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謐幫史瑞置辦好了衣物,又安頓他在客棧住下,才匆匆趕往白芷薇家。來到白府門前的時候,唐謐覺得用「家」這個字稱呼這裡,似乎有些不妥。雖然之前白芷薇告訴過她,她父親白崇封爵為楚國最高的爵位——通侯,她仍然被這通候府的氣派震懾了一下。
楚國的建築風格和其他三國頗為不同,飛簷高翹,用色鮮麗,充滿南國風情。可此時唐謐站在兩扇朱紅描金的大門前,不知為何,總覺得這裡和她認識的那個白芷薇有些不般配,似乎神仙妹妹還是站在蜀山烏柱白牆,穹頂深遠的大殿裡,一身紅衣烈烈如火,才最賞心悅目。
門口的僕役們已經得了消息,看見蜀山的紅衣劍童出現,一個抬腿就往裡面通報,另一個則滿臉堆笑地迎上來,道「唐姑娘吧?我家主人正等著你呢。」
唐謐以為這主人指的是白芷薇的父親白崇,誰知道被僕役引著穿堂入室,來到一間暖閣門口,伺在門口的丫鬟竟然推門往裡面通傳「公主,唐姑娘到了。」
雕花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穿青煙色襦裙的丫鬟走出來,引著唐謐往暖閣裡走去。穿過兩重水煙紗帳,唐謐見到一個身著五色團花錦的美麗女子,正半臥在軟榻上,長睫低垂,似寐似憩,櫻唇微挑,半笑半嬌。她知道,這一定就是白芷薇的母親,熙華公主殿下了。
「公主,唐姑娘來了。」丫鬟又通報了一次。
熙華公主抬起眼睛看看唐謐,眼神還似乎有些慵懶的睡意,緩緩地問道「是唐謐吧,聽芷薇提起來著。」
「是,我和芷薇在御劍堂是很好的朋友。」唐謐恭敬低地答道。
熙華公主柳眉一挑,緩緩直起身,用似乎仍然帶著倦意的聲音說「是麼,芷薇這樣性子的孩子也能有朋友啊,看來唐姑娘的度量應當不錯。」
唐謐聽著這話彆扭,又說不出哪裡彆扭,便說「芷薇性子很好啊,有時候還忍讓我呢。」
熙華公主看了看唐謐,微微一笑,道「唐姑娘明白麼,朋友對芷薇是沒有意義的,她需要的是肯追隨在她身邊的人,唐姑娘是這樣的人麼?」
唐謐聽了,終於明白自己覺得哪裡聽起來不舒服,口氣客氣地問道「公主殿下這麼以為麼?倒是沒聽芷薇如此說過。」
熙華公主仍是淡笑,看不出情緒,道「這要看你怎要想了,你看上去很聰明呢。」
這時候,紗帳拂動,白芷薇已經走了進來,微微沉眉,道「母親,這麼著急見我的朋友啊。」
「可不是,沒見過你喜歡什麼人,很想看看。的確是不錯的小姑娘。」熙華公主答道,仍然保持著無懈可擊的微笑。
「沒有事我們先走了,我朋友一路風塵,總要先收拾休息一下,咱們家不是這樣的待客之道吧。」說完,白芷薇拉起唐謐就往外走。
出得暖閣,南方冬季微冷的風迎面吹來,兩個人都不由打了個寒顫,唐謐看向沉著臉的白芷薇,說「你別想太多,你母親也是為你著想,等長大了你就明白,沒有不疼子女的父母,只是疼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白芷薇看著面前滿院殘菊,說「我明白,你不要在意就好。」然後,她用略有心事地口氣說「唐謐,晚上肯定是要和我們一家人一起吃一頓飯的,以後就不用經常如此了。如果覺得彆扭,你也先忍忍。」
唐謐點點頭,不禁有些擔心起她的朋友來。
那天晚上,白府家宴的時候,唐謐見到了通候白崇。在沒有見到他之前,唐謐以為白芷薇的美貌得自母親,可是見了白崇,才知道其實她是更像父親的,特別是那種兩人都掛在臉上的冷淡表情,把他們之間以一種比形似更為深切的關係聯結在了一起。
而最叫唐謐訝異的是,白崇的三個妾室走出來的時候,她還以為見到了三個嫡親的姐妹。那三個女子面貌相似,都有一張鵝蛋臉和微翹的小巧鼻子以及靈動的圓圓眼睛,可是不知為什麼,唐謐覺得那三人應該不是姐妹才對,便詢問似地看了旁邊席上的白芷薇。只見白芷薇對她淡淡一笑,垂下眼簾,什麼也沒多說。
好在此間宴客,還沒有同桌而席的習慣,所有人都是一榻一幾,分而食之。這樣形式上的疏離,反而讓人心間的疏離顯得沒那麼彆扭。所有人都保持禮貌的微笑和疏遠,無關痛癢地問候寒暄,一餐飯吃得平靜而無味,卻也談不上有什麼不悅。
待到唐謐和白芷薇終於離了席,她忍不住還是問道「芷薇,你父親的側室有血緣關係麼?」
白芷薇知道唐謐遲早要問及此事,歎了口氣說「沒有任何關係。她們成為我父親的側室,只不過是因為都長得像一女子而已。」
唐謐聽了,看著白芷薇平靜的面孔,覺得心裡有一些不好受,有些憤憤不平地說「你父親他何必要做得如此明顯,這多麼讓你母親難堪。」
「那是因為,我母親殺了那女子。」白芷薇終於把這句話吐出來,忽然覺得再也沒什麼,轉頭對唐謐微微一笑,道「你看,這就是我家。我母親和父親互相憎恨著,我母親奪走我父親最心愛之人的性命,我父親就想法子讓我母親天天看到他的羞辱和厭惡。」
唐謐心裡忽然一陣難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起一般用來安慰父母離婚後的小孩子的套話,便拉著她的手說「算了,別管他們的事,我想,他們之間無論怎樣,但都是愛你的。」
沒想到白芷薇聽了,竟然冷冷一笑,道「以後,你會見到那些側室生的三男一女,要是你看見我父親和他們在一起是什麼樣子,就知道他愛誰了。而我母親,這麼多年來無所寄托,已經把所有熱情都投向了權力。我們楚國這些年一直是外戚把持朝政,外戚有兩支,後黨和公主黨,這公主就是我母親,她的黨便是白氏一脈。所以,他們兩人不會怎樣的,他們互相需要。」
白芷薇在講這些話的時候,眼神透徹清冽得不像一個少女,唐謐看得有些擔憂,緊緊握了握她的手,說「芷薇,我們一定會回蜀山去的,我保證。」
第二天一早,唐謐吵著要去郢城最有名的東湖遊玩兒,恰巧跟屁蟲陸旭言和陸旭穎也跑了來,眾人便浩浩蕩蕩往東湖而去。之所以說浩浩蕩蕩,倒不是白芷薇擺什麼架子,帶了一眾僕人,而是陸家兄妹仍處在嚴密保護之中,由陸嵐帶著其他四個寒江鐵騎護衛左右。
來到湖邊,一艘雕樑畫棟的大畫舫遠遠駛了過來,船頭迎風立著一個錦衣少年,待那船駛的近了,眾人一看原來那少年正是史瑞。
史瑞本以為只有唐謐和白芷薇兩個人,見到岸邊站著一群人,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不過還是按照唐謐的要求,很有風度地邀請眾人登船一遊。
唐謐故意沖白芷薇擠了擠眼睛,說「你看史瑞怎麼樣?」
白芷薇仔細打量了一番史瑞,由衷地說「真的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啊,史瑞如此裝扮也頗有些模樣。」
在唐謐的記憶力,這是神仙妹妹第一次注意並且品評了異性的外貌,心裡正有一點高興,就聽得白芷薇繼續說「放心,一會兒我把旭言他們拖住,你們多聊啊。」
「不是,不是,他今日是……」唐謐華還沒說完,一個人已經撲進了她的懷裡。唐謐不看也知道這人是誰,一把推開他問道「幹什麼,陸小鬼。」
「姐姐,姐姐,人家有悄悄話和你說。」陸旭言嘟著嘴,一臉委屈的神情。
「就這麼說吧。」唐謐伸出手,把他擋在一臂之外。
陸旭言看看四面蕩漾的湖水,小臉上掛著認真的表情,說「我覺得,有危險,你要小心。」
唐謐下意識地看了看此時和眾人一起站在船頭的陸旭穎,問道「你姐姐一定又帶了什麼在水中作怪的小妖物吧?」
陸旭言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說「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你有危險。唐姐姐,沒人告訴你麼?你看上去像一個不祥的人,嗯,身上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姐姐,這麼漂亮,不會是妖孽變的吧。」
唐謐聽了,不知道是該高興呢還是該揍陸旭言一頓,伸手正要去擰他的粉臉,突然間船頭一震,她身形一晃,一個踉蹌,將陸旭言抱在了懷裡。
不等她反應,船頭下的水面已經躍起了六道黑影,攜著劍光水汽,攻向船頭眾人。
唐謐看此時眾護衛都在船頭護著陸旭穎,再加上白芷薇,正好與敵人的人數相仿,便將陸旭言往船艙裡一推,道「旭言你乖乖呆在這裡,唐姐姐幫白姐姐去。」
不想陸旭言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說「唐姐姐別去,我覺得你有危險。」
他話音剛落,唐謐便覺得腰上似乎被什麼東西勒住了,低頭一看,一股銀白色的細絲已經纏在了腰間。她一見這白絲,心道不好,莫非是釋鬼也來了。回頭一看,果然看見幾尺遠的船舷上,一個頭側生有雙螯的妖物正立於其上。
剎那間一個念頭劃過腦際,她想會不會,這妖物專門是來抓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