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凌氏等聽說凌貴興來了,也吃了一驚,躊躇了良久,面面相看,想不出個主意。凌氏道:「也罷!開門放他近來,等我也問他一番,問他為甚只管和我作對。好歹他是我的侄兒,未必好拿我怎樣,媳婦們且迴避了,祈富快去開門!」天來兄弟,見母親這般吩咐,也不敢阻攔,眼見祈富往外去了。不多一會,忽見祈富飛奔進來,大喊道:「老太太!官人!不好了!強盜來了!」凌氏母子大吃一驚,只見貴興跟在祈富後面,嘻嘻哈哈,一路笑著,趕了進來,後面跟著一大群人,也不知多少,彷彿只認得宗孔、美閒、越文、越武幾個,其餘亂哄哄的,一時也難分辨。
卻說凌貴興走進客堂,見了天來,一時良心難昧,臉上不覺紅了一紅,胡亂拱拱手道:「老表台請了!」瞥眼看見凌氏坐在堂上,也不覺彎下腰去,拜了一拜道:「給姑母大人賀歲!」凌氏發話道:「貴興!我家同你一向是和睦無事的,你為甚事,近來只管和我們作對?須知……」說聲未絕,貴興也沒有答話,忽聽得宗孔大吼一聲道:「侄老爹!你為何只管同他說話,豈不誤了正事!來,來,來,我給你有話說!」貴興聞言,借勢一溜,就溜到天井裡去。宗孔大踏步上前,一手執著凌氏,大吼道:「你這老虔婆,老不賢,佔據了石室,阻遲了你侄老爹的功名富貴……話聲未絕,揮起碗大拳頭,就要打將下去。天來連忙搶步上前救護。凌氏又氣惱,又驚駭,身子上不由的抖將起來。眾強徒一擁上前,把所有玉石花盆,花梨木桌椅,登時搶個一空。宗孔放光了一雙凶眼,看著眾人都一哄散了,便放了凌氏,一翻手扭住了天來道:「賢甥,你送我一送!」不由分說,拉著就走。天來只得跟了出來。走出大門,只見一眾強徒,已是散的無蹤無影。
宗孔一撒手道:「饒了你吧!」順手一推,天來幾乎跌了一跤,宗孔便揚長去了,一徑奔回貴興家中。
只見眾人手忙腳亂,正在那裡調排桌椅呢。當下重整杯盤,歡呼暢飲。貴興忽然又放下酒杯,長歎一聲。宗孔道:「侄老爹!方才因為玉石花盆歎氣,此刻已經取到,不知還有甚不滿之處?」貴興道:「叔父哪裡得知!我此刻忽然想起,我家連喪二命,雖是他們自尋短見,但是我細想起來,總因為梁天來而起,倘使沒有梁天來這件事,我不至於同妹子破面,我妹子就不至於上吊,我妹子不上吊,我妻小也就不致吞嚥。這兩條命,不是都被梁天來害了麼?怎能夠把他兄弟殺了,作為抵命,我才得甘心呢!」宗孔道,「侄老爹放心,包在我身上,替侄老爹報仇雪恨!」區爵興道:「老表台不知有甚妙計?」宗孔道:「侄老爹有的是錢,江湖上有的是英雄。我聞得人說,什麼古語有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好歹去找兩個來,一個對一個,怕不結果了他!」爵興聽罷,低頭不答,貴興道:「還是叔父算計得到,但不知哪裡去尋那江湖上的英雄?」宗孔道:「一時哪裡去尋?這個只好放在心上,隨時留心,遇見時便邀了來,還不能馬上就對他說這件事,慢慢的買伏他的心,自然就辦妥當了!貴興點頭稱是。當下飲酒已畢,各強徒如鳥獸散,不提。
過得幾天,區爵興帶了一人,來訪貴興道:「賢侄前說過要結交天下英雄,我特引這位熊兄來見。」貴興大喜,便問姓名。
那人道:「在下姓熊,沒有名字,排行第七,因此人都叫我熊阿七。」貴興連忙叫置酒相待,熊阿七又講些使刀弄棒的法門,貴興只樂得手舞足蹈。爵興道:「這都不是阿七哥的本行,他擅長的是飛簷走壁,夤夜之間,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貴興益加喜悅。阿七道:「在下何足道!敝友李阿添,真有萬夫不當之勇,大爺禮賢下士,早晚當帶來相見。」貴興大喜道:「不知幾時可以同來?」阿七道:「就在近處,如果大爺不棄,明天準定同來。」貴興道:「如此最好,千萬不可失信!」酒飯已罷,阿七要吃鴉片煙,貴興叫人買了一兩來,阿七呼呼的吃個乾淨,方才別去。
到了明日,果然引了李阿添來。另外還有兩人,一個名叫甘阿定,一個名叫尤阿美,一般的都是身材矯健,面目猙獰。貴興一一接見,置酒相待。飲酒中間,忽然宗孔走到,與眾人一一相見,坐下便吃。直等到酒闌人散,宗孔問貴興道:「方纔那幾個人,是哪裡來的?」貴興道:「是區表叔薦來的,就打算叫他們去幹那個勾當。」宗孔道:「這都是初交之人,不可就付之重托。我有向個心腹朋友,相好多年,近來許久不見了,前兩天打聽得他商人在陳村,我便趕了去,請了他來,所以幾天沒有到這裡。這兩個一個姓簡,名當,一個姓葉,名盛,都是江湖上好漢,殺人不眨眼的。此刻請在我家裡,侄老爹要見時,就請來相見。」貴興道:「既如此,何不早說?請來同眾人敘敘,多幾個人,到底好商量些。」宗孔道:「侄老爹!你聰明一世,為甚要懵懂一時?這是一件機密大事,只要一兩個人知道,方才妥當。
若是知道的人多了,萬一風聲傳了出去,豈不誤事!」貴興恍然大悟道:「既這等說,叔父且去請那兩位來。」宗孔道:「請來便怎麼?」貴興道:「就重托了他們!」宗孔道:「爵興薦來那四個呢?」貴興道:「叔父放心!我不叫他們知道便是,我招接著他們,另外有個用處。」宗孔聽了,便起身作別而會。
不一會帶了簡當、葉盛兩個來。貴興大喜,一一相見。宗孔便對兩人道:「我侄老爹同梁天來兄弟,結下了不解之仇,因此要煩你兩位,好歹去結果他兄弟兩個,自有重謝。」貴興接口道:「你兩位果然有膽,去辦了這件事,不管是打死殺死,只要是弄死他一個,我就謝銀五百兩,弄死兩個,就謝一千兩。倘然告到官司,有我這裡承當,包你沒事!」宗孔又搶著道:「官司這一層只管放心,我侄老爹自會打算。這等好機會,你兩位不發個財,也就錯過了!」簡當道:「大爺要差使我們,自當效力。」
貴興大喜道:「如此就重托你兩位,但不知怎樣下手?」簡當道:「這個可不能預定,好在他兄弟開店在省城,住家在這裡,早晚總有往來,最好覷個便,在路上下手,結果他了。」貴興大喜,即刻取出五十兩銀子,送給二人道:「兩位先拿去做茶資,事成之後,另外再謝。」二人接了,連忙道謝:宗孔對二人使個眼色,二人會意,就起身作別,宗孔也跟了出來,邀到自己家裡,問二人討了個八折回用。二人無奈,取出那五十兩銀子,在內稱十兩,交付宗孔。又將餘下的四十兩,分稱做兩份,二人均分了,方才別去。
葉盛拉了簡當,走出村外僻靜的去處道:「今日這事,是你答應加,我並沒有開口。我想殺人償命,是一定的,這個勾當,我可幹不來。他此刻便道鬧出官司,有他抵當,倘或到了那時,他只推不知道,那便奈何?請你一個人去幹吧。」簡當道:「你真是個呆子,等到殺了人時,拿了他的謝銀,逃得時最好。萬一逃不脫,鬧到官司,少不得他要出來料理。倘使他不肯料理,我們便供出他的主使,看他怎樣!」葉盛道:「你說我呆,你才呆呢!到了那時,任憑你供了他,他有的是金子銀子,拼著花個一萬八千兩,到衙門裡,怕不洗刷的乾乾淨淨,又怕傷了他麼?到了那時,我們更是不得脫身。況且這些狗官,地方上如果出了人命案子,兇犯逃走了,他沒了法子,還常常拿個不相干的人來,苦打成招,硬派他是兇手,拿來抵命,以了他的公事,何況真正兇手到了案呢?」簡當聽了呆了一呆道:「據你這樣說,萬一干下事情,逃走不脫,就是他肯設法,也是無用的了。」葉盛道:「可不是麼?」簡當道:「此刻銀子已經受了他的了,這個雪亮的東西,好容易到手,難道還了他不成?」葉盛道:「我們不如到省城走一道,在番攤館裡碰個機會,如果發了財,我們就遠遠的走開了,豈不是好?」簡當拍手道:「此計大妙!」二人當下就喚了船,到省城去,一連四五天,十分得手,每人拿著二十兩的本錢,不到幾天,大家身上都有了百十兩銀子了。葉盛便道:「此刻我們有了本錢,我向來聽見說,販私鹽極是好利息。
我們何妨去做這個生意?」簡當道:「私鹽太累贅了、我看還是販鴉片煙好。這裡又有聚仙館的林大有,他是個私販煙土的頭腦,我們就到他那裡買了煙,販到四鄉去,豈不輕便?」葉盛道:「那麼我們就辦起來!」簡當道:「且慢!我們的本錢還,明日再去押兩個寶,每人湊到了二百兩銀子,就好試辦起來了。
到了第二天,兩人就分頭去賭。誰知從這一天起,連日不利,不到三天,把贏來的連本帶利都輸了。輸的火發,連穿在身上的衣裳,都剝下來去賭,只剩得赤條條的兩條光棍。累得凌貴興在那裡盼望的雙眼將穿,只是沓無消息。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蔡哲炯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