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斐不太明白為什麼唐謐見了那灰色身影之後會如此驚詫,問道「怎麼了?可能是殿監有事去大殿吧。」
唐謐一時不知是否該把灰衣人的事告訴慕容斐,便搪塞說「噢,我就是覺得這麼晚了他出現在那裡有些奇怪。慕容斐,咱們明天開始好麼?。」
慕容斐也沒多想,點頭答應,兩人便一同往回走,唐謐一直等到和他分開了,才調轉頭,飛快地跑回正殿。她把門輕輕地推開一條縫,看見裡面漆黑一片,一點燈火也沒有,似乎已經沒人了,便推門悄悄走了進去。
御劍堂的正殿坐南朝北,是一座雄渾簡潔的巨大建築,地上鋪著光可鑒人的黑石磚,雪白四壁上嵌著雕有鏤空菱花格子的烏木窗,此時月光透過窗格射進來,在地上投下一格一格明暗交替的光影。正殿內除了前後左右十二根支撐穹頂的烏木柱子,就再無其它,偌大的殿堂,空空蕩蕩,一目瞭然。因為此處是劍童們早會的地方,所以在南牆下砌了一個三尺高的漢白玉檯子,供殿監訓話之用。唐謐繞殿一周,沒有發現任何特別之出,便走到那個她從來沒有上去過的石台上。
石台上一樣空無一無,唐謐有些失望,低著頭,半搜索半無聊地從一塊磚跳到另一塊磚,忽然一塊磚上的一排小洞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蹲下去,仔細研究起來。
那是一排大約只有三四寸長的小洞,確切來說並非圓形,而是扁圓的,每個洞和螞蟻洞差不多大,兩頭的略大些。唐謐數了數,中間的小洞有二十個,再加上兩頭的稍稍大些的洞,一共是二十二個。她疑惑地想這檯子上鑿這麼一排小洞有什麼用呢?要是有個銀針什麼的捅捅就好了。一想到這裡,她腦中靈光乎現,從懷裡掏出那日殺妖蛇時得到的紅色水晶小梳。伸出手指一點,那小梳子正好有二十個小梳齒和左右兩個大一些的梳齒,她心中立時一緊,把那梳子叉向地上的一排小孔,結果梳齒嚴絲合縫地完全沒入石中,只留梳背露在外面。唐謐還來不及多想,便覺得腳下的大地震動,扭頭一看,石台中間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條通往地下的石階,分明就是一個地下通道的入口。
唐謐拔下梳子,快步走到那入口前,看到有燈光從下面射上來,一時猶豫到底該不該再下去一探究竟。她再看了看手中的小梳子,只見它在光下晶瑩透亮,上面嵌的珍珠瑩瑩生光,本來看上去應該是極美的,可能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她卻覺得這東西有些詭異,心中不解怎麼它會是打開這地道的鑰匙呢?
她趴在入口處側耳聽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下面傳來任何聲音,便大起膽子,沿著台階往下走去,感覺大約下了三、四十級台階的樣子,便到了地下甬道,只見甬道兩邊每隔一段就在牆上嵌入一個螢石球,剛才在上面看到的燈光其實就是這些螢石發出的。她邁下最後一級台階,忽然覺得背後有些異樣,一回頭,看見身後的台階正在一節節退去,忽然害怕起來,轉頭就想往回跑,卻來不及了,那石階轉瞬已經消失無蹤,只餘一面石壁矗立在她眼前。
唐謐一下子有些慌了,心想不會被關在這裡面了吧,趕忙四下裡尋找有沒有什麼機關,這才發現旁邊牆上也有一排和地上一樣的小洞,把梳子一插進去,通往地面的台階又重現在她眼前。她此時才舒了一口氣,發覺身上已經細細密密地布了一層冷汗,不由嘲笑起自己來,人家冒險故事的主角都是一進入秘道什麼的就一往無前地往前衝,自己倒好,還沒怎樣,已經一身冷汗,虧自己從小自詡膽大包天,卻不知是自己的膽量退化了,還是那些冒險故事的主角們都神經粗大得遠非常人。
好在唐謐現在百分百確定了自己無意中得到的這把小梳子肯定是來去這地道的鑰匙,她想了想,決定繼續往前探一探。可是往前走了很久,她連一條岔路都沒有發現,一直出現在腳下的只是綿延不斷的甬道,無論怎麼走,抬眼看去,眼前仍然只有無盡的隧道蜿蜒向前。「無盡」這兩個字一出現在腦子裡,她心中突然一凜,才想到這地道很有可能是布下了術法的,自己這麼走下去,也許永遠也走不到頭,一直走一直走,走到累死在這裡,前面還會是看不到頭的隧道。她不由得轉回頭,發現此時再看來路,竟然也如去路一樣,只是沒有盡頭的甬道,一時之間,她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奇異的幻覺之中。
唐謐強迫自己深呼吸,鎮靜下來,閉上眼睛,想像著自己不過是在處理一項棘手的工作,按照自己習慣的思考方式開始分析問題。她想起閻殿判在講到幻術的時候說過,無論多厲害的幻術,只不過是對眼睛的迷惑,只要不被羈絆住心靈,就一定可以找到破解的方法。
所以,你要相信,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沒有盡頭東西,沒有無盡的光明,卻也沒有無盡的黑暗。她這樣想著,閉著眼睛,向來時的方向出發,伸出手指,觸在冰冷的石壁上。那石壁並不是很光滑,粗糙的肌理感透過指尖傳來,走著走著,她發覺其實每塊石頭的質地並不完全相同,有的似乎更平滑些,有的則更粗糙,只是這種差異很微小,如果不是此時閉著眼睛,根本察覺不出這種微妙的變化。
原來眼睛真的很容易被迷惑,真實的世界裡,一花一草都是不一樣的存在,而我們卻看不出來。她這樣想著,才發覺自己已經觸到了這幻象世界裡的真實,心中一動,把所有的心力集中向指尖,漸漸地,她的手指好像變成了最敏銳的昆蟲觸角,石塊表面微小的凹凸變化對她也猶如山峰與溝壑。她的頭腦似乎異常清明起來,那種在冥想中曾出現過的狀態再次降臨,她猛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隧道,它明明還是原來的模樣,可是她卻從心裡明白,這次,她已經看到了不同的東西。
這一次,我看到了真正的隧道,它絕對不會是沒有盡頭的。她這樣想著,堅定地邁步前行。
唐謐發現每走一段,石壁上就會有一扇閉合的石門,石門上同樣會有一排小孔,她隨意挑了一兩扇門把小梳子插進去,發現那幾扇門都可以被打開。但是出於謹慎的考慮,她沒有走進任何一扇門,只是沿著甬道一直往回走。
安靜的甬道中,只有她的腳步聲和伴著她腳步的回聲踢踢踏踏地在迴響。
走啊走,隧道的盡頭還沒有出現,她幾乎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了,開始後悔自己一個人闖進來,這時候,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剛開始往隧道深處探尋的時候沒有聽見過自己腳步的回聲啊,這回聲聽起來怎麼好像身後跟著一個人似的,想到這裡,她猛一回頭,正看到自己身後站著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小姑娘,衝著她眨了眨眼睛,微微笑了。
唐謐嚇得一聲驚呼,直直瞪著那個猶如鏡中自己的小姑娘,問道「你是誰?」
那小姑娘並不說話,只是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唐謐發覺她似乎沒有敵意,便問「你認識我麼?為什麼跟著我?」
那小姑娘仍是不說話,又指了指唐謐手中的小梳子。
唐謐有些明白過來,問「你就是我,對不對?」
小姑娘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終於開口說「真是個遲鈍的傢伙,我怎麼會被你呼喚出來呢?難道是巧合?」
「我又沒呼喚你,是你自己跑出來嚇人的。」唐謐仍然記得剛才自己被驚嚇到的情景。
「我是劍魂啊,那裡面的劍魂。」那小姑娘指著唐謐手中的小梳子說。
「這是一把梳子啊?」唐謐更摸不著頭腦了。
「曾經是一把劍來著。」
「水晶劍?」
「晶鐵劍。」那小姑娘一臉鄙夷的神色,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不說了,你根本配不上我,剛才不知道怎麼了,我竟然可以聽見你心裡的召喚。你心面說好孤單啊,要是有人陪我一起走就好了,我就變成你的樣子陪你走嘍。哎,沒想到是這麼弱小的一個傢伙,我走啦,以後不可能再見面了,除非你變得很厲害很厲害,再見。」
「等等。」唐謐還想再問她幾句,她卻已經憑空消失了。
「喂,喂,再出來一下。」唐謐對著梳子喊,可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她無奈地把梳子揣回懷裡,繼續往回走去。走著走著,她遠遠看見來時的石壁矗立在了隧道的盡頭,正要加快腳步前行,一股似曾相識的寒意突然襲上心頭,危險,有什麼危險,趕快離開,她的直覺在提醒她。於是她加快腳步,衝出了地道。
第二天早會的時候,唐謐睡眼朦朧地站在那裡聽著御劍堂殿監穆顯的例行訓話。不知不覺,竟然困到站著就睡著了,訓話結束的時候,張尉拉了拉她,說「醒醒,昨天沒睡好麼?」
唐謐打了個哈欠,答道「嗯,很晚才睡。」
「白芷薇也是一臉沒睡醒的樣子,你們都幹什麼去了,呵呵,今天連殿監大人也不是精神很好呢。」張尉打趣地說。
唐謐聽了瞟了一眼正從石台上走下來的穆顯,果然覺得他略帶倦意,心中一動,迎上去亮出一個天真無邪的招牌笑容,說「殿監,早。」
穆顯點了點頭。
她又說「殿監好像有些疲累,是不是太操心我們,晚上沒有睡好?」
穆顯看了看她,覺得這小丫頭一派純真,甚是可愛,便半真半假地說「確實沒睡好,你們少出亂子就能睡好了。」
「一定一定。」唐謐笑著回答。
唐謐說完,蹦跳著跑開,雖然很不合理數,穆顯卻也沒在意,含笑看著殿內的劍童紛紛散去,迎接又一個蜀山御劍堂平靜的一天。