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寶玉的武功如何,且不去說他,就單這份忽然聰明,忽然裝傻的本領,就非人能及。」 
甬道中冷冷道:「他若是尋常人物,我等又何必花費如此心血來對付予他,你還是快回去將他先穩住再說。」東方玉環躬身道:「是!」甬道中又道:「既已如此,你先暫且莫要輕舉妄動,少時,此間自有人出去與他說話,總要教他莫要將這裡視為無人之地。」 
東方玉環再次躬身,道:「遵命!」倒退三步,牆壁已閡,那幅山水中堂,又復倒捲而下,僅在一剎那間,一切便又恢復原狀,全未有半點聲息發出,顯見製造這消息機關的,必定是絕世無雙的高手。 
方寶玉髮髻已散,衣襟已被扯開,少女們面頰更是嬌紅,精室中滿地俱是零亂的衣衫。 
東方玉環悄然而入,嬌笑道:「孩子們成也胡鬧,你可莫見怪。」寶玉笑道:「見怪?如此佳人,在下焉有見怪之理,不瞞夫人說,此間之樂,已當真令在下樂不思蜀矣!」 
東方玉環秋波轉動,笑道:「看來……這些孩子們都已對少俠鍾情,方少俠無論要誰侍候,只需吩咐一聲。」 
寶玉目光癡癡地瞧著東方玉環,道:「少女嬌笑,卻又怎及得夫人風韻,在下常聞人言,若論知情識趣,還要數夫人這樣的……」 
他微微一笑,住口不語,東方玉環的臉,卻已居然有些紅了,少女們一個個掩口輕笑,道:「原來你瞧上夫人了。」 
兩個少女,突然將寶玉向東方玉環身上推了過去,寶玉居然就順水推舟,乘勢抱住了她嬌軀。 
東方玉環也不知是心中羞惱,還是春心動了,面頰競嬌紅如晚霞流丹,又想推,又不推…… 
突然間,她面色突變,還未及驚呼,便倒了下去。 
少女們失色驚呼,道:「你……你將夫人……」寶玉含笑站起,道:「你們也該例下了。」 
這些話方自說完,少女們果然一個接一個倒了下去,倒下的時間,前後竟然相差無幾。 
這難道是迷藥?但寶玉是何等人物,怎會施用迷藥? 
這若非迷藥,難道是魔法? 
少女們在倒下去的那一剎那間,面上都不禁現出驚訝不明,懷疑難信之色,誰也不知自己 
她們卻不知寶玉方才竟已在她們每個人身上的暈迷之穴上捏了一下,這「捏穴」之技,本乃武林絕傳絕技,較之點穴、拍穴、打穴、拂穴,又都高了一層,「捏穴」功夫若是到了絕頂,竟可使被捏之人,過三個時辰後,方自倒下,只是若要學得這「捏穴」秘訣,不但內力要練到爐火純青,妙造自然之境,還要將人體中呼吸之流通,血氣之運行,計算得毫釐不差,是以那「捏穴」的力道緩緩浸入人體後,到了隔斷氣脈時,那人便要倒下。 
寶玉手上功夫,竟已到了化境,他竟可將力道施用之大小,力道運行之快慢,完全控制由心。 
方纔他在每一個少女身上所使的「捏穴」手法,力道俱自不同——他早已算淮了要使她們一齊倒下。 
精室中橫陳著數十個健康而動人的少女腦體,肌膚如玉,峰巒起伏,誰能忍住不去瞧上一眼? 
但寶玉卻再也不瞧一眼。 
他一步掠到後面牆壁前,雙手下垂,靜調呼吸。 
漸漸,他面上煥發出珠玉般的晶瑩光采,漸漸他雙目清澈,熒熒發光——他心頭亦已如目光般平靜清澈,不著雜念。—— 
於是他緩緩伸出手掌,輕觸著牆壁。 
只見他腳步自左至右,輕輕移動,手掌也跟著移動—-他競要以心底那神奇的意識感想,探測出牆壁裡的秘密。 
這牆壁裡的秘密,肉體的眼睛是無法瞧見的,他「心」的眼睛卻瞧見了……他突然停下腳步。 
這時他手掌也停留在一方牆壁上,這片牆壁,光滑平整,看來與別的地方絲毫沒有異樣。 
然而,在寶玉的感覺中,這片牆壁上,卻似乎有條無形的線——他手掌便沿著這條線劃去。 
突然,他指尖又有了一點異樣的感覺,他手指雖仍觸著牆壁,但這根手指卻又似乎同時觸及了他心底一點神秘的樞紐。 
手指劃下,那平滑光整的石壁,果然奇跡般裂開了,沒有發出絲毫聲息,寶玉臉上亦無絲毫驚奇的變化,因為這本是他意料中事——他毫不畏懼,毫無猶疑,一步踏人了這必定充滿凶險的神秘之地。 
精舍已是華美異常,哪知這秘道中之華美,更尤勝外精舍十倍——秘道的頂端,以七彩的珠玉,綴成了各種美麗的圖案,炫耀著無比的光輝,秘道的兩壁,是白玉砌成的,光可鑒人,有如嶄新的銅鏡,將項上的七彩珠光,俱都映在其中,也將寶玉的人影,收在鏡底。 
一眼望去,寶玉彷彿也已化身這寶氣珠光之中,他的身子,彷彿也是以那玲瓏的珠玉綴成的。 
秘道的地面,鋪著厚而溫暖的獸皮——各式各樣的獸皮,綴成一條長逾數十文的地毯,令人每一腳踩上去,都似乎踩人云堆裡。 
寶玉驟入此間,心神也不覺有一陣暈眩,一陣迷醉——這簡直不似人間的景象,令人走入此問,但覺自身之渺小,造物之靈偉,而在不知不覺間生出一種膜拜之心,正如走人雄奇的山澤,或是壯嚴的神殿一般。 
然而,此地絕非神殿,在這裡的,不是天神,而是魔鬼! 
寶玉深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走了進去。 
他的步履,堅定而從容,又似往赴情人的約會,絕對沒有人能看出他正在步入那未可知的凶險中。 
他明知自己每走一步,那凶險便加重一分,但他腳步仍毫不停頓,沒有任何事能使他腳步停頓。 
雨道是漫長的,盡頭處並無門戶。 
寶玉正想再次以心的觸覺探測這門戶的樞紐,哪知他手掌方自抬起,門戶已出現了。 
一陳輕鈴般的聲音突然響起,如金珠玉屑,散落玉盤——那玉石的牆壁,便在這響聲中裂開,現出了一道珠簾。 
珠簾輕蕩,聞無人影。 
但就在這時,卻有一陣低沉而神秘的人語聲自珠簾後傳了出來,成一種激盪人心的語調,一宇宇緩緩道:你來了麼?請進!請進!」寶玉有些吃驚,暗道:「莫非我一踏人此間,便被人發覺?事已至此,他們為何還要對我故作客氣,他們要的究竟是什麼?」 
心念轉動間,他已掀起珠簾,走了進去。 
珠簾後居室,自然更是華美,但仍無人影。 
室中一張玉案,玉案上一隻玉瓶,瓶中疏落的插著幾技茶花——寶玉一眼瞧見了花影,目光便再也無法移動了。 
這瓶茶花,雖只數朵,但卻已將這整間石室,點綴出無比的生趣,無比的精神,寶玉目光凝注,口中喃喃道:這陷阱中中來必定積水更多,陷阱之底,必定有個洞穴,積水已自這洞穴中洩了出去。 
而水流下洩時,必定有種強大的吸力,但到了寶玉身子落地時,暗中必定有人將洞穴封閉,否則寶玉必將被那水勢沖走——由此可知,暗中的仇敵並無要取得寶玉性命之意——他留下寶玉的性命,必定還有著更深、更惡毒的圖謀!但,他們的圖謀究竟是什麼? 
寶玉再次深深吸了口氣,檢視四壁,四壁都是精鋼所鑄,絕非人力所能摧毀,而頂端距離水面,至少也有二十文。 
這時只聽一陣幽秘的語聲自頂上傳了下來,陰森森笑道:「方寶玉,你是非凡人,但終於也得中我這不凡之計。」 
寶玉木立水中,緩緩道:「你究竟是誰?究竟要我怎樣?為何不當面向我言明?你……你可否讓我見你一面?」 
那語聲道:「你要見我,那也容易,但……」 
他故意頓住語聲,哪知寶玉靜靜的站在水中,競似仍不焦急,竟仍不追問,那語聲只得自己接了下去,道:「但此刻已是本宮階下之囚,要見本宮哪有如此容易,除非你還有本領自己脫出陷阱,否則便請你等上數日。」 
他獰笑數聲,又道:「你縱有天大的本事,但數日飢渴,也要將你折磨得精疲力盡,不成人形,那時本宮再將你提上來,那時本宮自當將一切事對你言明,那時本宮無論要你做什麼,你都得乖乖俯首聽命了。」 
得意的獰笑聲越來越響,陷阱中卻仍無反應。 
那語音道:「本宮的話,你可曾聽見了麼,你……」 
他突然發覺陷阱中又有流水之聲響起,語聲立頓,一直強烈的燈光跟著亮起,向陷阱中筆直照了下去。 
陷阱之中,水勢又復下洩,木立在水中的方寶玉,競已蹤影不見……方寶玉競又設法弄開了那阱底的地洞,任憑水勢將他沖走了,他雖不知道這水流要將他衝到何處?但他為了換得自由,競不惜以自己生命為賭注,作孤注一擲,這除了要有超人的勇氣之外,還得對自己的力量有多麼大的信心! 
到了這時,陷阱外那惡魔心中雖然驚怒,卻又不禁生出些讚佩之意,低低咀咒一聲,喃喃道:「好傢伙!果然了得,我等若要這樣的人完全屈服,俯首聽命,只怕比你我想像的還要困難得多,不如索性取了他性命也罷。」 
另一個嬌美的語聲冷冷接道:「這樣的人,我怎捨得讓他一死了之。我若要他死,又何必等到此刻……」 
她輕輕一笑;接道:「我還要叫他活下去,他縱是鐵打的身子,我也能將他化作繞指之柔,知道麼?」 
銀鈴般的笑聲中,帶著種攝人魂魄的魔力! 
方寶玉身子蜷曲,曲成一團,任憑那激流將他沖走,強勁的水流沖激在身上,當真有如身受酷刑一般。 
但他肉體所受的痛苦雖大,一穎心卻是堅如金石,他深信這激流絕對無法奪去他的性命。 
他不能讓任何人,任何事奪去他的生命。 
幸好這條水道已被水流沖激得極為光滑,他仗著他無比的信心,終於渡過了這一段幾乎非人所能忍受的艱辛與痛苦。 
只聽「嘩」的一聲輕晌,水流的沖激之力已消失,他身子雖然仍在水中,但那已是平靜的流水了。 
他早已算定激流必定流入水池,此刻更深信自己算的不錯,當下放鬆四肢,任憑身子浮了上去。 
頭一露出水面,他立刻深深吸了口氣,轉目四望。 
只見四面青竹修望,花紅果綠,林本掩映問,點綴著數疊苔石假山,三五亭台樓閣,正是個精巧的庭園。 
園中靜悄無人,池塘便在庭園中央。 
方寶玉悄悄移動四肢,劃到池邊,流水的輕撫,使得他痛苦漸消,體力漸復,他一躍而上,掠向假山。 
伏夜假山後,自木葉修竹間望出去,四面的梧桐樹下,有數間精舍,綠板未欄,濃蔭滿窗。 
這時正有一陣陣輕言笑語,自窗中傳出,再加上四面的柔風竹韻,花香鳥語,寶五方脫離墳墓地獄,此刻彷彿又到了人間天上。 
寶玉微微一猶疑,縱身掠到精舍前,競突然推門而入,他明知自已行藏終要被人發現,又何苦不堂堂皇皇地走進去? 
這精室中四壁都懸著菱花銅鏡,正有七、八個少女,在銅鏡前梳著頭髮,整著衣衫,正似乎是方纔曾被寶玉以「捏穴」秘技制住的茶山少女,他們見到寶玉水淋淋闖了進來,輕呼一聲,四下奔散,彷彿一群被驚散的鴿子似的,晃眼間,便奔入角落裡的簾帷後,走得瞧不見 
只有左邊一面最大的銅鏡前,還端坐個輕衫勝雪,烏髮如雲的少女,卻動也末動,一個華服少婦,手持暫花木梳,正為她梳著那烏雲般的柔髮,黃金色的銅鏡;映著她白玉的容顏。 
她,不是小公主是誰? 
銅鏡只照及華服少婦的胸膛,而末映出她的面龐,她梳著小公主的頭髮,既末回頭,手也是那麼鎮定。 
但梳了三下,它手中的簪花木梳突然跌在地上,她想俯身去拾,但身子方曲,突也鴿子般掠入簾帷後。 
銅鏡照出她婀娜的身面頰,她身形與面頰,看來都是那麼熟悉——她是誰? 
方寶玉木立在門前,久久末再動彈。 
小公主緩緩轉回身,靜靜地瞧著他,瞧了半晌,美麗而鎮定的面容上,突起了一陣驚奇的變化。 
這變化正如投石入水,水生漣漪,漣漪漸大…… 
小公主顫聲道:「你……你……你是寶兒?」 
方寶玉道:「不錯,你可是不認得我了?」 
小公主道:「六年多了……沒有見著你……你……你變了……也長大了……我……我竟險些……險些認不出你。」 
她語聲劇烈地顫抖著,站起身,身子也劇烈地顫抖著,那如雲的柔髮,也因這顫抖而起了重重波浪。寶玉道:「你已有六年多未曾見過我了?」 
小公主道:「正是六年多了。」 
寶玉道:「昨夜你未曾見過我?」 
小公主垂首而笑,笑容淒然,輕輕道:「昨夜我也見過你……」 
寶玉目光一亮,但小公主已接著道:「但昨夜我只是在夢中見過你,我……我幾乎夜夜都在夢中見到你……」 
突然奔到寶玉身前,嬌喘微微,胸膛起伏,似乎情難自禁,終於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輕輕啜泣起來。 
方寶玉目光中光采又黯,長長歎息一聲,小公主勾任了他的脖子,他卻始終石像般本立末動。 
小公主道:「你怎會到這裡來的?你怎不說話?」 
寶玉抬起手,想去撫摸她的頭髮,但指尖方自觸及她的頭髮,手掌又沉重地垂落下去,輕歎道:「你要我說什麼?」 
小公主道:「說說你近年來的遭遇,說說你……你可曾想我?」 
寶玉道:「我很好,我時常想著你,昨夜我也曾在夢中見過你,我……我……」 
語聲突然嘶啞,再也說不下去。 
突然,室外有了腳步聲。 
小公主顫抖道:「不好,有人來了,這裡非安全之地!」 
她拉著寶玉匆匆奔向簾帷,一面焦急地說道:「快……快隨我來,我不能讓你受他們傷害……」寶玉木然跟著她,入了簾帷,再過簾帷,穿過兩間房子,小公主方自駐足,回過身,緊緊關起了房門。 
這間屋子的精緻與華美,更非言語所能形容,牆角中一張散發著淡淡香氣的繡櫥,更是世上所有男子的夢想之地。 
粉紅的床幔,粉紅的裳抗,粉紅的……幾乎所有的一切,俱是粉紅顏色,粉紅得令人心動神馳。 
寶玉轉目四望,似又呆注。 
小公主的臉有些紅了,耳語般低聲道:「這是我……我住的地方……」 
她也做夢似的呆了半晌,方自輕輕移動身子,自案上玉壺中倒了半杯茶,送到寶玉面前,她那如花嬌顏上,紅暈尚未退去,甚至連那雙纖纖玉手,都有些粉紅顏色。 
寶玉目光凝注著茶杯,動也末動——他雙目中有種異樣的光芒,亦不知是悲哀?是怨恨?是感激? 
小公主道:「喝呀?你為什麼不喝?你可能是嫌……嫌我杯子髒麼?」 
方寶玉緩緩伸出手,接過杯子,俯首凝注著小公主。 
小公主也靜靜地瞧著他,那幽怨的眼波,似乎在說: 
「我將你帶人我的閨房,用我的杯子倒茶給你,你還不知感激?我若不喜歡你,怎會這樣對你?你還要我怎樣?」寶玉一口將那杯茶喝了下去。 
小公主緊緊抱著寶玉,良久良久,雙臂漸漸鬆開,腳步漸漸後退,一步,兩步,三步…… 
兩人的身子,終於分開了,但小公主的眼波,仍然深深凝注著寶玉,眼波中彷彿含蘊著敘不盡的情意。 
寶玉也瞧著她——目光卻似乎有些迷茫。 
他腳步也漸漸後退,一步,二步,三步…… 
他競坐例在床上。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你累了麼?可是想歇歇?」 
寶玉嘴角泛起一絲笑容,這笑容有些傷感,有些痛苦,有些淒涼,甚至還帶著些諷刺——對人性的諷刺。 
他緩緩笑道:「不錯,我是要歇歇了,但卻非因為太累,而是為了……為 
他緩緩頓住語聲,目光凝注著那喝空了的茶杯。 
小公主道:「你說的,教人真難懂。」寶玉道:「你真的不懂?」 
他又笑了,笑容更淒涼,神色更疲倦,目光更迷茫,他掙扎著挺起胸膛,黯然接道:「這茶中有迷藥,你當我不知道麼?」 
小公主有些驚詫,又有些氣惱,大聲道:「茶中有藥?……你既知茶中有藥,為何要喝下去?」 
寶玉道:「我縱然明知你說的話是假的,我也相信,我縱然明知你騙我,我也不怨你,這杯茶既是你要我喝的,茶中縱然有穿腸蝕督的毒藥,我也得喝下去。」 
這些話聽來雖然有些俗氣,但只要是自人心中說出來的,最俗氣的話,也如同金玉。但小公主卻道:「你囉嗦些什麼,我更不懂?」寶玉道:「你懂的,你早就懂了……方才替你梳頭的是誰,我也早已看清。」 
小公主道:「她是誰?你說,她是誰?」 
寶玉道:「她就是珠兒,也就是將我害苦了的歐陽珠。」 
小公主以纖手攏了攏頭髮,沒有說話。 
寶玉道:「我本來有些奇怪,珠兒,李大叔,他們怎會騙我?世上又有誰能令他們騙我?如今我才知道,世上的確有人能令他們騙我的,那個人無論說什麼,他們都無法拒絕,那個人,就……是……你!」 
小公主想說什麼,但終於還是未曾說出來。 
寶玉道:「我本來也在奇怪,為何無論我們走到哪裡,五行魔宮門下為何能跟蹤而來?為何我們的一舉一動,他們竟似都能未卜先知……如今我才知道,那些人本是早已埋伏在那裡的,只是我自己送上門去,而非他們跟蹤而來,而那些地方,都是你拉著我去的,到了那古墓中,也是你自己奔向墓碑,自己送去被那人擒住,否則以你此刻的武功,世上有誰能在出手間便將你制住?」 
他語聲已漸漸衰微,說完了這長長一段話,他已是氣喘咻咻,有如方經一場劇戰一般。 
小公主白玉般的纖手,仍在整理著她的髮絲。 
她的髮絲是光滑而整齊的,根本全然無需整理,亂的只是她的心絲——少女們又有誰不愛藉著整理髮絲的動作,來整理她們的心絲,怎奈少女們的心絲,又永遠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終於,她輕語道:「這些話,可都是自你心裡說出來的?」 
寶玉道:「我說的每句話,都是自心裡說出來的。」 
小公主道:「你心裡可相信這些話都是真的?」 
寶玉黯然道:「我寧願不信,卻又不得不信。」 
小公主突然冷笑起來,雖然是冷笑,卻仍有些淒涼。 
她淒涼冷笑道:「好聰明的人,好大的自信,但……但你……你……你又怎敢斷定你所想的,全都是事實?」 
寶玉長歎一聲,雖末說話,這一聲長歎已是肯定的回答。 
小公主顫聲道:「你為何不想想,這些事的發生,難道沒有別的可能?」 
寶玉道:「還有什麼別的可能?」 
小公主眼波突然化為利劍,道:「這難道不可能是別人化裝成我的容貌?這難道不可能是別人假我的名字行事……這些你全不去想,只是恨我……」 
寶玉道:「我……我並未恨你,我知道無論你做出了什麼事,俱都是被環境所逼,並非出於本心,我……我只有同情,怎會懷恨?」 
小公主頓足道:「說來說去,你還是信不過我,我……我心裡如此對你,你心裡卻如此對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一步衝到寶玉身前,在寶玉臉上重重摑了一掌,掌聲清脆,有如摑在寶玉心上, 
寶玉霍然站了起來,顫聲道:「你……」 
小公主咬著牙,頓佐足,道:「我恨你,我永遠再也不願見你……」 
淚珠突然奪眶而出,她以手掩面,痛哭著轉身奔了出去。 
寶玉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心頭又是一片瘋迷、 
小公主的一切言語、行事,真真假假,似真似假,她對寶玉的情意,也是假假真真,誰也分不出究竟是真?是假? 
這一切事難道真的並非小公主做出來的? 
將寶玉帶至古墓的小公主,難道真是別人易容而成? 
寶玉喃喃道:「如此說來,我豈非冤屈了她?……但我絕不會冤枉她的,我深信這判斷必定正確……但……但這判斷真的正確嗎?她說的話,也並非全無可能……」 
他越想越亂,越想越分不清究竟是假?是真? 
這時,他只覺四肢更是無力,頭腦更是暈眩,似乎有一片朦朧的黑暗,已將要將他完全吞沒。 
他跌坐了下去。 
方寶玉失蹤,已有數日了。 
這是江湖中近來引起爭論最多,傳播也最廣的一件事,這也是江湖中近年來最最令人不齒的一件醜聞, 
「雲夢大俠」萬子良、「小將軍」金祖林,以及七門派的七大弟子,聲名懼因此事而受損。 
曾經為寶玉瘋狂,將寶玉一根頭髮,一片衫角都珍若拱壁的少女們,如今卻對寶玉罵得最凶——少女們發現自己心目中的王子,不過是乞丐扮成的時候,她們心中的失望很容易變為憤怒。 
萬子良等人雖然確信方寶五絕非懦夫,更非騙子,但種種跡象,都在顯示著寶玉確是自己不肯而別的。 
他們只是不明白寶玉為何要不告而別?他們雖然深知寶玉如此做法,必定有著極大的苦衷,卻並無一人想到寶玉已陷身入那密如蛛網的陰謀詭計之中,已幾乎將要身心俱焚,萬劫不復。 
因此,在萬子良等人心底,已不禁對寶玉有了些不滿,只覺寶玉委實辜負了自己一番期待之心。 
「天刀」梅謙倒不失條好漢,對此事始終保持緘默,並無惡言。 
泰山之會,經此事後,更是緊鑼密鼓,參與此會之少年高手們的爭強鬥勝之心,也反而因此事更是加重——方寶玉既然不過如此而已,能在此會中大魁群豪的人物,豈非便是天下武林的第一英雄?「第一英雄」這四個字,對熱血少年們又是種多麼大的誘惑。 
這一場大戰,看來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在這一場大戰中所流的鮮血,勢必將染紅有限幾個人的聲名,也勢必將為江湖中造成一場腥風血雨! 
而在此戰中得勝的人物,也末見得能踏著別人的屍身走上巔峰,只因此戰中的股者,便是那東海自衣人的當然對手,他們所能得到的報償,並非聲名的顛峰,而不過是白衣人銳利的劍鋒。 
那麼,真能在此戰中得利的人,究竟是誰呢?又有誰樂意瞧見天下武林豪傑,在這一場劫難中折磨受苦? 
最最奇怪的是,曾經與方寶玉交過手的人物,本來雖然都對寶玉欽佩得五體投地,但此刻卻並無一人挺身而出為寶玉辯論,竟都與「天刀」梅謙一樣,對此事保持著絕對的緘默。 
「災禍……災禍……災禍……」 
夜風穿過小窗,燈光閃爍。 
萬子良木然坐在燈畔,口中不住長歎著道:「災禍……災禍……」 
這兩個字他已不知說過多少砍了。 
金不畏突然拍案而起,大聲道:「對,我去找他?」 
公孫不智抬頭瞧了他一眼,道:「你可是要去找呂雲?吳鐵翎?」中 
金不畏道:「不錯,我是要去問問他們,方寶玉究竟是否騙子?方寶玉的武功到底是否假的?我要問問他們,為何不為方寶玉辯白?方寶玉若是騙子、懦夫,他們卻敗在這騙子懦夫的手下,他們又有何光采?」公孫不智歎道:「他們縱然挺身而出,可未見能將寶兒冤名洗刷,何況,寶兒他……他……」 
搖了搖頭,歎息佐口。 
金不畏道:「無論如何,咱們總該要他們向天下人說個明白,寶玉雖不該如此走了,但他絕非懦夫、騙子。」 
萬子良喃喃道:「咱們真該去麼?去了又……」 
石不為突然截口道:「該!去!」 
這短短的兩個字,卻似乎有比別人兩百,兩千個字更大的力量,莫不屈、金祖林、魏不食、西門不弱立時紛紛振衣而起。楊不怒道:「對,去,咱們此刻就走!」 
但他們還未曾想到,呂雲、魚傳甲、吳銑繃……這些曾經與寶玉交戰的武林高手,競都已離家多日了。 
這些人究竟去到哪裡?連他們家人都不知道,只因他們每一人都走得甚是匆忙,也甚是神秘。 
他們的去處未必相同,他們離家的日子也不一樣。 
但他們卻有一件事,是完全相同的——他們俱都是接到一封書信質,便匆匆趕去,連行裝都末及治理。 
沒有人看過那封神秘書信的內容,更沒有人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萬子良等人奔波數日,竟是一無所獲。 
方寶玉跌坐在床上,身子卻仍末倒下去。 
他正以無比堅忍的意志與信心,與那朦朧的黑暗掙扎奮鬥! 
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眼簾閱起。 
雖然,他眼皮此刻已似乎有千斤之重,但他仍咬緊牙關,絕不肯極洩那一份掙扎的意志,更不肯放棄那奮鬥的決心。 
只因他深知自己此亥口只要眼簾一閡起來,便立刻要被那無邊的黑暗吞沒,便要永遠沉淪於黑暗之中,萬劫不復。 
然而,以人的意志與藥力相抗,這又是一場多麼艱苦的奮鬥!他的心若非已久煉成鋼,怎經得起如此折磨? 
突然,一條人影在他面前出觀了。 
他雙目雖然睜得大大的,但卻有一種視而不見的感覺。 
他只朦朧瞧見這人影緩緩走了進來,在他對面坐下,至於這人影是男是女?穿的衣服是黑是自,生得又是何模樣? 
他全都瞧不見了。 
只聽這人緩緩道:「你已累了,正需要安靜的休息,知道麼?你還是好好睡吧!你還是好好睡吧!」 
聽來是男子的聲音。 
但語聲部是那麼甜蜜,那麼溫柔,方寶玉從來夢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柔美語聲的男子。 
那語聲又道:「好孩子,聽話,睡吧!一場安靜而舒適的睡眠,可以使你身子立刻充滿活力,可以使你的生命立刻美麗起來。」 
溫柔的語聲,有如催眠曲一般,縱然末被藥力所述之人,也會抵受不住這奇異的催眠魔力。 
寶玉眼簾忍不住漸漸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