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中人寧可殺頭,也不肯上當的。 
莫不屈等人目送著人潮遠去,都已不覺熱淚盈眶。 
金不畏與中鐵娃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突然抱頭大哭起來,這滿腔冤校氣,當真是教人難以忍受。 
萬子良哺隨道:「幸好這梅謙還是個豪爽男兒。」 
楊不怒嘶聲道:「我倒寧願他是個不講理的傢伙,我也好與他廝殺一場,這說也說不清,打也打不得的悶氣,唉!」一拳打在自己胸膛上,突然張嘴吐出了一口鮮血,他那日火傷初癒,連日來積鬱在胸,這性如烈火的漢子,哪裡還忍受得住,吐出來的鮮血,竟已是烏紫顏色! 
眾人大驚之下,立即將他扶回房去,忙亂之中,突聽腳步聲響,一個人推門而人,卻不是寶玉是誰? 
一夜之間,他紅潤的面容色變得蒼白而憔悴,但他懷中橫抱著的鐵溫侯,蒼白憔悴的面容卻已紅潤起來。 
眾人本想要對他埋怨幾旬,但見了他如此神情,如此模樣,那埋怨的話,怎麼還能說的出口? 
李英虹一步趕上前去,顫聲道:「寶……寶兒,你……」 
寶玉憔悴的面容上,滿帶著疲憊而欣慰的笑容,道:「幸不辱命。」 
這「幸不辱命」四個宇,他說得這麼平淡、這麼輕鬆,所有的辛酸、所有的艱苦,都被他隱藏在這四個字中。 
但又有誰不知道這四個宇中包含的辛酸與血淚? 
眾人想到他為了此刻能說這四個字來歷化費的代價,心中更是熱血如湧,目中更是熱淚如珠。 
到最後還是萬子良展顏強笑道 
「好了,好了,寶兒已回來了,各位還難受什麼?」 
他心裡卻也不禁暗歎:「只可惜回來遲了一步!」 
李英虹含淚接過鐵溫侯,寶玉道:「鐵大叔此刻已睡著了,等他醒來,傷勢便已痊癒了七分……」 
突然回首道:「那天刀梅謙……」 
公孫不智不許別人答話,搶先笑道:「他此刻雖已走了,但你只管放心,我等已安排好將時間改為今日正午,梅謙也已答應了。」寶玉欣然笑道:「好!」 
哪知他這一個宇方自出口,身子突然軟軟地例了下去。 
眾人齊地大駭,搶過去將他扶到椅上,只見他面容蒼白得全無一絲血色,伸手一握,四肢竟是冰冰冷冷。 
莫不屈嘶聲道:「寶兒,寶兒,你怎地了?」 
寶玉張開眼來,微微一笑,似乎想說什麼,但話末說完,人又暈厥過去,他竟已心力交瘁,竟已無力再起。 
眾人身子一震,有如巨雷轟頂,亦是搖搖欲倒。 
公孫不智面色鐵青,伸手搭住了寶兒的腕脈,只見他面色越來越是青得可怕,手指竟也顫抖起來。 
二十餘年來,莫不屈等人從未見過鎮定冷靜的公孫不智,有如此失常之態,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他們本都想問問寶兒的情況如何?但見了公孫不智如此神態,這句話竟無一人敢問出口來。 
只見公孫不智抱起寶兒,千言不發,緩緩轉身而出,眾人不由自主,一齊隨他走出去。 
公孫不智將寶兒放到另一間屋中床上,輕輕的為他蓋起棉被,彷彿生怕這柔軟的棉被會壓壞寶兒的身子。 
然後,他又將眾人一齊推出門外,帶起了房門。 
金不畏再也忍不住問道:「寶兒……寶兒還……還好麼?」 
公孫不智轉過頭,不讓別人瞧見他面色,輕聲道:『還好。」 
金不畏一把抓佐他肩頭,嘶聲道:「說真話!」 
公孫不智身子突然抖了起來,抬起頭,目光凝注著金不畏,良久良久,方自一字宇緩綴道:「你要聽真話麼?好!我告訴你,寶兒連遭大變,雖仍末喪失鬥志,卻難免積鬱在心,再加以昨夜精力用竭,晨受風寒,此刻……此刻已是內外交侵,縱是鐵打的身子,也……也受不住了。」 
眾人身子一震,情不自禁,懼都往後退了幾步。 
金不畏道:「如……如此說來,那……那正午之戰……」 
公孫不智沉聲道:「寶兒氣脈已弱如游絲,縱是讓他安心靜養,也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復原,誰若在他面前提起正午之戰,以他的性子,必將奮不顧身,奮身而起,那時他熱血反激,虛火上湧,氣脈一斷,便是神仙也無救了!」 
他目光有如刀子般在眾人面上一一掠過,緩緩接道:「誰若在他面前提起正午之戰,便無異要他的命!」 
眾人不由自主,又後退了幾步,那慘白的面色,在日色下看來,正有如一群刑期已決的死囚似的。 
莫不屈張開雙臂,撲地跪了下去,仰天流淚道:「蒼天呀!蒼天!你難道忍心讓這孩子從此指不起頭來?你難道忍心要將這孩子從此毀了不成?」 
金不畏突然拾起一墳碗大的石頭,用盡平生之力,向天上筆直擲了出去,嘶聲大呼道:「這天下哪裡還有什麼公理?老天爺根中就瞎了眼睛。」 
萬於良黯然垂首,終於緩緩道:「此時此刻,還有一條路走。」召孫不智道:「晚輩方寸已亂,但聞萬大俠高見。」 
萬子良道:「唯有請李英虹將鐵溫侯帶至悔謙處,向天下武林豪傑敘出此中原委,以他兩人聲名,再加上有鐵溫侯傷勢為證,必可令人相信。」這確是眾人在無可奈何中唯一可行得通的路。眾人立刻附和,莫不屈精神—振,翻身掠起,向屋內奔掠而出,口中不住沉聲呼喝著道:「李英虹……李大俠…,-李老前輩……」 
但屋中竟一無應聲,兩間房子裡,只有兩個傷重暈睡之人——楊不怒與方寶玉,卻哪裡有李英虹與鐵溫侯的人影?再看,雪白的牆壁上,已多了七個潦草的宇跡。 
「寶兒,我對不起你!」 
宇跡鮮紅,竟是以血寫出來的。 
李英虹與鐵溫侯競走了,這兩人被困、傷重、求救……所有的一切,競都是陷害寶兒的毒計。 
莫不屈、萬子良、公孫不智……所有的人,幾乎再也難以相信這是真的,但這卻偏偏是鐵一般的事實。 
萬子良那千錘百煉,鍛煉成鋼的身子,競也已站不穩了,虛軟的倒在木椅上,顫聲道:「想不到……想不到……李英虹與鐵溫侯竟是這樣的人,萬某一生闖蕩江湖,不想此次競看走眼了。」 
金不畏破口大罵,莫不屈失魂落魄,石不沉牙關緊唆,魏不貪連連擦汗,西門不弱敬哭無淚。金祖林身心俱已冰涼,喃喃道:「天理何存?良心何在?」突然轉身奔出,他只覺自己若再不痛醉一場,那真是一時中刻也活不下去了。 
莫不屈流淚道:「上次那歐陽珠與這次的李英虹,都與寶兒關係非談人他們卻為什麼要如此陷害寶兒?這為的是什麼?」 
公孫不智緩緩道:「只因此刻暗中已有個我等看不見、聽不出、捉摸不透的惡魔要陷害寶兒,只因這惡魔知道喉有歐陽珠與李英虹這樣的人,才能使寶兒上當。」低沉的語聲中,已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恐懼之意。 
眾人心頭一陣驚慄,但覺那看不見,聽不到的惡魔,似乎記在自己身後,正獰笑著注視別人在他魔掌中受苦。 
公孫不智夢囈般緩緩接道:「這惡魔不但要取寶兒性命,還要寶兒在他折磨中慢漫喪失聲名、勇氣,信心,到最後才不得不死,這惡魔用心之狠,計謀之毒,手段之辣,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他。」 
眾人想到這惡魔兩次使用的毒計,非但懼是天衣無縫,令人再也無法不上他的當,而且還要人上當後永遠無法將污名洗脫。 
以萬子良經驗之豐,以公孫不智機智之靈,已可稱得上天下無雙,但兩人還是不免墮入這惡魔毒計之中,這惡魔的可怕,豈非令人難以想像?眾人心念數轉,俱已不覺汗濕重衣。 
金不畏突然嘶聲大呼道:「這惡魔究竟是誰?他究竟與寶兒有何仇恨?歐陽珠與李英虹與寶幾關係那般深厚,為何也會呀他的話來陷害寶兒?蒼天呀!蒼天!你可知世上有誰知道這秘密?有誰能回答我的話?」 
慘厲的呼聲,激盪在四下每一個角落裡,但呼聲消失後,四下又復變得一片死般的靜寂。 
只因直到此刻為止,除了那惡魔自身之外,世上還無一人知道其中的秘密,還無一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正午。 
烏雲消敬,陽光滿地。 
「天刀」梅謙寬大而簡樸的宅院中,靜寂無人,方纔那許多等著要瞧熱鬧的武林豪傑,競都已走了。 
兩個青衣少年,正在打掃著庭園。 
大地無風,庭園深寂,在這悶煞人的午日中,唯有廊下鳥籠中雲雀的矚瞅,為這深沉的庭院帶來一些生趣。 
「天刀」梅謙獨坐在樹蔭下,手中雖在單調地擦著他那威震天下的鎖鐮刀,神思卻早已游於物外。 
鎖鐮刀閃動著奪目的光芒,他面容卻是異常蕭索而落寞,也不知是在歎息自己的寂寞?還是在歎息這鎖鐮刀的寂寞? 
突然,一人奔來,躬身道 
「門外此刻有『雲夢大俠』萬子良、『少林』莫不屈、『武當』公孫不智三位要求見大爺。」 
梅謙「哦」了一聲,雙眉微皺,匆匆奔出。 
萬子良、莫不屈、公孫不智三人果然已卓立廳前。他三人似乎正為這宅院中的靜寂而驚詫奇怪。 
梅謙揖客,莫不屈三人卻不肯入座。 
萬子良沉吟道:「各方賓朋友難道都走了麼?」 
梅謙長歎了口氣,道:「都已走了!」 
萬子良等三人對望了一眼,既是驚奇,又是歡喜,三人懼都不禁大大鬆了口氣,暗暗付道:「那些人走了,此事想來便容易解釋得多。」 
梅謙目光四轉,道:「三位此來,不知有何見教?」 
公孫不智說道 
「在下今日曾與梅大俠相約,午間定必前來候教。」 
梅謙道:「不錯,但方寶玉方少俠……」 
萬子良長歎截曰道:「在下此來,便是要向兄台解說,寶玉他……他突患重疾,臥床難起,今日已無法前來了。」梅謙雙眉軒動,道:「真的?」萬子良沉聲道:「在下一生之中,從不虛言,對兄台更是萬萬不敢相欺,但瞧在萬某薄面,將戰期再延數日。」 
梅謙竟末答話,目光卻不住在三人面上轉來轉去。 
莫不屈忍不住沉聲道:「兄台今日若定然要戰,莫不屈雖自知不政,但也只得以平生所學,來領教領教梅大俠霸絕天下的鎖鐮秘技。」 
梅謙還是未答話,默然良久,突然冷笑一聲,道:「但方少俠方纔已來過了。」 
莫不屈、萬子良、公孫不智三人齊地大驚失色。 
公孫不智道:「梅大俠只伯……只怕是看錯了?」 
梅謙冷冷道:「在下雖不認得方少俠,但方纔還在此間那許多位朋友中,卻有不少是認得方少俠的,那許多雙眼睛,難道也會瞧錯?」 
萬子良等三人面面相覷,莫不屈道:「但……但寶兒明明一直在沉睡之中。」 
梅謙道:「方少俠不但來了,還送來一封書信,三位可要瞧瞧?」果然自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三人連忙接過。 
只見書信之上,寫的竟是: 
「俠以武犯禁,干戈本屬不祥,寶玉前此數戰,非好戰也,實不得已耳,今幡然有省,誓不願再以武與天下人相見,梅君武中達人,諒不致以此見責,則寶玉幸甚,今後綠水青山,寶玉求以詩書逍遙,不亦樂乎? 
專此上達梅君足下。 
方寶玉拜上。」 
精雅的短簡,清楚的文筆,但莫不屈等三人看完了這封書信,卻不禁為之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莫不屈、萬於良俱是滿面焦急之色,便待搶口分說,但公孫不智卻沉住了氣,暗中將他兩人攔阻。 
梅謙緩緩道:「方少俠留下這封書信,便不發一言,掉首而去,此乃人所共見之事,三位只怕也唯有相信了。」 
他的言語中,已露出逼人的鋒銳。 
公孫不智乾咳一聲,道:「武林群豪見他不成而去,不知有何舉動?」 
梅謙冷冷道:「言語中自有些不堪入耳之處,三位不聽也罷。」 
語聲微頓,突然仰天長歎一聲,接口道:「但在下見了方少俠這封書信,頗有深感於心,我輩碌碌江湖,終日舔血刀頭,那及他待書追遙來得自在。」 
公孫不智也故意諷刺,還是真的有感於心,默然沉吟半晌,突然抱拳道:「多蒙相告,就此別過。」競拉著萬、莫兩人匆匆走了。 
梅謙目送他三人身影退去,久久都未動彈。 
萬子良與莫不屈兩人雖是滿腹悶氣,滿心疑惑,但見到公孫不智神情若有所思,也只有不發一言,隨他狂奔。 
片刻間,三人俱已回到客棧,也不答話,悄悄推開寶玉房屋的窗於一看——寶玉鼻息沉沉,仍然睡得甚是安詳。 
金不畏、金祖林、魏不貪等人見到他們神情如此異樣,自要詢問,萬於良當下匆匆將經過說了。 
魏不貪動容道:「但我敢與他打賭,寶玉絕未出門一步。」若非千真萬確的事,魏不貪是萬萬不會與人打賭的。金不畏怒矚道:「原來那姓梅的也是個卑鄙的小人,競造出這等事來污蔑寶兒,石老四,走!咱們去找梅謙決一死戰。」 
眾人是滿心激憤,公孫不智卻一把拉佐了他,沉聲道:「此事怪不得梅謙。」 
金不畏大怒道:「怪不得他怪誰?莫非是寶幾夢中出去了不成?」 
公孫不智歎道:「你難道看不出這又是那惡魔所施的絕戶之計?他如此做法,只是教天下豪傑都對寶兒存下輕視之心,他明知今日之事,瞬時即將傳遍武林,到那時寶兒也必要被天下人罵為反覆無常之輩……唉!千夫所指,無痰而死,那時寶幾縱有百口,亦不能辯了!」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想到這惡魔此舉,已無異將寶兒前途一舉斷絕,人人心裡宛如被壓上一塊巨石。 
金不畏咬牙切齒,恨聲道:「好狠毒的惡魔!好狠毒的惡計!他究竟與寶兒有何深仇大恨?競定要見寶兒身敗名裂才甘心?」 
公孫不智沉聲道:「那惡魔必定是個與寶兒頗為熟悉的人,是以才不但能令人改扮成寶兒的模樣,還能將寶兒的神情步法都模仿得唯妙喉肖,在那許多人的注視之下,都末露出破綻,只因此刻武林中人見過寶兒的雖有不少,但都不過是在激動之中匆匆一瞥而已,絕不會將寶兒瞧得如此清楚,更不會學得如此逼真。」這話說將出來,眾人更是聳然失色。 
眾人心裡都在暗問自己:「與寶兒頗為熟悉的人,那會是誰?」眾人此刻自已知道那四個身法奇詭的白衣人,只不過是與李英虹串通好了,來做此圈套的,目的已達,自然不敗亦退,這惡魔競能使武功如此詭異的白衣人聽命於他,身份自然非同小可,寶兒的熟人中,又哪有這般人物? 
金不畏突然道:「這惡魔究竟是誰?只怕唯有寶兒還能多少猜出一些,我得去問問他。」轉過身子,便待捆門。 
公孫不智卻又拉佳了他,沉聲道:「無論如何,你我此刻都萬萬不能驚動寶兒,縱要問他,待他復原醒來了再問也不遲。」 
日色漸漸西下,暮藹中炊煙四起,農夫荷鋤而歸,童子嘻笑而回,沉重的工作已了,這正是一日中生氣最最活躍的時候。 
但在這客棧中的小小院落裡,卻仍是一片死寂。 
夕陽的光輝漸漸黯淡,黑色漸漸溶人了天地,屋中人影也漸漸模糊,幾乎對面也難辨出面目。 
但卻無一人燃起燈來,只因此時此刻,誰也沒有接受光明的心情,只因唯有這無邊的黑暗,還可以隱藏他們的焦急。 
寶兒的臥房,也仍無動靜。 
萬子良、莫不屈、公孫不智、石不沉……甚至連金不畏與鐵娃,俱都是石像般坐在那裡,動也不動。 
突然間,小院外傳來一陣騷動之聲,其中竟還似夾雜著金祖林的大笑,呼喊,眾人一驚,齊地奔出。 
暮藹蒼茫中,只見遠遠兩條人影,一面高歌,一面大笑,互相攜抱,互相攙扶著而來。 
左面的一條人影,手裡提著根長達八尺開外,彷彿白蠟大竿般的長兵刃,右面一條人影,身上卻似接著條亮晶晶的長鏈。 
萬子良凝目瞧了兩眼,面色突變,失聲道:「與金祖林同來的,莫非是『天刀』梅謙?」他看得不錯,右面的那人果然是「天刀」梅謙。 
眾人搶步迎去,但見金祖林衣衫已破爛,滿身血跡斑斑,面色雖是疲憊不堪,但目中卻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那修潔整齊的「天刀」梅謙,此刻模樣競也十分狼狽,衣襟已撕下一塊,披散的頭髮使用這塊衣襟緊緊紮佐。 
兩人胸膛猶在不住起伏,滿身酒氣醺然,兩入神情極是親密,卻又似方才經過一場激戰一般。 
眾人瞧得又驚、又奇,反而問不出話來。 
金祖林卻已大笑道:「你們可知我方才哪裡去了?哈哈!你們再也猜不到的……我方才原是找梅謙拚命去了。」 
梅謙笑道:「金兄方才喝了已有幾分酒意,話也不說,便要與我拚命,在下本還不敢隨意動手,但見金兄四招之間,競在這自蠟大竿子上,接連使出槍、棍、朝、鏟四路招式,我也不覺動了敵愾之心,有些手癢了。」 
金祖林道:「聞得江湖傳言,『天刀』梅謙鎖鐮刀秘技,乃是天下武林中最難對付的武功之一,我本還不信,方纔這一交上手……嘿!我才真的領教了,但見他右手錘似流星,錘上五芒刺,抓、撕、鎖、打,既可傷人,還可撕鎖對方兵刃,右手月牙刀招式專走偏鋒,奇詭迅急,當真比天下各門各派的刀法,都要令人頭疼。」 
他喘了口氣,搖頭笑道 
「這本已夠令人難對付的了,最妙的是,他雙手之間那一段鏈子,居然還具有抵擋進擊,鎖人兵刃,套人脖子三種妙用,他不但一件兵刃可當作三件兵刃,而且簡直就好像生著三隻手似的,這一戰之下,嘿嘿!金祖林今生今世,可再也不願與使鎖鐮刀的人交手了。」 
眾人瞧他身上斑斑血痕,自是知道他這一戰之下,必定吃了不少苗頭,卻不知兩人又怎會化敵為友? 
但聞梅謙大笑道:「鎖鐮刀縱難對付,可也比不上金兄與人交手時那一般漂悍之氣,我與他由正午直戰至日落,他身上掛綵已有七處,無論換了是誰,也該鬥志金失,哪知他卻越戰越勇,那等大開大闔的招式使將出來,端的是令人驚心動魄,我乎生與人交手,從未有手軟之感,但此次卻當真手軟了。」 
金祖林笑道:「你也莫給高帽子給我套了,若非你屢次手下留情,我早躺下……金祖林雖非好人,但總也知道好歹,見你住手,我怎能再打?」 
梅謙道:「我敬他是條好漢,自然要問他為何與我動手,金兄這才將有關方少俠之種種情事,懼都說了出來。」金不畏忍不住插口問道:「你可相信了?」 
梅謙道:「金兄這樣的漢子,說出來的怎會是假話?我自然相信了,是以與金兄痛飲一場後,特來探問方少俠病勢。」 
眾人聽得又驚、又喜,喜動顏色。 
萬子良唱然笑道:「常言道惺惺相惜,英雄果然是重英維的,只可惜我等眼福不佳,競未能瞧到方纔那一場百年難遇,精采之極的大戰。」 
金不畏道:「我這就去喚寶兒出來與梅兄相見。」 
梅謙笑道:「如此著急作什?聞得方少俠正在安歇之中,我等又何苦驚動於他,反正梅謙已知各位俱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待梅謙先敬各位三杯,略表歉意,等方少俠醒來,梅謙再與他相見也不遲。」 
萬子良道:「這也有理。」 
金祖林拍手大笑道:「有理無理,也得痛飲三百杯。」就在這時,寶玉臥室的後窗,悄悄開了一線。一條人影,自窗隙中滑了進來,有如游魚一般,身法當真是說不出的輕盈,說不出的靈便。 
只見這人柳腰盈盈一握,眼眸亮如明星,黑暗中雖然瞧不見她的面目,但顯見必定是個絕美的女子。 
她靜靜的站在床頭,癡癡的望著沉睡中的寶玉,她明眸中光芒雖然炯炯照人,但眼彼卻又溫柔如水。一片朦朧的星光,照入窗戶,照著她如夢般凝視著的星眸照著她如波浪般低垂的柔髮,照著她如白玉般晶瑩的面顏,也將她神情間所帶著的那種高華與智慧,映照得更煥發出逼人的光輝。 
她是誰?是誰? 
她身子久久未曾動彈,她目光久久未曾移動,窗外風似也停了,於是,便沒有風能撩動這靜靜的輕愁,也沒有風能歐動她輕愁般的髮絲,所有的神秘,便都靜靜地溶化在這大地無邊的沉默之中。 
終於,她輕輕伸出春蔥般的纖手,輕輕覆上了寶玉的眼簾,這雙纖纖玉手,似乎有些顫抖。她口中不住低問: 
「猜猜我是誰?猜猜我是誰?」 
寶玉也終於自黑暗的甜夢中醒來。 
首先,他只覺鼻端飄入一般飄飄渺渺,朦朦朧朧的談淡幽香,就彷彿是情人夢中的花香似的。 
然後,他便覺耳瞬飄來一陣飄飄渺渺,朦朦朧朧的輕輕人語,又彷彿情人夢中的相思那麼銷魂而溫柔。 
「猜猜我是誰?」 
雖是輕輕的低語,雖是短短五個字,但卻已使得寶玉自肉體至靈魂,俱都顫抖了起來、 
在這一剎那間,所有失去了的歡樂,所有失落了的舊夢,所有幾乎已被遺忘了的往事——往事中的甜蜜與溫馨,都似已回到他心頭——他雖已醒來,但身子卻更僵木,更不能動彈。 
低語猶在耳畔輕回: 
「猜猜我是誰?」 
寶玉眼中突然湧出了淚水,晶瑩的淚水,沾滿了那晶瑩的玉手,寶玉雙目雖然被淚水覆蓋,但他卻似自淚水中望見一幅圖畫——夢中的圖畫。 
三間小小的房子,房中一張青玉案,案上一隻白玉瓶,瓶裡插著幾校正飄散著朦朧香氣的茶花, 
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穿著件雪白的衣裳,正坐在青玉案旁,手托著香腮,瞧著瓶中茶花呆果的出神。 
這圖畫雖已在他眼前,卻又似是那麼遙遠。 
只因這圖畫一直埋藏在他靈魂深處,他從來不敢觸動,而此刻,一剎那,卻又自遙遠的靈魂深處來到他眼前。 
「猜猜我是誰?」 
寶玉眼前的圖畫,電光般閃動起來。 
瓶裡的茶花……插花人的玉手……玉手擰著他的臉……臉旁溫柔的呼吸……呼吸中的歡樂……歡樂中的辛酸……許多個不同的日子……笑……眼淚……一道劍光劃破黑暗……一代巨人在黑暗中例下……海浪……暴風雨……狂呼……掙扎……暈迷……掀開的簾帷……簾帷中的淚眼與笑臉……溫柔的瘋狂……瘋狂的癡迷……癡迷的歡呼、擁抱……爭殺……惡鬥……流血…… 
突然,一隻魔手攫去了瓶中的茶花,攫去了插花人。 
寶玉面上已流滿冷汗,突然嘶聲呼道:「你是她!你是她!」… 
手掌開始輕輕移動,拭去了寶玉面上的冷汗, 
人語更是溫柔: 
「好孩子,你做惡夢了麼?不要伯,我已回到你身邊,你什麼都不要怕了,永遠都不要怕了。」 
手掌移開,寶兒張開了眼,膝隴的星光,灑滿小室,浸浴著一條朦朧的人影,卻不是小公主是誰! 
兩人眼波相對,呼吸相通。 
這一剎那間,似真似夢,如夢如紉——這究竟是真?是幻?是甜?是苦?他兩人自己也分不出。 
但世上又有什麼事比昔日情人的重逢更甜?又有什麼事比夢境成真更令人狂歡激動? 
情感,本是世上最最奇妙之物,它遭遇著的波折與困難越多,它的果實便也就越是芬芳永久。 
寶玉沒有說話——-他說不出話,只覺小公主溫香軟玉的身子,已不知不覺依侵入他的懷中。 
漫長的別離,在這一剎那間,已被遺忘,別離中所受的痛苦與辛酸,也已在這溫柔的擁抱中消失。 
寶玉想說話,突然,小公主重重的推開了他,站起身子,凝注著他,輕咬著嘴唇,輕罵道:「小賊,小壞蛋,這些日子裡,你可還在想著我?」 
寶玉笑了,忍不住笑了。 
小公主輕跺著腳道:「小賊,你笑!你笑什麼?」 
寶玉眨了眨眼睛,道:「多少年,你的脾氣還是沒有變。」 
小公主道:「我當然沒有變,變的是你。」 
寶玉又笑了,道:「我當然變了,我已變成大人,你卻還是個孩子。」 
小公主道:「是嘛,你現在已是個大人物了,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個女子為你瘋狂,你……你怎麼還會記得我?」 
說著說著,她眼圈似已紅了,目中也泛起了淚光,突然轉過身,就要衝出去,寶玉趕緊拉住了她, 
小公主瞪起眼睛,道:「大英雄,大人物,你拉我這小孩子幹什麼?」 
寶玉柔聲笑道:「我不拉你,你也莫要走。」 
小公主咬了咬牙,回過頭,一雙大大的眼睛,動也不動的望著他,望了半晌,輕輕道:「好,你說你這些年來,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我,做夢都在想著我,我就不走,說,說呀!」 
寶玉道:「我……我當然在想著你。」 
小公主拚命的搖頭,跺著腳道:「不行,這樣說不行,我要你像我方纔那樣說,說得一個宇不錯,否則……否則我就走了,永遠不理你。」 
寶玉明知她不會走的,但不知怎的,在她面前,這倔強的少年,競似已變成個聽話的孩子。 
他的剛強,他的智慧,自這些年來的磨練中所學的一切,在她面前,全部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臉都有些紅了,眨了眨眼睛,低著頭,道:「這些年來,你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我:「…-做夢都在想著我,你……」 
小公主跺腳道:「不對,不對,不對,一千個不對……是說你想我,呆子,不是我想你。」 
寶玉道一 
「但我是照你方才說的,說得一個字也不錯呀!」 
小公主咬牙道:「討厭,你,你……你裝傻……」突然撲進寶玉懷裡,勾住了他的脖子,又是一口咬了下去、 
許多年前,她已不知咬過寶玉多少次了,但在寶玉心底的感覺中,卻只覺這次她咬的已和昔日都大不相同。 
在這一剎那,他只覺心神俱醉,當真是意亂情迷,即使在那「討厭」兩個宇裡,也似乎有著他永遠咀嚼不完的情意。 
星光更亮,多情地照著兩條依偎的人影。 
誰都沒有說話,因為誰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但無言的沉默,在這時,當真勝過千萬旬言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寶玉終於道:「這些年來,你究竟遭遇到一些什麼事?告訴我……我多麼想分組你一些憂苦,也分享你一些歡樂。」 
小公主悠悠道:「歡樂?哪有什麼歡樂,這些年來,我……你遭遇的歡樂總比我多些,還是先說歡喜的,好麼?」 
寶玉道:「但……但我先問你的。」 
小公主仰起頭,軟語央求道:「求求你,好麼?」 
寶玉只有歎氣,道:「這些年來,我……唉!當真沒有什麼好說的,無論是清晨、黃昏,還是深夜,無論在山巔、谷底,還是水邊,我都是一心一意在學武,苦思著自然與武道之間,那息息相關,也顛撲不破的道理,我要將自己一天的日子,當作別人三天、五天,甚至,我。…』」 
小公主突然又推開他,冷笑道:「我知道你一心一意只是在學武,哪裡會想我。」 
在她面前,是一句話也說錯不得的。 
寶兒苦笑,低語道:「你說,我怎會不想你?」 
小公主道:「我不信,除非你……」 
寶兒著急道:「我若騙你,就是……」 
小公主嫣然一笑,擋住了他的嘴,仰首道:「我信的,你說的什麼話,我都信的……告訴我,這些日於時刻在糾纏著的那些女孩子,可是比我……比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