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被他那冰冷的聲音說將出來,更是陰森詭異,不可名狀,只聽得方寶兒忍不住機伶拎打了個寒噤。 
而這時窗外,卻又突然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個柔媚之極朗女子聲音,笑道:「乖寶寶,莫聽他的,他才是世上最最無恥、陰毒……」話末說完,木郎君已狂呼一聲,畢直衝出窗去,有如一根被力士擲出的標槍一般,其急絕倫,哪知他身形方自消失,窗外突又掠入一條人影。 
這人影身法之挾,更是驚世駭俗,竟令人瞧不清他的身形面貌,胡不愁變色而起,輕噸道:「朋……」 
但這人影身形之快,怎容他開口說出話來,「朋」宇才出口,這人影已衝到他面前,衝入他懷裡。 
胡不愁大驚之下,已是閃避不及,哪知這人影競在距離他身子不及一寸時,突然頓住身形,出手如風,連點了超不貉前胸三處大穴,胡不愁身子還未躺下,這人影已一把抄起方寶兒,四指有如撫琴般一按,又點了方寶兒脅下幾處穴道,腳步不停,自另一扇窗戶中掠了出去。 
等到胡不愁身子倒下,這人影已蹤跡不見,身法之急,動作之快,鬼蹬難及,尤其是那種能在最後一剎那突然停頓的輕功,胡不愁更是連聽都未曾聽過,跟睜睜瞧著此人將方寶兒勃走,心瘋,卻也絲毫無計可施。 
那人影一掠出窗,隨手彈出一點銀光,劃空飛出,自己身子,卻立刻伏在簷下,動也不動。方寶兒大奇付道:「此人為何不逃,反面……」 
只聽屋子裡一聲怒賜,木郎君已迫了出來,呼地自兩人頭頂掠過,向那銀光彈出的方向追去,一閃而沒,竟瞧也未瞧窗子下面一眼,而木郎君身形方自消失,這人影卻已挾著方寶兒,躍上了屋頂。 
方寶兒這才恍然,想必此人方才也是用同一計策,使木郎君追了出去,自己卻自窗下一閃入屋。 
只聽這人在耳畔輕輕道:「乖寶寶,看姑姑將這呆木頭捉弄得有趣麼?」語聲柔媚清脆,遠勝出谷新鴛。 
方寶兒雖然年齡幼小,也不覺聽得心神一陣流蕩,但張眼一看,卻見她還是那鬼怪已極的殊冠人。 
他趕緊閉起眼睛,不願再看,只覺全身軟綿綿的,不但行動無力,連話也說不出來,那感覺競和上一次穴道被點時大不相同。 
突然一聲厲嘯自遠而近,霎眼便到了近前,嘯聲中,木郎君也隨著如風掠回,突然一掌推開了另一間木屋中的窗戶,一躍而入。 
這木屋裡發出一聲女子的驚呼,但木郎君已自另一面躍出,但見他東面人,西面出,頃間便將每間屋子都搜了一遍,打得門窗砰砰亂響,驚得屋中人大呼小叫,卻再也末想到要找的人便是躲在他自己屋頂上,遍尋不著後,大忽而回,也未向屋頂瞧上一眼。 
他身子一進木屋,木屋裡便有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傳出,想是木郎君盛怒無處發洩,便將些杯盞器皿摔的粉碎。 
這時殊冠人卻已抱著方寶兒掠下屋頂,她身法突然變得十分緩慢,一步步向前走,生似一點不著急。方寶兒又不覺大為奇怪:「這算什麼?」 
心念一轉,立刻恍然付道:「是了,她走動如此緩慢,便不會發出聲音,木郎君自也萬萬不會發覺,更萬萬不會想到,她竟敢在自己屋子外慢慢的走!」他本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此刻想來想去,但黨這水天姬的智計實是勝人一籌,無論做什麼事,都遠出別人意料之外。 
珠冠人水天姬腳步卻越走越快,到了後來,方寶兒只覺兩耳風生,有如騰雲駕霧一般。 
直奔了盞茶時分,水天姬方自停下身子,四面怪石危巖下,海濤拍岸,距離那「漁村」,已不知有多遠了。 
水天姬伸手拍開了方寶兒的穴道,笑道:「我和你君子協定,你若是不逃,我也不點你的穴道,好麼?」方寶兒大聲道:「我反正逃不掉的,為何要逃?」 
水天姬輕輕一撫他背脊,柔聲笑道:「好聰明的孩子,我將你從你師父那裡搶來,你可難受麼?」 
方寶兒冷笑道:「有什麼難受,我今生今世若能永遠不再見他,非但不會難受,反而高興得很……」 
突然想起還在木郎君掌握中的胡不愁,正不知多麼著急,多麼擔心,又想到這妖婦將自己劫來,總是沒有好意,自己只怕再也回不了家了,眉宇間不禁泛起優苦之色,再想起中…。你落在她手中,那時你要死也死不了……」方寶兒心頭又不覺一寒。他究竟年齡幼小,心中優苦喜樂,都不免現於形色。 
水天姬格格笑道:「乖孩子,你嘴裡說不難受,心裡越是難受的,是麼?你那張嘴可瞞不過姑姑我呀!」方寶兒也不想辯白,閉著眼轉過頭去。 
只覺水天姬的手掌,在他身上輕輕撫摸,只要被她摸著的地方,都有說不出的舒服,生似她雙手都有著神秘的魔力,方寶兒若非年齡幼小,只要被這雙手輕輕一摸,使要神魂飄蕩,變得癡了。 
水天姬柔聲又道:「乖寶寶,你莫伯,也莫要著急,過一兩天,姑姑就會將你送回去的!」 
輕輕將方寶兒樓在懷裡,方寶兒只覺她身子又柔軟,又舒服,叫人無論如何也捨不得離開。 
他只,便立刻渾忘了她面目的醜怪可怖,只覺唯有她才是世上最最溫柔親切的人。 
忽聽水天姬輕輕歎了口氣,道:「但願那呆木頭能答應我的條件才好,否則……唉!像你這樣聰明可愛的孩子,姑姑怎捨得殺你。」 
方寶兒一躍而起,大聲道:「你可是要用我做人質,來要脅那木郎君答應你一些事麼?」水天姬柔聲道:「好聰明!猜得不錯。」 
方寶兒忽然大笑道:「若是如此,你就大大的錯了,你就是將我千刀萬剮,木郎君也不會有絲毫難受。」水天姬笑道:「真的?」 
方寶兒道:「我和他非親非戚,一路上還想盡各種法子捉弄於他,他怎會為了我而答應你的條件?你若不肯相信,也不妨試上一試!」他口中說話,眼睛仍是閉得緊緊的,不願睜開。 
水天姬輕輕一笑,道:「傻孩子,這些話就是真的,你也不該告訴我呀!若我覺得你沒有用了,豈非要殺了你?」 
方寶兒呆了一呆,暗道:「是呀,這些話本是我心裡想的,為什麼竟會對她說了出來?為什麼我雖然很討厭她,卻總忍不住要對她說出心裡的話?」忍不住瞧她一眼,但瞧見了她那可怖的容貌,立刻又駭得閉起眼睛。 
水天姬笑道:「你不敢看我,可是嫌我生得太醜了?」 
方寶兒道:「不但丑,而且醜得可以駭死人!」 
水天姬銀鈴般笑了一陣,道:「你再瞧瞧。」 
方寶兒道:「不瞧不瞧,再也不瞧了。」卻忍不住偷偷張開眼睛望了望,這一望,眼睛便再也不能閉起。 
只見此刻笑吟吟站在他面前的,哪裡還是那醜怪駭人的怪物,卻是個秋波如水,嬌圈如花的絕色美女。尤其是她面上所帶的那份笑容,更可令任何人見了都會神魂顛倒,不能自己。 
方寶兒一生之中,連做夢時都未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方寶兒雖然讀書不少,卻也想不出有任何宇句可形容她的美麗,他雖然年齡還小,但瞧見這樣的女子,也不覺瞧得癡了。水天姬招手道:「你過來。」方寶兒身不由主,走了過去。 
水天姬柔聲笑道:「乖孩子,你瞧姑姑生得美麼?」 
方寶兒長長歎了口氣,道:「我昔日讀書時,談到紅顏禍水之句,還不能盡解其意,如今見了你,我才懂了。」 
水天姬眼波一轉,笑道:「為什麼!」 
方寶兒道:「像我這樣的小孩子見了你,還不免暈頭暈腦,你叫我走過去,我就走過去,若是中輕力壯的男人見了你,那還得了,你就是要他們去殺人,他們也不會搖一搖頭的,像你這樣的女子,不是禍水,是什麼?」 
水天姬格格笑道:「你年紀雖然小,懂得的事可不少,跟你這樣的孩子聊天,真比陪那些臭男人說話有意思多了。」 
忽然驚呼一聲,緊緊抓住了方寶兒的手,張大了眼睛瞪著地上,如花嬌因,已駭得毫無血色。方寶兒又驚又奇,順著她目光瞧去,只見一隻七、八寸長的白老鼠,蹲在那裡,似乎也在瞪著她。 
水天姬駭得有氣無力,話也說不出,只會顫聲道:「老……老鼠……」她雖然武功高強,但終究是個女子。而十個女子見了老鼠,最少也有九個是害怕的,方寶兒站了起來,頓足道:「噓,老鼠,走……走……」那老鼠卻偏偏動也不動,方寶兒找不著石頭,只得脫下只鞋子,一隻腳跳著去打,那自老鼠才咬地一聲逃走了。 
水天姬這才長長鬆了口氣,拍著心口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乖孩子,難得你不怕老鼠。」方寶兒穿起鞋子走回來,道:「其實我也怕老鼠的!」 
水天姬奇道:「那….-那你為什麼?」 
方寶兒一本正經,大聲道:「男人天生應該保護女人!我見到你害怕,便將自己的害怕忘記了。」 
水天姬展額一笑,道:「好孩子……」突然一把抱起了方寶兒,在他少小的臉上親了一下。 
方寶兒立刻滿面通紅,大呼道:「放手……放手……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你都沒有聽過麼?」 
水天姬笑得花校亂抖,道:「但你只不過是個孩子呀!」方寶兒正色道:「你我中紀雖不同,但你是女的,我是男的,古人道:男女有別,除了夫婦外誰也不能壞了這規短。」 
水天姬格格笑道:「那麼你就做我的小丈夫吧,反正你方才趕跑老鼠,救了我的命,我就嫁給你也是應該的。」 
方寶兒被她緊緊抱在懷裡,掙又掙不脫,滿面掙的通紅,暗道:「好,你開我的玩笑,我就不能開你的麼?」 
突也緊緊抱起水天姬,在她鼻子上咬了一口。水天姬一痛鬆手,撫著鼻子嗅道:「你……你敢……」 
方寶兒嘻嘻笑道:「西漢宣帝年間,有個京兆尹張敞曾說: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你我若是夫妻,咬咬鼻子又算得什麼?」 
水天姬呆了一呆,「暖陳」一聲,忍不佳笑了起來,道:「好精靈古怪的孩子,真不愧是水天姬的小丈夫。」 
方寶兒道:「既是如此,就請資妻跟著下官走吧!」 
他不知自哪中戲曲上讀來「賢妻」『下官」這些名詞,此刻竟忍不住引用了出來,居然用得相當貼切。 
卻聽得水天姬笑得喘不過氣來,道:「哪……哪裡去?」 
方寶幾故意板著臉道:「古人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丈夫無論到哪裡去,你都該跟隨著。」 
水天姬突也頓住笑聲,一本正經地說道:「你讀書不少,難道就不知道古人還說道一句話麼?」方寶兒道:☆什麼話?」 
水天姬道:「娶雞隨鴉,娶狗隨狗。」 
方寶兒呆了果,大笑道:「哪有這樣的話?」 
水天姬道:「見諸經典,載於史冊,為何沒有?」 
方寶兒又是一呆,道:「什麼經典史冊?是誰著的?」 
水天姬道:「孔夫子的太太……」 
話未說完,已笑得直不起腰來,方寶兒更是笑得捶胸跌足,兩人笑成一團,也不知笑了多久。 
水天姬道:「多年以來,我都沒有這樣真正開心過,只可惜我還要趕去辦事,不能在這裡陪著你。」方寶兒道:「你可是還要去找那木朗君的麻煩麼?」 
水天姬笑道:「不錯,你在這裡等著我,可莫要逃走呀!」 
方寶兒眨了眨眼睛,道:「那可說不定。」 
水天姬柔聲道:「那麼你就在這裡好生睡一覺吧!」 
纖手微揚,拍了方寶兒的睡穴,將他平平放在避風的地方,扣好他的衣鈕,舉動間竟然充滿溫柔之意,柔聲道:「我的小丈夫,乖乖睡吧,我就回來的。」瞧著他紅紅的臉,忍不住俯下身子親了親,隨手在面上一抹,面容立時又變得醜怪可怖,展動身形,如飛奔去。 
水天姬身形還未消失多久,一方奇形岩石下,一個隱蔽的洞窟中,突然躍出了兩個少女。 
這兩人衣衫一紅一白,一個燕瘦,一個環肥,但卻都是膚如瑩玉,眼似秋水的十七八歲絕色少女。 
紅衣少女笑道:「方纔那女的武功可真不弱,我倆若是被她發現了,可真不是她的敵手。」 
白衣少女笑道:「方纔你那一動,我真嚇了一跳,那女的看來那樣機靈,只要稍為有些聲息,不被她發現才怪。」 
紅衣少女格格笑道:「幸好你抓住那只白老鼠,一直捨不得放走,方才及時放了出來,才算解了咱們的圍。」 
白衣少女笑得花枝亂顫,道:「想不到那女的竟然會怕老鼠,否則,咱們可真要被她發現了。」 
兩人俱是末語先笑,而且笑得甜美已極,神情看來是那麼妖媚、可愛而歡愉,似是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愁苦之事。 
紅衣少女蹲下身子,輕撫著方寶兒的頭髮,笑道:「這孩子又聰明,又伶俐,真是可愛極了。」 
白衣少女笑道:「莫非你也要他做你的小丈夫麼?」 
紅衣少女笑啤道:「死丫頭,你才想哩!」 
白衣少女道:「說真的,我倒真想把這孩子帶回去。」 
紅衣少女拍手笑道:「你瞧姐姐我可說的不錯吧,明明是你自已要想找小丈夫,都賴別人。」 
白衣少女笑罵道:「我才不像你,什麼事都想著自己,我是想……這孩子這麼聰明,倒可和咱們的小公主做個伴兒。」 
紅衣少女眼波一轉,拍手笑道:「好主意,這孩子精靈古怪,倒真和咱們小公主是天生的一對兒。」 
白衣少女嬌笑道:「誰說不是呀,小公主一天到晚吵著沒人陪她,有了這孩子,咱們也可安靜多了。」 
紅衣少女道:「只是……咱們若是偷定了人家的小丈夫,人家回來一瞧,不恨死咱們才怪!」 
白衣少女道:「反正咱們事已辦完了,偷偷把他帶回去,有誰知道……他們兩人湊在一起,還不知要做出多少可笑的事來哩!老頭子近來脾氣雖不好,但瞧見這孩子,也絕不會生氣的。」 
兩人咕暗咕咕,越說越高興,越想越得意,紅衣少女笑道:「好,就這麼辦。」一把抱起了沉睡著的方寶兒。白衣少女道:「可要先解開他的穴道?」 
紅衣少女搖頭笑道:「當然不要,這孩子一覺醒來,發覺自己競已到了天堂似的地方,那模樣豈非必定可愛的很?」 
白衣少女格格笑道:「你呀,真不是好東西……走吧!」 
只見一紅一白兩條人影,有如燕子般向岩石下掠去,身法不但輕靈巧快已極,而且卓然自成一家,與武林常見之輕功都不相同。岩石下,隱僻處,繫著一條製作得極是精巧的小舟,在海浪中飄蕩沉浮……遠遠望去,但見天水相連,一碧萬里,那景象更是瑰麗壯觀,難描難敘。 
方寶兒一覺醒來,突然發覺自己躺著的地方,已不是那冰冷堅硬的岩石,而是軟綿綿,香噴噴的床鋪。 
四面軟帳流蘇,錦繡績麗,流蘇帳外,站著七、八個天仙般的錦衣少女,面上都帶著甜甜的笑容…… 
方寶兒只當自己還在做夢,但用力一咬嘴唇,卻疼得要命,一骨碌自床上翻身跳起,拚命揉著自己的眼睛。他實是不相信自己眼睛裡所見到的會是真的。少女們瞧著他如此模樣,更是連纖腰都幾乎笑斷了, 
方寶兒瞪大了眼睛,道:「這……這是什麼地方?」 
少女群中,一個穿著雪白衣裳,笑得最是高興的,眼殊一轉,道:「你瞧瞧這裡像什麼地方?」她耳墜上接著雙金鈴,一笑起來,鈴兒叮噹作響。 
方寶兒四下一望,才發覺不但這軟帳牙床,錦繡績麗,這並不甚大的一間房子裡,佈置得也是華麗精緻已極! 
「清平劍客」白三空領袖齊魯武林,允稱巨室,方寶兒生長在這顯赫的武林世家,自幼過的也是富貴日子。但若拿白府中的富貴與此間相比,卻相差了又不知有多少倍。方寶兒左瞧右望,不覺睜大了眼睛,愕在那裡。 
白衣少女嬌笑道:「說呀,這裡像什麼地方?」 
方寶兒歎了口氣,道:「莫非我也像劉伶、阮籍一般,誤入了仙境,又遇著姐姐們這麼多仙女般的人物。」少女們格格笑道:「我們真有仙女們那麼美麼?」 
方寶兒正色道:「天上仙子,我雖無緣得見,但卻如姐姐們如此清麗脫俗,無憂無慮,又豈是人間絕色可比?」 
少女們聽他說得一本正經,雖覺好笑,又不禁甚是得意,白衣少女眼波一轉,笑道:「你瞧咱們比你那大妻子如何?」她拿「大妻子」來與「小丈夫」對比,自已也覺得甚是貼切有趣,又笑得直不起腰來。方寶兒瞪眼駭然道:「這……這你怎會知道?」 
白衣少女道:「咱們既然都是神仙,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事?」另一個絳衣少女笑道:「快說呀,比起來如何?」 
方寶兒眼珠子轉來轉去,突又歎了口氣,道:「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誰也不能妄下定評。」 
絳衣少女嬌笑道:「鈴兒妹子說得真不錯,這孩子不但神情文質彬彬的像個大人,說話也是出口成章……」 
突聽房外有人晚道:「小鈴擋,快來幫我磨墨,再不來我就生氣了。」聲音又嬌又脆,有如出谷新鶯一般。 
白衣少女笑道:「小公主真是纏人,隨時隨刻都要人陪著她,幸好我已找來個替工,可以享辜清福了。」 
方寶兒見她說話時耳垂上的鈴銷使「叮鈴鈴」的搖來搖去,知道她名字便是叫做「小鈴檔」了,不禁暗地好笑。 
只見鈴兒卻已抓佐他的手,柔聲道:「我帶你去見個真像仙女似的小公主,要她陪著你好麼?」 
方寶兒搖頭道:「此間縱是仙境,我也要回去的,也不想見什麼小公主了,姐姐們還是快送我走吧!」 
鈴兒暗唁笑道:「你可是想見你的大妻子麼?」 
方寶兒漲紅了臉,道:「誰……誰要見她,我……」 
鈴兒柔聲道:「既不想見她,就乖乖的留在這裡,只耍你一見著咱們的小公主,那時趕也趕不走你了。」 
方寶兒急急道:「我……我……」少女們都已不容他說話,嘻嘻哈哈,推拖拉拉,將他擁出屋子。 
門外是一道長廊,兩旁有七、八道門戶,絛衣少女拍著他的頭道:「乖乖的陪著小公主,否則咱們就把你送到天邊去,讓你一輩子也回不了家。」 
方寶兒嚇了一跳,暗道:「這些少女看來又溫柔又美麗,哪知也不是好人,要我去做那小公主的傭人,還當我不知道,盡說些好聽的話。」 
他被水天姬擄定,雖覺煩惱,但後來已有了些回家的希望,哪知此刻糊里糊塗來到這神秘古怪的地方,更連回家的路都已找不到,什麼五色帆船、第一劍客,更是看不到了,想起自己的外公、大頭叔叔,展然甚是懷疑,但事已至此,他也只有聽天由命,想來想去,反覺有些好笑,暗村道:「古人道五十而知天命,我還未到十五,怎地就學會聽天由命了?」 
這孩子雖然年紀幼小,但心胸開闊,無論對什麼事都看得很開,絕不肯自尋苦惱,將憂慮時常放在心上。 
這時少女們已將他擁至前面第一道窗戶前,繹衣少女開了門,鈴兒在身後—推,方寶兒便中由自主衝了進去。 
只見裡面的屋子佈置得更是精緻富麗,當畸:一張青玉案,案上一隻白玉瓶,瓶裡插著幾校茶花。玉瓶旁鋪著張索箋,放著些筆墨硯石,還有個斗大的玉缽,裝滿了清水,想是用來洗筆的。 
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穿著件雪白的衣服,正坐在青玉案旁,手托著香腮,瞧著瓶中茶花呆呆的出神。只見她天庭開闊,眉目如畫,皮膚更比那玉瓶還白上幾分,那鮮艷的茶花與她一比,也是黯然失色。 
雅室玉案,人面花光,就只這光景,已是絕妙的圖畫,方寶兒瞧得心神皆醉,竟不忍驚動她,輕輕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也去瞧那茶花,瞧了半晌,不知不覺間競也瞧得出神了。 
他驟睹這瓶茶花,只覺插得有些雜亂無章,但瞧了半晌,越看越覺這花插得實是妙極,大小、位置、距離,配合得無一不是疏落有致,恰到好處。 
襯出了異常的風骨,異常的精神,誰也無法將花朵的位置改動一分,正如個絕色美人一般,增一分則太肥,減一分則太瘦亦如最最精妙的劍術一般,出招,收招,都有一定的分寸,誰也無法更改! 
方寶兒再也未想到,插花一道,也有這麼奧妙,瞧到忘情處,不覺脫口歎道:「今日瞧了此花,方知別的插花人都是呆子!」 
聲音雖輕,那小公主卻聽得吃了一驚,抬起頭來,瞪眼瞧了他半晌,似是有些驚駭道:「你……你是什麼東西?」方寶兒忍住氣道:「我是人,不是東西?」 
小公主又瞧了他半晌,道:「你若是人,為何和我不同,又打扮成如此不三不四的模樣?」 
方寶兒又氣又笑,道:「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自然不同!」他只道這小公主看來雖聰明,其實卻是個白癡,心裡不覺有些憐惜。 
小公主還在張大了眼睛瞧他,又瞧了半晌,搖頭道:「不對不對,你若是男人,為何沒有鬍子?」 
方寶兒呆了一呆,失笑道:「我年紀還小,自然沒有鬍子。唉!這種事你難道都不知道麼?」 
小公主呆了半晌,展顏笑道:「哦!我懂了,原來年紀小的男人是沒有鬍子的,要到老了,鬍子才會長出來,正如同初生的小孩子沒有牙齒,要慢慢才長出來。」她說得鄭重其事,競以將這簡單已極,盡入皆知之事,視作複雜微妙已極,也頗以自己能想出這道理而沾沾自喜。 
方寶兒見到她這模樣,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幾乎將花瓶都碰例,指著小公主道:「你……你……」 
小公主眼睛一瞪,怒道:「有什麼好笑的,我見到爹爹有鬍子,自然要以為男人都有鬍子的。」 
方寶兒呆了一呆,笑聲突頓,大奇道:「難道……難道你活到現在,只見著你爹爹一個男人?」 
小公主仰首道:「我爹爹是世上最聰明,最最英俊,最最富有的男人,別的男人我才不屑去看哩!」詞色間雖然倔強驕傲,還是掩不住眉宇間的幽怨寂寞。 
方寶兒長長歎息了一聲,道:「這……這些事,難道就從來沒有一個人向你說起麼?」小公主道:「爹爹不准別人說,我也不要聽!」 
突似想起了什麼,睜開了眼睛,道:「這裡從來沒有男人闖入,我倒忘了問你,你是怎麼來的?」 
方寶兒苦笑道:「你問我,我還不知該去問誰呢?我一覺醒來,就溯裡糊塗到了這裡。」 
小公主眨了貶她那雙大而明亮的眼睛,道:「我明白啦!一定是小鈴擋出去辦事時,將你帶回來的。」 
她對男女間事,雖是毫無所知,但猜情度理,判斷其他的事,直似積年老吏臨堂斷案一般,明快淮確已極,哪裡像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 
方寶兒眼珠轉來轉去,一眼瞥見玉瓶中花枝,競已被自己大笑時撞得亂了,完全失去了它原來的神韻,心下不覺大是不安,悄悄伸手去扶那花枝,哪知小公主卻突然大怒起來,跺足道:「誰要你的髒手碰我的茶花!」將方寶兒手掌觸及的花校,全都從玉瓶裡拔了出來,全都拋入那缽清水中,用手搓了又搓,洗了又洗,可愛的面容上也突然滿帶憤怒懷恨之色。可憐那嬌弱的茶花,競被她洗得瓣瓣散落,不復成形。 
方寶兒大驚道:「你故是做什麼?好好的花……」 
小公主怒道:「你髒手碰過我的花,我要把它洗乾淨。」 
方寶兒道:「就算我的手把花弄髒了,但……但你這麼一洗,豈非將好好的花全部洗得活不成了!」小公主道:「我就是要把花洗乾淨,管它是死是活?」 
方寶兒呆了一呆,歎道:「想不到你這人這麼不講理……」 
小公主跳了起來,叉腰站在他面前,大聲道:「是誰不講理?魏問你,你為什麼要碰我的花?」 
此刻的小公主,當真是又刁蠻,又潑辣,哪裡還是方纔那溫柔可愛的模樣?方寶兒竟似被她這突然的轉變駭呆了。 
只見小公主把玉瓶「砰」的摔到地上,將桌上素箋,也撕得粉碎,跺腳道:「我費了整整一天時間,才插好的花,我從來也沒有插得這麼滿意過,但……但現在全都被你弄壞了,你賠我……你賠我……」 
方寶兒道:「好,我……我賠你就是!」他雖然精靈古怪,遇著比他大的人,那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但此刻遇見了這比他還小的女孩子,卻也是無計可施,只有忍氣吞聲順著她來說好話。 
哪知小公主還是大叫大嚷道:「你賠?你賠得了麼?」 
方寶兒想了一想,自己若是想將花插得那般完美,實是有所不能,不禁歎道:「我是賠不了,那……那怎麼辦呢?」 
小公主似乎耍哭了起來,眼圈紅紅的,道:「我饒不了你,永遠也饒不了你,除非……除非你……」方寶兒一聽還有路可走,連忙道:「除非怎樣?」 
小公主道:「我說出來,你能答應麼?」 
方寶兒:「這要看是什麼事,若是……」 
小公主突又跳了起來,竟真的哭了,喊道:「好,小賊、小壞蛋,你不答應,我要袖你的筋,剝你的皮……」 
方寶兒從未見過在自己面前又哭又闊的女孩子,此刻實是餓了手腳,連聲道:「好……好,我答應你!」 
小公主道:「現在答應一件事已不成了,耍答應十件事,否則我還是不依。」一面說話,眼淚流滿了一臉。 
方寶兒無可奈何,只得歎道:「好,十件就十件!」 
小公主道:「答應了可不准反悔」 
方寶兒道:「男子漢說的話,絕不反悔。」 
小公主道:「要是反悔你是什麼?」 
方寶兒道:「我若反悔了,就是小賊,小畜生。」 
小公主突然「噗刺」一笑,道:「傻孩子,這種事,你怎麼能答應呢?我若要你割下自己的鼻子,你怎樣?」 
她擦乾了面上淚痕,滿面懼是甜蜜可愛的笑容,若非親眼瞧見,誰也不會相信,現在這溫柔甜蜜的小公主,就是方纔那撤刁撤潑,又哭又鬧的女孩子。 
方寶兒只被她說的目瞪口呆,暗道:「是呀,這種事,我怎麼能答應呢?我……我真是個傻孩子。」 
他被水天姬喚做「傻孩子」時,雖也和此刻一樣口服心服。但水天姬是已成名的女魔頭,這小公主卻只是個小女孩子,這小小的女孩子做起事來,競已能將別人弄得暈頭轉向,和成名的女魔頭不相上下,到她長大時,那還得了?此刻還不知要想出十件如何刁鑽古怪的事要方寶兒做哩!方寶兒越想越是心驚,呆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小公主格格笑道:「傻孩子,我怎會要你割鼻子呢?血琳淋的,怕都怕死人了,有什麼好玩?」 
黑白分明的跟珠子轉了幾轉,緩緩道:「我從來沒有見過男人痛哭,那第一件事,你就哭一場給我看吧!」 
方寶兒呆在當地,他雖不是未曾哭過,但此刻突然要他哭,一時之間卻叫他如何哭得出來?小公主臉一板,道:「怎麼?第一件事就要反悔?」 
方寶兒道:「我……我哭不出!」 
小公主道:好沒用的人,哭有什麼難,我說哭就哭,說笑就笑,那本是再也容易不過的事。」 
方寶兒聽得又好氣又好笑,想到這小公主,確是哭笑自如,又不禁暗暗佩服,當下長歎一聲,只得掩面痛哭起來。但他實是哭不出眼淚,只得用手指偷偷蘸些口水,塗在眼睛下,小公主道:「我不說停,你就要繼續哭。」 
方寶兒恨得牙癢癢的,只得接著干叫了盞茶多時分,直哭得眼淚雖末流下,卻已是滿頭大汗。小公主格格笑道:「男人哭的時候,不流眼淚反而流汗麼?……唉,你哭得雖然一點也不像,但卻真是賣力,好,停下吧!」方寶兒如獲大赦,倒在椅上,還是在不住喘氣。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那第二件麼……」競挖空心思,想出各式各樣的法子,要方寶兒來做。 
忽而叫方寶兒翻五十個觔斗,忽而要方寶兒在地上爬個三五十轉,又忽而要方寶兒坐兩個時辰不准動一動。方寶兒只被她整得精疲力竭,哭笑羽氏 
室中不透日光,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外面送飯的,已來過四、五次,送飯的少支總是偷偷瞧著方寶兒直笑。方寶兒直猜不透這究竟是什麼地方,更猜不透這小公主的爹爹究竟是什麼人物,為何不來瞧瞧自己的女兒? 
幸好小公主自己也有玩累的時候,那時她就插花,方寶兒也乘機歇歇,就在一旁瞧著她插花。 
小公主將花插得滿意時,方寶兒也不禁在一旁拍案叫絕,忍不住問她:「這插花的道理,是誰教給你的?」 
小公主道:「我爹爹有位朋友,據說是世上最最了不得的奇人,幾年前他到過這裡一次,爹爹想盡法子,留住了他,要他教給我一些本事,但他留了一個多月,卻只教給我插花,早也插花,晚也插花,我插得真煩死了,但爹爹卻甚是高興,說是這插花一道中,也含有極為高深的武學妙諦。」方寶兒搖頭道:「我不信。」 
小公主笑道:「我也不信,跑去問爹爹,哪知爹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要我多插花,我只好天天插花,插來插去,雖然還是沒有從插花裡面研究出什麼武功的道理,卻不知不覺也開始喜歡插花了。只因到後來我才覺得,這插花看來雖簡單,其實裡面卻大有學問。」 
方寶兒歎道:「此點我方才也已覺得了,同樣的幾朵花,由你來播就和我插的不同,正如……正如……」他似是要想一個恰當的比喻,一時卻難想出。 
小公主道:「正如同樣的一柄劍,甚至是同樣的劍法,但武功高的使出來,就和武功低的大不相同。」方寶兒和著笑道:「是極!是極!」 
瞧了小公主半晌,又道:「有時我真奇怪,很簡單的事你會不懂,似越是高深複雜的事,你就懂得越多。」小公主嫣然一笑,道:「是麼?」 
方寶兒道:「看來,你必定也是會武功的了。」 
小公主道:「當然!」言詞之間,似是將通曉武功視為理所當然之事。過了半晌,又道:「你可要我露兩手給你瞧瞧?」 
方寶兒直皺眉頭,連連道:「不要不要。」他素來不喜武功,近日見了那些流血爭殺之事,對武功更是敬鬼稗而遠之。 
小公主瞪起眼睛,嬌嗅道:「你不要我就非要你瞧,你若是說要,我倒反而懶得要你瞧了。」方寶兒道:「好,我要我要……」 
小公主格格笑道:「你既然要,那更是非瞧不可了。」 
方寶兒怔了一怔,無可奈何的坐下,嘴裡直是歎氣。無論他怎麼說,怎麼講,小公主只耍一繞彎子,就將他套了進去,只氣得他鼓起了嘴,嘴上幾乎可以掛只油瓶。 
小公主嬌笑道:「你生氣的樣子,真是好玩,我以後一定要想盡法子,天天要你生氣!」 
方寶兒聽得更是愁眉苦臉,只見小公主嬌小的身子,突然輕盈的一轉,便已飄飄然離開了地。 
那雪白的衣衫,凌空飛舞,有如蝴蝶雙翅般,穿著珍珠繡鞍的小腳輕輕一踢,身子突然向那水缽落了下去。 
方寶兒駭了一跳,剛想趕過去扶她,哪知她腳尖站在水面的花瓣上,競站得平乎穩穩,舒服自然已極。 
碧玉缽中滿盛清水,清水上浮著挑紅色購茶花,花上站著個白衣如雪的小公主,那光景像是八寶蓮池中的九天仙女—股。 
方寶兒雖不喜武功,但見了這曼妙的身法,圖畫般的光景,也不禁為之目眩神迷,忘形地喝起彩來。 
小公主飄身落地,笑道:「這算什麼,只不過是最粗淺的功夫罷了,我家裡大大小小,沒有一人不會的。」 
方寶兒歎道:「這若是粗淺的功夫,江湖中那些自命不見的武師見了,真該找個地縫鑽下去了。」小公主道:「原來你也懂武功的。」 
方寶兒道:「我雖不懂武功,但好壞還是分得出來的,何況我外公,我爹爹,我媽媽,都是……」 
他本待說:「都是武林高手」,但想到人家如此年紀,已有如此功夫,她爹爹的武功,更不知有多高了,自己還怎麼好意思在人家面前胡吹大氣。心念一轉,更覺這小公主一家,實是神秘難測,她爹爹更不知是如何厲害的角色,自己到了這裡,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去? 
他呆呆地想得出神,小公主卻站在他面前,只是不住追問道:「你爹爹,媽媽都是怎麼樣?」 
方寶兒還未說話,忽然間,這整個屋子都劇烈地震動起來,震得方寶兒『跋跌夜地上,駭得面目變色。 
小公主嬌笑道:「傻孩子,怕什麼,來,讓我拉你起來。」伸出一隻白嫩嫩的小手,將他拉了起來。 
哪知方寶兒方自站起,便緊緊抱伎了她的身子,道:「不……不好了,天崩地裂,咱們快逃命吧!」 
小公主「噗吃」一笑,道:「傻孩子,誰說是天崩地裂,這不過是咱們坐的船碰上岸罷了,你怕什麼?」方寶兒呆了一呆,道:「咱……咱們這是在船上?」 
小公主道:「當然是在船上。」 
方寶兒道:「既是在船上,為何我一點也感覺不出?我坐別的船,總是被搖得頭暈腦脹。」 
小公主笑道:「因為這船實在太大了,小船會搖,大船卻是不會搖的……喂,請你放開手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