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群人從「紅牛小店」裡走出來,簡短的驗屍工作已經完了——結果要再等兩天。羅莎夢-戴禮走到了馬歇爾的身邊,低聲說道:「情形並沒有那麼壞,是吧?甘?」
他沒有馬上回答,也許他注意到很多村民注視他的眼睛,以及那些強行忍住才沒有指向他的手指。
「就是他。」「看,那就是那個女人的丈夫。」「羅!他就是那個老公。」「你看,走過去的那個人就是……」
這些細語的聲音還不夠響得可以傳到他耳朵裡,但他卻仍然能夠感受得到。這是現代人的枷鎖,新聞界他已經接觸過了——那些充滿自信,極具說服力的年輕人,拚命想推倒他以「無可奉告」砌起的那座沉默之牆。就連他所發出的一些無意義的聲音,原以為至少不會引起胡亂猜測的,在第二天的報紙上,卻也有了完全不同的意義,「在問到他是否同意他妻子之死只能以殺人狂到了島上之假設為唯一解釋時,馬歇爾先生表示——」等等云云。
照相機不停地響,就在現在這一刻,這個他很熟悉的聲音又傳進他的耳裡,他半側過身來——一個面帶微笑的年輕人朝他開心地點了點頭,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羅莎夢喃喃地道:「馬歇爾及其友於驗屍後離開紅牛小店。」馬歇爾做了個苦臉,羅莎夢說:「沒有用的,甘!你必須要面對這件事!我說的不只是艾蓮娜已死的這個事實——我是說隨之而來的這些麻煩,那些瞪著你看的眼睛,和說閒話的口舌,以及在報上的那些虛假的採訪——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面對它,一笑置之。用一些陳腔濫調的空話去回答他們,對他們不屑地撇著嘴。」
他說:「這就是你對付他們的辦法?」
「是的,」她停了下,「我知道,這不是你用的方法,你要用的是保護色,要保持著一動不動地退隱進背景裡去!可是你在這裡沒法這樣做——這裡沒有可以讓你混進消失的背景,你很明顯地可以讓每一個人看得清清楚楚——像一支有斑紋的老虎襯在一塊白布前面。你是那個被謀殺的女人的丈夫!」
「我的天,羅莎夢——」
她溫柔地說:「親愛的,我這是為你好。」
他們默默地走了幾步,然後馬歇爾用另一種語氣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並不是不知感激,羅莎夢。」
他們已經走到村子外,還有很多人的眼光跟著他們,但沒有什麼人在他們近處。羅莎夢的聲音放低了,重複了一遍她起先所說的第一句話,「情形其實並沒有那麼壞,是吧?」
他沉默了一陣,然後說道:「我不知道。」
「警方怎麼想呢?」
「他們沒有發表意見。」
過了一分鐘之後,羅莎夢說:「那個小個子——白羅——他是不是真的很有興趣調查?」
甘逸世-馬歇爾說:「那天他好像是一直跟著警察局長。」
「我知道——可是他有沒有在做什麼呢?」
「我怎麼會曉得呢?羅莎夢?」
她沉吟地道:「他相當老了,也許多少有點老糊塗了吧。」
「也許吧。」
他們走到了堤路上,那個小島就在他們對面,浴在陽光中,羅莎夢突然說道:「有時候——一切都很不真實,我現在就不能相信真發生這件事……」
馬歇爾緩緩地說道:「我想我懂你的意思。大自然總是那樣——絲毫不受影響!不過是少了一隻螞蟻——在大自然中不過如此而已!」
羅莎夢說:「不錯——實在也應該這樣去看才對。」
他很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他用很低的聲音說道:「不要擔心,親愛的,一切都沒問題,一切都沒問題!」
琳達由堤路那邊過來接他們。她像一匹緊張不安的小馬,動作突兀而激動,她那張年輕的面孔上兩眼下有深黑的陰影,兩唇乾而粗,她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怎麼樣了——什麼——他們怎麼說?」
她父親很突兀地說:「要再延兩天才知道。」
「那就是說他們——他們還沒決定?」
「是的,還需要有更多證據。」
「可是——可是他們怎麼想呢?」
馬歇爾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啊,孩子——誰知道呢?你說的他們又是誰?驗屍官?陪審團?警察?新聞記者?還是皮梳灣村子裡的漁民?」
琳達慢慢地說道:「我想我是說——警察。」
馬歇爾淡然地說:「警察想的不管是什麼,目前都沒有透露。」說完這話後,他的嘴就閉得緊緊地,逕自走進了旅館。
羅莎夢-戴禮正要跟著進去,琳達說道:「羅莎夢。」
羅莎夢轉過身來,那女孩子不快樂的臉上所流露出來的默默哀求使她深受感動。她挽起了琳達的手,一起離開旅館門前,沿那條通往島那頭的小徑走去。
羅莎夢溫柔地說:「盡量不要太在乎這件事,琳達,我知道對你來說這是個很可怕的驚嚇,可是一直想這件事也沒有用,而且很可能只是——這件事的可怕使你很憂心,你知道,你根本一點也不喜歡艾蓮娜。」
她感到琳達的身子起了一陣顫抖,聽到她回答道:「嗯,我不喜歡她……」
羅莎夢繼續說道:「對一個人來說,悲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不可能把悲傷拋在腦後,可是一個人若是能不讓自己去想的話,對震驚和恐怖是可以忘掉的。」
琳達不樂地說:「你不瞭解。」
「我想我瞭解的,孩子。」
琳達搖了搖頭,「不,你不瞭解,你一點也不瞭解——克莉絲汀也不瞭解!你們兩個對我都很好,可是你們不瞭解我現在的感覺。你們只覺得這是件可怕的事——我明明不需要想,卻偏在想它。」她停了一下,「可是事情根本不是那麼回事,要是你知道我曉得什麼的話——」
羅莎夢一下子呆住了,她的身子並沒有顫抖——相反的,卻僵直了。她站在那裡過了一兩分鐘,然後她將手由琳達的臂彎裡抽出來,說道:「你知道什麼?琳達?」
那個女孩子瞪著她,然後搖了搖頭,支吾地道:「沒什麼。」
羅莎夢抓住了她的手臂,緊到使琳達痛得皺起了盾頭。羅莎夢說:「小心點,琳達!你給我小心點!」
琳達的臉色死白,她說:「我是很小心——一直很小心。」
羅莎夢急切地說:「聽好,琳達,我一兩分鐘前說的話,現在還是那個意思——而且還要加一百倍,把所有的事忘掉,永遠不要再去想他,忘掉——忘掉……只要你肯試,就一定可以忘得掉的。艾蓮娜已經死了,再怎麼樣也不能使她復生……把一切都忘掉,活在將來,最重要的是,要守口如瓶。」
琳達向後退縮了一點,她說:「你——你好像全都知道?」
羅莎夢用力地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在我看來,是有個殺人狂偷上了這個島,把艾蓮娜殺掉了,這也是最可能的答案。我大概可以說得定警方最後一定非接受這種說法不可。事情就一定得如此?事情根本就是如此!」
琳達說:「要是爸爸——」
羅莎夢打斷了她的話。「不要說了。」
琳達說:「我一定要說一件事,我母親——」
「怎麼樣?她怎麼樣?」
「她——她曾經因為謀殺案而受審,是不是?」
「是的。」
琳達慢慢地說道:「後來爸爸娶了她,這樣看起來,好像爸爸並不認為謀殺是很不對的事——我是說,並不都是不對的。」
羅莎夢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准再說這些——那怕對我也是一樣!警方並沒有任何不利於你父親的說法,他有不在場證明——一個他們打不破的不在場證明,他完全安全。」
琳達低聲說道:「難道他們起先以為爸爸——?」
羅莎夢叫道:「我不知道他們原先怎麼想法!可是他們現在知道不可能是他幹的了,你懂不懂?不可能是他幹的!」她的語氣十分權威,眼光似乎在命令琳達接受她的說法。琳達歎了一口長氣,羅莎夢說:「你不久就可以離開這裡了,你會把一切都忘掉的——所有的一切!」
琳達突然用令人意外的暴烈神情說道:「我永遠也忘不掉。」她車轉身子,跑回旅館去,羅莎夢瞪著她的背影。
「夫人,我想請問一兩件事。」
克莉絲汀-雷德方抬起頭來,有點茫然地望著白羅,她說:「什麼事呢?」
赫邱裡-白羅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茫然,他早就注意到她的視線一直跟著她那在酒吧外陽台上走來走去的丈夫,可是他目前對別人夫婦間的問題並無興趣,他要的是資料。他說:「夫人,我要問的是一句話——那天你偶而說出來的一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
克莉絲汀的兩眼仍然盯著派屈克,說道:「哦?我說的哪句話呢?」
「那是一句回答局長問話的話,你說你在發生刑案的那天早上到了琳達-馬歇爾小姐的房間裡,發現她不在,後來她又回來了,就在那時候,局長問你她起先去了哪裡。」
克莉絲汀有點不耐煩地說:「我說她去游泳了,是不是?」
「啊,可是你那時候不是這樣說的,你並沒有說:『她去游泳了』,你說的是『她說她去游泳了』。」
克莉絲汀說:「這根本是一回事嘛。」
「不對,這可不一樣!你那樣回答法暗示了你這邊的某種看法。琳達-馬歇爾回到房間裡——她穿著泳裝,可是——因為某種緣故——你並沒有馬上假定她是去游泳回來,這由你用的句子『她說她去游泳了』就聽得出來——是不是由於她的態度,或是她身上穿的什麼,或是她說的什麼話,使你在她說她去游泳了的時候感到頗為意外?」
克莉絲汀的注意力離開了派屈克,而整個落在白羅身上,她這下感到了興趣。她說:「你真聰明。一點也不錯,我現在想起來了……當琳達跟我說她去游泳了的時候,我的確有點覺得驚訝。」
「為什麼?夫人,為什麼呢?」
「對了,為什麼?這正是我現在想要回想起來的事。啊,對了,我想是因為她手裡拿著的包裹。」
「她拿著個包裹?」
「是的。」
「你不知道裡面是什麼吧?」
「啊,我知道,繩子散了,他們村子裡綁東西綁得很鬆散,裡面是蠟燭——全散在地上了,我還幫她撿了起來。」
「啊,」白羅說:「是蠟燭。」
克莉絲汀瞪著他,她說:「你好像很興奮,白羅先生。」
白羅問道:「琳達有沒有說她為什麼要買蠟燭呢?」
克莉絲汀答道:「沒有,我記得她沒有說。我想大概是晚上看書用的吧——也許電燈不大亮。」
「正好相反,夫人,她床頭的燈亮得很。」
克莉絲汀說:「那我就不知道她要蠟燭做什麼了。」
白羅說:「她當時的態度怎麼樣——繩子散了,蠟燭從紙包裡滾落出來的時候?」
克莉絲汀慢吞吞地說:「她很——不安——尷尬。」
白羅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她房間裡有綠色的日曆?」
「日曆?那種日曆?」
白羅說:「可能是綠色的日曆——一張張撕用的。」
克莉絲汀兩眼望向上面,努力回憶,「綠的日曆——翠綠色的,不錯,我見過這樣的一份日曆——不過記不得是在哪裡見過了。可能是在琳達的房間裡,不過我不能確定。」
「不過你絕對看過有這樣的東西?」
「是的。」白羅又點了點頭,克莉絲汀有點沒好氣地問道:「你在暗示些什麼?白羅先生,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白羅沒有答話,卻拿出一本由退色棕皮面裝訂的小書來,「你以前有沒有見過這本書?」
「哎——我想——我不大確定——對,那天琳達在村子裡的租書店看這本書,可是我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就把書一合,很快地放回架子上,我正奇怪不知道這是本什麼書。」
白羅默默地把書名給她看:「巫術及無跡可尋毒藥史」。
克莉絲汀說:「我不懂,這一切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白羅鬱鬱地說:「夫人,其中的意思可能相當多。」
她不解地望著他,可是他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卻又問道:「還有一個問題,夫人,那天早上你在去打網球之前有沒有洗澡?」
克莉絲汀又瞪大了眼睛,「洗澡?沒有,我當時根本沒有時間,而且我也不會想到洗澡——不會在打網球之前洗澡的,打過之後才會洗澡呢。」
「你回來之後,有沒有用過浴室呢?」
「只洗了把臉,洗了下手,如此而已。」
「完全沒有放洗澡水?」
「沒有,我很確定沒有。」
白羅點了點頭,他說:「這件事不重要。」
赫邱裡-白羅站在賈德納太太正費盡心思在拼圖的桌子邊。她抬起頭來,嚇了一跳。「哎呀,白羅先生,你怎麼這麼靜悄悄地就走到我身邊來了?我根本都沒聽到聲音。你剛去參加過驗屍回來嗎?你知道,一想到驗屍什麼的,就讓我緊張不安,都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我才會在這裡拼圖,我只覺得沒辦法像平常一樣坐在外面的海灘上,賈德納先生知道,我一神經緊張,再也沒有比玩拼圖更能讓我鎮定下來的了。哎呀,這塊白的該放在哪裡呢?一定是這塊長毛地毯的一部分,可是我好像看不出……」
白羅很溫柔地伸手由她手裡拿過那一塊來,他說:「該放在這裡,夫人,這是貓身上的一部分。」
「不可能的,這是支黑貓呀。」
「一支黑貓,不錯,可是你看,黑貓尾巴的尖端碰巧是白色的。」
「哎,果然是這樣!你好聰明呀!可是我真覺得那些做拼圖遊戲的人真壞,他們故意想盡辦法來騙你。」她放好另外一塊,又繼續說道:「你知道,白羅先生,最近一兩天我一直在注意你,我是想看你怎麼偵查,你懂我的意思吧——倒不是我這樣好像很沒心肝似的,好像這是一場遊戲——而實際上死了個人哩。哎喲,每次我一想到就全身發抖!我今天早上還跟賈德納先生說我非離開這裡不可。現在驗屍也驗過了,他說他想我們明天就可以走了,這真是件好事。可是關於偵查的事,我真希望能知道你的方法——你知道,要是你能向我解釋說明的話,那我真是感激不盡。」
赫邱裡-白羅說:「那有點像你玩的拼圖,夫人,我要把所有的碎片湊起來,就像一幅鑲嵌畫——很多的顏色,很多的式樣——而每一片奇形怪狀的小碎片,都一定要拼在它該在的地方。」
「哎,這可真有意思。哎,你解釋得實在是太棒了。」
白羅繼續說道:「有時候又像你剛才拼上去的這一塊拼圖碎片,一個人玩這種遊戲的時候,總會很有一套方法——把各種顏色分開來——可是也許有某個顏色的碎片好像是拼在——比方說,長毛地毯上的,卻該拼在黑貓尾巴尖上才對。」
「哎,這可真是太奇妙了!有很多很多的碎片嗎?白羅先生?」
「是的,夫人,差不多在這個旅館裡的每一個人都給了我一塊碎片讓我去拼湊,你也是其中之一。」
「我?」賈德納太太的語氣十分興奮。
「是的。夫人,你的一句話,對我極有幫助,我可以說,對我有振聾發聵的作用。」
「哎喲,那真是太了不起了!你能不能再跟我多說一點,白羅先生?」
「啊,夫人。我要把這些說明留到最後一章。」
賈德納太太喃喃地道:「哎喲!那真是太可惜了!」
赫邱裡-白羅輕輕敲了下馬歇爾先生的房門,裡面傳來打字的聲音,以及一聲「進來」,白羅走了進去。馬歇爾的背朝著他,正坐在兩扇窗子之間的小桌前打字,他並沒有回頭,但他的眼光在正掛在他對面牆上的鏡子裡望著白羅。他有點不樂地說:「哎,白羅先生,什麼事呀?」
白羅很快地說道:「真對不起,這樣來打擾你。你正忙嗎?」
馬歇爾很簡單明瞭地說:「很忙。」
白羅說:「我有個小問題想請教你。」
馬歇爾說:「我的老天,我回答問題都快煩死了,我已經回答過警方的問題,我不想再回答你的問題。」
白羅說:「我的這個問題很簡單,就是,在尊夫人遇害的那天上午,在你打完字之後,去打網球之前,你有沒有洗澡?」
「洗澡?沒有,我當然沒有!我在一個鐘點之前才剛洗過澡呀。」
赫邱裡-白羅說:「謝謝你,沒別的事了。」
「可是我說——哦——」馬歇爾不知所借地停了下來,白羅退出門去,輕輕地帶關了房門。甘逸世-馬歇爾說:「這傢伙瘋了!」
白羅在酒吧間門口碰到了賈德納先生,他手裡端著兩杯雞尾酒,顯然正要送去給忙著拼圖的賈德納太太,他很客氣地向白羅笑了笑。「來和我們一起坐坐吧,白羅先生?」
白羅搖了搖頭,說:「你對這次的驗屍調查覺得如何?賈德納先生?」
賈德納先生放低了聲音說:「我覺得還沒什麼結果,我想你們警方還有沒使出來的招數。」
「很有可能。」白羅說。
賈德納先生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我很想把賈德納太太帶著早些離開這裡,她是個非常非常敏感的女人,這件事讓她很難過,她很緊張咧。」
赫邱裡-白羅說:「賈德納先生,我能不能請教你一個問題?」
「哎,當然可以,白羅先生,我絕對樂於盡我所能來幫忙的。」
赫邱裡-白羅說:「你是個見多識廣的人——我想,你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坦白地說,你對已故的馬歇爾太太到底有什麼看法?」
賈德納先生吃驚地揚起了眉毛,他很小心地四下環顧,然後放低了聲音說:「哎,白羅先生,我聽到一些傳言,你懂我的意思吧,尤其是那些女人之間傳來傳去的話。」白羅點了點頭。「可是要是你問我,我倒可以告訴你我心裡真正的想法,就是,那個女人實在是一個該死的傻瓜!」
赫邱裡-白羅沉吟地道:「唔,這話倒很有意思。」
羅莎夢-戴禮說:「這回輪到我了,是嗎?」
「對不起,你說什麼?」
她笑了起來,「那天警察局長問話的時候,你坐在一邊。今天,我想,你是在作你自己非正式的調查,我一直在注意你。先是找雷德方太太,然後我從休息室的窗子裡看到你跟玩她那個討厭的拼圖遊戲的賈德納太太在一起,現在輪到我了。」
赫邱裡-白羅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他們在陽光崖上,下面的海水顯出漂亮的綠色,再遠一點的地方,海水卻是一片耀眼的淡藍色。白羅說:「你很聰明,小姐,從我到這裡以後,我就一直有這樣的想法,和你討論問題會是一件很令人高興的事。」
羅莎夢-戴禮柔和地說:「你希望知道我對這件事的看法?」
「我想一定很有意思。」
羅莎夢說:「我認為這件事其實非常簡單,案子的線索就在這個女人的過去。」
「過去?不是現在?」
「哦!不一定非要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對這件事的看法是這樣的。艾蓮娜-馬歇爾很有吸引力,對男人極具吸引力,我想她也可能對某個男人很快就會感到厭倦,在她的——我們可以說是,追求者裡——有一個人對這一點很不喜歡,啊,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不會是一個很突出的人,也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很虛榮,又很敏感——那種會鑽牛角尖的人,我想他跟蹤著她來到這裡,等到有了機會,就把她殺了。」
「你是說他是個外來的人?是從對岸來的?」
「是的,他很可能就藏身在那個洞裡等下手的機會。」
白羅搖了搖頭,他說:「她難道會到那裡去見一個像你形容的這種人嗎?不會的,她一定會置之一笑,不會去的。」
羅莎夢說:「她也許不知道自己會見到他,也許他是用別人的名字送信給她的。」
白羅喃喃說道:「這也有可能。」然後他說:「可是你忘了一件事,小姐,一個想謀殺別人的兇手不會敢冒險在光天化日之下經過堤路,穿過旅館的,說不定有人會看到他。」
「可能——但是我想這也不見得一定,很可能他來了之後,一個人也沒注意到呢。」
「這的確是可能的,這一點我同意,可是問題在於他不能這麼有把握。」
羅莎夢說:「你忘記了一件事,天氣。」
「天氣?」
「不錯,兇案發生的那天,天氣很好,可是前一天呢?你還記得吧,既下著雨,又有濃霧。那樣有誰要到島上來,就不會有人注意了。他可以直接走到小妖灣,在洞裡過一夜,白羅先生,那場大霧是很重要的。」
白羅沉吟地望著她,過了一兩分鐘。他說:「你知道,你剛才說的有不少很有道理。」
羅莎夢的臉紅了。她說:「不管對不對,那是我的理論。現在說說你的吧。」
「啊,」赫邱裡-白羅說,他望著下面的大海。「小姐,我是個很單純的人,我總會相信是嫌疑最重的那個人犯的案。起初我想有一個人,各項證據都很清楚地指向他。」
羅莎夢的語氣冷了下來,她說:「說下去。」
赫邱裡-白羅繼續說道:「可是你知道,其中還有障礙,似乎那個某人根本不可能行兇。」
他聽到她猛地吐了口氣。她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怎麼樣呢?」
赫邱裡-白羅聳了下肩膀。「哎,我們該怎麼辦呢?這是我的問題。」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我能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她轉過頭來對著他,有點警覺而充滿戒備,但白羅所提出的問題卻大出她的意料之外。「那天早上你回房間換衣服去打網球的時候,有沒有洗澡?」
羅莎夢瞪著他,「洗澡?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洗澡!一個磁的大缸,你扭開水龍頭,放水進去,然後進了浴缸,再出來,然後嘩啦——嘩啦——嘩啦,水就從排廢水的水管裡放出去了。」
「白羅先生,你瘋了嗎?」
「沒有,我非常清醒。」
「不管怎麼樣吧,反正我沒有洗澡。」
「哈!」白羅說:「原來誰都沒洗澡,這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可是為什麼要有誰洗澡呢?」
赫邱裡-白羅說:「就是說嘛,為什麼呢?」
羅莎夢有點不高興地說:「我想這是福爾摩斯的手法吧!」
赫邱裡-白羅微微一笑,然後他嗅了下空中。「我能不能再冒昧地問一個問題,小姐?」
「我相信你不會冒昧的,白羅先生。」
「你太客氣了。那我可不可以說你用的香水味道很好——有種特殊的氣質——很迷人的香味。」他揮了下手,然後煞有介事地說道:「我想,是佳百麗八號香水吧?」
「你真聰明,不錯,我一向用這種香水的。」
「已故的馬歇爾太太也用這個牌子的香水,很流行的,呃?而且很貴吧?」羅莎夢聳了下肩膀,微微一笑。白羅說:「案子發生的那天早上,你就坐在我們現在坐的這個地方,小姐,有人看見你在這裡,或者說,至少佈雷斯特小姐和雷德方先生划船經過的時候,看到了你的陽傘。在那個早上,小姐,你確定你沒有走下到小妖灣,進過那個山洞——那有名的妖精洞嗎?」
羅莎夢轉過頭來瞪著他,她以很平靜的聲音問道:「你是不是在問我有沒有殺艾蓮娜-馬歇爾?」
「不是的,我是在問你有沒有走進妖精洞?」
「我甚至於連那個洞在哪裡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進洞裡去?為了什麼原因呢?」
「在罪案發生的那天,小姐,有個用佳百麗八號香水的人到過妖精洞裡。」
羅莎夢以很凌厲的語氣說:「你自己剛才也說過,白羅先生,說艾蓮娜-馬歇爾也用佳百麗八號香水,那天她在那裡的海灘上,大概是她進過山洞吧。」
「她為什麼要到山洞裡去呢?那裡面又黑、又狹、又不舒服。」
羅莎夢不耐煩地道:「不要問我為什麼,因為她實際上就在那裡,所以她是最可能進去的一個人,我早已經告訴過你說我整個早上都沒離開過這裡。」
「只除了你回旅館去馬歇爾先生房間的時候。」白羅提醒她說。
「啊,對了,我忘了這件事。」
白羅說:「而且你也錯了,小姐,你以為馬歇爾先生沒有看到你。」
羅莎夢不敢相信地說:「甘逸世說他看到了我?他——他是這麼說的嗎?」
白羅點了點頭,「小姐,他在掛在書桌上面的鏡子裡看到了你。」
羅莎夢倒吸了一口氣。她說:「哦,原來如此。」
白羅沒有再望著大海,他盯著羅莎夢放在懷裡的兩手。她的手長得很美,手指修長。羅莎夢看了他一眼,順著他的眼光望去。她不快地說:「你看我的手做什麼?難道你以為——難道你以為——?」
白羅說:「我以為——什麼?小姐?」
羅莎夢-戴禮說:「沒什麼。」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赫邱裡-白羅到了通往鷗灣的小徑上,有個人坐在海灘上,小小的個子,穿著紅襯衫和深黃色短褲。白羅順著小徑下去,穿著緊緊時髦皮鞋的腳小心翼翼地踏下。琳達-馬歇爾猛地轉過頭來,他覺得她似乎畏縮了一下。在他坐到她身邊海灘上時,她的眼光帶著像落入陷阱的小動物一樣懷疑而警覺的神色,落在他的臉上,他突然感到她是那樣的年輕而脆弱。她說:「什麼事?你想幹嗎?」
赫邱裡-白羅有一兩分鐘沒有答腔,然後他說:「那天你告訴警察局長說你很喜歡你的後母,她對你也很好。」
「怎麼樣?」
「其實不是這樣的,對不對?小姐。」
「誰說的?就是。」
白羅說:「她也許不見得真對你怎麼不好——這一點我同意,可是你並不喜歡她——啊,——我想你很討厭她,這種事情很明顯。」
琳達說:「也許我並不是非常喜歡她,可是人都死了,不能再這麼說,這樣太不莊重。」
白羅歎了口氣,他說「他們在學校裡是這樣教你的嗎?」
「我想,多多少少總是這樣的吧。」
赫邱裡-白羅說:「碰到有人被謀殺的時候,說實話要比莊重不莊重的事重要得多。」
琳達說:「我想你就是會這樣說的。」
「我會這樣說,我也這樣說了。你知道,我要查出是誰殺了艾蓮娜-馬歇爾。」
琳達喃喃地說:「我想把這件事忘掉,這太可怕了。」
白羅溫和地說:「可是你忘不了,是嗎?」
琳達說:「我想是個凶殘的瘋子殺了她。」
赫邱裡-白羅喃喃地道:「不會,我想不是這樣的。」
琳達倒吸了一口氣。她說:「你這話說起來——好像你已經知道了。」
白羅說:「也許我的確已經知道了。」他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孩子,你能不能相信我會盡我一切的力量來幫助你解決麻煩?」
琳達一躍而起,她說:「我沒有任何麻煩,你也幫不上我什麼忙,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白羅望著她說:「我說的是蠟燭……」
他看到她兩眼中突然現出恐怖的神情,她叫道:「我不要聽你的話,我不要聽。」她衝過海灘,像一支年輕的羚羊,順著彎彎曲曲的小徑一路跑了上去。
白羅播了搖頭,他的表情憂鬱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