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誰敲了小唐的腦袋?
翌日清晨,唐謐在去早會的路上,把昨天晚上的推測講給白芷薇聽了。
白芷薇聽後蛾眉微蹙,想了想道:「如此我倒有一事想不通了。你且說說,那人誤導我們這些人又有什麼用呢?」
這話問得唐謐一愣。是啊,劍童的身份何其渺小,有被誤導的價值麼?
因為有問題困在心上,唐謐整個早會便渾渾噩噩地混了過去。待到白芷薇再叫她時,卻現早會已經結束,而他們三個和桓瀾、慕容斐則被留下來問話。倒也沒問什麼特別的,無非是讓大家講講遇見赤峰四翼蛇時的情形。因為赤峰四翼蛇並不是蜀山中常見的妖物,如此反覆出現,穆殿監想仔細調查一番。
幾人剛受了罰,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地講了幾次遇蛇的經過。唐謐站在一邊一言不,聽到慕容斐講起看見赤峰四翼蛇穿過青石階,還有桓瀾講到看見過一個灰衣人和屍王這幾處大家覺得疑點重重的地方時,她特意留心穆殿監的表情,卻只見他一派平靜,完全難以探知心中所想。
唐謐心中忽然有一個念頭閃過,好容易等到問話結束,忙拉著白芷薇往外走:「芷薇,你之前問我的問題,我想到一種解釋。你想,我們這些劍童如果遇見什麼可疑的事,最可能的情況就是立即告訴穆殿監吧。也許,那人並非想誤導我們,而只是想借我們之口,把這事轉告給殿監,他很有可能是想誤導殿監。」
白芷薇順著這個思路一想道:「如果按你的說法,這人就應該已經預料到,我們總有一天會被殿監叫來問赤峰四翼蛇的事才對。那麼到時,我們自會將諸如結界被打開過、遇見過灰衣人這些事都告訴殿監,而殿監便會推測,有能力打開結界,再把它恢復回去的人是誰?穿灰衣的人又是誰?如此如你所說,最容易被想到的就是掌門了。
這樣分析起來,倒也頗為合理,可是,讓殿監懷疑掌門又有什麼意義呢?
「殿監和掌門算是咱們蜀山地位最尊崇的兩人吧,也許有人想讓一個去對付另一個。」唐謐大膽地推測。
「會不會和馬上就要召開的比武有關?每十年掌門人由比武產生,日期是天壽日後的第五天。」白芷薇道。
比武的事唐謐也聽說過,不過因為那是「山上」的事,山下的御劍堂完全不參與其中,所以早先她並不很關心,但此刻聽白芷薇這麼一說,她才突然省起,這可不就是除了天壽日以外,蜀山派最重要的大事麼於是便道:「嗯,估計就是這樣,說不定是有人覬覦蜀山派掌門的位子。」
白芷薇聽了,沒有馬上搭話。她雖然一直確信唐謐的聰明,只是唐謐這種喜歡大膽假設的思維方式與她慣常的習慣有些差異。對她來說,沒有實實在在的憑據和嚴密的推斷過程,她便難以讓自己信服。
想了好一會兒,她才道:「唐謐,我怎麼覺得我們似乎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呢?」
唐謐和白芷薇相處了這麼些時日,自然明白這小姑娘天生理性,而自己這番全部建立在假設上的結論自然沒辦法說服她,但是她直覺至少這思考方向是正確的,於是道:「容我再好好想想。」
這時,兩人身後傳來一陣輕咳,原來是張尉已經跟在她們身後走了許久。唐謐這才想起自己昨夜矇矓睡去時聽到白芷薇講的那番話,心中一陣過意不去,但心思玲瓏如她,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話寬慰一下張尉才好,於是只好衝著他笑了笑。
三人這還是頭一次幾乎一路沉默地走上了術宗所在的無憂峰。
進入藥堂,唐謐見莫七傷身邊沒人,雖然知道沒用,還是秉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原則,上前悄聲對他說:「莫殿判,『玉面』托我向您求一粒『九榮回天丹』。」
莫七傷一愣,撫了撫兩撇花白的八字鬍道:「你跟她說,不是我不給,是全用完了。不過,如果今日能夠捉到活參的話,再配些也不難,至於其他八味藥,藥堂都是有的。」
唐謐有些好奇地問:「活參是什麼?」
莫七傷故作神秘地笑道:「是十分好玩兒的玩意兒,今天就是讓你們來玩兒它的。」
後來,當唐謐被迫在樹林中一路走一路唱了一個時辰以後,才知道自己完全被莫七傷騙了
原來活參是一種近乎妖物的人參,每十五年成熟一次,成熟時便會在樹林裡東遊西蕩。它們非常膽小,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遁入土中消失不見,故此極難採摘。而唯一能夠吸引它們的,就是童音唱出的清脆歌聲,所以每過十五年,還沒入變聲期的智木殿劍童們便被叫來,採集活參。
剛開始眾劍童都覺得好玩,在莫七傷給每人一個遇到危險時報警用的煙花後便四散而去。一會兒工夫,漫山遍野都是愉悅響亮的童謠聲。
唐謐和白芷薇走了一段便道:「芷薇,你唱吧,我不會這裡的歌。」
白芷薇頓了頓道:「好,那我唱了。」
唐謐見她好看的朱唇微動,一段歌聲輕輕飄出,然後,那調門便由東開始飄向北,再由北走向南,由南躥向西,最終又回到了北。
果然,命運是公平的。唐謐聽著這走南闖北的歌聲想,漂亮聰明如白芷薇,竟然會五音不全,唐謐啊,從此你就不要再自怨自艾了。
「芷薇,莫殿判說,人多了活參不會出來,我們還是分頭找吧。」唐謐為了盡快完成任務,決定離開白芷薇。
可是,一個時辰以後,她開始追悔莫及。
不知為何,她把二十年來所知的兒歌全都唱了一遍,也沒見到一株活參蹦出。
難不成,活參不喜歡聽我們那裡的歌曲?唐謐鬱悶,如果連白芷薇那樣的歌聲最終都能吸引到一個活參粉絲的話,我卻空手而歸豈不是很沒面子?
想到這裡,唐謐決定改換風格,在腦海中搜索一遍,大聲唱道:「洗刷刷,洗刷刷,哦,哦……」
就在她狠狠地唱道:「請你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這一句時,忽聽背後詭異地傳來一陣嬰兒般唧唧咯咯的笑聲。扭頭一看,果然看見一個手掌大小、樣貌猶如嬰兒一般、白胖白胖的人參娃娃。只見它頭上頂著一簇綠葉,四肢看上去如雪白的藕節一般,此刻正咯咯笑著,跟隨唐謐歌聲的節奏搖頭晃腦。
唐謐心中甚喜,一邊繼續唱,一邊走近它,隨後出其不意地一把抓住它頭頂的綠葉。可就在她高興得想要大叫時,突然覺得身後有掌風襲來,根本不及反應,便被擊倒在地。
在最後的意識消失前,她感覺到有人從她手中奪走了活參。她緩緩摸索著掏出煙火,用盡最後的意識和力量,拉開繩捻。就見一團紅色的火焰衝上天空,她終於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迷迷糊糊,唐謐聞到了陣陣藥香,想睜開眼睛卻覺得眼皮沉,腦袋裡嗡嗡作響。看來是腦震盪了,真倒霉,她想。
這樣又躺了一會兒,她終於睜開了眼睛,這才現自己正躺在藥室後面庫房內的一張軟榻上,四周都是一排排落地頂天的烏木藥櫃,每個櫃上都嵌滿了一個個小抽屜,抽屜上鑲著黃銅獸頭環,並用金筆寫著「烏」、「白芷」、「血傷寧」、「歸元丹」這樣的小字。
一個熟悉的紅色身影正抱著一疊厚厚的絹冊,在藥櫃間走來走去,拉開這個抽屜點一點,又拉開另一個看一看,不知不覺間步子走得急了,又要爬高上低,便使出了輕身功夫來。那步態靈動如山間雀躍奔跑的小鹿,輕盈似溪上悠遊的仙子,卻是已經被嚴令禁止的魔羅舞。
「我說神仙妹妹,你的武功犯戒了。」唐謐有氣無力,哼哼唧唧道。
「不妨事,反正這裡也沒旁人。」白芷薇答道,伸手抹掉鼻尖上凝著的汗珠。
「你到底在幹什麼呀?」唐謐又問。
「還不是因為大家都出去找你了,結果藥庫看守鬆懈,進了盜賊。莫殿判叫我在這裡核對核對,看看都被偷走了些什麼。」白芷薇邊答邊繼續幹活,緊接著又問,「你怎麼樣了,還難受麼?」
「自然難受,腦袋暈沉沉的。你說怎麼這麼巧,我也碰到了強盜,那傢伙打暈了我,偷走了我的活參。」唐謐抱怨著。
白芷薇停下手頭的事,有些訝異地看著唐謐:「你找到活參了?大家找了一天都沒找到,怎麼就給你找到了?好可惜你終究還是弄丟了,不然我們明天就不用再去找了。」
「神仙妹妹啊,你可真是涼薄。我剛才說話的重點是,我被強盜給打了,你怎麼就知道活參、活參的啊。」唐謐生氣地撅起嘴。
白芷薇趕緊賠不是,然後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來:「怎麼你被搶,藥庫也被搶,莫非這些盜賊事先約好了?」
唐謐此時腦袋昏,沒辦法完成如此艱巨的推理任務,便問:「藥庫的事莫殿判怎麼說?」
「他大罵那些等著觀看掌門人比武的客人是小人,竟敢偷盜自家師門。可我覺得,這幾日山上因為天壽日亂哄哄的,賓客中更是魚龍混雜,若有人趁機偷藥,倒也無甚稀奇。可是,再加上你遇到的事,就未免太恰巧了。」白芷薇說完,又開始繼續清點藥材。
「芷薇啊,你被莫殿判無情地利用了。」唐謐不想再費腦筋,隨便轉移話題,她只覺莫七傷純粹是在利用白芷薇記憶力好,條理性強,心思又細密的特點,讓她來幹一些本來該由雜役干的工作。
白芷薇頭也沒回,邊干邊說:「我是自願的。出了偷藥的事,殿判讓我們都下山去,可我想陪你,所以才要求留下來整理藥庫的。」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見有登登登的腳步聲,不用猜,全蜀山除了雜役以外,但凡會點輕功的人,便不會有如此轟轟烈烈的腳步聲。
唐謐躺著,看也不看道:「大頭,你也沒走?」
「給你弄藥呢,怎麼走。」張尉說著,端過來一個朱漆托盤,盤中放著一碗黑不見底的湯藥,還有一盤棕色的藥膏。
唐謐還未離近那藥碗,便聞到一股極苦極澀的味道,立馬開始皺著鼻子耍賴:「啊,大頭,你終於要下手了我哪裡對不起你了,不就是連累你被扣分了麼。你就放過我吧,我以後一定努力,讓咱們今年一次過兩試,好不好?只是求你別讓我喝那個髒東西。」
張尉端著盤子,被唐謐潑皮無賴的樣子逗得呵呵笑了一陣,這才覺這還是自昨天出了魔羅舞那事以後,唐謐第一次正面提起扣分的事情。
他自己正不知如何開口化解三人間的尷尬,便順水推舟道:「行,你把『凝神湯』喝了,我就立刻原諒你。」
唐謐聽了,翻身一骨碌坐起來,笑道:「那好,我喝。」
唐謐喝完藥,張尉順手將她的釵拔下,三千青絲瀑布般流瀉下來。
唐謐的身子一僵:「干、幹什麼?」
張尉一向明澈,是個完全不懂男女之事的坦蕩少年,隨口回答:「給你上藥啊,頭上腫了個大包呢。」
謐這才覺出自己的不純潔,掩飾道,「那你輕一點。」
張尉答應著,右手拿起一個小竹板挑起一塊藥膏,左手撥開唐謐腦後的一縷頭,小心翼翼地塗上去。唐謐只覺頭皮上清清涼涼的,很是舒服,一直舒服到了心坎裡去。
塗好藥,張尉便過去幫白芷薇清點藥材,而唐謐則半躺在軟榻上,遠遠地看著兩人。
藍衫的少年因為身量還沒開始抽拔,腦袋就顯得特別大,並且舉手投足都被這樣的身材比例干擾著,略略呈現出笨拙之態;而紅衣少女卻已開始如雨後的幼竹般向著天空生長,細瘦的身姿帶著一點清冷的竹韻。可是唐謐相信,笨拙的少年終會成為擁有寬厚肩膀的男子漢,清冷的少女也會絢爛耀眼得讓人不敢逼視。
而那時候,我又在哪裡呢?
唐謐這樣想著,忽然有些傷感,知道自己終將離開。
下山的時候,唐謐告訴了張尉,自己關於灰衣人的推測。
沒想到不等張尉說什麼,白芷薇就先提出了反對意見:「我覺得,第一次見的灰衣人,你可以說不是穆殿監,因為大家看到他在御劍堂。但是後來的幾次,就不能這麼肯定了。現在,你所有的推測都是以認定穆殿監是可信的為基點,這樣可能會犯大錯。」
「這是我的直覺啊,有時候人是需要直覺的。」唐謐相當不服氣。
「按你的推測,可是會出大事的。這麼重大的事,怎麼能光憑直覺呢?」白芷薇一點也不讓步。
「我當初也是憑直覺和你做朋友的啊,有錯麼?」唐謐反將一軍。
白芷薇有些生氣了:「唐謐,你狡辯」
「我也覺得應該信任穆殿監,這樣憑感覺去相信一個人,難道不正常麼?」張尉終於表達出自己的意見。
不想白芷薇在察覺到自己成為少數派後,言辭變得更為激烈起來:「那你們怎麼不接著憑直覺確定誰是幕後黑手啊?這個人如此辛苦,只是為了讓咱們幾個當傳聲筒?你還不如說,他正將全御劍堂的劍童都當作他的傳聲筒呢,這可能麼?」
「怎麼不可能,大眾是最容易被*縱和愚弄的,有時候,騙一群人比騙一個人更容易。」唐謐跟她針鋒相對。
「哼,說得倒是輕巧。」白芷薇不是那麼容易被說服的人,她反問道,「那你倒說說看,咱們碰到的這些事裡,哪一個和大眾有關?」
「比如……」唐謐被一下子問住了。這段時間以來,好像都是他們幾個在神秘兮兮地調查來調查去,和其他人如何扯得上關係?可是,她也不是一個會輕易低頭的人,仔細搜索一下記憶,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比如,南宮香她們就說過,全御劍堂都知道咱們飛上玄天閣被罰的事。因此才會有那麼多人問慕容斐赤峰四翼蛇的事。這才有了如司徒慎一般的好勝之徒,也想去找寶物。」
「佩服,佩服,按照你的推測,這個幕後之人的目的就是為了通過大眾推動司徒慎去殺赤峰四翼蛇囉?原來這就是要生的大事啊。」白芷薇的口氣裡有些諷刺的意味。
「我……」唐謐被堵得啞口無言。
張尉看兩個人僵住,很想出來打個圓場,可卻不知該說什麼,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剛恢復不久的和諧氣氛又轉變成一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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