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尉覺得,自從掌門人比武之後,唐謐這丫頭的氣焰低了不少。過去他心裡一直有些奇怪,你說那麼個小毛丫頭,怎麼老是那麼神氣,好像別人都是一群小毛孩兒一樣。而現在,她似乎沉靜下來,更願意去傾聽別人,雖然在傾聽的時候大眼睛裡仍然會不時閃過一道狡黠的光,但是無論如何,這樣的唐謐,比先前可愛了許多。
有一天的黃昏,他看見唐謐一個人坐在智木殿的台階上,燦金的夕陽籠在她的臉上身上,整個人淡淡發著光,恍惚間,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他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問「唐謐,還在想比武那件事麼?」
唐謐的目光看向極遠的地方,語氣略有些寥落地說「沒有,那件事我想不明白,只好暫時先放下了。我只是在想,我過去,怎麼說也是一個人才啊,現在算是什麼呢?大頭啊,現在我是個半文盲呢,一半的字不認識,到時候筆試怎麼能滿分通過呢。」
張尉心裡一暖,雖然並不明白「半文盲」是什麼意思,卻知道她是仍然想著要和自己一次過兩試這件事。原來,根據御劍堂的課業安排,智木殿與接下來的仁火殿都是修習同樣的功課,只是程度加深而已。所以,御劍堂允許有能力的劍童同時參考兩試,不過,條件卻相當苛刻。首先一條,就是在第一試也就是智木殿之試的筆試中要得到滿分。而第二條則是在武試那天必須快速通過第一試,因為兩試的考場同時開放,開放時間只有一個時辰,時間一過,考場便自行關閉了。
「唐謐,其實……」張尉想說點什麼寬慰一下唐謐。
唐謐一擺手制止他,神色鄭重地說「你可千萬別說瀉氣的話,這是咱們早就訂好的,大頭同志。」
「好,那咱們就拼了,反正還有五個來月的時間,什麼事還都沒定論呢。」張尉說著,一時覺得有股豪氣蕩胸,然後,忽然想起了什麼,問「唐謐,『同志』是什麼意思?」
「同志啊,就是有共同志向的人啊,咱們現在不就是共同向著一次過兩試這偉大的志向共同前進麼,所以叫同志。」唐謐笑著解釋道。
「不叫同事了麼?」白芷薇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他們身後,俏生生地站在那裡,面露疑惑地問。
「不叫了,改叫同志,這說明感情深啊。」唐謐說著跳起來,雙手握住白芷薇,飽含深情地說「白芷薇同志,幫助唐謐同志識字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白芷薇被逗得咯咯直笑,說「成,唐謐同志。」
張尉看著那兩個人,不由得也笑了起來,可是轉眼,心中又有些愁事襲了上來。
待到唐謐和白芷薇發現張尉有些不對,已經是月餘之後的事了。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因為天壽日和掌門人比武而鬧哄哄的蜀山又逐漸恢復了平靜,在她們房中養傷的玉面也突然不辭而別,而那些似乎有些不尋常的事冒了個頭便又沒有了。比如,趕在活參出沒的日子結束前,一直捉不到的活參終於被捉到了幾隻,又比如,據說一直讓劍童們惦記著的赤峰四翼蛇已經完完全全消失了。
唐謐對這些事情不再發表任何意見,表面看起來,她似乎是被打擊到了,但她自己知道,與其說是被打擊了,不如說是感到了做為一個十來歲少年存在於這個異世界的渺小。她有時候也會覺得迷茫,到底為什麼,命運會讓她出現在這個時空呢?到底自己忘記了些什麼重要的事情?
而日子似乎是真的平靜了,唐謐開始努力學習這個時空類似小篆一樣的方塊字,開始認真對待像兵法和文選這樣枯燥的課業,為筆試做著準備。
好在筆試方面,她們認識一個高手,就是曾經一次通過智木殿與仁火殿考試的慕容斐。根據御劍堂的不可靠小道消息,此人筆試從來都是滿分,最擅長猜測殿判的出題意圖。不過當唐謐和白芷薇去向他本人求證的時候,他只是故作高深地不置可否,臉上掛著一貫的完美笑容。
但慕容斐還是答應了輔導她們筆試的科目,特別是令唐謐最為頭疼的文選。原來此時空在周分裂為百餘個諸侯國後,也出現了孔老莊孟諸子百家,各家歷來都是以一家之言傳道授業,唯有蜀山派的創始人墮天將百家之言篩選歸納為厚厚一本文選,分上中下三冊讓劍童們研習。諸子百家言論各異,哪怕針對同一件事看法也千差萬別,故此唐謐學起來十分頭大。不只是她,強記之才如白芷薇也說「治世之道,一二足以,何必百家。」
結果這話招來了慕容斐的強烈反對,他說「我沒入蜀山之前一直不知道為何人人都說蜀山之人文武雙全,有治世濟國之才。可一看這兼百家之長的文選,就明白了為何蜀山之人可以如此眼界開闊,不拘一格。」
唐謐連連點頭稱是,不敢得罪請來的這位活菩薩,不過心中也確實佩服這位墮天大人,在講究門派血統傳承的封建時代,如此人物和胸懷,當真讓人懷想連篇。
張尉的問題,兩人直到與他同屋的司徒慎找過來才知道。那天司徒慎跑來問她們「你們跟張尉說了什麼,現在他成天晚上不睡覺,打坐到天亮,如此下去鐵人也吃不消。問他也不說,只說是和你們有什麼約定。」
唐謐一想,肯定是和大試有關,便問「司徒慎,你和張尉當年一組參加智木殿之試來著對吧?他為何沒有過呢?」
司徒慎想了想說「不知道,我們進入考場的時候,眼前出現的是沙漠。當時我和桓瀾都看見有人土遁過來準備襲擊我們,可是他卻站在那裡無動於衷,像個傻子一樣,然後就暈了。結果,我和桓瀾只好把他的敵人也解決掉。後來問他怎麼回事兒,他又不說。」
唐謐一想,肯定是和大試有關,便問「司徒慎,你和張尉當年一組參加智木殿之試來著對吧?他為何沒有過呢?」
司徒慎想了想說「不知道,我們進入考場的時候,出現的是沙漠。當時我和桓瀾都看見有人土遁過來準備襲擊我們,可是他卻站在那裡無動於衷,像個傻子一樣,然後就暈了。最後,我和桓瀾只好也把他的敵人也解決掉。後來問他怎麼回事兒,他又不說。要不你們問問。」
唐謐和白芷薇知道張尉這個人有時候是很死心眼兒的,真要認準了什麼事情,想要說動便難了,只好晚上把他叫出來試試看。
待到月光透進了泛黃的窗紙,窗欞上傳來小石子敲擊的「咚咚「聲,兩人推開窗子一看,只見白璧黑瓦的牆頭上,張尉正笑吟吟地坐在那裡。
那兩人躍出窗子,旋身跳上牆頭,分坐在張尉左右,還沒來得及說話,張尉卻先開了口「嗯,我有些事想將給你們兩個聽。」
「請講,大頭同志。」
張尉眼光略沉,似乎想了想從何講起,然後說「謝尚曾經希望單獨教導我,他說,我不適合於大家一起在蜀山學習。」
張尉講到這裡,無意掃了掃身邊的兩個人,發現那兩人的小臉都緊繃著,眼睛閃亮,忽然覺得心中一暖,繼續道「可是,我沒有答應他。因為,我爹爹此生最大的希望就是我能從蜀山出師,成為名震天下的大將軍。」
「切,我還以為要說捨不得我跟神仙妹妹呢。」唐謐說著,身子往後一仰,道「白自作多情了。」
「真笨啊你,跟著謝尚那樣的人修習,還怕成不了大將軍麼?」白芝薇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腦袋,道「沒見過這麼死心眼兒的了。」
張尉「嘿嘿」笑了笑,沒接那兩人的話,問道「白芷薇,你知道魏國大將軍沈牧的事吧?」
白芷薇點點頭說「嗯,名將啊,以十八歲的少年之姿成為魏國大將軍,多次大破北方的匈奴,讓匈奴十多年不敢接近魏境,魏國因此才休養生息,成為強國。」
「沈大將軍就是蜀山門人。我爹爹是他帳下傳令兵,沈牧被奸臣所害之後,我爹爹便離開軍中,可是他心中仍然不能忘懷當年在沈大將軍馬前效力的日子,一直希望我能像沈大將軍一樣,十八歲出師蜀山,一鳴驚人,成為他那樣的名將。」張尉說到這裡,歎了口氣「我爹身體這些年來一直不好,這些年唯有我被御劍堂錄取這件事能讓他高興一下,我娘在信上說,他那時知道了御劍堂的信送到了鎮上,便等不及再由人帶回村裡,硬撐著有病的身子讓我娘和他一起去鎮上取信。」
白芷薇和唐謐聽了對望一眼,想起那日張尉被幻蝶所毒之後的一番話,未免覺得有些替他難過。張尉卻是沒有察覺,繼續說「所以,當時謝尚說願意教我,我就想,我要的,不單是一身本領,還有能從蜀山這裡堂堂正正地出師。再者說,同樣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別人可以做到為什麼我做不到呢?我倒是不信這個邪了。」
「可是,謝尚為何說你不適合?」白芷薇問道。
張尉沉默了一會兒,思索著說還是不說。他本是心懷寬廣的少年,只是這件事卻已經成了他的心結,雖然他從不肯承認自己的資質要比別人差,可是此事卻明明意味著他與別人是如此不同。好一會兒,他終於下定決心,濃眉一抬,道「因為我完全沒有辦法感覺到心力,如果強行發動心力,便會暈過去。而且,我看不到幻像,這兩件事,我一直在努力,可是始終無法做到。」
唐謐和白芷薇這才明白為什麼張尉總是考不過去。原來,第一試的考場就在智木殿中,考試時,眾位殿判會合力在殿中製造出幻象,劍童們因此會看到不同的景觀和敵人,然後必須想辦法取勝。此時,殿判們則躲在一旁,根據每個劍童的表現給處分數。而像張尉這樣看不見敵人,以動不動,而且還會暈過去的,自然是一分也得不到。
只是知道了緣由,似乎也沒什麼用,唐謐問道「我見你劍法好了很多,不用心力怎能如此心到劍到?」
「這是因為謝大哥教了我許多手腕上施力的小招式,用這些不引人注意的小招式將回風劍法的大招式連接在一起,就可以避免因為心力不到,不能以心御劍所帶來的凝滯之感,劍法看上去便流暢很多。」張尉答道。
「這銀狐,根本是個偷懶的騙子,如此明明是治標不治本。」白芷薇低低罵了一句。
張尉有些沮喪地低下頭,沉吟片刻,抬起頭,決絕地說「算了,反正我再努力一次,若是這次還不成,我就離開蜀山,天下也並非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的,也不是所有的將軍都是蜀山出的。資質一事,原非人力可為,只要我已盡全力,問心無愧,也不會覺得無顏於爹娘。」
唐謐聽了,在一旁拍了拍張尉的肩膀,笑著問「大頭同志,我問你,你是不是堅定地知道自己將來要去做什麼?」
「是啊。」
「遇到困難也不會改變目標?」
「不會。」
「那恭喜你,你的資質沒問題,並且,我認為,你是個天才。」
「嗯?」張尉有些不解地看著唐謐,不明白這小丫頭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只見唐謐忽然老氣橫秋地說「我想,大多數人並不真正知道自己想要去做什麼,所以容易改變也不夠堅定。而天才則絕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因此遇到困難也不會動搖,最終總能得嘗所願。明白了麼,大頭,你是個天才。」
張尉聽了,只覺得熱血沸騰,自有豪氣胸中生。而白芷薇此時卻一盆冷水澆下來,說「得了,唐謐同志,別捧他了,這能解決問題麼。」
唐謐搖搖頭道「不能,說實話我想不出辦法,可是,咱們不還認識一位在五殿大試中所向披靡的大仙麼,也許他能有什麼辦法。」
白芷薇笑道「噢,你是說桓瀾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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