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孟良去後,岳勝曰:「孟良賊之渠魁,今幸成擒,本官何以放去?」六郎曰:「吾與此人連鬥數十合,武藝不弱,心甚愛之;且今英雄難得,吾欲他心服,收為部將,非徒捉之而已。汝等試看,孟良不久又被我所擒也。」岳勝曰:「彼今此去,必再整眾來戰,本官用何計捉之?」六郎曰:「孟良勇力雖有,終是寡謀。離此佳山之南五里,皆峻巖峭壁,無路可行。汝引騎軍二千,於此埋伏。敵人若進其中,然後絕其回路,吾自有計較在也。」岳勝引兵去了。又喚過健軍五人,分付曰:「汝幾人先往山谷,裝作樵夫。待敵人間路之時,汝等便如此如此答應。」軍人各領計而行。
六郎分遣已定。人報:孟良引眾於寨前索戰。六郎即披掛上馬,出寨高叫曰:「今汝用心交鋒,若再被擒,更無輕放之理。」孟良曰:「此來定報昨日之辱。」言罷,舞斧縱騎,直奔六郎。六郎舉槍迎之。二人戰上數合,六郎撥回馬,望山路而走。孟良怒曰:「汝復能以箭射我乎?」逕驟馬追之。六郎且戰旦走,賺孟良趕至山谷,故作慌張之狀,頭盔墮落,因棄馬緣山逃奔。孟良性如火烈,亦下馬綽斧趕去。轉過山拗,不見了六郎。良驚曰:「又中其計矣。」連忙殺出。忽巖後一聲鼓響,岳勝伏兵將谷口緊緊把住。孟良見有伏兵,迤儷投西,入山谷,依小徑而走。見山嶺有四五個樵夫,良問曰:「此處還有路透得那裡?」樵夫道:「巖上卻有小路出得胡材澗。」良曰:「汝眾救得我,願以金珠相謝。」樵夫曰:「本欲相救,但恐將軍不從。」良曰:「只圖有生路,如何不從?」樵夫將麻絹一條垂下,曰:「將軍把此繩繫於腰間,我等齊力吊將上來,將軍便可以脫矣。」良心中自忖曰:「事急且相隨,權從其言,未為不可。」便雙手接過繩頭,攔腰緊系。眾人併力扯至半巖,將繩纏縛大籐,不上不下,停而不動。良叫曰:「何故只在半空,不復吊上?」樵夫曰:「將軍少待,且待吾邀眾人來。」孟良聽罷,憂疑無定。
一伏時,六郎引岳勝等都到巖上,叫孟良曰:「此一番在天上捉汝,還不伏乎?」良曰:「汝詭計算我,非戰敗之罪。要殺便殺,決不心服。除非和你大戰一場,陣上擒得我時,方才心死,然後歸降。」六郎曰:「且放你去,必要地下捉汝,毋得再悔。」即令軍人,依前放下孟良去了。
六郎與岳勝等歸至寨中,商議曰:「孟良被吾連擒二次,彼今不敢再戰,必來劫寨。此回捉之,看他再有何辭?」岳勝曰:「本官奇謀妙什,非他人所能及,只恐其不來也。」六郎曰:「準定今夜至矣。」因令眾人於帳前掘下地坑,可深五六尺,上用浮木鋪定。著軍士遠遠埋伏,只留八九人藏於帳前,候敵人中計,即出擒之。眾人依令而行,整頓齊備。
是夕,六郎獨坐於帳中,秉燭觀書。將近二更左側,孟良果部軍士悄悄來到佳山寨。遣人緝探,回報寨中軍人各安歇去了。孟良喜曰:「今番報其仇矣。」逕到寨邊,著手下停止於外,自輕騎殺入帳中,見六郎隱幾而臥,更無一人。孟良手提巨斧,乘力向前,喝聲:「六郎休走!」舉斧未落,忽一聲響處,孟良連人帶馬,陷人上坑中。帳前健軍一齊搶出,用搭鈞擒住。孟良帶來都下二千餘人,被軍士圍裹將來,不曾走得一個。眾人押過孟良,六郎謂之曰:「量君見識,不出我神機。放汝回去,在意招集人馬來戰。」圍令左右放之。孟良曰:「我雖為賊,頗知禮義,只緣頑性未除,蔽卻本來羞恥。將軍神人也,我安敢不伏哉?情願傾心以事本官,無他念也。」六郎大喜曰:「君若肯歸順於我,久後終得好名目矣。」
次日平明,孟良稟過六郎,回本寨召集劉超、張蓋、管泊、關鈞、王滇、孟得、林鐵槍、宋鐵棒、丘珍、丘謙、陳雄、謝勇、姚鐵旗、董鐵鼓、郎千、郎萬共一十六員頭目,都來歸順。六郎於寨中擺設犒軍筵席,與岳勝等歡飲。
酒至半酣,孟良曰:「離此六十里,有芭蕉山,地勢極惡。內聚強人,專一劫掠放火,官軍無奈他何。為首乃鴉州三元縣人氏,姓焦名贊,生得面如赤土,眼若銅鈴,四肢青筋突起,遍身肌肉,塊壘無數,使一柄渾鐵錘,萬夫莫近。若得此人來降順,尤為吾黨生色。」六郎聽罷,欣然起曰:「吾當親繼空頭官誥,招來為將。」孟良曰:「此人至頑,本官不可輕往,須部眾而去。」六郎曰:「吾以誠信待人,何以兵為哉?」是日酒散,已交三鼓。
次早,六郎令岳勝等守寨,自引騎軍三人,單馬來到芭蕉山。將近山隘,隘口坐著一人,形容古怪,似樵夫裝束。六郎問曰:「此處是芭蕉山否?」其人起身答曰:「汝是何人,單馬來此?」六郎曰:「小可姓楊,名延昭,楊令公第六子也,近授佳山寨巡檢。聞此處有焦贊,勇力無雙,我特來相招為將。」其人曰:「君要尋焦贊,吾素相識,君可隨我來,引汝見之。」六郎喜不自勝,即同其人進入山中,但見石壁巍峨,樹林叢雜。將近洞邊,其人曰:「汝且停待於此,我先人通報。」六郎允諾。其人進洞中,一伏時,走出數十嘍囉,將六郎捆縛了,捉入洞去。
六郎見上面坐著一人,正是方才引路者。那人笑曰:「我焦贊未嘗請汝,汝自來尋死,復有何詞?」六郎顏色不動,厲聲應曰:「大丈夫視死如歸,憑汝如何處置。」焦贊曰:「吾啖著多少好漢心肝,罕見汝一個乎?」即令手下吊起,親自下手開剝。正待舉刀,忽六郎頂上冒出一道黑氣,氣中現出白額虎來,咆哮掉尾。焦贊大驚曰:「原來此人乃神將也。」即使叫手下放寬吊索,親解其縛,納頭便拜曰:「小可不識神人,情願歸順。」六郎曰:「君若肯歸於我,不失官職,勝於為寇多矣。」乃取過空名官浩,付與焦贊。
焦贊大悅,令手下都來拜見,分付備設筵席相待。六郎正待飲時,忽洞外喊聲大振,金鼓不絕,人報入寨中。六郎出洞視之,乃岳勝、孟良一起。眾人見著六郎,乃各下馬相見,因說從騎回報,本官被賊人所捉,特來救取。六郎道知收伏焦贊之事。眾人皆悅,入洞中依次序而坐,盡歡暢飲。次日,六郎率眾人離芭蕉山,焚其巢洞,逕回本寨而來。後人以六郎連收三員勇將,有詩贊曰:
天下英雄角逐秋,一時豪傑總歸投。
三關兵馬中原盛,威震番庭志氣酬。
卻說楊六郎招伏三員大將,遣人申報朝廷,欲求定封,以安其下。真宗得奏,與群臣商議。寇准奏曰:「延昭既招伏群寇,陛下當允其請。」帝准奏,乃遣使責敕,加封延昭為鎮撫三關都指揮正使,岳勝、孟良、焦贊以下一十八員並授指揮副使。詔旨既下,使臣領命,逕詣佳山寨傳宣。六使與眾人拜受命訖。款待朝使已回,遣人往勝山寨招取陳林、柴敢來到。自是壯勇並集,兵馬強盛,於關上扯起楊家金字旗號。從此番人畏服,邊患少息。
時值八月中秋佳節,六使在寨中與眾將賞月飲酒,怎見得中秋好景?有前人《念奴嬌》詞為證:
憑高眺遠,見長空萬里,雲無留跡。桂魄飛來光射處,冷浸一天秋碧。玉字瓊樓,乘鸞來去,人在清涼國。江山如畫,望中煙樹歷歷。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形成三客。起舞徘徊風露中,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風,翩然歸去,何用騎鵬翼?水晶宮裡,一聲吹斷橫笛。
是夜,酒至半酣,六使於席上謂岳勝等曰:「吾父子八人,自歸大宋以後,與北番世仇。我父令公,因爪州之戰,喪身於胡原谷,當時暫埋骸骨於李陵碑下。每欲遣人取回,葬於先瑩(瑩(ying,音盈)——墳墓。)少盡人子之道。奈無心腹之人,代我前去,心常快快,不知何日得伸此志也。」岳勝曰:「本官此意,誠乃大孝至情。爭奈番兵阻道,四下皆賊敵,難以亟取;須遲緩數年,則可計較。」六郎因潛然出涕,遂撤席而散。
時孟良因聽本官席上所言,自思曰:「我蒙三次不殺之恩,今日要人出力,所在無一人敢承其志者。不如乘今夜悄悄偷出營寨,密往胡原谷,取得骸骨而歸,少報本官之萬一。」孟良準備已定,不與眾人知道,逕望胡原谷而去。
次日平明,寨中不見了孟良,眾人報知六使。六使大驚曰:「昨日席上飲酒,今日卻緣何不見?」岳勝等曰:「孟良終是賊性。莫非逃奔他處,不與本官知道?」六使曰:「我觀孟良,其性雖粗,志如金石。既降於我,寧肯私奔他適乎?」眾人狐疑未定,六使亦悶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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