少年男子道:「他的小腸氣發了,睡在寺裡,叫我來的。」青年婦人道:「小和尚,你跟我家來。」少年男子答應了一聲,又聽得關門上拴聲音。少年男子道:「大奶奶,我收了齋飯就走,不用關門。」輕年婦人道:「掩門的賊多得很呢,關起來謹慎些。小和尚,你將齋飯簍子放下來,同你說話。」少年男子道:「大奶奶,你把齋飯把與我,讓我早些回家去,倘遲了,師父要罵我呢!」青年婦人道:「今日早得很呢,齋飯簍子就放在桌上罷。我問你,今年十幾歲了?」少年男子道;「我今年十六歲了。」青年婦人道:「小和尚,你可曾定親呢?」少年男子道:「阿彌陀佛。我們出家人不曉得甚麼定親不定親!」青年婦人道:「小和尚。跟我到房裡來,把齋飯與你。」少年男子道:「阿彌陀佛,齋飯不放在廚房裡,為何放在房裡,不當人子花花的呀!大奶奶,你怎麼倒睡在床上去了,齋飯在那裡呢?」青年婦人道:「哎喲!我肚裡疼得很,小和尚,你做點好事,來代我揉一揉。」少年男子道:「我是個出家人,怎能代你揉呢?」青年婦人道:「不妨事,你快些來!少年男子道:「我不能代你揉。」又聽得那婦人將和尚抓住的聲音,道:「乖乖,你快些來呀!」少年男—子喊道:「哎喲歪!」那老婦人喊道:「前面是那個喊呀?」青年婦人道:「不相干,我在這裡同小貓子頑的。」少年男子道:「大奶奶,你讓我走罷。」青年婦人道;「你來得,還去不得呢!」少年男子道:「咳,你莫拉褲子!」青年婦人道:「我偏要拉。」聽得正在拉扯之時,忽聽得扣門聲響,少年男子道:「大奶奶,不好了,外面敲門呢!」青年婦人道:「莫嘖聲,等我問是那——個。是那個敲門呀?」聽得是個三十餘歲山西侉男子聲音道:「是咱快些開門呀!」青年婦人慌道:「不好了,小和尚,我家當家的回來了。你快些躲在床底下,莫要嘖聲。」少年男子道:「我今日是那裡晦氣!不好了,碰了頭了。」青年婦人道:「快躲好了,莫嘖聲呀!」聽得連連扣門,挎男子喊道:「為甚麼不來開門?咱拿腳踢了。」青年婦人道:「來了!來了!偏偏有這種巧事,我坐在馬桶上,站不起來。」聽得開門聲響,青年婦人道:「你回來了。」倍男子道:「回來了,快些把門關好了。」又聽得關門聲音。倍男子道:「齋飯簍子是那裡來的?因何放在咱家桌上?青年婦人道:「是打齋飯的老和尚寄在這裡,他說有點事去,即刻就來拿了。」挎男子道:「咱看了兩夜十湖子脾,咱要睡覺了。」青年婦人道:「你到後面太太房裡去睡罷。」倍男子道:「咱自己的床不睡,反到後面去睡,做甚麼?大娘,這床幃動呀動的,是甚麼東西在床底下動呀?:青年婦人道:「你睡你的,想必是貓子捉老鼠的。」倍男子道:「我到不相信,等我揭起床幃,看是甚麼。呀!你是那個?還不滾出來呢!」少年男子道:「齋飯,阿彌陀佛!」倍男子道:「好好打齋飯,頑到人家床底下來了!打你這禿驢。」聽得拳打腳踢之聲,少年男子道:「施主老爺,冤枉呀!」那老婦人喊道:「前面為甚事吵鬧?」傍男子道:「你這顧睡覺,家裡有了人了。」老婦人道:「那個要臨盆了,快些請穩婆去呀。」挎男子道:「你莫瞎牽,你媳婦房裡捉住人了。」老婦人道:「王樹仁到我家來做甚的?我家裡又不過生日、滿月,要他這唱隔壁戲的來做甚麼!」只見帳子一揭,那人將頭向外一伸,走了出來。原來這人就叫王樹仁,他自己打趣自己,引得眾人哄然大笑。
這人將帳子收起,此刻鐘打二下,陸書吩咐擺杯著、面碟,醬油、醋小碗,邀請眾人用酒、用面。那些玩雜耍的人酒面吃畢,又要了四百錢去洗澡,洗了回來,又頑水盤球棒、軟硬工夫,又變了好幾套大小戲法。眾人用過下午點心,那唱隔壁戲的又唱了一套「調姨」。晚間先擺酒席,與頑雜耍的眾人先吃過了,後才擺酒款待眾人。賈銘們猜拳行令,那些頑雜耍的又變了許多燈綵戲法,還有一對玻璃高手照,裡面點著蠟燭,又變了一個大玻璃金魚缸並九大碗水。眾人連聲喝彩,總賞了票子。又唱了幾出扇子戲:甚麼《壽星上壽》、《張仙送子》、《跳財神》、《跳魁星》、《打連相》、《打花鼓》……,唱到「和尚燒肉香」,眾人又賞了錢文錢票。扇子戲唱畢,陸書賞了他們八塊洋錢,那些人謝過,收拾雜耍擔子,挑著散去。
陸書月香將酒敬勸賈銘們,眾人歡呼暢飲,又鬧壽字流觴,直至鍾打二下,方才辭別陸書去了。老媽同打雜的將房內收拾清楚,將床上薄棉被捕好,陸書、月香解衣上床。陸書自然要與月香拜生日,禮尚往來,月香又要謝壽。兩人忙了一夜,到黎明方才睡熟,直睡到日上三竿起來。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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