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魔神手掌揚處,一點黑影破空而上,到了空中,突然爆散成一蓬花雨,銀花火樹,在夜空中當真焰目已極。 
就在這火星驟起,還未消散時,山坪旁一個角落裡,已發出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巨響,一蓬黑煙,帶著火光飛出。 
煙火四散,碑石、斷板、砂土、木葉,四下飛激,一般硝火氣,也瞬即瀰漫了整個山坪。群豪人人懼是面色摻變,雙耳欲聾。有人驚呼道:「這是什麼?」 
有人大呼道:「火藥……火藥!」 
還未衝上擂台的,已不敢再往前衝了,已衝上擂台的,此刻便恨不得背插雙翅,飛將下去。 
這時,人人擔心自己的生死還來不及,哪裡還有人再去管寶玉的生死,只是紛紛大呼道:「火藥在哪裡?……還有沒有……是誰放的?」 
火魔神面帶獰笑,手掌再揮,又是一蓬火雨爆散空中,群豪目光不由得都向上瞧了過去,一個個心膽皆喪,屏息靜氣,所有的驚呼吶喊,一齊頓絕,彷彿被一隻手突然扼佐了他們的喉嚨似的。 
就在這死寂的一瞬間,火魔神厲聲呼道:「火藥在哪裡,只有我知道。」 
群豪聳然大喝道:「在哪裡中……在哪裡?」 
呼聲不斷,但卻一聲比一聲小,到後來終又完全停頓,一個個懼都張大了嘴,瞧著火魔神——瞧不見他的,也瞧著他那方向。 
火魔神大聲道:「我費了一年之力,將蜀中唐家、山西柳家,雲南白家,中原霹靂堂,江南火鳥莊,這些武林中暗器火藥名家,他們家裡的積存的火藥,全都運到這裡,其力量之大小,各位可想而知。」群豪眼睜睜望著他,沒有,人敢說話。火魔神獰笑道:「這些火藥此刻便埋伏在這山坪四周,旁邊都有人看守,只要我號令一發,那些人在一瞬間便可將火藥點燃。」 
要知那時火藥製造雖不精良,威力雖不甚大,但將普天下火藥名家所製作的火藥全都聚在一起,那力量還是足夠令人化骨揚灰。 
群豪一個個只聽得噤若寒蟬,雖欲怒罵,又有誰敢出口,此刻火魔神正握有主宰生殺大極之力,天下實已無人敢觸怒於他。過了半晌,丁老夫人終於道:「你如此做法,為的是什麼?」 
一木大師道:「對了,你究竟要怎樣?」 
火魔神大喝道:「我要你們一個個站在這裡,閉接口,未得我同意,誰也不許動彈,不許說話,否則我便將這片山坪,整個化為灰燼。」 
公孫紅實在忍不住了,大聲道:「但那些異邦武士,豈非……」 
火魔神截口大笑道:「那些異邦武士,也都早已被我收買,他們七年前來到中土,帶來了大批珍寶,本為了有求於紫衣侯,哪知紫衣侯民族氣節凜然,競不為之所動,而他們帶來的珍寶,卻都落入了別人手中。」丁老夫人也忍不住問道:「落入了誰的手中,你麼?」 
火魔神哈哈一笑,也不作答,自管接道:「他們任務既未達成,珍寶又已失去,自不敢再回到他們自己的國度,而流落中士,他們雖都是無惡不作的惡徒,怎奈形貌太過引人注目,武功又不甚高,是以劫掠所獲,並不甚豐,不但生活甚是落魄潦倒,而且還要四處流竄、逃避,是我稍加示意之後,他們便都乖乖地投入了我門下。」 
公孫紅額首道:「不錯,他們武功勞是高強,又怎會被我一網打盡?但他們既是如此不下?」 
火魔神道:「只因這些人武功雖不濟,但他們的國度中,卻將火藥使用得甚是普遍,他們對火藥的知識,自然也頗豐富,對於安裝引線,埋藏火藥,以及引發爆炸之事,這些人可說無一不是絕頂好手。」公孫紅恍然道:「原來你是要利用他們此點。」 
火魔神大笑道:「不錯,這些人正都是我利用的工具,火藥安裝妥當,他們的利用價值也就完了,我正不知該如何將他們除去,那時你恰巧來了,我便故意在他們藏身之處,說些要加害此間群豪的毒計,誘你聞聲而出,我正是要借你的手,將這些已成無用的廢物殺死。」 
他仰天狂笑數聲,接道:「正是如此,你才會找他們,否則這些異邦武士聚在一起,說的自是異邦之言,他們商量毒計害人,你也萬萬不會聽得懂的。如此簡單的道理,你難道一直都想不通麼?」 
公孫紅呆在那裡,面上陳青陣自,心中又羞又惱,他此刻雖已知道自己做了別人的工具,但也無法發作,只有於聽著別人夜自己面前狂笑,而這時,四下群豪,更早已動也不敢動了。 
火魔神目光四下掃視,見到天下英雄,此刻果然已懼都臣服在他尼下,那笑聲更難以休止。 
丁老夫人黯然一歎,道:「你還要怎樣?說吧?」 
火魔神道:「我如此做法,本來自是要將你們這些自命俠義的人物,全都置之死地,但後來,我的主意卻改變了。」 
丁老夫人急急問道:「變為怎樣?」 
火魔神道:「只因我後來想到,若是在暗中將你等全都炸死,我縱能稱霸江湖,但你們全都死了,既瞧不見我的威風,也不會對我生出畏懼之心,我豈非等於辛苦寫了一篇文章,卻無人欣賞?」 
一木大師喃喃歎道:「不錯,只有死人,才是真正的英雄鐵漢,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再也不會懼怕。」目光四掃一眼,歎息著頓住語聲。 
這悲天憫人的高僧,雖未說出下面的話來,但目光神情之間,卻正是在歎息著世人對死亡的畏懼。 
他言下之意,也正是在說:天下英雄,雖已盡都在此,卻無一人能如死人一般,對任何事都一無所懼。」 
火魔神接道:「是以我便想,與其將你等全都炸死,倒不如讓你們活著瞧瞧我的威風,將生死之事來威脅你等聽命於我。」 
他目光再次四婦一眼,大笑道:「這些人們,雖或也有些威武不能屈的,但也少不得有些人會乖乖聽我話的,而一個活人為我做的事,就比千百個死人多得多,何況……那是萬萬不止一個人的,是麼?」 
群豪不由得懼都垂下頭去。 
火魔神突又接道:「但此刻我又改變了主意。」 
丁老夫人鬆了口氣,道:「又變為怎樣?」 
火魔神道:「如今我已不能再要你等為我做事,我如此做法,已全都是為了一個人,只因他一個人能為我做的事,委實比你們這些人加在一起都多,此刻他既已答應肯為我做事,他無論要我對你們怎樣,我都不會遲疑。」 
丁老夫人聳然動容,道:「他是誰?」 
火魔神面帶微笑,一宇宇徐徐道:「他便是方寶玉。」 
「方寶玉」這三個宇一說出來,群豪雖然不敢驚呼,卻也都不禁「噓」了一聲——千百人的噓聲同時發出,正宛如平地捲起陣狂風一般。 
火魔神徐徐回身,目注寶玉,道:「你有什麼話要對他們說,此刻儘管說吧,我相信再也不會有人敢打斷你的話,再無人敢傷你一根毫髮。」 
此刻用「石像」兩宇來形容寶玉,正是最也恰當不過。 
他面上的肌肉,似已全都變為石質,絕無絲毫情感的變化痕跡,他只有雙目中還閃動著光芒。 
那竟是復仇的光芒。 
而此刻,他這充滿復仇之光的雙目,竟未瞧著火魔神,只是瞬也不瞬地盯著人叢中某一個人。 
他盯著此人,已有許久許久了。 
火魔神伸手一拍他肩頭,道:「說話呀!」 
方寶玉這才回過神來,道:「不錯,我要說話,我有許多話要說。」 
他緩緩移動著目光,緩緩道:「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有待我恩重如山的師叔,有與我情如骨血的兄弟,有視我如子如侄的前輩,也是慷慨與我論交的朋友……」說這話時,他目光依次在莫不屈、牛鐵娃、萬子良、金祖林……這些人面上瞧了過去,他面上冰冷的岩石,已漸漸溶化。 
但除了鐵娃一雙含淚的大眼睛在凝注他之外,別人卻甚至連瞧也沒有瞧他——是不願瞧他,也不屑瞧他。 
寶玉咬了咬牙,接口道:「我瞧著這些與我情深義重的叔伯兄弟,被一個我所痛恨的人如此脅迫,我心中實在萬箭攢心—般,但……但我卻只能在一旁瞧著,我……我……我委實不得不如此做法,只因……只因我……」 
他緊握雙拳,語聲已漸漸激動,漸漸哽咽。 
他嘶聲大呼道:「只因我若不如此,便不能說話,只因世上只有他……」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著火魔神,道:「只有他能令我說話,只因你們都冤按了我,誤會了我,我若不說話,這冤曲便永遠無法得直,我死……也死不矚目。」 
火山般強烈的情感,已自他嘶裂的語聲中暴露出來,他雖然拚命忍伎,那熱淚也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群豪中也已有些人為之動容。 
鐵娃更早已熱淚滿腮,到後來他索性放聲大哭起來,這熱血奔騰的痛哭聲,當真令鐵石人也為之側然。 
他不顧一切,痛哭著道:「大哥,告訴鐵娃,是誰冤枉了大哥,是什麼事冤枉了大哥,大哥,你—…你快告訴我,鐵娃跟他拚命。」寶玉瞧著他,道:「大弟,你。.你真……真好。」 
他每說一個字,那淚珠便在他眼睛中顫動一下。 
他咬一咬牙,不等淚珠滴下,反手拭去淚痕。 
他顫聲大呼道:「你要問我怎會受這些冤曲,不如問他。」 
他的手再次指向火魔神,群豪目光也不禁再次瞧向火魔神。 
鐵娃整個人都似已將爆炸,跳起來大呼道:「這紅毛猴子是你怎樣冤枉了我大哥?快說!快說!」他什麼都已不顧了,縱然火魔神將他炸成飛灰,他也不管。鐵娃身後,沉聲道:「這畜牲如此害你大哥,你就在這裡呆看著他不動麼?」 
鐵娃狂吼一聲,跳了起來,吼道:「你這紅兔子,如此害我大哥,我跟你拼了!」出手分開人叢,瘋了似的向火魔神撲去。 
群豪可全部被他駭慘了,既怕火魔神因此引發火藥,但對這瘋虎般的大漢,也不敢加以攔阻。眼見鐵娃已將撲到台上,寶玉突然道:站住!」 
這兩個字對鐵娃真比什麼都靈。任何人都不能攔阻的牛鐵娃,聽得這兩字,呆然乖乖站任了,但口中仍不服道:「大哥為何叫我站住!」 
寶玉道:「你也想害我麼」 
鐵娃著急道:「小……小弟敢害大哥,這……這……」 
寶玉道:「你不讓他說話,我的冤曲,便永遠無法洗清,這不是在害我,又是什麼?」 
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你如此輕舉妄動,他若不顧一切,將火藥引發,那後果又會怎樣?你不但害了我,也害了別人。」 
鐵娃想了一想,滿頭汗如雨下,哺哺道:「鐵娃本不敢出手的,但……但石四叔卻……卻要我出手,鐵娃想連石四叔都這樣說話,那想必是沒關係的了,哪知……哪知卻有這麼大的關係!」他越是著急,話也就越是說不清楚。 
但還是有人聽清了——眾人聽得索來老成持重的石不為,居然也會今鐵娃做出這樣魯莽的事,都不禁又是驚奇,又是惱怒。 
石不為面上也已現出了汗珠。 
他又自悄悄移動身子,似乎要往後面擠,但群豪已對他有了不滿,故意將他緊緊擠在中間,不讓他動一動。 
再知群豪雖然不會幫著火魔神,但自已的性命,總是比什麼都重要,如今的石不為竟屢次要做出危害大家性命之事,自然難免要犯眾怒。唯有莫不屈還是對他十分關切,不住沉聲道:老四,忍耐些。」 
寶玉目光穿過人叢,一直在逼視著石不為,此刻突又大聲道:「鐵娃,你可知石四叔為何要如此說話麼?」 
鐵娃道:「不知道。」 
莫不屈嘶聲道:「只因無論你做了什麼事,咱們都還是對你好的,你四叔他聽得別人如此害你,自然難免激憤失常。」 
寶玉熱淚盈眶,黯然道:「大叔對小侄之心意,小侄全都知道,大叔的寬宏仁慈之心,更令小侄感動,但……」他咬了咬牙,接道:「但大叔此番卻錯了。」莫不屈道:「我什麼錯了?」… 
寶玉道:「石四叔如此做法,只因他一心要害我。」 
莫不屈怔了一怔,又自望向石不為。 
石不為卻已怒罵道:「畜牲!放屁……我為何要害你?」 
寶玉嘴角泛起一絲混合著傷感與怨恨的微笑。 
他一字字緩緩道:「只因你生怕火魔神說出一些話來,你要將我與火魔神全都殺死滅口,是以你便要如此。」石不為怒喝道:「放屁,滿口胡說!」 
寶玉冷冷道:「你的秘密,我早已……」 
石不為突又嘶聲大呼道:「不錯,我是要將你置之死地……只因你無論曾經受過多麼大的冤曲,但你親手將公孫二哥,金不畏,魏不貪,西門老六,楊不怒……這些待你恩重如山的人殺死,卻是千真萬確之事。」 
他不容別人說話,振臂大呼道:「少林、武當、峨嵋、崆峒、淮南、點蒼……七大門派的弟子們,你們的掌門師兄,就是被這畜牲害了,這畜牲就是你們門戶的仇人,『門戶之仇,人人得而誅之』,這戒條你們難道忘了麼?你們若還容這畜牲站在那裡,便是違背了門規,便是門戶的叛徒。」 
七大門派近來雖已人材凋落,但江湖中仍有著極大的潛力,門下弟子,更是遍佈了江湖中每一角落。 
此刻在山坪上的千百豪傑,身屬七大門派,或是與七大門戶有著淵源的,至少也在三、四成之上。 
這些人自幼便受著七大門派傳統的熏陶,有些人雖然脫離師門,浪跡江湖已久,但對門戶的光榮,師門的戒律,卻始終不敢忘記。 
此刻石不為這一番呼喚,果然立時便將這些人心底的對師門責任喚醒——為師門光榮而戰的責任,在他們心中,委實沉睡已久了,方纔還本有如石像般站著不敢動的人,此刻已有的握拳欲試,有的竊竊私議,只是說話人太多,就變成一片「嗡嗡」之聲,也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其實這些話不必聽清,也可猜想得出,石不為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面上已不禁現出得意之色。 
寶玉卻不等他再次發話,放聲大喝道:「各位切莫聽他之言,害死我那幾位叔父的真兇,其實另有其人,絕不是我方寶玉。」 
群豪們膽子已漸漸大了,人叢中已有人呼道:「不是你,是誰?」 
寶玉道:「那真兇雖然始終藏頭露尾,但說話的聲音我卻聽到過,那時我已覺他說話的聲音板是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他是誰。」 
人叢中賜道:「他語聲你既十分熟悉,又怎會聽它不出?」 
寶玉道:「只因此人平日極少說話,縱然說話,也不過只是三五宇而已,是以要掩飾他的語聲,自是容易得很。」 
說到這裡,已有人猜出他說的是誰了。 
但另一些人仍不住問道:「誰?此人是誰?」 
寶玉大喝道:「就是他——石不為。」 
這當真又是大出眾人意外的驚人之筆,群豪又都被驚得怔住,有些人的目光,已不緊帶著懷疑向石不為瞧去。 
還有些人已在暗中私議道:「不錯,難怪他要不顧一切出手了,原來他就是生怕方寶玉說出這番話來,是以想滅他的口。」 
要知群豪的激動之中,最易相信別人的話,也最易改變主意,無論誰說出什麼,總有些人會盲從附合的。 
唯有莫不屈漲紅了臉,怒喝道:「寶兒,你瘋了麼?怎可胡亂含血噴人?」 
寶玉道:「此乃千真萬確之事,寶兒哪敢在天下英雄之前胡言亂語,寶兒實已想了又想,才敢說出這番話來。」 
莫不屈又驚又怒,轉目去瞧石不為,只見方才激動不堪的石不為,此刻反而沉住了氣。 
莫不屈著急道:「老四,你……你怎不出言辯駁?難道你無話可說麼?」 
石不為冷冷道:「如此胡言亂語,全無絲毫證據,直如瘋狗咬人一般,在下若是出言辯駁,豈非也和瘋狗一般見識了。」 
這番話雖非辯駁,但卻比任何辯駁都要有用,群豪方纔已有些人對他生出懷疑之心,此刻又不禁為他喝起采來。 
莫不屈大喝道:「寶兒,你如此說話,可有證據?」 
寶玉道:「證據便在這裡。」 
眾人隨著他手指望去,只見他指著的竟是火魔神。 
群豪不覺大嘩,紛紛喝道:「這是證據?這是什麼證據?」 
火魔神見到石不為竟以言語煽動超群豪的膽子,競使得群豪忘了自己生死之事,膽敢在他面前喧嚷起來,他本已變色,此刻目光一閃,大喝道:「不錯,我便是證據,只固這些事都是我要石不為做的,石不為他委實也早巳被我收買。」 
群豪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莫不屈有如當胸被人刺了一刀,面上血色全失,顫聲道:「真的?……這會是真的?」 
火魔神道:「此事說出之後七大門派若要為弟子復仇,我也難逃其責,這責任是何等重大,我怎會說假?」 
莫不屈狂吼一聲,幾乎暈了過去,幸得他身旁之人,趕緊扶住了他,就在這一瞬間,群豪的驚動,又己將釀成大亂。 
方寶玉厲聲喝道:「石不為,你還待狡辯?你還有何話說?還是快快承認了吧!」 
火魔神說出這番話來,石不為面色本也為之一變。 
但此刻他卻又突然仰天狂笑起來。 
莫不屈道:「你……你還有何可笑?」石不為狂笑著道:「這些話本只能騙騙三尺童子,不想大哥你竟也相信了,卻教小弟如何不笑?哈哈!如何不笑?」 
莫不屈道:「事已至此,我……我已不得不信。」 
石不為嘶聲道:「這些日子來,我始終追隨大哥左右,縱有離別,也不過一時半刻,難道我竟會在這一時半刻中被人收買麼?」 
莫不屈道:「這……」長歎一聲,跺了跺足,他心中委實已矛盾不堪,也不知究竟該聽信哪一邊的話好。 
石不為道:「何況,我石不為縱要被人收買,也要貨賣識家,怎會賣給此等無信無義的卑鄙無恥之徒,難道我會那般愚蠢,連此人以後是否會出賣我都瞧不出,難道我竟會將自己的性命、名聲視如兒戲?」 
莫不顧訥訥道:「這……唉!老四你日後究竟要為善為惡,我雖然瞧不出,但……但我卻深信你絕非如此愚蠢的人,若說此等人物,也可以些須金銀珠寶將你收買,我……我委實越想越難以相信。」 
群豪的心,也不禁活動了起來,這兩面的話說來懼是言之鑿鑿,他們前一刻還對火魔神的話深信不疑,後一刻便又覺得還是石不為說的是真的,一時之間,人人都被弄得糊里糊塗,全無主意,正如牆頭之草,隨風而倒。 
石不為大喝道:「此事實是顯而易見,各位難道還瞧不出麼?他兩人早已串通好了,要來陷害於我,各位怎能上他們的當?」 
群豪紛紛道:「不錯,這話有理,咱們可千萬不能上他的當。」 
石不為道:「這樣的人,若還要他活在世上,實是武林之羞……七大門派的弟子們,你們指容得這叛徒麼?」 
群豪紛紛呼道:「容不得……容不得。」 
有人或者不免在暗中奇怪,這山坪上千百群豪傑,難道競全都是全無頭腦的愚魯之輩,難道競沒有一些聰明才智之士?否則又怎會如此盲從附和?人家說東,他便說東,人家說西,他們便說西。」 
卻不知這其中縱有聰明決斷之人,但在群豪的激動中,也會被熱血沖暈了頭,只知以耳代目,以耳代腦,已無法用自己的頭腦去想了,何況,這其中縱還有一二不受別人影響之輩,卻也如滄海之一粟,根本起不了作用。 
經過這番動亂之後,非但七大門派之弟子,熱血奔騰,就連別的人也是群情激動,競如傳染瘟疫一般,到後來競無一人還能保持冷靜用頭腦去想上一想,人在激動之中,什麼生死利害之事,也都早巳忘懷的了。 
火魔神倒未想到事態竟會變成如此模樣,也早已失去了鎮靜從容之態,不住頓足大喝道:「火藥!火藥!你……你們難道不要命了麼?」石不為狂笑道:「你若是要用火藥,還會等到此刻?」 
火魔神道:「你,你難道不信?」 
石不為喝道:「不錯,火藥是有的,但火藥若是爆炸,連你也要死在這裡,你敢麼?……朋友們,還不衝上去?」 
群豪吼道:「衝呀……衝上去。」 
到了此時,當真是人人奮勇爭先,唯恐落後。 
但人數畢竟過多,目標都嫌太小,此刻人人爭著向目標衝出,你技我扯,你爭我奪,衝上去的還不到幾人,倒下的卻已不少,倒下的人生怕被人踩住,又去扳別人的腳,於是越倒越多。 
紛亂之中,突然間,眾人只覺一般大力自身後衝撞面來,力道之大,竟是眾人平生未遇。 
人群被這股力道一撞,競不由得兩邊飛躍出去,讓出了中間一條路,群豪又驚又怒,百忙中回頭一望—— 
只見七、八個人已自中間通路走了過來。 
這些人衣衫顏色各自不同,有的灰麻青布,穿得極是樸素,有的卻是錦鍛織花,華衣麗服。 
但衣衫質料顏色雖不同,式樣卻是全無二致。 
人人俱是長袍及地,直沒足踝,頭上全都戴著只籠子般的竹笠,掩去了每一人的耳鼻面目。 
七、八人分成兩行,每兩人並肩而行,後面的兩人,手掌抵著前面兩人的後背,屑不動,腿不抬,長衫飄飄,向前而行,前面若有人叢擋路,當先兩人微一揮掌,擋路的人使兩旁飛躍出去,但都跌得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剎那之間,群豪的憤怒已全被變作驚懼——這樣的內功,這樣的掌力,當真是眾人見所末見,聞所末聞之事。 
有些人雖已瞧出,後面的人掌心抵注前面人的後背,便是以自身的內力,輸送給前面一人。 
七八個人的內力一齊彙集到領先兩人的手掌中,便成了一般無堅不摧,不可抗拒的力量。 
但縱然如此,縱然將這股力量分成八份,每一人的功力,猶是非同小可,何況能使自己的內力輸送到別人體內,能將別人的力量化為已有,這也都是內家的絕頂功夫,若無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夫,休想辦得到。 
更何況瞧這七、八人行路的身法,輕功實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公孫紅、萬子良、潘濟城、蔣笑民等武林一流高手暗中忖度,這七、八人無論內力、輕功,無一人在自己之下。 
泰山之會,實已將當今武林之頂尖高手,成名英雄懼都一網打盡,這七、八人可是切口裡來的? 
這樣的人只要忽然出現一個,足令人驚異,此刻竟出現七、八個之多,怎不教人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星群漸落,曙色已將驅走黑夜。 
群豪一個個懼是張口結舌,目瞪口呆,一個個俱在心中暗問:「這些人究竟是誰?在此時突然出現,為的是什麼?」 
其實這些人早巳在人叢之中,只是那時群豪的注意力都已被擂台上的千變萬化所吸引,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 
此刻他們在這具有決定性的關頭,突然現身,誰也猜不出他們究竟是幫著誰的,更猜不出他們現身之後,會今這本已變化無常的局勢,又生出什麼驚人的變化,就連火魔神、方寶玉等人,此刻俱是屏懇靜氣。靜等著這些神秘的來容揭露自己的身份。 
霎眼之間,這七、八人便已走近擂台,七八人突然同時邁步——一邁步便掠上擂台,七八人的身法腳步,競全無絲毫不同。 
擂台上的群豪,不由自主,也讓開一條道路——這條路正是留給他們定向火魔神與方寶玉的。 
火魔神一頤心不禁懸了起來,手掌己縮入衣袖。 
這七、八人若是筆直走向他,若是向他出手,他自揣不出十招,便得受制被擒,與其等到那時受制於人,例不如此刻先發制人,與其被人所傷,例不如與他同歸於盡——只要這七、八人再向他們走近兩步,他袖中煙花信號,立時便要出手。 
石不為目光也在盯著這些神秘的來容,密切注意著他們的意向,他們若是向火魔神出手,他便可坐享其成了。 
哪知這七、八人到了擂台上,競突然住足,全無向火魔伸出手之意,石不為目光閃動,便又振臂大呼道:「各位還不動手?還等什麼?難道要等他們這七、八個同黨,將他們救走麼?……時機不再,衝呀!衝呀!」 
群豪遲疑著,猶豫著,但終於又漸漸開始騷動——三兩人的呼喝衝撞,瞬即又演變為燎原之勢。 
就在這時,那七、八個神秘約長衫客,突然齊聲喝道:「七大門派下的弟子,誰出不准出手。」 
這七、八人無一不是中氣充足之輩,此刻齊聲呼喝,當真是聲震天地,所有噸院驚呼,立時都被壓了下去。 
石不為厲聲喝道:「你是什麼東西,有何資格命令七大門派弟子?」 
那當先一人道:「你可知道我等是誰?」 
這句話他一人說出,語聲雖不及方纔那般震耳,卻自有一般威嚴沉猛之氣,足以懾人。 
石不為心神競不由自主為之一震,似是泛起了一種不樣的預兆,在人叢中退後半步,道; 
「石某正要瞧瞧你是誰?」 
那人仰天大笑道:「你要瞧瞧我是誰麼?好……」 
笑聲突頓,反手將頭戴的蒙面竹笠摘了下來,厲聲大喝道:「且瞧我是誰。」 
竹笠被直摔下去,露出了他的臉。 
在逐漸微弱的火光,與漸漸明亮的曙色中,只見他灰白頭髮,挽成道留,斜插一根烏玉替,雙眉斜飛,直通鼻天,額下一部花白剛髯,掩注了他的嘴,那雙目中射出的神光,更足奪人魂魄。 
石不為身子一震,面色立時慘變,顫聲道:「你……是你老人家……」 
群豪也有的已認出這道人是誰來,亦不禁脫口驚呼道:「鐵髯道長……原來是鐵髯道長。」 
更有的競已俯首拜了下來,道:「弟子參見掌門祖師。」 
原來這道人赫然正是以「內家正宗」秘技與「外家少林」分庭抗札,號稱天下第一劍派「武當」的當今掌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