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 卷十八 甄監生浪吞秘藥 春花婢誤洩風情
    詩云:

    自古成仙必有緣,仙緣不到總徒然。

    世間多少癡心者,日對丹爐取藥煎。

    話說昔日有一個老翁極好奉道,見有方外人經過,必厚加禮待,不敢怠慢。一日,有個雙髹髻的道人特來訪他,身上甚是藍褸不像,卻神色豐滿和暢。老翁疑是異人,迎在家中,好生管待。那道人飲酒食肉,且是好量。老翁只是支持與他,並無厭倦。道人來去了兒番,老翁相待到底是一樣的。道人一日對老翁道:「貧道叨擾吾丈久矣,多蒙老丈再無棄嫌。貧道也要老丈到我山居中,尋幾味野蔬,少少酬答厚意一番,未知可否。」老翁道:「一向不曾問得仙莊在何處,有多少遠近,老漢可去得否?」道人道:「敝居只在山深處,原無多遠。若隨著貧道走去,頃刻就到。」老翁道:「這等,必定要奉拜則個。」當下道人在前,老翁在後,走離了鄉村鬧市去處,一步步走到荒田野徑中,轉入山路裡來。境界清幽,林術茂盛。迤邐過了幾個山蛉,山凹之中露出幾間茅舍來。道人用手指道:「此間已是山居了。」不數步,走到面前,道人開了門,拉了老翁一同進去。老翁看那裡面光景時:

    雖無華屋朱門氣,卻有琪花瑤草香。

    道人請老翁在中間堂屋裡坐下,道人自走進裡面去了一回,走出來道:「小蔬已具,老丈且消停坐一會。等貧道去請幾個道伴,相陪閉話則個。」老翁喜的是道友,一發歡喜道:「師父自尊便,老漢自當坐等。」道人一徑望外去了。

    老翁呆呆坐著,等候多時,不見道人回來,老翁有些不耐煩,起來前後走看。此時肚裡有些饑了,想尋些甚麼東西吃吃,料道廚房中必有,打從旁門走到廚房中來。誰想廚房中鍋灶俱無,止有些椰瓢棘匕之類。又有兩個陶器的水缸,用笠篷蓋著。老翁走去揭開一個來看,吃了一驚。原來是一盆清水,內浸著一隻雪白小狗子,毛多尋乾淨了的。老翁心裡道:「怪道他酒肉不戒,還吃狗肉哩!」再揭開這一缸來看,這一驚更不小。水裡浸著一個小小孩童,手足多完全的,只是沒氣。老翁心裡才疑道:「此道人未必是好人了,吃酒吃肉,又在此荒山居住,沒個人影的所在,卻家裡放下這兩件東西。狗也罷了,如何又有此死孩子?莫非是放火殺人之輩?我一向錯與他相處了。今日在此,也多凶少告。」欲待走了去,又不認得來時的路,只得且耐著。正疑惑間,道人同了一夥道者走來,多是些龐眉皓髮之輩,共有三四個。進草堂中與老翁相見,敘禮坐定。老翁心裡懷著鬼胎,看他們怎麼樣。

    只見道人道:「好教列位得知,此間是貧道的主人,一向承其厚款,無U為答。今日恰恰尋得野蔬二味在此,特請列位過來,陪著同享,聊表寸心。」道人說罷,走進裡面,將兩個瓦盆盛出兩件東西來,擺在桌上,就每人面前放一雙棘匕。向老翁道:「勿嫌村鄙,略嘗些少則個。」老翁看著桌上擺的二物,就是水缸內浸的那一隻小狗,一個小孩子。眾道流掀髯拍掌道:「老兄何處得此二奇物?」盡打點動手,先向老翁推遜。老翁慌了道:「老漢自小不曾破犬肉之戒,何況人肉!今已暮年,怎敢吃此!「道人道:「此皆素物,但吃不妨。」老翁道:「就是餓死也不敢吃。」眾道流多道:「果然立意不吃,也不好相強。」拱一拱手道:「恕無禮了。」四五人攢做一堆,將兩件物事吃個磬盡。盆中濺著兒點殘汁,也把來舔乾淨了。老翁呆著臉,不敢開言,只是默看。道人道:「老丈既不吃此,枉了下顧這一番。乏物相款,肚裡饑了怎好?」又在裡面取出些白糕來遞與老翁道:「此是家制的糕,盡可充飢,請吃一塊。」老翁看見是糕,肚裡本等又是餓了,只得取來吞嚼,略覺有些澀味,正是餓得荒時,也管不得好歹了。才吃下去,便覺精神陡搜起來。想道:「長安雖好,不是久戀之家。趁肚裡不餓了,走回去罷。」來與道人作別,道人也不再留,但說道:「可惜了此會,有慢老丈,反覺不安。貧道原自送老丈回去。」與眾道流同出了門。眾道流叫聲多謝,各自散去。

    道人送翁到了相近鬧熱之處,曉得老翁已認得路,不別而去。老翁獨自走了家來。心裡只疑心這一干人多不是善男子、好相識,眼見得吃狗肉、吃人肉慣的,是一夥方外采割生靈、做歹事的強盜,也不見得。

    過了兩日,那個雙髻的道人又到老翁家來,對老翁拱手道:「前日有慢老丈。」老翁道:「見了異樣食品,至今心裡害怕。」道人笑道:「此乃老丈之無緣也。貧道歷劫修來,得遇此二物,不敢私享。念老丈相待厚意,特欲邀至山中,同眾道侶食了此味,大家得以長生不老。豈知老丈仙緣尚薄,不得一嘗!」老翁道:「此一小犬、小兒,豈是仙味?」道人道:「此是萬年靈藥,其形相似,非血肉之物也。如小犬者,乃萬年枸杞之根,食之可活千歲。如小兒者,乃萬年人參成形,食之可活萬歲。皆不宜犯煙火,只可生吃。若不然,吾輩皆是人類,豈能如虎狼吃那生犬、生人,又毫無骸骨吐棄乎?」老翁才想著前日吃的光景,果然是大家生啖,不見骨頭吐出來,方信其言是真,懊恨道:+老漢前日直如此蒙懂,師父何不明言?」道人道:「此乃生成的緣分。沒有此緣,豈可洩漏天機?今事已過了,方可說破。老翁捶胸跌足道:「眼面前錯過了仙緣,悔之何及!師父而今還有時,再把一個來老漢吃吃。」道人道:「此等靈根,尋常豈能再遇?老丈前日雖不曾嘗得二味,也曾吃過千年茯苓。自此也可一生無疫,壽過百歲了。」老翁道:「甚麼茯苓?」道人道:「即前日所食白糕便是。老丈的緣分只得如此,非貧道不欲相度也。道人說罷而去,已後再不來了。自此老翁整整直活到一百餘歲,無疾而終。

    可見神仙自有緣分。仙藥就在面前,又有人有心指引的,只為無緣,幾自不得到口。卻有一等癡心的人,聽了方士之言,指望煉那長生不死之藥,死砒死汞,弄那金石之毒到了肚裡,一發不可復救。古人有言:「服藥求神仙,多為藥所誤。」自晉人作興那五石散、寒食散之後,不知多少聰明的人彼此壞了性命。臣子也罷,連皇帝裡邊藥發不救的也有好幾個。這迷而不悟,卻是為何?只因製造之藥,其方未嘗不是仙家的遺傳。卻是神仙製煉此藥,須用身心寧靜,一毫嗜欲具無,所以服了此藥,身中水火自能勻煉,故能骨力堅強,長生不死。今世製藥之人,先是一種貪財好色之念橫於胸中,正要借此藥力掙得壽命,可以恣其所為,意思先錯了。又把那耗精勞形的軀殼要降伏他金石熬煉之藥。怎當得起?所以十個九個敗了。朱文公有《感遇》詩云:

    飄搖學仙侶,遺世在雲山。

    盜啟元命秘,竊當生死關。

    金鼎蟠龍虎,三年養神丹。

    刀圭一入口,白日生羽翰。

    我欲往從之,脫屣諒非難。

    但恐逆天理,偷生詎能安?

    看了文公此詩,也道仙藥是有的,只是就做得來,也犯造化所忌,所以不願學他。豈知這些不明道理之人,只要蠻做蠻吃,豈有天上如此沒清頭,把神仙與你這夥人做了去?落得活活弄殺了。而今說一個人,信著方上人,好那丹方鼎器,弄掉了自己性命,又幾乎連累出幾條人命來。

    欲作神仙,先去嗜欲。

    愚者貧淫,惟日不足。

    借力藥餌,取歡枕褥。

    一朝藥敗,金石皆毒。

    誇言鼎器,鼎覆其餗。

    話說圓朝山東曹州,有一個甄廷詔,乃是國子監監生。家業富厚,有一妻二妾。生來有一件癖性,篤好神仙黃白之術。何謂黃白之術?方士丹客哄人煉丹,說養成黃芽,再生白雪,用藥點化為丹,便鉛汞之類皆變黃金白銀。故此煉丹的叫做黃白之術。有的只貪圖銀子,指望丹成;有的說丹藥服了就可成仙度也,又想長生起來。有的又說內丹成,外丹亦成,卻用女子為鼎器,與

    他交合,採陰補陽,捉坎填離,煉成嬰兒奼女,以為內丹,名為采戰工夫。乃黃帝、客成公、彭祖御女之術,又可取樂,又可長生。其中有本事不濟、等不得女人精至,先自戰敗了的,只得借助藥力,自然堅強耐久,又有許多話頭做作。哄動這些血氣未定的少年,其實有枝有葉,有滋有味。那甄監生心裡也要煉銀子,也要做神仙,也要女色取樂,無所不好。但是方士所言之事,無所不依,被這些人弄了幾番喧頭,提了幾番罐子,只是不知懊悔,死心塌地在裡頭,把一個好好的家事弄得七零八落,田產多賣盡,用度漸漸不足了。

    同鄉有個舉人朱大經苦口勸諫了幾遭,只是不悟,乃作一首口號嘲他道:

    曹州有個甄廷詔,養著一夥真強盜。

    養砂干汞立投詞,採陰補陽去禱告。

    一股青煙不見蹤,十頃好地隨人要。

    家間妻子低頭惱,街上親朋拍手獎。

    又做一首歌警戒他道:

    聞君多智兮,何邪正之混施?

    聞君好道兮,何妻子之嗟咨?

    予知君不孝兮,棄祖業而無遺。

    又知君不壽兮,耗元氣而難醫。

    甄監生得知了,心裡惱怒,發個冷笑道:「朱舉人肉眼凡夫,那裡曉得就裡!說我棄了祖業,這是他只據目前,怪不得他說,也罷!怎反道我不壽?看你們倒做了仙人不成?」恰像與那個別氣一般的,又把一所房子賣掉了。賣得一二百兩銀子,就一氣討了四個丫頭,要把來採取做鼎器。內中一個喚名春花,獨生得標至出眾,甄監生最是喜歡,自不必說。

    一日請得一個方士來,沒有名姓,道號玄玄子,與甄監生講著內外丹事,甚是精妙。甄監生說得投機,留在家裡多日,把向來弄過舊方請教他。玄玄子道:「方也不甚美,藥材不全,所以不成,若要成事,還要養煉藥材,該藥材須到道口集上去買。」甄監生道:「藥材明日我與師父親自買去,買了來從容養煉,至於內外事口訣,先要求教。」玄玄子先把外丹養砂干汞許多話頭傳了,再說到內丹采戰抽添轉換、升提呼吸要緊關頭。甄監生聽得津津有味,道「學生於此事究心已久,行之頗得其法,只是到得沒後一著,不能忍耐。有時提得氣上,忍得牢了,卻又興趣已過,便自軟瘺,不能抽 送,以此不能如意。」玄玄子道:「此事最難。在此地位,須是形交而神不交,方能守得牢固。然功夫未熟,一個主意要神不交,才付之無心,便自軟瘺。所以初下手人必須借力於藥。有不倒之藥,然後可以行久御之術。有久御之功,然後可以收陰精之助。到得後來,收得精多,自然剛柔如意,不必用藥了。若不先資藥力,竟自講究其法,便有些說時容易做時難,弄得不尷尬,落得損了元神。甄監生道:「藥不過是春方,有害身子。」玄玄子道:「春方乃小家之術,豈是仙家所宜用?小可有煉成秘藥,服之久久,便可骨節堅強,長生度世。若試用鼎器,陽道壯偉堅熱,可以膠結不解,自能伸縮,女精立至,即夜度十女,金槍不倒。此乃至寶之丹,萬金良藥也。」甄監生道:「這個就要相求了。」

    玄玄子便去葫蘆內傾出十多丸來,遞與甄監生道:「此藥每服一丸,然未可輕用,還有解藥。那解藥合成,尚少一味,須在明日一同這些藥料買去。」甄監生收受了丸藥,又要玄玄子參酌內丹口訣異同之處。玄玄子道:「此須晚間臥榻之上,才指點得穴道明白,傳授得做法手勢親切。」甄監生道:「總是明日要起早到道口集上去買藥,今夜學生就同在書房中一處宿了,講究便是。」當下分付家人:「早起做飯,天未明就要起身,倘或睡著了,飯熟時就來叫一聲。」家人領命已訖。是夜遂與玄玄子同宿書房,講論房事,傳授口訣。約莫一更多天,然後睡了。

    第二日天未明,家人們起來做飯停當,來叫家主起身。連呼數聲,不聽得甄監生答應,卻驚醒了玄玄子。玄玄子模模床子,不見主人家。回說道:「連夜一同睡的,我睡著了,不知何往,今不在床上了。」家人們道:「那有此話!」推門進去,把火一照,只見床上裡邊玄玄子睡著,外邊脫下裡衣一件,卻不見家主。盡道想是原到裡面睡去了。走到裡頭敲門問時,說道昨晚不曾進來。閤家驚起,尋到書房外邊一個小室之內,只見甄監生直挺挺眠於地上,看看口鼻時,已是沒氣的了。大家慌張起來道:「這死得希奇!」其子甄希賢聽得,慌忙走來,仔細看時,口邊有血流出。希賢道:「此是中毒而死,必是方士之故。」希賢平日見父親所為,心中不伏氣,怪的是方士。不匡父親這樣死得不明,不恨方士恨誰?領了家人,一頭哭,一頭走,趕進書房中揪著玄玄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拳頭腳尖齊上,先是一頓肥打。玄玄子不知一些頭腦,打得口裡亂叫:「老爺!相公!親爹爹!且饒狗命!有話再說。」甄希賢道:「快還我父親的性命來!」玄玄子慌了道:「老相公怎的了?」家人走上來,一個巴拿打得應聲響,道「怎的了?怎的了?你難道不知道的,假撇清麼?」一把抓來,將一條鐵鏈鎖住在甄監生屍首邊了,一邊收拾後事。

    待天色大明了,寫了一狀,送這玄玄子到縣間來。知縣當堂問其實情,甄希賢道:「此人哄小人父親煉丹,晚間同宿,就把毒藥藥死了父親。口中現有血流,是謀財害命的。」玄玄子訴道:「晚間同宿是真。只是小的睡著了,不知幾時走了起去,以後又不知怎麼樣死了,其實一些也不知情。」知縣道:「胡說!」既是同宿,豈有不知情的?況且你每這些遊方光棍有甚麼做不出來!」玄玄子道:

    「小人見這個監生好道,打點哄他些東西,情是有的;至於死事。其實不知。」知縣冷笑道:「你難道肯自家說是怎麼樣死的不成?自然是賴的!」叫左右:「將夾強盜的頭號夾棍,把這光棍夾將起來!」可憐那玄玄:管什麼玄之又玄,只看你熬得不得。吆呵力重,這算做洗髓伐毛;叫喊聲高,用不著存神閉氣。口中白雪流將盡,谷道黃芽掙出來。

    當日把玄玄子夾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又打勾一二百鎯頭。玄玄子雖然是江湖上油嘴棍徒,卻是慣哄人家好酒好飯吃了,叫先生、師父尊敬過的。到不曾吃著這樣苦楚,好生熬不得。只得招了道:+用藥毒死,圖取財物是實。」知縣叫畫了供,問成死罪。把來收了大監,待疊成文案再申上司。鄉里人聞知的多說:「甄監生尊信方士,卻被方士藥死了。雖是甄監生迷而不悟,自取其禍;那些方士這樣沒天理的,今官府明白,將來抵罪,這才為現報了。」親戚朋友沒個不歡喜的。到於甄家家人,平日多是恨這些方士入骨的,今見家主如此死了,恨不登時咬他一塊肉,斷送得他在監裡問罪,人人稱快,不在話下。

    豈知天下自有冤屈的事。元來甄監生二妾四婢,惟有春花是他新近寵愛的。終日在閨門之內,輪流侍寢,采戰取樂。終久人多耳目眾,覺得春花興趣頗高,礙著同伴竊聽,不能盡情,意思要與他私下在那裡弄一個翻天覆地的快活。是夜口說在書房中歇宿,其實暗地裡約了春花,晚間開出來,同到側邊小室中行事,春花應允了。甄監生先與玄玄子同宿,教導術法,傳授了一更多次,習學得熟。正要思量試用,看見玄玄子睡著,即走下床來,披了衣服,悄悄出來。走到外邊,恰好春花也在裡面走出來。兩相遇著,拽著手,竟到側邊小室中,有一把平日坐著運氣的禪椅在內,叫春花脫了下衣,坐好在上面了,甄監生就舞弄起來,接著方法,九淺一深,你呼我吸,弄勾多時。那春花花枝也似一般的後生,興趣正濃,弄得渾身酥麻。做出千嬌百媚,哼哼卿卿的聲氣來。身子好像蜘蛛做網一般,把屁股向前突了一突。又突一突;兩隻腳一伸一縮踏車也似的不住。間深之處,緊抱住甄監生,叫聲「我的爹,快活死了!」早已陰精直洩。甄監生看見光景,興動了,也有些喉急,忍不住,急按住身子,閉著一口氣,將尾閭往上一翹,如忍大便一般,才阻得不來。那些清水游精,也流個不住。雖然忍住了,只好站著不動,養在陰戶裡面。要再抽 送,就差不多丟出來。

    甄監生極了,猛想著:「日間玄玄子所與秘藥,且吃他一丸,必是耐久的。」就在袖裡模出紙包來,取一丸,用唾津嚥了下去。才嚥得下,就覺一股熱氣竟趨丹田,一霎時,陽物振蕩起來,其熱如火,其硬如鐵,毫無起初欲洩之意了。發起狠來,盡力抽 送。春花快活淫聲。甄監生只覺他的陰戶窄小了好些。元來得了藥力,自己的肉具漲得黃瓜也似大了。用手摸摸,兩下湊著肉,沒些些縫地。甄監生曉得這藥有些妙處,越加樂意,只是陰戶塞滿,微覺抽 送艱澀。卻是這藥果然靈妙,不必抽 送,裡頭肉具自會伸縮。弄得春花死去活來,又丟過了一番。甄監生虧得藥力,這番耐得住了。誰知那陽物得了陰精之助,一發熱硬壯偉,把陰中淫 水烘乾,兩相吸牢,扯拔不出。

    甄監生想道:「他日間原說還有解藥,不曾合成。方才性急頭上,一下子吃了。而今怎得藥來解他?」心上一急,便有些口渴氣喘起來,對春花道:「怎得口水來吃吃便好!」春花道:「放我去取水來與你吃。」甄監生待要拔出時,卻像皮肉粘連生了根的,略略扯動,兩下叫疼的了不得!甄監生道:「不好!不好!待我高聲叫個人來取水罷。」春花道:「似此粘連的模樣,叫個人來看見,好不羞死!」甄監生道:「這等,如何能勾解開?」春花道:「你丟了不得?」甄監生道:「說到是。雖是我們內養家不可輕洩,而今弄到此地位,說不得了!」因而一意要洩。誰知這樣古怪,先前不要他住,卻偏要鑽將出來;而今要洩了時,卻被藥力澀住。落得頭紅面熱,火氣反望上攻。口裡哼道:「活活的急死了我!」咬得牙齒格格價響,大喊一聲道:「罷了我了!」兩手撒放,撲的望地上倒了下來。

    春花只覺陰戶螫得生疼,且喜已脫出了,連忙放了雙腳,站起身來道:「這是怎的說?」去扶扶甄監生時,聲息俱無,四肢挺直,但身上還是熱的,叫問不應了。春花慌了手腳,道:「這事利害。若聲張起來,不要說羞人,我這罪過須逃不去。總是夜裡沒人知道,瞞他娘罷!」且不管家主死活,輕輕的脫了身子,望自己臥房裡只一溜,溜進去睡了,並沒一個人知覺。到得天明,閤家人那查夜來細帳?卻把一個甚麼玄玄子頂了缸,以消平時惡氣,再不說他冤枉的了。只有春花肚裡明白,懷著鬼胎,不敢則聲,眼盼盼便做這個玄玄子悔氣不著也罷。

    看官,你道這些方士固然可恨,卻是此一件事是甄監生自家誤用其藥,不知解法,以致藥發身死,並非方士下手故殺的。況且平時提了罐、著了道兒的,又別是一夥,與今日這個方士沒相干。只為這一路的人,眾惡所歸,官打見在,正所謂張公吃酒李公醉,又道是拿著黃牛便當馬。又是個無根蒂的,沒個親戚朋友與他辨訴一紙狀詞,活活的頂罪罷了。卻是天理難昧,元不是他謀害的,畢竟事久辨白出來。這放著做後話。

    且說甄希賢自從把玄玄子送在監裡了,歸家來成了孝服。把父親所作所為盡更變過來。將藥爐、丹灶之類打得粉碎,一意做人家。先要賣去這些做鼎器的使女,其時有同裡人李宗仁,是個富家子弟,新斷了弦,聞得甄家使女多有標緻的,不惜重價,來求一看。希賢叫將出來看時,頭一名就點中了春花,用掉了六十多兩銀子,討了家去。宗仁明曉得春花不是女身,卻容貌出眾,風情動人,兩下多是少年,你貪我愛,甚是過得綢繆。春花心性飄逸,好吃幾杯酒,有了酒,其興愈高,也是甄家家裡操煉過,是能征慣戰的手段。宗仁肉麻頭裡高興時節,問他甄家這些采戰光景。春花不十分肯說,直等有了酒,才略略說些出來。

    宗仁一日有親眷家送得一小罈美酒,夫妻兩個將來對酌。宗仁把春花勸得半醉,兩個上床,乘著酒興幹起事來。就便問甄家做作,春花也斜看雙眼道:「他家動不動吃了藥做事,好不爽利煞人!只有一日正弄得極快活,可惜就收場了。」宗仁道:「怎的就收場了?」春花道:「人都弄殺了,不收場怎的?」宗仁道:

    「我正見說甄監生被方士藥死了的。」春花道:「那裡是方士藥死?這是一樁冤屈事。其實只是吃了他的藥,不解得,自弄死了。」宗仁道:「怎生不解得弄死了?」春花卻把前日晚間的事,是長是短,備細說了一遍。宗仁道:「這等說起來,你當時卻不該瞞著,急急叫起人來,或者還可有救。」春花道:「我此時慌了,只管著自己身子乾淨,躲得過便罷了,那裡還管他死活?」宗仁道:「這等,你也是個沒情的。」春花道:「若救活了,今日也沒你的分了。」兩個一齊笑將起來。雖然是一番取笑說話,自此宗仁心裡畢竟有些嫌鄙春花,不足他的意

    看官聽說,大凡人情,專有一件古怪:心裡熱落時節,便有些缺失之處,只管看出好來;略有些不像意起頭,隨你奉承他,多是可嫌的,並那平日見的好處也要揀相出不好來,這多是緣法在裡頭。有一隻小詞兒單說那緣法盡了的:

    緣法兒盡了,諸般的改變。緣法兒盡了,要好也再難。緣法兒盡了,恩成怨,緣法兒若盡了,好言當惡言。緣法兒盡了也,動不動變了臉!

    今日說起來,也是春花緣法將盡,不該趁酒興把這些話柄一盤托了出來。男子漢心腸,見說了許多用藥淫戰之事,先自有些捻酸不耐煩,覺得十分輕賤。又兼說道弄死了在地上,不管好歹,且自躲過,是個無情不曉事的女子,心裡淡薄了好些。朝暮情意,漸漸不投。春花看得光景出來,心裡老大懊悔。正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此時便把舌頭剪了下來,嘴唇縫了攏去,也沒一毫用處。思量一轉,便自捶胸跌足,時刻不安。

    也是合當有事。一日,公婆處有甚麼不合意,罵了他:「弄死漢子的賤淫婦!」春花聽見,恰恰道著心中之事,又氣惱,又懊侮。沒怨悵處,婦人短見,走到房中,一索吊起。無人防備的,那個來救解?不上一個時辰,早已嗚呼哀哉!

    只緣身份延年藥,一服曾經送主終。

    今日投繯殆天意,雙雙采戰夜台中。

    卻說春花含羞自縊而死。過了好一會,李宗仁才在外廂走到房中。忽見了這件打鞦韆的物事,吃了一驚,慌忙解放下來,早已氣絕的了。宗仁也有些不忍,哭將起來。父母聽得,急走來看時,只叫得苦。老公婆兩個互相埋怨道:「不合罵了他幾句,誰曉得這樣心性,就做短見的事!」宗仁明知道是他自懷羞愧之故,不好說將出來。鄰里地方聞知了來問的,只含糊回他道:「妻子不孝,毀罵了公婆,俱罪而死。」幸喜春花是甄家遠方討來的,沒有親戚,無人生端告執人命。卻自有這伙地方人等要報知官府,投遞結狀,相驗屍傷,許多套數。宗仁也被纏得一個不耐煩,費掉了好些盤費,才得停妥。也算是大悔氣。

    春花既死,甄監生家裡的事越無對證。這方士玄玄子永無出頭日子了。誰知天理所衣,事到其間,自有機會出來。其時山東巡按是靈寶許襄毅公,按監曹州,會審重囚。看見了玄玄子這宗案卷,心裡疑道:「此輩不良,用藥毒人,固然有這等事,只是人既死了,為何不走?」次早提問這事。先叫問甄希賢,希賢把父親枉死之狀說了一遍。許公道:「汝父既與他同宿,被他毒了,想就死在那房裡的了。」希賢道:「死在外邊小室之中。」許公道「為何又在外邊?」希賢道:「想是藥發了,當不得,亂走出來尋人,一時跌倒了的。」許公道:「這等,那方士何不逃了去?」希賢道:「彼時閤家驚起,登時拿住,所以不得逃去。」許公道:「死了幾時,你家才知道?」希賢道:「約了天早同去買藥,因家人叫呼不應,不見蹤跡,前後找尋,才看見死了的。」許公道:「這等,他要走時,也去久了。他招上說謀財害命,謀了你家多少財?而今在那裡?」希賢道:+止是些買藥之本,十分不多。還在父親身邊,不曾拿得去。」許公道:「這等,他毒死你父親何用?」希賢道:「正是不知為何這等毒害。」

    許公就叫玄玄子起來,先把氣拍一敲道:「你這夥人死有餘辜!你藥死甄廷詔,待要怎的?」玄玄子道:「廷詔要小人與他煉外丹,打點哄他些銀子,這心腸是有的。其實藥也未曾買,正要同去買了,才弄趕頭,小人為何先藥死他?前日熬刑不過,只得屈招了。」許公道:「與你同宿,是真的麼?」玄玄子道:+先在一床上宿的,後來睡著了,不知幾時走了去。小人睡夢之中,只見許多家人打將進來,拿小人去償命,小人方知主人死了,其實一些情也不曉得。」許公道:

    「為甚麼與你同宿?」玄玄子道:「要小人傳內事功夫。小人傳了他些口訣,又與了他些丸藥,小人自睡了。」許公道:「丸藥是何用的?」玄玄子道:「是房中秘戲之藥。」許公點頭道:「是了,是了。」又叫甄希賢問道:「你父親房中有幾人?」希賢道:「有二妾四女。」許公道:「既有二妾,焉用四女?」希賢道:「父親好道,用為鼎器。」許公道:「六人之中,誰為最愛?」希賢道:「二妾已有年紀,四女輪侍,春花最愛。」許公道:「春花在否?」希賢道:+已嫁出去了。」許公道:「嫁在那裡?快喚將來!」希賢道:「近日死了。」許公道:「怎樣死了?」希賢道:「聞是自縊死的。」許公哈哈大笑道:「即是一樁事一個情也!其夫是何名姓?」希賢道:「是李宗仁。」

    許公就掣了一簽,差個皂隸去,不一時拘將李宗仁來。許公問道:「你妻子為何縊死的?」宗仁磕頭道:「是不孝公姑,俱罪而死。」許公故意作色道:+分明是你致死了他,還要胡說!」宗仁慌了道:「妻子與小人從來好的,並無說話。地方鄰里見有干結在官。委是不孝小人的父母,父母要聲說,自知不是,縊死了的。」許公道:「你且說他如何不孝?」宗仁一時說不出來,只是支吾道:「毀罵公姑。」許公道:「胡說!既敢毀罵,是個放潑的婦人了,有甚懼怕,就肯自死?」指著宗仁道:「這不是他懼怕,還是你的懼怕。」宗仁道:「小人有甚懼怕?」許公道:「你懼怕甄家醜事彰露出來,鄉里間不好聽,故此把不孝懼罪之說支吾過了,可是麼?」宗仁見許公道著真情,把個臉漲紅了,開不得口。許公道:「你若實說,我不打你;若有隱匿,必要問你償命。」宗仁慌了,只得實實把妻子春花吃酒醉了,說出真情,甄監生如何相約,如何采戰,如何吃了藥不解得,一口氣死了的話,備細述了一遍,道:「自此以後,心裡嫌他,委實沒有好氣相待。妻子自覺失言,悔恨自縊,此是真情。因怕鄉親恥笑,所以只說因罵公姑,懼怕而死。今老爺所言分明如見,小人不敢隱瞞一句。只望老爺超生。」許公道:「既實說了,你原無罪,我不罪你。」一面錄了口詞。

    就叫玄玄子來道:「我曉得甄廷詔之死與你無干。只是你藥如此誤事,如何輕自與人?」玄玄子道:「小人之藥,原用解法。今甄廷詔自家妄用,喪了性命,非小人之罪也。」許公道:「卻也誤人不淺。」提筆寫道:「審得甄廷詔誤用藥而死於淫,春花婢醉洩事而死於悔。皆自貽伊戚,無可為抵,兩死相償足矣。玄玄子財未交涉,何遽生謀?死尚身留,必非毒害。但淫藥誤人,罪亦難免。甄希賢痛父執命,告不為誣。李宗仁無心喪妻,情更可憫。俱免擬釋放。」當下將玄玄子打了廿板,引庸醫殺人之律,問他杖一百,逐出境押回原藉。又行文山東六府:凡軍民之家敢有聽信術士、道人邪說採取煉丹者,一體問罪。發放了畢。

    甄希賢回去與閤家說了,才曉得當日甄監生死的緣故卻因春花,春花又為此縊死,深為駭異。盡道:「雖不幹這個方士的事,卻也是平日誤信此輩,致有此禍也。」六府之人見察院行將文書來,張掛告示,三三兩兩盡傳說甄家這事,乃察院明斷,以為新聞。好些好此道的,也不敢妄做了。真足為好內外丹事者之鑒:

    從來內外有丹術,不是貪財與好色。

    外丹原在廣施濟,內丹卻用調呼吸。

    而今燒汞要成家,采戰無非圖救急。

    縱有神仙累劫修,不及庸流眼前力。

    一盆火內練能成,兩片皮中抽得出——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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