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太過疲累,唐謐這一覺睡得黑甜,醒來時有些不知此身所在,異鄉異客,原來就是這般感覺。
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走出去,才發覺晨光稀薄,想來是天天早起練功,生物鐘已經不允許她再睡懶覺。門前樹下站著兩個穿靛青色長衫的少年,談笑正歡,沒有注意到她走出來。柔和的淡金色晨曦籠在兩個少年的臉上,並不是很耀眼,卻讓那兩張面孔有種難言的生動。
這時從那樹上傳來一聲抬眼看去,只見虯枝縱橫的參天古樹上,還有一個少年抱劍立於一節粗枝之上,明暗交錯的樹影淹沒了他的半張面孔,唯有眼睛明亮清澈如流泉。
真好,她忽然這樣想,大家都安然無恙,蜀山的清晨還是這樣平靜。這才發現原來在這時空,自己也已經有了想要守護的東西。
樹下的兩個少年聞聲轉過臉來,其中大頭的那個馬上笑著跑過來,說「唐謐你起來啦,我們在等你呢,昨天謝謝你救了我們幾個。」
另一個少年也跟在他身後,溫和地笑著說「可不是要多謝你們兩個,據說昨天相當凶險。」
樹上的那個此時也落到了她面前,只不過感謝的話都被別人說完,站在那裡不知再說些什麼。
唐謐笑瞇瞇地搖搖頭,說「不謝,不謝,只要你們今生今世記得姐姐我的救命之恩,一有機會就肝腦塗地,湧泉相報便可。」這時她才想起其他人來,便問「司徒慎他們如何了?」
「他們中毒太深,要靠殿監和掌門他們運功排毒,此時還關在長明閣呢。」
「那芷薇呢?」
三個少年都要了搖頭。
最後他們幾個在藥庫裡找到了白芷薇,只見她正抱著厚厚的絹冊坐在藥櫃旁的地上,眼神無焦,似乎想什麼想得入了神。
唐謐蹦過去,彎下腰,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神仙妹妹,魂歸來兮。」
白芷薇被她逗得「撲哧」一樂,把絹冊往她懷裡一塞,跳起來,道「妖精姐姐,我看這次你錯了。」
唐謐沒有馬上明白過來,歪著腦袋問「神仙妹妹此話怎講啊?」
白芷薇看了眼那三人,對她說「你不覺著按照你的推斷,這搶活參和偷藥的事有些講不通麼?」
「怎麼不通?」
「你看,活參是難得之物,假若這人如你所說,是為了不讓咱們配成『九榮回天丹』,逼殿監他們運功救人,那麼只要搶了你的活參就可以了。咱們一日兩日內,很難再捉到第二隻,而且,殿監也不會冒那個險等上一兩日再救人。那麼,他為什麼還要冒險來藥庫偷藥呢?似乎,這樣有些多此一舉,白白擔了風險。」白芷薇說完,把唐謐包著的絹冊拿過來,打開一處指著說「這是第一個講不通的地方。第二個講不通的地方是,你看其他八味藥,也都是相當難得之物,比如雪蓮,是三十年雪蓮,再如地蛭,是百年地蛭。此人既然能進入藥庫,只要把其中一樣全部偷走,一兩天之內咱們想找齊也是不易,他又何必再搶活參呢?」
唐謐聽了,凝神不語,半晌想不出答案。倒是站在她身邊的張尉直衝沖地來了一句「那他就不是為了不讓咱們配『九榮回天丹』唄,這裡再重新想想好了。」
於是幾人乾脆坐重又坐回地上,唐謐先講了一遍自己的思路,然後便讓剩下幾人說說意見。只是幾個人都覺得,把這些看上去不相關的事按這個方式組合在一起,除了解釋不通白芷薇的疑問外,似乎很是說得過去。
自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唐謐的推測完全是錯誤的。
說這話的是桓瀾,唐謐聽了立刻炸鍋,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這是對我智慧的侮辱。你倒說說,還能有什麼可能?」
現在的桓瀾已經習慣了凶巴巴的唐謐,再不會如那時棧道初遇般和她計較,神清氣定地說「灰衣人呢,他的事怎麼沒解釋進來?」
唐謐一時無言以對,瞪了桓瀾一眼,頭一次發覺竟然在這個裝酷的小孩面前落了下風,正苦思如何解答,忽聽白芷薇叫道「哎呀,她別給餓死了。」
唐謐自然明白芷薇在說兩人房子中躺著的玉面,她們還是昨日清早來這裡上草藥課前給她留了一些清粥小菜,後來晚上回去見她睡著,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吃了什麼。結果這一晚上折騰,倒是把她給忘了。
於是兩人趕忙起身,匆匆往山下奔去,張尉跟在她們身後叫著「喂,你們兩個,今天的課不上了麼?」可那兩個人連頭也沒回,不一會兒,紅色的衣袍便隱在山中的蒼茫晨霧,消失不見了。
張尉看著兩人消失的地方,笑著搖了搖頭,忽然覺得有什麼壓在心上的東西掉了下來,心想就這樣好了,反正言行考績已經被得無分可扣。如若今年仍然大試不過,也要和大家一起呆在這裡。天下的路,也不見得只有蜀山這條可以走,可意氣相投的朋友卻是難得,以後我要再這樣計較分數,便要被那兩個人笑話了。
唐謐和白芷薇回到屋中,看見玉面正安靜地在塌上打坐運功,都舒了口氣,躡手躡腳地剛要退出去給她找點吃的,就聽到她氣哼哼的聲音傳過來「丫頭,想要把我餓死在這裡是不是。」
唐謐馬上笑著湊過去,說「姐姐,實在是因為這昨天發生了太多事情,我們結果昨晚都睡在無憂峰上了,這不,一早起來就下來看姐姐。你稍等,我們馬上給你弄吃的去。」
待到玉面吃過了東西,心情似乎好了許多,唐謐看著她,覺得連她滿臉的籐蔓刺青也舒展開了,心想此人若不是有點喜怒不定,其實心性倒也簡單。於是問道「姐姐,傷勢如何了?」
「死倒是死不了,只是沒有『九榮回天丹』的話,調養起來要慢很多。莫七傷給你們了麼?」玉面問道。
「沒給,倒不是他不給,是沒有了。這幾日是活參出沒的日子,我們劍童天天要到山上找呢,姐姐不要著急,再等等。」唐謐答道。
這時候,一旁的白芷薇想到了什麼,先別彆扭扭地叫了聲「姐姐」,再問道「要是湊齊了『九榮回天丹』所需的九味藥,你自己能制麼?你也應該是在御劍堂學過草藥的吧?」
「當然制不出來,那一年的草藥課學得都是最粗淺的醫理藥方,我後來就拜在劍宗門下了,不再學什麼醫藥,若是術宗門下的人,還有些可能。」
白芷薇和唐謐聽了,互換了一下眼色。唐謐問道「姐姐,那天地宮遇見的灰衣人可被你打傷了。」
「沒有,可惜他武功太高就也露了馬腳,這蜀山上下,能和我一較高下的,除了你們殿監,只有蕭無極他們三四人。」
這時候唐謐想起曾聽見她在信土殿頂上議論過蜀山的幾位重要人物,便問道「姐姐,你和掌門,各位宗主都認識吧,他們都是什麼樣的人呢?」
玉面略略沉吟,長睫毛下的烏黑眸子一陣明滅,自言自語道說「什麼樣的人呢?我若是知道,也不會是如今這樣子了。你說天地間還有比我更傻的人麼?就算被人害了,都不知道究竟是被誰害的。」說到這裡,她忽然仰天長笑起來,那笑聲仄仄如夜梟,震得窗子咯咯直響,唐謐和白芷薇二人只覺得胸中氣血翻湧,趕忙運功抵禦。
好在玉面只是情之所至,並非要傷及兩人,發現她們面色有變,就停了下來,這才發覺自己剛才一時動了真氣,現在本來受了內傷的身體情勢也更加糟糕。可她就是這麼個人,從來任性逞強慣了,強忍著上湧的血氣,說「你們兩個小丫頭,想知道什麼,是不是近日蜀山發生了什麼事,快說。」
唐謐和白芷薇看不出來玉面傷勢有異,只覺得此人受了傷武功還如此了得,又說不好是敵是友,還是小心應對為妙。於是唐謐一臉天真地問「姐姐,為何這麼問呢?我不過就是隨口問問。」
玉面沒有繼續答話,閉目運了一會兒功,才緩緩開口道「你們不說也無妨,不知道也無妨,只是從今往後蜀山一定會有大變化。初五就是掌門人比武之日,我多年未回蜀山,此來就是想看個熱鬧,沒想到,也許能碰到個大熱鬧。」說到此處,她張開眼睛,看了看兩人,說「我看你們兩個也是心地純良的孩子,如果發生什麼事情,就去向你們殿監求救吧,在蜀山,就算是掌門人,你們殿監也可以挾制他幾分的。」
唐謐心想她一定是那夜在重陽殿聽到了什麼,或者在地宮知道了什麼,便繼續套話說「是麼,看來姐姐和殿監肯定是很熟了。」
「嗯,說來,那兄弟兩個也不容易。我給你講過的魔血的事情,普通老百姓知道的並不清楚,傳到民間,這事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雙胞胎的孩子是魔王轉世,特別是穆顯還天生有一隻白眼,所以,他們兩個從小吃的苦可是不少,這就是為什麼穆晃極恨任何與魔王有關的事情。」玉面說到這裡,已經有些撐不住了,閉上眼睛,繼續運功療傷。
唐謐看再問不出什麼,心想反正她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就拉著白芷薇走出屋來,問道「你是覺得,偷藥的人是為了自己制『九榮回天丹』?」
「嗯,若是只為不讓咱們配藥,不必偷走九樣。」白芷薇點了點頭。
「我剛才也是這樣想,然後我想,誰需要療傷呢?如果不是那日地宮下的灰衣人,還有什麼人?可是後來,玉面提到掌門那三四人,我就突然想到,也許,不是為了療傷呢,比如說,為了恢復功力。」
白芷薇聽到這裡,面色一動「你是說,那人是除了殿監以外的另外那四人之一。」
「是,你想,這個陰謀中,時間拿捏得多好啊。如果逼迫殿監他們救人的事發生在初四,殿監他們只有一天恢復的時間,那麼就算滿蜀山都是等著看比武的賓客,也會以什麼理由推遲比武吧?可是,如今還有三天才比武,三天之內,那樣的高手,應該可以恢復得七七八八了吧,所以,比武不會因此拖延。可是,如果此人熟知他幾個對手的實力,算準他們絕不可能完全恢復,而他只要比他們多恢復了哪怕一成,高手過招,這就是勝負的關鍵所在了。」唐謐說到這裡,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股信心,看向遠處的蜀山說「你看吧,如果搞陰謀的人如我之前猜測是想趁殿監他們施救後功力減弱再有所圖謀,今天就是最佳的時機。而如果,是為了掌門之位,那麼,這後面幾天,一定會非常平靜的。」
白芷薇看著一臉篤定的唐謐,忽然想,這丫頭,真是有本事,每次都能把猜測的事情講的好像真有其事一般,到底哪裡來的這種自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