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義俠師徒三下潮,姦夫淫婦命難饒。
只因盜印希奇案,三罪同邀赦宥條。
話說林勝在監中別了師父,出了牢門,到家對母親說知,即刻起身,望省城趕來,在路無話,不一日已到省城西禪寺,見了至善禪師,哭拜在地。至善扶起,問知黃坤被害在獄中,心中也覺悲慘,隨對眾人說知,即帶了方世玉、胡惠乾同林勝,仍由潮州旱路趕來。此時館中諸徒,唯有胡惠乾報仇心切,專心苦練。那世玉是自小習練,手腳精便,性情靈巧。這二人最得至善歡悅,已得秘傳工夫,所以帶他二人,叫林勝引路,向府城進發。四人到了府城,天色已晚,共到林勝家,見了他母親,彼此見禮畢,款待晚膳,度過一宿。
次日絕早,林勝起來,引他師徒到海陽縣監前後左右窺探一番,回來叫林勝下午先去通知黃坤,又叫帶十兩銀子進獄中賞辦酒菜,請各獄卒飲酒,以便行事。四人商議妥當,已到申刻,林勝到監中見了師父,通知此事,出來與獄卒見禮道:「我師父感眾位照料,無以為報,今命我備一東道,請各位一醉。」隨在懷中取出銀子,送予眾人買辦酒菜,就在夜間開懷暢飲。林勝極力奉承,再三勸飲,將到醉時,就下了蒙汗藥。這時已至二更,早見至善從屋上跳下來,取出鐵尺,打開黃坤鐐銬,二人齊縱上屋而去。林勝也混了出來,回家將母親藏在鄉間,當下五人會齊,飛出城牆,望省城大路而去。
到了次日,各獄卒酒醒,方知黃坤走了,嚇得魂不附體,急忙報官。縣主大怒,重責獄卒,一面懸賞拘拿,查起根由,方悉是林勝所為。即將他住屋封鎖,一面移文鄰近州縣,協同緝捕。其時乃是正月初一日,且將此事放在一邊。
再表五人一路奔到西禪寺,已是正月初九午後了。館中各人接見,黃坤拜謝師父救命之恩,又與各師兄弟見了禮,林勝說起姦夫淫婦的狠毒,斷難放過。黃坤道:「求師父索性替我報了冤仇吧。」至善應允,便道:「我為你再走一遭,唯須稍停幾天,待他們查緝稍鬆,再去不遲。」就叫黃坤教授他們技藝,因他曾做過教頭,工夫本領也與至善相仿,且精神還比至善強,各人倒也歡喜。
時光易過,不覺到了二月初一,至善就帶了方世玉、林勝起程。正是仲春天氣,雨水連綿,行路不便,就搭了老隆船,望歧嶺進發,由惠州河直上龍川,過嶺走七渡河口,向下而行,半月方到潮州,船靠竹排門外。師徒上岸往竹枝山青竹寺,此寺乃是少林寺分院,主持名烏空和尚。當有小沙彌通報進後,烏空即忙出來迎接進去,就問道:「師兄現從何處雲遊至此,這一位想是令徒了,近聞黃坤被誣為盜,於上月越獄,縣官追捕甚緊。」至善點頭,即暗下對他說知。烏空道:「馬釗群這狗才,十分可惡,去年想占本寺山田,幸遇太守廉明,將他斥退才罷了,師兄若來結果他,務要機密方好。」至善稱是。次日就同林勝到馬家莊,看了門路,又到黃坤家踏了路境,回到寺中,飽餐齋膳。到晚間同世玉、林勝先到黃家,三人越過牆,托去了房門。
此時已交三鼓,適值馬釗群不在這裡歇宿,甘氏姑嫂從夢中驚起,早被方林二人抽出腰刀,架在她頸上,姑嫂二人連說饒命。林勝道:「你若張聲即殺。」將二淫婦押到至善面前,至善問道:「你這兩個淫婦,聽誰人唆使,下此毒手,當初是何人引誘你與馬釗群通姦,快快招來。」二人見林勝在旁,難以抵賴,只得將二尼引誘如何與馬釗群私通,如何與二尼設計害林勝,直至出首誣控,從頭到尾細說了一遍,二人說完,叩頭求饒。林勝罵道:「我與你無冤無仇,師父與你有恩有義,我師徒性命險道你兩個淫婦的毒手,我倒要看你兩個的心肝是怎樣的顏色?」就與世玉一齊動手,把兩個淫婦殺死,然後將金銀首飾分繫腰間,就把鮮血在牆上寫下四句洩恨詩。
詩曰:
姦夫淫婦太無良,慘害師徒險共亡。
縣官欲問誰人殺,林勝黃坤手自殘。
各事弄妥,三人仍從瓦面跳落爬過城牆來到馬家莊,走過莊橋,惡犬狂吠,林勝取出亂髮燒餅丟去,群犬顧著吃,就不能吠,三人跳上瓦面,落下大廳,巧遇更夫走來,被世玉一把抓住,把刀在他臉上晃了兩晃道:「你若高喊,就把你殺了,你說馬釗群在哪裡,我就放你。」更夫道:「他現與姬妾在牡丹亭夜宴作樂。」世玉道:「亭在哪裡?」更夫道:「在後花園中。」世玉將他引至花園門口,說道:「你賣主求生,饒你不得!」一刀殺了。
三人直奔花園,遠見一座八角亭子,裡面燈燭輝煌,笑聲不絕。三人闖了進去,先殺了一個婢女,只見馬釗群與兩個姬妾,脫的赤條條在此行樂,十分可丑。他一見三人持了明晃晃的刀殺將進來,此一驚非小,他本有八分酒意,見得懇求你老人家作主。」至善道:「有事只管說,何必客套?」黃坤道:「娥眉庵這兩個淫尼,害得弟子師徒家破人亡,幾乎性命道她的毒手,若非師父搭救,難有活命,如此大仇,怎生得放過?務求師父回少林之便,取道潮州,一總結果了她方好。」
至善道:「張靜緣李善緣這兩個狗賤人,玷污佛家,敗壞規矩,當時我本要殺她,為地方婦女除一害,因時事急迫,所以忘了,既是你心中放不下她,我便替你收這兩個賤尼便算,只是縣中追捕你二人甚急,賞格又重,此地離潮州不遠,你二人斷難在此棲身,可速收拾行李動身,繞道由韶關過福建,入少林寺暫為躲避。我因館裡一班門徒,未曾學習本人工夫,想帶他們也回少林去。」眾人聞有這路工夫,都願同去。約定三月初由省中水路動身,黃林二人趕忙辦妥各事,就於二月二十五日拜別眾人,先行起程去了。眾人也打點好了,雇了老隆船,到三月初一日辰刻,別了西禪寺和尚,一齊下船,即解纜揚帆,直向潮州而來。這回師徒共十一人,包了兩個艙,其餘搭客貨物倒也不多,一路並無耽誤,渡過峻嶺,不覺就是城府,換船起岸,共走了十三天,閒言不表。
這日到了碼頭,他師徒隨將行李雜物僱人挑往青竹寺,烏空接了進去,就叫道人幫著安頓房屋床鋪等事,忙了半天才弄停當。烏空心中暗想:「師兄這次帶了許多不安靜的人來,不知又要鬧什麼事呢?」卻又不敢得罪他,便佯問道:「師兄因何回省不久,又同眾位師侄來,有何貴幹?」至善道:「我欲帶他們回少林學習本人工夫,順道到此辦件事。」便附耳說知所辦的事,「並不久留,不過一二天便起程。」烏空聽了,雖然擔心,也無可奈何。隨命道人備了晚膳,眾人用完,至善就與世玉進城,到娥眉庵探路。
只見此庵門面卻不甚高大,看罷趕回寺中,二人忙換了夜行衣,是日因下微雨,月色不明,正好行事。趁著關城門的時候,混入城中,閒遊街市,師徒心中有事,又穿了夜行衣,未便在街市,就在庵後靜守。將交三鼓,二人縱上屋,爬在天窗口探聽,聽見一尼閒談道:「黃坤之事,幸而他不知是你我引線的,若他們曉得,你我也作刀頭之鬼了。」又聽一個答道:「大約是你我早晚拜佛心誠,菩薩暗中保佑也未可知,細想你我雖未曾親手殺過人,那姦淫邪盜謀財害命之事,也不知做了多少,人家說天理昭彰,到底是難以信任。」這個道:「你也說得有理,件件都講天理良心,飯也不用吃了,凡事做得機密,也不妨事。」
兩個淫尼也是惡貫滿盈,這些言語都被他師徒聽得清清楚楚,大怒道:「若不殺這兩個狗賤人,不知還要害多少人呢?」守到燈熄入睡,二人就揭開窗,放下軟梯,至善下來走到床邊,一刀一個,復將二尼心肝挖出,隨搜著些不義之財約三百餘金,至善就叫世玉在上接了,預備將來賑濟窮人,隨即上了瓦面。就遠遠見有一人蛇行猿縱,快捷非常。至善煉就的一雙夜眼,最能分得清楚,細看亦是同道中人,即命世玉在此少候,「待我去看來。」就施展飛騰工夫,追將上去。只見那人落了海陽縣衙中,不一刻又上屋出來,如飛的走回潮惠道衙門,只見有個婦人接著,那人就在懷中取出銅印一顆,叫那婦人收好。至善看了好生奇異,隨即由舊路回來,與世玉說知,也不明其故。就即越城回寺,已經是五更三點了,各去安歇。次日起來,將所見之事與眾人說知,本欲即刻動身,因為這件奇事,倒要暫留兩天,探聽一番再走,此且按下不表。
再說海陽縣主石岐,在昨夜三更失去印信,嚇得魂不附體,急忙開了側門,從上房各處查看,連地皮多翻了過來,哪裡有一些影子?又見報娥眉庵二尼被殺,劫去財物。石知縣也無心去驗,就委捕廳何福禎前去勘驗。此時石知縣直急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便想起本府王廷槐是自己同鄉又知己,不如與他去商議,求他設法保全。即叫打轎望潮州府衙門而來,見了知府,即稟明此事。王太守一驚非小,再一想,這事只可以暗訪,不能明查。上台如若知道、許多不便,隨教他回去告病上來,「所有的公事,要用印的待本府代你代拆代行,你可暗懸重賞,自己再行密查,候過十天半月,再作主意。」石知縣拜謝回衙。
再表欽加接察使銜惠陽潮嘉兵備道賴大鴻,乃是一個海賊頭目,他自小在武當山馮道德手下為徒,學得一身好武藝,今因潮州富厚之地,特用重資捐到此地,本意是剝削百姓脂膏,以供群賊兵晌,只因知府王大人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石知縣雖不甚清正,卻也奉公守法,所以無法弄錢。現因眾賊需要款用,故假公濟私與海陽縣借庫銀萬兩,石岐不肯應承。故此含恨在心,盜印害他。誰知本府與他遮瞞,並不通報,他急了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第三晚又將知府印也偷去了,當下弄得一府一縣手足無措,急得直要尋死。況且知府因縣中失印之後,就把印隨身帶了不離,他竟有本事,候他睡著了,連袋割去。至善探得明白,就親自到了縣衙,叫差役進去通報予官知道說:「有少林寺僧人至善有緊要機密大事求見。」差役見說,就急忙進去稟官。
石知縣正在憂心如焚,一聽這話,知有些來意,心中大喜,即吩咐開了中門,親自迎出大堂。舉目一看,這和尚頭圓頂平,方面大耳,年紀雖有八旬光景,雙目還是銅鈴一般,相貌堂堂,知是非常之人,便搶步上前施禮道:「不知佛駕光臨,有失迎候,尚祈勿怪。」至善大笑道:「老袖聞使君太爺與太守老爺被人暗算,心中不平,特來解厄,了此心願,但此間不是說話之所,請至裡面再談。」即同石岐走了進來,到了花廳,重新見禮坐下,家丁獻茶,縣主急欲請教。至善道:「請將從人退下,方可奉稟。」縣主即令侍候人等一概退出,至善方將黃坤被誣,自己三次來潮,殺去二尼,在娥眉庵瓦面遇見賴大鴻盜印入道台衙中等事,細說一遍,「我今特來為使君太守捉賊,取回兩個印信,將功抵罪如何?」
石岐聽了嚇得驚疑不止,便道:「賴道台原來是個汪洋大盜呀,怪不得前日與下官支借庫銀,因我不允,故而設計陷害,幸得禪師今來相救,不然我與太守必定性命難保。至於那黃坤之事,本來是我不明,冤枉了他。馬釗群、甘氏、玉蘭、二尼等死有餘辜,老禪師何罪之有?此案待下官稟明本府註銷就是了。想這賴道台,是我們上司,又無證據,如何敢到他衙中搜驗?」至善道:「待老袖見了太守,商議一個善法,包管手到拿來。」縣主道:「既是如此,下官與老禪師去見本府便了。」吩咐下人不必跟隨,自己就便衣與至善同上府行。王太守慌忙迎入,禮畢,石岐就將前項情節細細稟明,又道:「卑職已經許將此案註銷,現在他說要見太尊,好設法去辦這件事。」
知府聽了連忙向至善稱謝道:「諸事費心,請教怎麼一個辦法?」至善道:「不瞞太守說,老袖想來久矣,這賴大鴻既是不端之人,必有匪徒在他行中,近聞附城各富戶被劫金銀等案,層見疊出,未曾破送一案,雖懸賞購線緝賊,不曾有一個捉到,非他那裡的匪徒而何?今我師徒分開四方,埋伏在瓦面守候數夜,一見他衙中有賊出來便即跟著,待其有贓返署時即將他捉住,帶回衙中審問,訊出他將印信藏在何處,就密稟大憲,會同起贓之後,便可匯奏參他。」府縣聽了點頭稱是。道:「果然妙計,事不宜遲,就從今晚起,煩老禪師帶各位高徒一行,事成後自當重謝。」
至善就別了府縣回青竹寺,派令方世玉守東方,胡惠乾守西方,林勝守北方,自己居南,皆伏於道署四面民房之上,各帶定器械暗號,如遇賊人出來,讓他過去,暗暗跟著,待其有贓回來,可將他捉住,帶回府行。三人遵令分頭而去,是晚果捉得賊人十餘名,回了衙中,府縣會同審問明白,知道印贓藏的所在,立即上省稟明各大憲,就會同各官前往道署,捉拿大盜,搜回二印,王知府即委石知縣暫代府事,即同至善師徒連夜將賴道台押解上省。不數日到了省城,稟知各大憲,均大為驚異,隨委三司會審,又詳加復勘無異,果是實在情形,只得奏聞請旨,將賴大鴻拿京正法,此是後話。本府待審實之後,蒙上台仍飭回此任,便與至善師徒回到潮州,即欲厚謝至善,他堅持不受,辭了出來,帶著一班徒弟,回到青竹寺,別了烏空和尚,即日起程,往福建少林寺。
再說聖天子與週日清此時到了金陵,此處是日清家鄉,其母自從將他過繼高客人跟隨出門之後,自己就回鄉居住。此時日清入門,見了母親請安,天子也彼此見了禮,就在書房安歇。日清又慢慢將一路經歷之事及目下定親之事,稟明母親,母子二人十分歡喜,次日起來,預備早飯侍候,天子用完,一同出門,隨到金山寺遊玩。一路駕小艇來到山前,見這寺建在江中,十分巍峨雄壯,景象輝煌,到了玉台書前一望,見往來商船,源源不盡,遠看水色天光,玲挑剔透,果然好一座名勝禪林。聖天子此際滿心歡喜,就在桌前取了一管筆,向牆上題了一首詩云:
龍川竹影幾千秋,雲鎖高峰水自流,
萬里長江飄玉帶,一輪明月滾金球。
遠看西北三千界,勢壓江南十二州,
好景一時看不盡,天緣有分再來游。
寫得筆走龍蛇,一揮而就,即放下筆,走進寺門,只見山門內立了哼哈二將。二門內坐的是四大天王,大雄殿中香煙靄靄,兩遊廊十八羅漢皆用金裝,打掃得地方一塵不染。住持機達老和尚,帶領一班僧人出來迎接,請入方丈侍茶,又吩咐廚下備齋相款。聖天子取出香資二十兩,送予當家,略坐一會,看天色尚早,就攜了日清要往山前山後散步。僧人本欲隨行,日清道:「我自認得,不煩引道。」二人走出山門,到處遊玩,將到塔前,忽聞一聲響亮,狂風大作,黑霧之中,出現一條大白蟒蛇,身長五丈有餘,頭如米籮,口似血盆,張牙舞爪,飛風迎來。嚇得日清一交跌倒在地,聖天子此時也著了忙,急在腰間拔出龍泉寶劍,定睛一看,只見那蛇伏在地上,將頭亂點,似朝參一般,方悟他是來求封的,隨喝道:「快現人形!聽朕封贈。」那蛇就在地上一滾,變成一個道姑,跪在地上叩頭。天子即封她為雷峰塔主白氏夫人,在金山寺受萬民香火。白氏謝恩起來,化一陣清風,兩個仙童,一派仙樂,引回本位為神去了。
日清此時定神睜開眼不見妖蛇,連忙爬將起來細問方知是來討封的。看見天色將晚,二人回轉寺中,機達和尚已整備齋筵,盛意款待,是夜就在方丈歇宿。三更時分偶然起來解手,忽聞一陣風聲,一隻黑虎在後追來,嚇的天子大驚。正是:
白蛇已沐皇恩寵,黑虎還求帝德封。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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