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比-瓊斯把球放在球座上,擊球前球桿簡單地輕擺一下,然後慢慢收回球桿,接著以閃電般的速度向下一擊。
在五號鐵頭球棒的隨便一擊下,球會呼嘯騰起,越過障礙,又直又准地落到球場的第十四穴處嗎?
不,遠非如此,結果太糟了,球掠過地面,穩穩地陷入了障礙坑窪。
沒有熱心的觀眾發出沮喪的哼哼聲,惟一的目擊者也顯得一點不吃驚。這很容易解釋,因為這不是一位美國出生的高爾夫大師擊出的球,而只是一個生於威爾士海岸小鎮馬奇博爾特的教區牧師的四兒子的球技。
博比明白無疑地發出一聲粗俗的喊叫。
他是個二十八歲左右、面容溫和的年輕人。他的摯友認為他雖算不上英俊,面孔卻顯著地討人喜歡,而且那雙眼睛具有褐色的狗眼一般的可靠的親情。
「我每況愈下。」博比沮喪地嫡咕著。
「你要挺住。」他的同伴說。
托馬斯醫生是位中年人,一頭灰髮,滿面紅光。他自己從不自由行動。他順著球場中央打短直球,常常擊敗球藝更高超但發揮不正常的選手。
博比用九號球棒猛擊球。第三次很成功。球停在離托馬斯醫生精彩的兩次鐵頭棒擊到的場地不遠的地方。
「到你的穴了。」博比說。
他們接著到下一個球座前。
醫生首次打遠場,一記漂亮的直擊,但球沒擊得很遠。
博比歎口氣,把球放上球座重新開球。他長時間地擺動球棒,驟然收回,閉眼抬頭,壓下右肩,做出他本不應當做的這一切,結果順著球場中央打出了令人驚歎的一擊。
他滿意地吸了口氣。眾所周知的高爾夫球選手的愁容從他那張動人的面容上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眾所周知的高爾夫球選手的狂喜。
「我現在明白自己在幹什麼了。」博比玻無十分把握地說。
鐵頭棒完美的一擊,用五號鐵頭棒往近穴打一點點,博比的球位確實好打。他四桿入穴,而托馬斯醫生還剩一桿。
博比充滿信心步向第十六球座。他再次打出本來不應當打出的一擊。這次沒有奇跡發生。這是一個猛烈的、極精采的、超乎常規的右曲球!球沿右角飛行著。
「要是打直的話,嘖!」托馬斯醫生說。
「要是,」博比痛苦地說,「喂,我想我聽見一聲喊叫!但願球沒打中什麼人才好。」
他凝視著右邊。光線很暗。太陽正在下落,直看過去幾乎什麼也看不清楚。海面上也升起一片薄霧。懸崖的邊沿離此有幾百碼遠。
「這兒有條步行道,」博比說,「不過球不可能飛那麼遠。
然而我真的聽見了一聲喊叫,你呢?」
但醫生什麼也沒聽見。
博比去找球,找得很困難,後來終於找到了。球落進一簇金雀花叢中,已經無法擊出。他折了兩根樹枝把球挑起,向同伴大聲叫喊自己棄權。
由於下一個球座正好在懸崖邊上,醫生就朝博比走來。
第十七桿特別叫博比頭痛。此時他不得不把球遠遠打越峽谷。實際距離並不很遙遠,但下方深處的吸引力卻是極難抵禦的。
他們穿過步行道,這條小道此時向他們的左方拐向內陸,正好臨近崖邊。
醫生一記擊球,球落到了另一邊。
博比深深地吸了口氣,打了個遠球。球向前飛出,然後消失在深淵邊上。
「每逢單桿球都亂飛,」博比痛心地說,「我總是干同樣的蠢事。」
他繞過峽谷往下俯視,遠處的下方,海波閃爍,峽谷深處沒有球落下去。陡坡頂部非常險峻,但下部逐漸向下傾斜。
博比慢慢地走著。他知道有個地方可以相當容易地爬下去。球場的球童們也這麼做,他們推推拉拉翻過崖邊,找到失落的球,一再顯出得意洋洋和氣喘吁吁的模樣。
突然博比挺直身子,呼喚著同伴。
「醫生,過來,你看那是什麼?」
四十碼以外,有一堆黑乎乎的像舊衣服的東西。
醫生屏住呼吸。
「天哪!」他說,「有人掉到懸崖下去了。我們得到他那兒去。」
兩人並肩往懸崖下爬,身體更壯實一點的博比邊爬邊助同伴一把。最終他們到達這堆黑乎乎的不樣之物旁邊。這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雖失去了知覺,但還在呼吸。
醫生檢查他一番,模了摸他的四肢,按了按脈搏,撫下他的眼臉。他跪在此人身邊結束了檢查後,抬頭看著博比,搖了搖頭。博比站在那裡感覺有點噁心。
「沒救了,」醫生說,「他氣數已盡,可憐的傢伙。他的脊椎斷了。好了,好了。我估計他不熟悉這條路,霧一起就跨出了懸崖邊。我早就不止一次告訴過當局,應該在這兒修道欄杆。」
他說罷又站起來。
「我去呼救,」他說,「安排一下把他弄上去。在我們弄明白現在的地方前,天就要黑了。你留在這兒嗎?」
博比點點頭。
「對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我猜是吧?」他問。
醫生搖搖頭說:「沒法了。不會太久了,他的脈搏越來越弱,頂多還有二十分鐘好話。斷氣前,他還可能恢復一下意識,但也許不會。還是……」
「行了,」博比連忙說道,「我留在這兒。你走你的。如果他醒過來,這兒可沒藥物什麼的……」他猶豫起來。
醫生又搖搖頭,說:「根本不會有痛苦,一點不會有。」
醫生說罷轉身而去,敏捷地再次爬上懸崖。博比目送他消失在崖頂前揮了揮手。
博比沿著狹窄的崖邊走了一兩步,在一塊岩石的凸出部位坐下,點了支煙。發生的事令他震驚,至今他還沒有接觸過任何疾病或死亡之類的事情。
世上的事就這麼背運!晴朗的傍晚竟會降下一片迷霧,一步之錯,生命就走到了盡頭。這個英俊、健康的傢伙大概沒想到旦夕的劫難。臨死前的蒼白沒有掩飾住深黑的皮膚,他也許是個長期在戶外生活的人。博比更加仔細地研究這個人:一頭褐色的頭髮向上髦曲,兩鬢的頭髮略帶灰色,鼻子很大,下顎厚實,張開的雙唇露出一口白牙,兩肩寬闊,兩手強健,雙腿奇怪地盤著。博比打了個寒噤,又重新打量這個人的面孔,這是張頗有魅力的臉,有幽默感,神色堅毅,精力充沛。他想,他的眼珠可能是藍色的……
正當他想到這裡,那人的眼睛突然睜開了。確實是藍色的——純粹的藍色。這雙眼直視著博比,沒有閃爍不定或朦朧含糊之色,看上去完全神志清醒。眼神帶著關注的同時又似乎含有疑竇。
博比很快地站起身來,走近這人。在他靠近前,這人開口說話了,聲音並不微弱,既清楚又帶有共鳴。
「他們為什麼不請埃文斯?」這個人說。
接著,一陣古怪的戰慄透過這個人的全身,他眼臉下垂,下顎鬆弛……
這個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